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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白：昔李叟 ① 入秦，及关而叹；梁生适越，登岳长谣。夫以嘉遁之举，犹怀恋恨，况乎不得已者哉！
惟别之后，离群独游，背荣宴 ① ，辞伦好，经迥路 ① ，涉沙漠。鸣鸡戒旦，则飘尔晨征；日薄西山，则马首靡 ① 托。
寻历曲阻，则沉思纡结 ① ；乘高远眺，则山川悠隔。或乃回飙狂厉，白日寝光，崎岖交错，陵隰 ① 相望。徘徊九皋 ① 之内，慷慨重阜 ① 之巅。
进无所依，退无所据，涉泽求蹊 ① ，披榛觅路，啸咏沟渠，良不可度。斯亦行路之艰难，然非吾心之所惧也。
至若兰茞 ① 倾顿，桂林移植，根萌未树，牙浅弦急，常恐风波潜骇，危机密发，斯所以怵惕于长衢，按辔 ① 而叹息也。
①李叟（sǒu）：即老子，姓李名耳，字聃。②荣宴：盛大的宴会。③迥（jiǒng）路：漫长的道路。④靡（mǐ）：没有。⑤纡（yū）结：郁积不畅。⑥陵隰（xí）：指山陵和低湿之地。⑦九皋（gāo）：曲折深远的沼泽。⑧重阜（zhòng fù）：高而重叠的山冈。⑨蹊（xī）：小路，小径。⑩茞（chén）：古书上说的一种草。⑪按辔（pèi）：指扣紧马缰使马缓行或停止。
吕安告诉说：昔日老子西游于秦，至关隘而慨叹；梁鸿南往越地，登山岳而长歌。古人有隐退而得福的举动，尚且怀有留恋遗恨的心情，何况是被迫而远游的人呢！
分别之后，离开朋友而独自出游，离开盛宴，辞别同辈好友，经历遥远的路途，跋涉于沙漠之中。雄鸡报晓，则清晨飘然远行；日落西山，则车马无所寄托。
走过曲折艰险，则心情深沉郁结；登高巅而远眺，则山川悠远而阻隔。有时暴风骤然猛烈，白日光辉隐没，道路崎岖交错，山陵低地相望。车马徘徊于幽深的沼泽之内，行人慨叹于重叠的山岳之巅。
前行无所依托，后退无所依据，涉过水泽寻找小径，披开草莽寻觅大路，长啸于沟渠之畔，征途确实不可通过。这也就是行路的艰难，但是并非我内心所畏惧的。
至于兰草白芷倾倒枯萎，桂树之林移植他方，根茎虽然萌生而尚未长成，弩牙搭箭弦已经拉紧。常恐风波暗中乍起，危机秘密发动，这就是我畏惧担心于长路，缓行叹息之所在。
又北土之性，难以托根，投人夜光，鲜不按剑。今将植桔柚于玄朔，蒂华藕于修陵，表龙章于裸壤，奏韶舞 ① 于聋俗，固难以取贵矣。
夫物不我贵，则莫之与；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飘摇远游之士，托身无人之乡，总辔遐路，则有前言之艰；悬鞍陋宇，则有后虑之戒；朝霞启晖，则身疲于遄征 ① ；太阳戢 ① 曜，则情劬 ① 于夕惕 ① ；肆目平隰，则辽廓而无睹；极听修原，则淹寂而无闻。吁其悲矣？心伤悴矣！然后乃知步骤之士，不足为贵也。
若乃顾影中原，愤气云踊，哀物悼世，激情风烈，龙睇 ① 大野，虎啸六合，猛气纷纭，雄心四据，思蹑云梯，横奋八极，披艰扫秽，荡海夷岳，蹴 ① 昆仑使西倒，蹋 ① 泰山令东覆，平涤九区，恢维宇宙，斯亦吾之鄙愿也。
时不我与，垂翼远逝，锋钜 ① 靡加，翅翮 ① 摧屈，自非知命，谁能不愤悒者哉！
①韶舞：也作“韶武”，明代教坊司官职，掌管乐舞。②遄（chuán）征：急行，迅速赶路。③戢（jí）：收敛，收藏。④劬（qú）：劳苦，勤劳。⑤夕惕（tì）：至夜晚仍怀忧惧，工作不懈。⑥龙睇（dì）：犹如龙之雄视。⑦蹴（cù）：踢，踏。⑧蹋（tà）：踢，踩，踏。⑨锋钜：借指刀剑等武器。⑩翅翮（hé）：翅膀。
又因北方土质性寒，兰桂难扎根，好比投人夜光璧，很少不按剑相向的。今将江南橘柚移于塞北，水中莲山栽种于高山，衮龙礼服展示文身之国，典雅《韶》《武》演奏于聋人之乡，当然难以被对方珍惜。
对方的世俗之人不能尊重我，则无人与我结交；无人结交，则伤害之举即随之而来。漂泊远游之士，寄身于无人理解的异乡，骑马驰行于长途远路，则有前文所述之艰难；停车寓居于简陋之室，则有后来感受之忧患；朝霞初现微光，则身体疲惫于疾速前进；太阳收敛余晖，则心情愁苦而长夜不安；放眼瞭望平原，则大地辽阔一无所见；竭力谛听漫长原野，则四外寂静一无所闻。唉，何其悲哀！何其伤心！然后方知长途奔波远游之士，实在不足为贵。
若回顾中原，气愤似浓云奔涌，感伤时世，激情似暴风猛烈，如怒龙凝视于广大田野，如巨虎咆哮于天地四方，猛气纷纭弥漫，雄心占有天地，想攀登天梯，飞遍八极，铲除艰难扫清邪恶，洗荡大海削平高山，踢昆仑使之西倒，踏泰山令其东覆，平定清洗九州，恢复维系宇宙，这就是我个人的志愿。
无奈时机不与我，被迫收敛羽翼而远游，刀剑尚未临头，而双翅已经摧折，除非安于天命而自甘无为，谁能不愤慨伤悲呢？
吾子植根芳苑，擢 ① 秀清流，布叶华崖，飞藻云肆，俯据潜龙之渊，仰荫栖凤之林，荣曜眩其前，艳色饵其后，良俦交其左，声名驰其右，翱翔伦党之间，弄姿帷房之里。
从容顾眄 ① ，绰有余裕，俯仰吟啸，自以为得志矣，岂能与吾同大丈夫之忧乐者哉！
去矣嵇生，永离隔矣，茕茕 ① 飘寄，临沙漠矣！悠悠三千，路难涉矣，携手之期，邈无日矣！
思心弥结，谁云释矣！无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身虽胡越，意存断金。各敬尔仪，敦履璞沉，繁华流荡，君子弗钦，临书悢然，知复何云。
①擢（zhuó）：拔，提拔。②顾眄（miǎn）：指回头看。③茕（qióng）茕：形容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您植根苑囿如芳草，鲜花开放清流之畔；绿叶散布覆盖山崖，文采飘飞直上云端；俯身占据潜龙深渊，仰首隐伏栖凤之林，富贵炫耀其前，美色诱惑其后；良友相交于其左，声名飞驰于其右；游乐于朋辈之间，玩赏美色于内室之里。
从容游玩，绰有余闲，尽情吟咏长啸，自以为意得志满，怎能与我共同感受大丈夫的忧乐呢？
别了，嵇生！永远分离两相隔？我自孤独飘异乡，面对荒芜大沙漠！漫漫行程三千里，道路崎岖难跋涉！相约携手会聚时，久远难料长无日！
怀念之情深郁结，谁说悲愁能消释！无闻金玉声音美，只有远寄一片心；你我相隔如胡越般遥远，但情义坚贞不移可断金。谨慎保持威仪重，敦勉修养品德真，繁华放荡贪淫乐，君子从来不相近。临纸作书意怅然，笔下不知何所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