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琇迟疑一瞬,撇开心里隐隐的抗拒,还是伸出了手,被康熙握在了掌心。
梁九功连忙搬来了座椅,与万岁爷的并在一块儿,过后朝她殷勤一笑,立马退到了旁边去。
云琇:“……”
云琇觉得一切超出了她的预料。
更不对劲的来了!
皇上表情温柔,声线和缓,还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她怔了半晌,差些起了鸡皮疙瘩。
云琇心知对康熙的爱意不是那么容易舍下的,只要脱离争宠的行列,眼不见为净,时间久了,一定能慢慢消去。
世间感情,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天,她嘴上念的、心里想的都是孩子们,以及对未来做着谋划,没出翊坤宫半步,日子过得充实且自在。
纵然没了皇上这个‘重心’,习惯了之后,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今儿晌午,梁九功忽然传达皇上的口谕,让她伴驾……
就是皇贵妃,也不曾乾清宫伴驾过。
她变了,难不成皇上也变了?举止亲近不说,甜言蜜语的功力竟更上一层。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笑容,向来是对钟爱之人才能展露的,亲昵之态尽显。
她什么也没做,却得了这般对待,到底是为何?
云琇怎么也想不通,只好暗自警醒,以防沉溺其中;表面状似羞涩地低下头,自动忽略了夸人的前半句,琢磨起后半句的意思。
累着自己?
怎么就累着自己了?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康熙拂过她的发鬓,轻声一笑:“抬头。”
声音低低的,带着戏谑。
云琇捏了捏帕子,强忍住抗旨的冲动。
因为低头的时候板着脸,一时半会装不出笑容,宜妃娘娘只好破罐子破摔,就这样撞进了一双幽深的凤目里。
在康熙看来,云琇精致的秀眉微蹙,茫然之下带着深深的不赞同,好似在反驳他的话语,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抗拒,生动极了。
见惯了小意温顺的妃嫔,谁也不敢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
皇帝却半点没有发怒,反而朗笑了起来:“你呀。”
琇琇从不怕他,对他的情意最深、也最真,每每都用最好的一面来迎他,没有一丝怠慢。
瞧瞧,朕怕她疲累,劝她随意打扮,她却不同意,还发了小脾气。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般想着,康熙心下熨帖,漫上了些许愉悦,昨儿聚积的郁气全都散了个干净。
皇帝拉着云琇坐下,大手覆上她的小腹,温声哄道:“是朕的错!朕不说了,随你的意就好。”
云琇:“……”
她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只等皇上发怒,想着纵使沦落成后宫的笑话,也绝不后悔。
可这又是个什么场景?
云琇面无表情,恍惚至极,张了张嘴,罕见地哑了声音。
他们,好像从始至终就没说到一处去。
肚子里的孩子好似得知了额娘的窘境,不知是手是脚的玩意踢了一踢,恰好踢在了康熙的掌心之上,惹得他颇为惊喜,随即……传来了咕咕的声响。
云琇回过神来,脸骤然一红,她饿了。
眼里笑意一闪而过,康熙转过头,瞪了角落里的梁九功一眼,“还不传膳?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饿着朕的小阿哥,唯你是问!”
语气与哄人的时候截然不同。
这奴才,缩着头也就罢了,人都快瞧不见了!早就该传的膳,硬是拖到了这个时候。
梁九功从柱子旁边挪出脚来,欲哭无泪。
得,都是咱家的罪过——
万岁爷和宜妃娘娘相处得温情脉脉,谁敢打搅?
那气氛浓稠的哟,让他牙酸得不得了,恨不得躲进地底去。
这个时候插话,谁敢啊?嫌命长?
万岁爷怕不要劈了他!
康熙出言训斥,梁九功只能认下这个锅,赔笑道:“是,奴才忒没有眼力见……还请万岁爷恕罪,娘娘恕罪,奴才这就传膳去……”
说罢,脚下生风地跑走了,刹那间没了踪影。
云琇一愣,扑哧笑了一声,挥散了满心的不自在,眉眼舒展了许多:“皇上吓唬他做什么?大总管劳苦功高,服侍您向来尽心尽力。”
笑意盈盈,带着嗔意,好似一瞬间找回了与皇上的相处模式,放松了下来。
康熙眉梢一挑:“朕竟不知,梁九功何时得了宜妃娘娘的看重……”
话音落下,他笑了笑,倾身上前,一个吻轻轻印在了她的额间,“这算是惩罚。”
云琇蓦然睁大了眼。
“……保成近日往慈宁宫跑得勤,说要教胤祺学汉话。”康熙欣赏够了美人震惊的模样,含笑转移了话题,“朕原本不信他。谁知考校了几句,那些简单的称呼,胤祺全都掌握了。”
云琇来不及计较那个吻,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大儿子身上。
她惊喜道:“胤祺会说汉话了?”
接着感激不已:“亏着太子爷不嫌弃,对弟弟如此关怀,臣妾不知怎么道谢才好……”
说着,仔细地想了想,赧然一笑:“太子样样不缺,一时半会的,还真想不出送什么来。不若皇上替我参详参详?”
这一连串话语,皆是发自真心的,康熙哪会不知?
字字句句,说到他心坎里了。
对于太子,他愈发满意看重。孝敬长辈,友爱兄弟,才十岁的孩子,就能够独当一面,令他骄傲不已。
哪家的孩子能有保成优秀?
还有宜妃。她是保成的庶母,皇贵妃、贵妃她们,同样是庶母。
对于太子,她们避讳不及,除却特殊的场合,必须要捧着敬着……平日里不敢谈论一句。
若要接触,也是带着目的。
就算小赫舍里氏,太子的姨母,与这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更有甚者,像佟佳氏,对他、对太子,生出了那般怨怼……
今儿宜妃却道,要给保成送礼,因为他教了胤祺汉文,还夸他关怀弟弟。
一时间,皇帝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只觉酸酸软软的,看向云琇的眸光更柔了些。
康熙摆摆手,笑道:“太子乃兄长,这些都是他应做的。至于谢礼,哪用得着……”
被云琇期望的目光注视着,他顿了顿,立即改了说辞:“……哪用得着琇琇费心。朕代你送便是。”
***
康熙召宜妃伴驾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引起了波澜阵阵。
当今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不是贪色之人,自登基以来,从未让嫔妃前往乾清宫伴驾过。
如今却破了例,在忙于政事,多日未翻绿头牌的状况下,让怀孕的宜妃相陪……怎能不让人震惊?!
一时间,人们对云琇的受宠有了新的认知。
妃嫔的目光全都聚集在翊坤宫,有酸意,有恶意,更多的还是艳羡。
位份低微的小主们顶多在心里羡慕一二,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像宜妃那般得宠,即便怀了孕,圣眷也丝毫不减。
而嫔位以上的娘娘们,多得是撕绣帕的、摔茶盏的,又嫉又妒,在心里恨恨地骂云琇狐狸精。
……
居于延禧宫的惠妃,恰恰与心腹说起了此事。
“宜妃倒是好本事,惹得皇上一直惦念着。”她掀起茶盖,轻轻吹了一口,神色平和,淡淡啧了声,“也算第一人了。”
大宫女莺儿给她捶着背,闻言不解道:“宫里那么多美人,皇上放着不宠,却偏偏召了怀胎五月的宜妃。娘娘,这不合规矩……”
她知晓惠妃慢慢淡了争宠之心,近年来,一心一意扑在了大阿哥身上,才敢提起这些,算得上大胆僭越之言。
“规矩?”惠妃拨了拨指甲,嗤笑一声,“皇上喜欢,就是规矩。你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反对了?没有!说不定是默认的,还乐见其成呢。”
有五阿哥在太后身边,宜妃天然的就有了优势。加上三天两头前往慈宁宫,玩笑逗趣,可不就得了老祖宗的欢心?
说罢,惠妃像是想起了什么,意有所指:“瞧瞧宜妃,再瞧瞧别人。容貌不差多少,聪明劲儿却半点比不得。”
说到这个,惠妃就来气,“……榆木疙瘩都算高估了她。成日呆偏殿不动,真是浪费了那副好皮囊!”
主子说的是谁,莺儿心知肚明。
那人出身低贱,好拿捏,却一直不肯争宠,也不肯为娘娘所用。
手上的劲道放轻了些,莺儿劝道:“娘娘消消气。良贵人既无上进之意,随她去即可,不过请安之时多添一个人罢了。”
见惠妃冷笑不语,莺儿又压低了声音:“八阿哥由娘娘养着,长大了就是大阿哥的助力。至于良贵人,总归是八阿哥的亲额娘,不可冷待,娘娘平日眼不见为净便好……”
此话一出,惠妃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你说得有理。”
凡事若牵连到胤禔,她就能拿出十二万分的耐心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值下学时分,殿外传来一道洪亮有力的声音:“额娘!”
惠妃一下子露出欢喜的笑容:“胤禔来了。”
摆摆手让莺儿停下按摩,惠妃正待起身,大阿哥胤禔已经一阵风似的进了内间。
十二岁的少年,青涩中已经有了英武的雏形,咧开嘴笑容满面,想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惠妃尚来不及询问,便是一愕,“胤禔,抱着你八弟做什么?胡闹。”
胤禔怀里的,正是两岁的八阿哥胤禩。
八阿哥牙牙学语的年纪,走路还不利索,此时被大哥抱麻袋一样的抱着,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小幅度地扭了扭身子。
气喘吁吁的奶嬷嬷终于跟了进来,心惊胆战地候在一旁,生怕大阿哥一个失手,八阿哥就掉了下去……
“额娘,儿子高兴。”胤禔眉眼飞扬地道,“今儿骑射课比试,儿子的成绩超过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