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把阮瑶弄懵了。
她往后退了退,可是赵弘固执的拽着她的手,一双清明眼目依然盯着她瞧。
这双眼睛实在太过水润干净,任谁被盯着都会不自觉地松了心。
不过阮瑶留了个心眼,谨慎起见,只是规规矩矩的答道:“殿下莫要打趣奴婢了。”
赵弘则是微微偏头,软软的尾音里带了些不解:“我没打趣你啊,你且说给我听,我不记得了。”
阮瑶眉尖微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赵弘则是回了一个笑。
阮瑶便试探着开口:“殿下,你是大齐的太子。”
赵弘眨眨眼:“我叫太子?”
“……不,殿下叫赵弘。”
“那太子是谁?”
“太子也是殿下。”
赵弘闻言,盘腿坐在床上,拽过软枕搂在怀里,伸出手指掰着数:“殿下,太子,赵弘,我有三个名字啊。”
阮瑶:……
自己如今倒是不傻了,怎么眼前这人像是傻了呢?
见赵弘一脸单纯,阮瑶也生出了些恻隐之心,不管他是不是装的,好好应对总是没错。
于是,阮瑶便细细对他解释。
虽不知赵弘有没有听懂,总归他能明白这几个词都是在喊他也就是了。
而赵弘似乎对阮瑶格外有好感,说起话来也坦然:“你比前几天看我的那些人都好。”
纵然脑袋一片空白,但是小太子还留有趋吉避凶的本能。
眼前人是这些日子来唯一一个没有恶意的。
还长得好看。
阮瑶看了看小太子,轻声道:“殿下之前就醒过?”
“醒过啊。”分明是个岁至弱冠的大男人,可他着枕头老实点头的模样却分外乖巧,“他们都围着我,还有个人用针扎这里,还扎手指头,可疼了,我不敢睁眼。”
阮瑶顺着看去,便瞧见他指着的是人中。
想来是太医急救时用了针,倒是救活了,却把太子吓得不轻。
不过阮瑶并未多做解释,她坐在杌子上,瞧着正抓着她腰间穗子玩儿的赵弘,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是……傻了?
不,不像是傻了。
他能明辨是非,寻常物件也认得清楚,说话逻辑清晰,记性也好,什么事情只要阮瑶说上一遍就会记得,足以见得脑袋清明。
那就是失忆?
可失忆会把脾气都给改了吗?
这时候赵弘玩的有些累了,可依然不肯松开抓着穗子的手,只管昂着头看她,扬起笑脸,道:“瑶瑶,我饿。”
阮瑶还是头遭听到这样的称呼。
爹娘喊她瑶娘,嬷嬷们唤她阿瑶,其他宫人多是直说名姓。
像这般有些甜腻的称呼,还是从赵弘嘴里说出来的,着实让阮瑶有些不适应。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细枝末节的时候,阮瑶哄着他道:“殿下刚刚没吃过饭吗?”
小太子眨眨眼,乖乖摇头:“没吃过,桌上有粥,我没喝。”
阮瑶这才注意到地上打碎了的粥盅,想来是刚刚自己碰掉的。
偷偷用脚把瓷片往床下踢了踢,阮瑶的眼睛则是瞧着他,温声问到:“为何不吃粥?”
赵弘声音清冽:“喝完就头疼,不想疼,所以不喝。”
喝粥会头疼,定然不是什么好粥。
小太子虽然不知事,但是起码的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阮瑶却是心里一动。
她蹲下身子,捏了一片粥盅碎片凑近鼻尖闻了闻。
隐约的有股子淡淡香味。
不是饭香,倒像是兰花味道。
看来,这位未来的反派太子是被人害了,多半是这东明宫内的人下的手。
既如此,送来的吃食只怕也不会是干净的。
而阮瑶也终于相信,太子并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被人用药迷了心智。
赵弘不知阮瑶在做什么,便趴在床边,探出头去跟着瞧,一双眼睛满是好奇,伸手也要去捏碎瓷片。
阮瑶赶忙拦住了他,道:“殿下小心,莫要伤了手。”
赵弘闻言,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道:“那瑶瑶也要小心,不能伤了手。”
这话引得阮瑶有了笑,而后心里就生出了些惋惜。
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无端端的被人害成这般模样,也着实可怜。
赵弘却是盯着阮瑶的脸,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细软脸颊,又戳了戳,嘴里道:“瑶瑶真好看。”
这是阮瑶进屋后头一次笑。
笑的真好。
阮瑶知他脑子不灵光,便没与他计较,轻轻拂开赵弘的手,而后起身去把自己的小包袱拿过来。
打开,里头除了几件衣裳,便是个油纸包。
因着一直好好地把它放在包袱里,这会儿摸上去还有些余温。
阮瑶便把纸包打开,里头装着的是两个肉包,还有几块黄澄澄的蓑衣饼。
赵弘本就肚饿,闻到香味后就直勾勾的盯着油纸包瞧,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而后,阮瑶就把油纸包都塞给他:“给你。”
赵弘看了看肉包,又看了看阮瑶,小声问:“会不会头疼?”
阮瑶笑笑:“不会,这都是与我相熟的嬷嬷送我的,定然没有问题,快吃吧。”
赵弘立刻拿起一个包子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温暖肉香很好的抚慰了饥饿的肠胃。
不过很快,他像是想到什么,嘴里叼着白包子,双手拿起油纸包重新塞回给阮瑶。
这让阮瑶一愣:“殿下不吃了?”
赵弘则是一边啃包子一边模模糊糊的回道:“我够了,其他的瑶瑶吃。”
阮瑶看着赵弘干净的眸子,脸上缓缓地扬起了一抹笑。
而后,阮瑶就站起身来,坐到了小太子身边,温声道:“我们一起。”
他连连点头,欢喜得像是稚童。
等两人分着吃完了包子和饼,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
余晖透过窗子映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阮瑶的侧脸越发清丽柔美,小太子则是一脸满足,就是下巴和手上的油花在阳光下有些无所遁形。
两个肉包,阮瑶胃口小,吃了半个,剩下的都给了他。
而蓑衣饼只被小太子吃掉了一个,剩下的便没再动了。
赵弘这会儿仰躺在床上,时不时的笑一声,还用手去戳自己鼓鼓的小肚子。
阮瑶见状,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把小太子拉起来,一面用帕子给他擦嘴一面道:“殿下吃饱了吗?”
赵弘欢快点头。
“那殿下想想,还记不记得起什么亲近人?”她对东明宫不甚了解,如今与其说是来伺候太子,倒不如说是两个人一道被关在了内殿。
今天尚且能用刘嬷嬷送的东西对付一顿,以后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这会儿阮瑶也想明白了,自己就是被找来背锅的。
赵弘生,她就生。
赵弘死,她就活不成。
既如此,自然要尽心打算才好。
太子素有贤名,这东明宫也住了许多年,总该有些心腹才对。
可是赵弘却是一脸茫然的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
阮瑶又给他擦手:“那最近有什么人来见过你?”
小太子的头耷拉下去,小声道:“我……我都不认识。”说到最后,都有了颤音。
阮瑶赶忙宽慰道:“不妨事的,殿下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养好身子要紧。”
小太子低低的“嗯”了一声,攥着阮瑶指尖的手越发收紧。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扣门的声音。
阮瑶猛地挺直了背脊,站起身来挡在赵弘面前,定了定神后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而后,她便听到了个温和的嗓音响起:“下官来为殿下诊脉。”
阮瑶认得这个声音,刚刚便是他在外面说太子身中奇毒,只是还未说完,便被院判给堵了回去。
似乎这太医是个好的,可是阮瑶不敢冒险。
如今赵弘傻了,傻得很突然。
若是被人发现……
太子病重,定是身边宫人没伺候好。
咔嚓。
阮瑶只觉得后脖颈子冒冷风。
她赶忙转过身,蹲到赵弘身前,双手扶着他的膝盖道:“殿下帮奴婢个忙好不好?”
赵弘毫不犹豫:“好。”
阮瑶安抚的笑了笑,放缓声音接着道:“等下会有太医来为殿下诊脉,殿下莫要与他多说什么,也不要对着他笑,好好躺着就成。”
如今这般总不好露了行迹,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虽然不知道寻常的太子是什么样的,可阮瑶觉得,起码不会是随随便便就笑容灿烂的才对。
可这话听在小太子耳朵里,却是另一层意思。
瑶瑶不让我对别人笑,那是让我只对她笑?
好的呀。
小太子立刻答应下来,然后利落的回到了床上,拍了拍枕头,而后拉着被子乖乖躺下。
见赵弘如此配合,阮瑶也松了口气。
她迅速的把地上的碎瓷片拢在油纸包里塞到床底下,而后又草草的擦了擦地,这才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个身着太医官服的儒雅男子。
他的笑容温和,没有半点不耐,语气亦是颇为客气:“下官顾鹤轩,不知殿下如何了?”
阮瑶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微微低头,轻声道:“殿下还未醒。”而后便让出道路,让顾鹤轩进门。
顾太医似乎不是头一次来,不用阮瑶领路便直接进了内室。
阮瑶赶忙跟进去,便瞧见赵弘已经把床帐放下,一切悄无声息。
顾鹤轩立刻放轻了步子,将药箱撂下后隔着床帐恭顺行礼,这才坐到杌子上为赵弘诊脉。
阮瑶的心提了起来,生怕这位太医瞧出什么。
不过顾鹤轩似乎并未发现异样,过了会儿,他收回手,轻轻地把赵弘的胳膊放了回去,起身行礼,拎着药箱退了出去。
阮瑶跟他出去,顾鹤轩声音和缓的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提赵弘的病情到底如何。
不过一直到晚上,殿内除了来过皇后娘娘打发来的嬷嬷和两个负责殿内洒扫的宫女外,便没有旁人,想来顾鹤轩并未看出异样,或者是瞧出来了却没张扬。
而这些宫人都没有进内室,也就不知道本该晕着的小太子正趴在床上数蓑衣饼。
这饼好吃,所以他舍不得多吃。
剩了三块,小太子却数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多数几遍就能多起来似的。
待入了夜,阮瑶吹熄蜡烛,轻声道:“晚了,殿下睡吧。”
小太子乖乖的应了一声,先闭上眼,而后又睁开,轻轻攥住了阮瑶的指尖道:“我不想睡。”
阮瑶坐在杌子上,靠在床边,哄着他道:“殿下当心,奴婢会在旁边守着。”
“可我会饿。”显然之前肚饿的经历让小太子记忆犹新。
阮瑶帮他掩了掩被角:“还有几块蓑衣饼,殿下放心,若是饿了我便拿给你吃。”
赵弘倒不是图几块饼,只是想让阮瑶陪着。
既然她不走,小太子也就不再撑着,伸手抓着她腰间的穗子,很快就闭上眼目入了梦乡。
阮瑶本想要多守一守,倒不是她多忠心,实在是自己的命就吊在这人身上,轻易马虎不得。
可她也是伤着的,本就精力不济,白日里忙了足足一天,如今得了空闲,没多久便是困意昏沉。
强撑了会儿,阮瑶到底熬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夜色深沉,东明宫内已经是一片静谧。
待到了三更,原本安睡的赵弘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的坐了起来。
那双眼睛全然没有了白日的清澈乖巧,这会儿的太子殿下眼尾上挑,眉目冷淡,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男人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掌,而后缓缓握紧拳头,嘴角已有了一抹冷笑。
他身中奇毒,万幸的是,那毒没把他毒死。
但他醒过来时,却发现这个身子里装了两个自己。
即使赵弘不愿承认,但那个小傻子也是他,年少时候的他。
他们看似不同,其实还是一人。
赵弘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病,但他知道的是,如若此事暴露,别人只会让人往怪力乱神上想。
莫说是太子尊位,只怕连命都要搭进去。
所以赵弘尽量遮掩,甚至想要摁住另一个自己不要跑出来。
偏偏他们是交替出现的,完全不受控制。
赵弘能做的便是趁着轮到自己时尽量筹谋,并且将亲信细细布置下去。
不然,光靠那个单纯不知事的自己,他们早就被当做鬼怪附身拖出去烧死了。
太子殿下深吸了几口气,感觉到脑袋清明些后,便伸出指尖搭在另一只手的腕子上,感觉到病情没有加重,赵弘才自言自语道:“‘他’总算知道不乱吃东西了。”而后,赵弘撩开被子准备下床。
可一扭头,他就瞧见了趴在床边的阮瑶。
身子猛地顿住,赵弘盯着这个对他来说很是陌生的漂亮女子,微微眯起眼睛。
又是母后派来的?
当真是恨他不死啊。
冷淡的弯弯嘴角,男人伸出手,微凉指尖缓缓的捏住了阮瑶的后颈。
而阮瑶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动静,昂起脸,睡眼朦胧中看到了个人影。
她想也不想,直接从旁边壁桌上摸了个蓑衣饼,反手就塞了过去,嘴里模模糊糊道:“殿下乖,吃块饼,吃饱了就接着睡吧。”
被塞了一嘴蓑衣饼的太子殿下:……
感觉到口中微甜微鲜的香气,赵弘的脸猛地阴沉下来。
那个小傻子,又给自己找了什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