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陆询坐镇县衙,并没有出去,只派了大量捕快去查访有可能会因案报复雷捕头的那些人家,查查相关家眷近日是否有异常举动,是否离开家乡进过县城,是否在言谈中表达过对雷捕头的怨恨。
甘泉县下辖一百多个村镇,村镇里的口角纠纷基本里正都能帮忙解决,但总有一些案子会告到县衙,所以陆询每日的闲暇并不多。
上午,他正在审理一桩盗窃案,县衙外突然传来妇人的叫骂声,绵绵不绝,甚是扰人。
陆询朝陈武使了个眼色。
陈武出去查看,稍顷回来,俯身在陆询耳边道:“柳玉珠的母亲宋氏与雷老太太打起来了。”
两个妇人,一个认定对方女儿杀了自己的儿子,一个认定自家女儿清清白白与雷捕头绝无私情更不会杀人,见面了不吵才怪。
陆询:“你去警告她二人,案子本官在查,她们若继续在县衙外喧哗,一律以藐视律法罪关进大牢。”
陈武跑出去传话。
过了一会儿,他折回来,神色复杂地对陆询道:“大人,雷老太太走了,宋氏自请入狱,还提出要与柳玉珠关在一个牢房。”
陆询皱眉:“牢房岂是她想进就进,逐走。”
陈武再次跑了出去。
没多久,陆询等人就听外面传来一妇人的怒骂,骂朝廷抓错了人,且声音越来越近。
陆询沉着脸走了出去。
进入县衙大门,是一条甬道,从甬道到大堂中间,还有一道仪门,陆询过来时,只见宋氏已经跑到了甬道靠近仪门这头,被两个捕快抓住,正撒泼挣扎,头上的木簪都歪了。陆询驻足观之,宋氏年过四十,却仍然美艳动人,果然如清风得到的消息,彪悍与美貌齐名。
宋氏也看到了陆询。
她奋力挣开两个捕快,扑通朝陆询跪了下去,还没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大人,小女玉珠绝无可能杀人啊,她从小连蟑螂、青虫都怕,怎么可能有胆量去杀人!大人,民妇生了三个女儿,幺女玉珠最是胆小,她才见了死人,您又把关在蟑螂遍地的牢房,多关几日,她不死也得疯啊,求求大人行行好,让民妇进去陪她吧!”
宋氏是真的心疼女儿。
天真单纯的年纪被送到了宫中,背井离乡独自在外,那些年不定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过过多少安稳日子,又卷入了人命官司。
昨夜宋氏辗转难眠,她不会破案,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要害女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去牢房陪女儿,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万一知县是个无能庸官,真判了女儿死罪,那她就陪女儿一起去死。
她哭得泪流满面,陆询半点都未动容,冷声道:“擅闯衙门,你可知该当何罪?”
宋氏拿袖子抹脸,抽搭道:“随便什么罪,只要大人将我们母女关在一起就好。”
陈武都服了,怎会有如此心宽之妇人。
陆询吩咐陈武:“拿她下去,仗刑十,牢狱十日,以儆效尤。”
说完,陆询就要回后面的大堂。
陈武快步追上去,低声问:“大人,宋氏关押何处?”
陆询:“随便哪个牢房,本官不想再听她聒噪。”
陈武:……
如果不如了宋氏的意,宋氏肯定要继续骂天骂地。
一刻钟后,宋氏被陈武亲自带到了柳玉珠面前。
“娘,你怎么来了?”看到母亲,柳玉珠仓皇而起,扑到牢房栅栏上。
宋氏看着女儿笑,等陈武打开铜锁,她迫不及待地跨了进来,扶住女儿上下检查:“怎么样,昨晚有没有害怕?”
柳玉珠下意识地看向陈武。
陈武只管上锁,大步离去,这对儿母女,一个狐狸精,一个母老虎,他可不敢招惹。
柳玉珠不想让母亲知道她与陆询的恩怨,便也没有说出昨晚之事。
“玉珠别怕,娘进来陪你了,过几天咱们娘俩一起出去。”宋氏一手扶着女儿,一手扶着腰,屁.股刚被打了十下,虽然行刑的捕快们似乎手下留情了,可她还是疼。
柳玉珠急着询问经过。
宋氏不甚在意地解释了一遍。
母亲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柳玉珠不免大哭了一场。
宋氏只好想办法分散女儿的注意力,背过去道:“哎,你帮娘检查检查,屁.股有没有打出血,等会儿你爹他们肯定会过来探监,真流血了,我让他去买点伤药,娘还年轻呢,可不想身上留疤,给你爹借口养姨娘去。”
柳玉珠:……
这天底下的男人,谁养姨娘,她的父亲也不会养,一是舍不得惹母亲生气,二来他也没那胆子。
不过,被母亲这么一打岔,柳玉珠总算收了眼泪。
趁狱卒不在,柳玉珠飞快地替母亲检查了一番,红印子肯定有的,还好并未见血。
目的得逞,宋氏开始埋怨新来的小白脸知县:“长得人模狗样,还真是凶啊,直接关我进来得了,还非要打我板子。”
柳玉珠再偏心亲娘,也不能昧着良心责怪陆询,讲道理道:“朝廷自有律法,今日娘爱女心切来闹,他若不重罚,明日他人也为了儿子、丈夫、妻子、父母来闹,县衙岂不是要乱套?”
宋氏哼了哼,忽然紧张地看向女儿:“你在里面,有没有狱卒欺负你?”
女儿这模样,太容易勾起男人的劣根了。
柳玉珠连忙否认,道:“我好歹也是公主身边出来的,谁敢对我下手。”
宋氏叹气:“天高皇帝远,更何况公主,真遇到小人,你伺候过皇上也没用。”
柳玉珠没再反驳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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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陆询审了两个案子,便开始处理其他公务。
派出去查访的捕快们陆续返回县衙,并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尤其是县城外面的犯人家属,这几日都没有离开过村落,有村民可证。
陆询去了停尸房。
雷捕头的尸体还停放在这里,在仵作的陪同下,陆询重新检查了一遍雷捕头的尸身,并无任何与人打斗过的痕迹,脖子的几处掐痕,应是他发现自己中毒后痛苦地掐抓喉咙所致。
种种迹象表明,雷捕头死前,曾与信赖之人把酒言欢,对方则在他的酒里下了砒..霜。
光凭这点,柳玉珠“情杀”的嫌疑还真是最大。
陆询回到大堂旁边的暖阁,昨晚他整理出来的卷宗,只剩三户人家还没有消息,一个是邹峰的老家,还有另外两桩凶杀案,这三户人家居住的地方离县城太远,派出去的捕快要明日才能回来。
这三份卷宗,陆询最在意的是邹峰。
可邹峰还是捕头时,在县城赁宅子住,他潜逃三年,那宅子早被东家租给了别人,邹峰若回了县城,无处可落脚。而且,邹峰的老爹兄弟都住在偏远的山村,县城里并没有他的亲人,陆询想不到邹峰冒险回县城的理由。
单纯为了报复雷捕头?根据柳玉珠的说法,邹峰并没有动机。
重新看了一遍邹峰的卷宗,陆询让清风去请赵县丞。
“大人,您找我?”
为了雷捕头的案子,赵县丞这两日也忙得团团转,眼底两团青黑,可见晚上没睡好。
陆询将邹峰的卷宗推过去:“这案子,你可还记得?”
赵县丞快速浏览一遍卷宗,点头道:“记得记得,不过这案子没什么疑点,林织娘、马家的邻居都能证明是邹峰杀了人,邹峰又畏罪潜逃了,可惜一直没能抓到他。”
陆询道:“雷捕头生前,偶然间跟我提到过这个案子,他认为其中另有隐情,邹峰不是色.欲熏心之人。”
赵县丞挠挠脑袋,回忆片刻,迟疑道:“邹峰为人正派,的确不曾听闻他在女色上与人纠缠不清,可男人嘛,总有冲动的时候,那林织娘姿色过人,邹峰醉酒之下,做些糊涂事也在情理当中。”
陆询沉默片刻,问:“案发前,邹峰去马大祥家中喝酒,他与马大祥私交很好吗?”
因为凶犯未能抓获,赵县丞对这件案子印象还算深刻,道:“据当时的查访,邹峰常去马大祥的肉铺买肉,但两人交谈不多,似乎只是普通的卖家与食客的关系。林织娘常在肉铺帮忙,邹峰可能早就看上她了,如果他主动提议去马大祥家中喝酒,他是捕头,马大祥肯定愿意招待。”
“邹峰与林织娘关系如何?”
“据了解,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那林织娘是闷葫芦,除了马大祥,她跟街坊都不怎么熟。”
“林织娘现在何处?”
“还在马家守寡,男人没了,她卖了铺面,带着一个老婆子过活儿。”
“她与马大祥没有孩子?”
“生过一个儿子,病死了,好像还怀过两次,都没保住,马大祥那人,粗手粗脚的。”
陆询敲了敲桌子。
赵县丞观察他的神色:“大人是怀疑什么吗?”
陆询没有回答,看向窗外,夜幕再度降临,此时去林织娘家中并不合适。
但如果邹峰真的回来了,林织娘极有可能是他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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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大小官吏都下值回家了,陆询也去了后宅。
厨房里烧了水,陆询沐浴更衣,再开始用膳。
清风关心问:“今晚您还看卷宗吗?”
陆询:“暂且不用,明日再说。”
清风放心了:“昨晚您一夜没睡,今晚可要好好休息,不然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
陆询还真没觉得困。
饭后,陆询提着灯笼,单独在县衙里逛了逛。
夜空的月亮比昨晚又圆了一点,庭院中的桂花散发出阵阵甜香,都说江南风景好,就连县衙的小院也别有情调。
走着走着,陆询竟来到了牢房这边。
牢房分三块,一男牢,一女牢,一死牢,其中女牢间数最少。
陆询扫眼女牢墙上开的一扇扇小窗,提灯沿原路返回。
牢房里面,柳玉珠躺在父兄使钱托狱卒送进来的席子上,躺在母亲身边,闻着驱虫散的特殊香气,竟睡得比昨晚还要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