军营的篷帐支在沙漠里的荒原上。“这里……现在虽然是荒原,不久就要有万道长虹的电炬,光怪陆离的玻璃窗,庄严灿烂的图书馆,……一切,一切足以代表欧洲白种人的文化,只要能够征服这些蠢如鹿豕,一点儿‘国家民族观念’都没有的菲洲土人。”火一般的太阳回家去了,沙漠里吹来的热风还在波动着蒸闷的空气,飞虫嗡嗡嗡的……那军营里的白人伸开了四肢,听那替他打扇的黑奴讲菲洲的神话。
不对,菲洲那里会有什么神话!我们的光荣的希腊才会有神话。菲洲只会有鬼话。好,就听鬼话罢。
“这样,菲洲是罪孽深重的,上帝震怒了。这是在许多年以前,数不清的年数,也许是一万年,也许是一百万年。当初,上帝是很仁慈的,象中国孔夫子那样仁慈。上帝赏赐给菲洲人许许多多牛马驴骡猪羊猫狗,大概总在三万万只以上罢。菲洲人是很富的。牛马驴骡替我们耕田,拉车,推磨,车水……替我们做种种工作;猪羊给我们吃;猫给我们玩,它是多么诗人样的温柔呵;狗给我们看家,它是多么凶狠和忠实呵。狗本来是最象我们人的,我们人对于上帝也是这样忠实,而对于牛马也是这样凶狠的。生活是多么好。这样一百年一百年的过去。
“到了那一年,忽然,忽然出了怪事。我们菲洲人也听见过中国的《封神榜》,那里的青毛狮子五色神牛等等,是会变成人的。我们菲洲的怪事也就是这么样的:那些牛马……一批一批的,总之,除出最温柔的猫和最忠实的狗之外,这许多畜生都不甘心做奴才了,都不甘心做坐骑了,都不甘心做刀砧板上的肉了,他们一批一批的变成人,直立起来。啊呀,这还了得,天昏地暗了!于是乎我们人就想尽方法去打平这些畜生的犯上作乱。于是乎我们的祭师,就一只手捧着符箓,那是上帝的儿子写的,一只手仗着宝剑,那是上帝御赐的,去平定大乱。要是有中国《封神榜》上的神仙的神通就好了,他们祭起某某法宝,立刻就可以叫畜生现出原形,跨上它的背,骑着就走,还可以揪住它的领毛,左一个耳刮子,右一个巴掌,问它甘心不甘心做奴才。那是多么痛快!
“但是,我们菲洲人不中用,辜负了上帝的恩典。还得上帝给我们帮助,派了天兵天将,把要隘守住了。基督教的上帝多么仁爱呵,阿门!我们得着了上帝赏赐的种种法宝。我们出力的去杀。上帝的法宝是很厉害的:——那‘万火筒’轰的一声就轰死几十几百只畜生。那‘火鹰’在畜生头上盘旋着,吐出几粒仙丹,立刻开花出来,就炸死几百几千。这叫做放天火。这是最神妙的法宝。有一只火鹰,是用三十万个七两二钱银子炼出来的,其余的成本虽然轻些,也都是用新旧金山的金银和大西洋的仙水炼出来的。至于地上的“连珠火龙”,那也够厉害,“搭搭搭搭”的吐出血红的舌头,这么一扫就可以‘舌尖儿横扫五千人’,叫那些畜生变了人仍旧是个死。总之,一切上帝的法宝,都是杀畜生的。
“不过,最可恶的是:第一,这些畜生死不完,每天打死杀死烧死炸死五六千人,有时一两万,据说当时这样一次杀了整整十个月,结算起来,起码就要杀掉一两百万,何况这样屠杀不止一两次;然而,这些畜生仍旧在捣乱,仍旧一批一批的变成人。第二,这些畜生变的人至多只是打死,很少重新打成畜生,再乖乖的做工的;固然也有,但是实在太少了。我们恨不得跑到《封神榜》时代的中国去,问问那些神仙:究竟他们是个什么神通,能够打得那样痛快。问上帝,上帝也说没有办法。
“因此,上帝又大放洪水。我们因为上帝来不及,自己也一天开三坝,大放尼罗河的水,这样去淹死他们。不过并不一定要他们死,主要的是要他们变成鱼鳖。牛马等等是热血动物,会变人;鱼鳖是冷血动物,也许不会变人了。可是,仍旧没有用。这是多么可怕的恐怖世界呵!这些杀不完淹不死打不服的畜生!
“于是乎上帝震怒了。上帝说:你们这些人太不中用了,这样,岂不要连累我连上帝也做不成吗?我要自己动手了!这些畜生的背后一定有恐怖的妖魔势力,给我搜集证据,我来和这妖魔算账!但是,上帝也不能够拿那妖魔怎么样。呵,呵!
“从此之后……结果,上帝也气疯了。菲洲人的消灭,剩下的是那些牛马等等变成的人,一直到现在。只有狗没有变,听说被‘牛马人’杀尽了。只有猫没有变,据说逃到月球上去唱诗了。
“如果还有猫狗没有杀完逃完,那就托福托福,托疯上帝的福,在疯上帝仅仅保留的领土上,替上帝打扇,讲神话了。该打该打,不是讲神话,是讲鬼话。”
白人微笑着,他的手摸摸自己的心:心还跳着么,我难道真的疯了吗,难道我亲手造出来的菲洲高等人民族,竟也保护不了吗?
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