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六局的关键时刻。匹兹堡海盗队以1:0暂时领先,威利·史塔吉尔(Willie Stargell)在第二局中赢得一分。道格·埃利斯(Dock Ellis)作为首发投手身手灵活,但这次趔趔趄趄,连把地上的球捡起来都有难度。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甚至不记得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道格·埃利斯使劲摇了摇头,深吸了几口气,但这似乎没太大帮助。球现在稳稳地攥在他手里,他看着捕手,想知道些什么,但似乎没用。事实上,他根本看不见捕手,更不用说击球手和裁判了。他的直觉告诉他,击球手应该站在那里等着他投球,可他甚至不知道击球手是用右手还是左手持棒。他在想,投一个低直球会不会好一点儿呢?他想他只能祈祷了。
球不在他的意志控制范围内,有时候陷到土中,有时飞得太高失控了,有时甚至不知道抛去了哪里。他听到人们兴奋得大喊大叫,但他不明白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大家这样尖叫不已。
该死的,他肯定是越过了第一个击球手,因为现在他看到自己在一垒。虽然他不记得是怎么到达那里的。“要专心。一定要集中精力。”但球的大小和形状不停在变化。有时大到他抬不起胳膊,甚至他的大手都抓不过来;突然之间,又缩成葡萄般大小,他几乎看不见,更别提用两根手指夹住了。
他在想什么呢?噢,对了,新的击球手。要重新开始了。
道格·埃利斯转过身去看了看,发现内特·科尔伯特(Nate Colbert),那个本来在一垒的家伙,现在不见了!他疑惑地环顾四周,看见科尔伯特站在二垒。妈的,这个家伙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了垒!
道格·埃利斯恢复了镇静,至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赛前几个小时他嗑了药,“嗨”爆了,上场前又服了一把安非他命。他抬头看了看记分牌,注意到从他站在这里到现在,时间没过几秒(分钟?小时?)。他转过身来,看到吉米·亨德里克斯(Jimi Hendrix)站在垒上,准备弹着芬德吉他摇摆起来。道格·埃利斯对着手套傻笑起来,确定这个部分不是真实的。几局前,他以为他看到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站在台后在大叫击球。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一会儿,试图集中注意力。好难,好难,因为他没法数数,更不用说比分了。“我简直在打一场疯狂的比赛,”他后来回忆道,“我在打人,跑过他们身边,把球扔到土里,到处都有球。”然而,奇怪的是,埃利斯发现他“嗨”的时候更容易击球。或者至少他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不可思议的,接下来的两个击球手都飞球接杀出局了,看台上不到10000人的观众再次兴奋了起来。他们吵得很大声,但似乎很遥远。一切都好像很遥远,特别是本垒。
渐渐地,事情没有好转,埃利斯反而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再次走神了。头脑像是在打仗,致幻药物的反应马上要散去,却又在做最后的全力冲刺。要是这局打完,他肯定能回到最佳状态。
不知怎么的,连埃利斯都不记得自己具体是怎么完成了这场“完美”的比赛,全场没有一个安打(译者注:安打是棒球及垒球运动中的一个名词,指打击手把投手投出来的球,击出到界内,使打者本身能至少安全上到一垒的情形),他连续对阵了8个击球手,虽然他甚至差点儿抓不住从地上弹起来的球。最终,由于道格·埃利斯说自己看不清信号,捕手杰里梅不得不在手指上缠上白色胶带,虽然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埃利斯已经创造了历史,他是第一个在场上没有安打的人,也许还是第一个在嗑药状态下到达运动生涯巅峰的运动员。传奇被这样造就了。在这样的神话故事中个人的奋斗和努力被忽略,因为这个故事如此神奇,以至于人们把它制作成了歌曲、电影、诗歌甚至是喜剧。然而,道格·埃利斯在那个下午参加的比赛,只是他传奇的一生,或者他作为主力球员并最终赢得终生荣誉球员的12年运动生涯的一小部分。
比赛前几天埃利斯就到达圣地亚哥了,这样他就可以在旧金山跟他小时候的好朋友兰博、兰博女友和米齐一起聚聚。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个避难所,在这里他才觉得安全,也没人打扰他。他从小生活在这个城市,这是他觉得唯一可以真正做自己的地方。
按照惯例,他们3人举行一个24小时的嗑药大狂欢。他们吸大麻,喝伏特加,吸食可卡因、安非他命或任何他们弄到手的东西。埃利斯只是想要释放世界上所有的压力。作为大联盟的第一投手,尤其是他这样一个常得罪老板的“不安分”的黑人球员。每个人都对他有所期待,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每隔几天他就要把自己的工作放到网上。队友们依赖他,经理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种族主义媒体快要把他逼疯了,他们批评他的古怪而率真的风格。他该死的手臂一直有伤,但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咬紧牙关准备下一场球赛。球迷们总是缠着他要签名,让他说点儿有意思的或能让人记住的话。他几乎不敢相信任何人,除了那些小时候的玩伴,即使他们有时也会令人怀疑。当他回到家,当他“嗨”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能找到他。他会听吉米·亨德里克斯唱《紫阴霾》( Purple Haze ),这已经成为他的国歌了。他生活在阴霾里。
道格·埃利斯变得有名不只是因为他超强的运动实力,还因为他的古怪行为。对于任何一个知道他故事的人来说,提到他的名字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实际上,在他的一生中,埃利斯喜欢开玩笑,反复说着他嗑了药的那场传奇比赛,说他疯狂嗑药的冒险经历。
在所有的滑稽可笑深处,是一个深深受到伤害的男人,用尽全力在公众的严苛眼光下正常生活。他被认为是一个硕大的、愤怒的黑人男子,且一事无成。跟许多吸毒者一样,他尽可能地依赖毒品来渡过难关过上快乐的日子。他需要毒品才能站在球场上,才能应对日常生活的压力。不仅是作为一名投手的高难度工作使他崩溃,还有金钱、健康、人际关系和他幽灵般的过去同样令他崩溃。
埃利斯不停被问到那次比赛的事情。当有个记者评论说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经历,在快要没法站稳的情况下还要试图集中精力保持最高水平时,他笑了。
“不是这样的,”他说,“最可怕的是1973年,投球时我完全清醒。我们那时在旧金山,我去热身时都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
接球手曼尼·盛久伦(Manny Sanguillen)问他到底哪儿不对劲,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不高兴,埃利斯只是耸耸肩:“我的药没了。”
“那你最好去拿过来。”
埃利斯点点头。他回到俱乐部,找了一些安非他命,溶在浓咖啡里喝了下去,才觉得正常起来。
回想起1972年春天的这一天,埃利斯只能摇头纳闷。
“嗑了药投球更容易,因为我习惯了药物,”埃利斯回忆说,“我害怕失败、害怕失去、害怕胜利,这是我克服恐惧的方法。你知道,这是比赛的一部分。你到了大联盟,你会想:‘我得待在这里。我要怎么做呢?’我是棒球运动员,但我沉迷于毒品和酒精。”
当然,埃利斯受伤,徘徊不前,有时还高调地自暴自弃,但他深陷泥沼中,却不知道去哪儿和如何寻求帮助。他做出的改变行为模式的任何努力只能持续到他遇到下一个诱惑前。似乎只有苯丙胺、大麻、迷幻药、可卡因和痛饮才能让他解脱。
“对于埃利斯而言,药物和酒精不只是释放压力的一种手段,也是逃避对失败的恐惧的一种方式。然而更重要的是,他还挣扎在什么是真正的出色当中:“我对失败害怕得要命,潜意识里我做了很多事情来避免失败。”事实上,埃利斯的职业生涯起起伏伏,这让他对自己的成就充满了矛盾的心理,他也不确定自己如果真正下定决心认真去做究竟能达到什么程度。虽然埃利斯在名人堂赚到了眼球,但他从来没有在一个赛季连续赢得20场比赛。埃利斯相信他能达到这个里程碑:“如果我有机会请教压力管理的专业人士,我感觉我的毒品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从棒球运动退休后,埃利斯不得不面对空虚和混乱的生活。他甚至记不清楚白天最近一次他没嗑“嗨”的时候了。他前几次婚姻都失败了。他有一个很小的儿子但他并不认识,他经济来源有限并且也不稳定,他没什么就业前景,也没有明确的未来。他知道他得金盆洗手,他得重新来过,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曾尝试改变,但都是浅尝辄止没有成功。他要采取一些过激的行为来引起自己的注意。之前每一次尝试改变都以失败告终。他已经从改变这一过程中的沉思阶段前上升到了准备采取建设性行动的阶段。作为最后一搏,他决定再接受一次治疗,也许这是他缓慢迈向死亡之前的最后一次机会。
治疗慢性毒瘾最好是为期30天的封闭式治疗。复发是很常见的,治疗后的关爱项目都会告知患者失败是最终康复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然而,我们清楚地知道,人的初始动机、驱动力和承诺有着很好的预测治疗效果的作用。对道格·埃利斯来说也一样,他下定决心彻底结束自暴自弃的行为。他受够了自己疯狂的人生。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包括妻子、家人和朋友。他积攒的钱没了,甚至名声也被毁了。
为什么埃利斯一夜之间就下了这个决定呢?毫无疑问,他参加的治疗项目起了一定的作用,还有来自周围的支持:“每天都有个大脸红头发的老家伙在我跟前晃悠,他跟我有很多共同的经历,”埃利斯暂停了一会儿,想起他的这位人生导师自杀了,“我们当中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没坚持下来。”
埃利斯从不认为自己值得被救活,但他儿子的出世改变了这一切。这不再仅仅是摧毁他自己的人生的事,这还关乎这个无助的小孩的人生:“我那时戴了很多珠宝,”埃利斯回忆说,“我抱着他,我抓着他的胳膊还是什么的,然后我看到一些父母拼命摇他们的孩子接着杀死了他们的故事。我问我自己,我到底在使多大劲在抱着他。然后我意识到最可怕的事情是我还要问我自己才知道。那时我就知道,我不对劲。第二天我就去接受治疗了。”
埃利斯的治疗过程并不顺利。他挣脱了康复所的工作人员,还打了他们,就像对待那些生活中试图控制他的人一样。实际上,他是在试图闻乒乓球的味道来使自己“嗨”起来。一个医生询问了他的吸入量,让他列出所有他吸食过的毒品,最后得出结论说埃利斯一定是不要命了,因为任何人吸食这么大的量都是在自杀。
埃利斯为此想了很多很久,他很恼火这些专业人士认为他没希望了。他觉得自己好像比分落后了,很多次满垒,有一局还不知怎么的被罚出场。这跟比赛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现在是在挽救他自己和他孩子的生命。
此时此刻,看着医生一脸同情的样子,埃利斯暗自下了一个决定:“我告诉他,以后大家都不用再担心我嗑‘嗨’药了。”这个故事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在于他说到做到,从今往后再没碰过毒品或酒精。
虽然这个故事有板有眼也很鼓舞人心,但我想强调的是永远不必担心那扇门再次被打开的这个部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尤其是对戒掉某种瘾和改掉坏习惯的人来说,防止复发的一个重要部分是高度警惕重新陷入旧泥潭里。在道格·埃利斯和其他戒掉毒瘾的人的案例中,他们在12步的治疗过程中“过好了每一天”。
为能持续改变破坏性行为,特别是有关健康的问题,比如减重、吸烟和毒瘾,有几个条件必须满足:
1. 想要改变的行为的好处和功能都被打乱,要改变的行为不再给人带来满足感和其他可怕的副作用(疏远家庭、收入减少、增加痛苦、健康风险)。
2. 减少或消除对之前行为的选择。因为可能的后果,按以前的行为行事不再是一种选择。
3. 产生旧行为的根本原因(孤独、紧张、厌倦、恐惧)已通过其他方式解决。
4. 改变被赋予了一些意义,允许人们去寻找更大的生活目标。
道格·埃利斯变得很坚定,要保持清洁和清醒,他认为自己找到了更大的人生目标。他想做些事来救赎自己,他也许可以帮助一些跟他一样的人。埃利斯回到学校,成了一名毒瘾劝诫员,最终专门就职于加州囚犯惩教署。
在他去世前不久接受记者采访时,埃利斯仍然不能原谅自己的过去,尽管他已经改过自新20年了。正是他过去的那段经历让他成为一名如此出色的辅导员,为其他吸毒者和囚犯服务。他已经找到了一种方法,利用自己人生中的错误和不幸使他人受益,从而更激励他继续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他以前的一个顾客叫德韦恩·巴拉德(Dwayne Ballard),说正是埃利斯的过去让他相信他可以改变,因为埃利斯曾是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失败者”。
在埃利斯最后一次公开声明中,他的肝功能还未完全衰竭,他总结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成就不是全垒打,不是赢得了世界系列赛,也不是入选为名人堂。“我试图帮助别人,”他简单说道,耸了耸肩,“但我救不了他们,他们必须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