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高兴。其实大家谈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开这样一个研讨会,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要从赵晓梦的这首长诗文本出发,就这首长诗本身的得失谈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我觉得这是最重要的。
刚才大家谈了一些很好的意见,对赵晓梦进一步完善修改这首长诗是很有帮助的。其实这种长诗通常也需要不断地进行修改完善,在中外诗歌史上有很多长诗实际也在不断修改,有些长诗甚至到了最后出版的时候还在修改。
我想谈什么呢?为什么说大家对赵晓梦的长诗有这么多话来说?最重要一点,现在长诗的写作确实应该形成一些基本的认同,每个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但形成基本的认同很重要。就像刚才大家说到的那样,实际上现在长诗写作,我认为在今天文学分工更详细以后,其特殊品质是别的一些文学类型不可替代的。20世纪以来我们看到的那些最好的长诗,现在几乎已经都成为经典,比如帕斯的《太阳石》是大家公认的一首在结构上非常成功的长诗,像艾略特的《荒原》,埃利蒂斯的《献给在阿尔巴尼亚牺牲的陆军少尉的英雄挽歌》等,都是长诗中的精品。
我在多个场合说过这样的话,现在的长诗最难的并不是对内容的呈现,而是如何将这些内容放入一个合理的结构中,所以说,要写好一首长诗,其结构和形式有时候甚至要比别的因素都更重要。当然这并不是说要忽视诗歌的思想性以及丰富的内涵,现在我们经常看到一些刊物和出版社出版的长诗,大都是无数的短诗集合在一起的,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结构。所以我说20世纪以来那些经典诗人的长诗,给我们提供的就是标准的范本,就创新来说,我们只能向他们学习,而不能简单地步其后尘,对范本的学习,主要是学习他们成功的经验,而不是重复这些经验。
第二个方面,也是刚才大家谈到的,一首长诗是需要气韵的。如果一首长诗是不断打断的气韵,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整体——气韵上的整体、节奏上的整体,甚至形式上的整体,这首长诗我个人认为不一定是成功的。所以非常有意思的是,20世纪以来的长诗很少超过一千行,基本上是在四五百行,六七百行。有一些文本,我们不作一般的判断,比如有一篇文章叫《现代俄罗斯的史诗和抒情诗》,我认为这篇文章很值得一读,因为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对一些经典诗的认识,由于不同的政治形态等原因,对这些诗人作出不同的评价,有些评价完全离开了本来的文本。这篇文章很长,大概两万多字,我们已经请人翻译,很快《诗刊》要登载(已刊于《诗刊》2019年8月下半月刊“茶座”栏目,编者注)。扬尼斯·里索斯的《希腊人魂》当年也是五百多行,他把诗歌作为一种反抗工具,来表达人类的精神意识,他是一个非常伟大的诗人。
赵晓梦的《钓鱼城》让我很感兴趣的地方,一个正是这首长诗的气韵,另一个是它告诉了我们当代诗人如何依托重大历史事件写作。我首先要向赵晓梦和他的《钓鱼城》表示祝贺,这两点都非常好。现在我们对重大历史事件的文学书写,包括我们对一些文化遗产、包括在更大的精神背景依托下的长诗写作,有的时候是需要契机的。所以对晓梦的长诗我们要延伸来谈这个话题。客观地说,这部长诗具有他自己作为诗人主体的精神。我想我们之所以是诗人,我们必须赋予我们所写的这个事件、这些人物以意义,而使它提升到一种精神的高度,这是诗人的责任,否则的话他就是一个考古学家或者一个历史学家。诗人与历史学家、考古学家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诗人会在他所描绘的历史事件中注入他的精神,而这个精神是需要形而上的东西,所以这是赵晓梦这部长诗的可贵之处。
另外,我在序里面也谈到了,如果从更高的角度来看,赵晓梦在长诗的结构、气韵的连贯性等各个方面做了很深的探索,也做了很多努力。如果认真去读《荒原》,仔细去读它的文本,你就会发现这种清晰度,它的节奏前后呼应,整个文本上的、形式上的前后连接,让你一目了然,但这种情况实际上也不是偶然形成的。当然,一个诗人在写一首诗的时候,可能最后出来的结果未必是他最早预想到或者设计好的,这就是诗歌创造上的奇妙。所以从赵晓梦写的诗,尤其是《钓鱼城》给我们一个启发,就是我们怎么能对当下的长诗创作进行一些思考。
有些诗歌我们在看的时候,比如马雅可夫斯基的《穿裤子的云》,包括他在20年代写的《列宁》,绝对是天才作品。我刚才说了,有的贡献可能纯粹是修辞上的,有的则是语言结构上的革命性贡献。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对诗人进行评价时,会站在一个更广阔的高度,从语言结构、修辞、节奏等各个方面来判断诗人的成就的原因。就是现在来看《穿裤子的云》,诗的冲击力和语言变化,不管是谁翻译的,我个人认为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作品。所以我个人认为现在我们在长诗的写作探索方面,虽然非常活跃,写长诗的诗人也很多,但真正哪些诗歌最后可能被经典化,这是需要时间检验的。现在有一些作品给我们提供的借鉴、参照,对我们长诗的写作还是有意义的。
前一段时间我让他们帮我找过一部长诗,作者是希腊现代诗人卡赞扎基斯,长诗的名字叫《新奥德赛》,现在还没办法翻译,写法就像德里克·沃尔科特的长诗《奥梅洛斯》。这个长诗里面写到了很多人,写到了耶稣、写到了孔子、写到了列宁、写到了穆罕默德,还写到了弗洛伊德,诗集的名字之所以叫《新奥德赛》,那是因为他想像当年荷马写史诗《奥德赛》一样。我看了一些小的片段,虽然叙事性很强,但在形式上已经完全不同于荷马史诗。卡赞扎基斯后来与一个美国翻译家合作,把这首长诗从希腊语翻译成了英语,在美国用英语出版。我想说的意思是,现在这种长诗不可能再像过去历史上所谓的英雄史诗(我所说的英雄史诗是过去古典的英雄史诗写法),现在的很多讨论、包括很多对长诗的看法,实际上很不一样。但是我个人认为,现在确实有一部分诗人有这样的抱负,也确实写了很多很好的长诗出来。
我想开这样的研讨会非常有意义。无论是大家刚才对赵晓梦《钓鱼城》文本的研讨,还是对当下长诗写作的探讨,都谈了很多很好的意见和建议。对赵晓梦本人而言,我希望他在听取专家意见后把文本做得更好更完善;对当下的中国诗坛而言,大家今天的探讨无疑对推动诗歌的创作、推动长诗的创作都非常有参考价值。
即席发言,2020年6月10日改定
吉狄马加,中国当代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同时也是具有广泛影响的国际性诗人,其诗歌已被翻译成近四十种文字,在几十个国家出版了八十余种版本的翻译诗集。主要作品有诗集《鹰翅与太阳》《身份》《火焰与词语》《从雪豹到马雅可夫斯基》《大河》(多语种长诗)等。曾获中国第三届新诗(诗集)奖、郭沫若文学奖荣誉奖、肖洛霍夫文学纪念奖、南非姆基瓦人道主义奖、欧洲诗歌与艺术荷马奖、布加勒斯特城市诗歌奖、波兰雅尼茨基文学奖、英国剑桥大学国王学院银柳叶诗歌终身成就奖等。创办青海湖国际诗歌节、青海国际诗人帐篷圆桌会议、凉山西昌邛海国际诗歌周以及成都国际诗歌周。现任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