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赋（节选）

（战国）宋玉

惟高唐之大体兮，殊无物类之可仪比。巫山赫其无畴兮 ^① ，道互折而曾累 ^② 。登巉岩 ^③ 而下望兮，临大阺之稸水 ^④ 。遇天雨之新霁 ^⑤ 兮，观百谷之俱集。濞 ^⑥ 汹汹其无声兮，溃淡淡而并入 ^⑦ 。滂洋洋而四施 ^⑧ 兮，蓊湛湛而弗上 ^⑨ 。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 ^⑩ 。势薄岸而相击兮，隘交引而却会。崪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 ^⑪ 。

【注释】

①巫山赫其无畴（chóu）兮：巫山之高大显赫，无物可与其相比。②道互折而曾（céng）累：道路错综曲折，重叠层递。曾，同“层”。③巉（chán）岩：高而险的山岩。④临大阺（dǐ）之稸（xù）水：长坡潭水蓄积。稸，同“蓄”，积蓄。⑤新霁（jì）：雨雪后初晴。⑥濞（pì）：洪水暴发声。⑦溃（kuì）淡淡（yān yān）而并入：川水交流，水满四溢。淡淡，水平满的样子。⑧四施：指水流向四方。⑨蓊（wěng）湛湛而弗上：水势盛大且奔流不止。⑩若丽山之孤亩：起伏的波浪犹如附在山上的田埂。⑪碣（jié）石：海边的山。

【译读】

那高唐的地形概貌，绝对无物没有可以与之相比的。莽莽巫山，何以绝对没有能够与之匹敌的。那里的道路错综曲折，重叠层递。登上陡峭的岩壁峭岩向下望俯视，长坡潭水蓄积。正好遇到雨后初晴，向远处眺望，观百川汇聚，波涛汹涌，无声无息。川水纵横交错而流交流，水过满向四处漫溢。汇集的水成为了深潭，水深无底深不可测。大风掀起波浪扬波，犹如山间高突的田地。大浪击打岸边拍岸，险隘之处回旋撞击。汹涌的波涛急速涌出怒涛奔涌，犹如有如航海望见碣石耸立耸峙。

【原文】

砾磥磥 ^① 而相摩兮，巆 ^② 震天之礚礚 ^③ 。巨石溺溺之瀺灂 ^④ 兮，沫潼潼 ^⑤ 而高厉，水澹澹 ^⑥ 而盘纡兮，洪波淫淫之溶㵝 ^⑦ 。奔扬踊而相击兮，云兴声之霈霈 ^⑧ 。猛兽惊而跳骇兮，妄奔走而驰迈。虎豹豺兕 ^⑨ ，失气恐喙 ^⑩ ；雕鹗鹰鹞 ^⑪ ，飞扬伏窜。股战胁息 ^⑫ ，安敢妄挚。于是水虫尽暴，乘渚 ^⑬ 之阳，鼋鼍鱣鮪 ^⑭ ，交积纵横。振鳞奋翼，蜲蜲蜿蜿 ^⑮ 。

【注释】

①磥（lěi）磥：形容石头很多。磥，同“磊”。②巆（hōng）：同“訇”，形容巨大的声响。③礚（kē）礚：形容水石轰击声等。④瀺灂（chán zhuó）：大石在水中出没的样子。⑤潼（tóng）潼：水力撞击的样子。⑥澹（dàn）澹：水波起伏的样子。⑦溶（yì）：水荡动的样子。⑧霈（pèi）霈：形容浪涛相击发出浩大的声响。⑨豺兕（sì）：豺与兕，皆是凶兽。⑩喙（huì）：在这里指疲困。⑪雕鹗鹰鹞（yào）：泛指猛禽。⑫股战胁息：两脚发抖，不敢出气。⑬渚（zhǔ）：水中的小块陆地。⑭鼋鼍鱣鮪（yuán tuó shàn wěi）：鼋，大鳖；鼍，扬子鳄；鱣，鳝鱼；鮪，鲟鱼、鳇鱼的古称。⑮蜲（wēi）蜲蜿（wān）蜿：形容水虫聚积，曲折向前游动。

【译读】

巨大的响声震天，声势浩大，水波撞击累累的垒垒山石。巨大的石块沉没水中，大大的波浪高高掀起。水波荡漾，旋转盘曲。大水远流流向远方，腾起阵阵雾气。奔涌翻滚，声响入云相激相击。猛兽拼命远逃，皆是惊骇至极。虎豹豺兕等凶兽，皆是惊恐万状，全无往日气势；雕鹗鹰鹞等猛禽，皆是高飞低窜，屏气颤抖，怎么敢如同往日一般搏击呢？于是水族受到惊吓，全部都浮上水面，到小洲北边躲避；鼋鼍鳣鲔等鱼鳖，皆是东歪西斜，纵横交积，张鳞奋翼，游动拥挤。

【原文】

中阪 ^① 遥望，玄木冬荣，煌煌荧荧 ^② ，夺人目精。烂兮若列星，曾不可殚形 ^③ 。榛林 ^④ 郁盛，葩华 ^⑤ 覆盖；双椅垂房，纠枝还会 ^⑥ 。徙靡澹淡 ^⑦ ，随波闇蔼 ^⑧ ；东西施翼 ^⑨ ，猗狔 ^⑩ 丰沛。绿叶紫裹 ^⑪ ，丹茎白蒂。纤条悲鸣 ^⑫ ；声似竽籁 ^⑬ ；清浊相和，五变四会 ^⑭ 。感心动耳，回肠伤气；孤子寡妇，寒心酸鼻。长吏隳官 ^⑮ ，贤士失志；愁思无已，叹息垂泪。

【注释】

①中阪（bǎn）：山坡中间。②煌（huáng）煌荧（yíng）荧：形容草木光彩鲜明。③殚（dān）形：穷尽其形。殚，尽，穷尽。④榛（zhēn）林：丛生的树木。⑤葩（pā）华：华美的花。葩，本指草木的花，引申为华丽、华美。⑥纠枝还会：弯曲下垂的树枝，枝条交错。还会，相互交错。⑦徙（xǐ）靡（mǐ）澹淡：树木枝叶随风摇曳，宛如水波荡漾。⑧随波闇（àn）蔼（ǎi）：树荫在水面上拂动，昏暗不明。⑨东西施翼（yì）：指树枝像鸟翅膀一样地向两边伸展。⑩猗狔（yī nǐ）：柔弱下垂貌。⑪紫裹（guǒ）：紫色的果实。⑫纤条悲鸣：风吹细条，发出尖细的叫声。⑬声似竽籁（yú lài）：声音犹如竽籁合奏一般动听。⑭五变四会：五音清浊缓急之变，四方之声与之相会合。⑮隳（huī）官：罢官，解职。隳，毁坏。

【译读】

站在高坡向远处遥望，冬天的树木依然郁郁苍苍。光彩鲜明，夺人目光令人眼花缭乱。难以言表，烂若如同灿烂的群星排列在天上，很难完全描绘出来。榛林茂盛，鲜花绿叶，掩映覆盖重叠的花美丽芬芳。成对的山桐果实累累，枝叶弯曲错杂交错展扬。轻风吹拂，枝叶倒影隐约，随波漂荡。向外伸展的枝条繁茂柔美，就好像鸟儿张开的翅膀。红茎白蒂，碧绿的叶子中露出紫红的花房。微风吹动纤细的枝条，发出阵阵纤枝悲鸣，就好像竽籁奏出的乐章。声音清浊相和，如同五音的变化，应和着四方的音响。闻之动心，荡气回肠。孤儿寡妇，落泪心伤。长官废职，贤士失意惆怅，使人的愁思无尽没有尽头，叹息流泪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