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大约活动在公元前369~前295年间,是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庄子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和浪漫气息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的经历,更因为他超尘脱俗的生活方式。他比孟子稍晚,比屈原略早。庄子曾做过蒙地的漆园小吏,管理生产漆的工匠。然而世道的沦丧、社会的黑暗,使他彻底厌烦了仕途,心甘情愿地靠编草鞋糊口,过着隐居生活。楚威王听说他是贤才,曾派人以重金迎他到楚国去做国相,却被他拒绝了。在他看来,做官是对人的自然本性的一种戕害,远不如在贫贱生活中自得其乐。
庄子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战国《庄子·逍遥游》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战国《庄子·缮性》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战国《庄子·养生主》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战国《庄子·大宗师》
庄子的思想,是以老子学说为基础,又对老子的思想进行了充分的发挥。如果说《老子》的中心,是阐述自然无为的政治哲学的话,那么到了《庄子》这里,则是要探求在沉重黑暗的社会中,如何实现人性的拯救与逍遥的方法。如果说老子的“无为”,是要达到“无不为”的目的,是仍然要“入世”治天下的话,那么到了庄子这里,这种“无为”则已经彻底归于虚无的“无所用天下为”,是一种更加决绝的“出世”姿态。在庄子看来,最理想的社会是上古的混沌状态,一切人为的制度和文化措施都违逆人的天性,因而是毫无价值的。因此他激烈反对儒家所提倡的政治学说,主张让社会顺其自然,让人顺其天命。当然,庄子的这种“出世”,其本质是竭力从悲怆的现实中逃亡,使自己的外在生活获得某种轻松的气质。而在灵魂的深处,他依然心系天下,关注着社会的苦难。他对现实有比别人深刻的认识和尖锐的批判。不同于其他人只是从统治者的残暴来看问题,庄子还更为透彻地指出,一切社会的礼法制度、道德准则,本质上只是维护统治的工具,“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焉存。”鉴于这种近似于绝望和悲观主义的认识,庄子鄙弃一切追求名誉地位、声色货利的世俗生活,要求达到精神自由的境界。在他看来,人不过是世界运行化育时的无限现身之一,他的生老病死,犹如季节的循环一样无法阻止。因此,人的全部痛苦就丧失它的本体论根据。庄子清楚地洞悉了这一点,并蔑视那些坐在季节循环的缝隙里,为“苦难”而感伤抽泣的人。对于他而言,人无须为生成或消亡他的事物而悲喜,就像石头无需为它在泥土中的变化而惊异。他强调“全性保真”,舍弃任何世俗知识和名誉地位,以追求与宇宙的抽象本质——“道”化为一体,从而达到绝对的和完美的精神自由。
庄周梦蝶图元刘贯道
《庄子·齐物论》曰:“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外’。”成语“栩栩如生”便来自于此。“庄周梦蝶”在后世成为文人士大夫热衷表现的题材,上图人物线条高古,构图严谨,刻画了庄周闲适的情性。
在庄子看来,现实是荒谬的,无法与之直接对话,只能借重其他形式来进行。因此,《庄子》使用了“寓言”、“重言”、“卮言”为主的表现形式。所谓“寓言”,意思是言在此而意在彼。《庄子》全书“寓言十九”,意即绝大部分是寓言。作者借助河伯、海神、云神、元气,甚至鸱鸦狸狲、山灵水怪等逸出尘想的艺术形象,演为故事,来讲述他的大道学说,使作品充满了瑰奇幻丽的浪漫主义色彩。所谓“重言”,是借重古先圣哲或当时名人的话,或另造一些古代的“乌有先生”来谈道说法,让他们互相辩论,或褒或贬,没有一定之论。但在每一个场合的背后,却都隐藏着庄子的观点和身影。“卮”是古代的漏斗,所谓“卮言”,就是漏斗式的话。漏斗的特点是空而无底,“厄言”隐喻没有成见的言语。通过这三种充满了暗示性的表现方式,《庄子》创造了一个超越时空、不辨古今,具有无限阐释的可能性的艺术境界。
《老子道德经注校释——新编诸子集成》,(魏)王弼注、楼宇烈校释,中华书局2008年版。
《解读庄子》,傅佩荣著,上海三联书店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