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幸嘴里说着认识,面上却冷淡得像个陌生人。
许璐拿不准简幸到底是真认识还是在随口撒谎,但她自己不认识是事实,所以只能挽着简幸,强撑着淡定走过。
在走过桥尾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靠树上的那个。
她也只敢看这个。
因为三个人里,他面相最温和。
甚至有一股好学生的气息。
忽然,这人开了口,声音不高不低,“简幸。”
许璐心虚,瞬间如芒在背,停了下来。
她攥死了简幸的胳膊,简幸有点疼,轻轻拍了下许璐安抚她说:“没事。”
扭头看向旁边,“有事?”
蹲河边的那位先开了口,“哟?嘉铭,认识啊?”
坐石头上的那个也扔了烟头,好奇看过来,“学妹吧?秦嘉铭你够能憋的啊,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秦嘉铭笑了笑,直起身走向简幸。
他先是友好地看了一眼许璐,随后才问简幸:“分哪班了?”
简幸说:“三班。”
“过渡班啊?”秦嘉铭问。
简幸点头。
秦嘉铭也点头,“厉害。”
简幸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嘉铭又问:“一会儿还回家吗?”
简幸说:“不回,不过跟同学约好了。”
秦嘉铭看了一眼许璐,了解地点头,“行,那改天再聊。”
简幸说好。
转身的时候,简幸余光瞥到坐石头那个人旁边放着一把伞,卷得很规整,蓝格子。
很普通,超市随便一个架子上可以摆十几二十把。
可她没忍住,扭头仔细看了一眼。
那人应该性格挺外向,对上简幸的目光,直接抬起胳膊挥了挥,“学妹拜拜。”
简幸收回目光,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
她正要抬脚走,身后忽然穿来脚步声。
坐石头那位站了起来,喊:“这!”
身后脚步声更近,伴随着男生平和的声音:“看见了。”
简幸动作微微一滞。
许璐一心想走,根本没听见身后来了人。
简幸怕自己再停顿太明显,只能跟着许璐往前走。
刚走两步,秦嘉铭又出了声:“简幸。”
简幸立刻回头,“嗯?”
她动作很快,好像真的很好奇秦嘉铭喊她的原因。
回头那一瞬,她目光不由自主瞄了河边一眼,只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她状似面无异样,实则心跳快要负荷,耳根也烧起来。
怕秦嘉铭看出什么,她主动开口问:“怎么……”
却不想声线僵硬,喉口堵了一下。
心虚和生理反应让她脸瞬间涨红,她偏头咳了两声,好不容易才止住不适。
她眼里一层生理雾气,模糊的视野加重了她心中的不安,也放大了她心中的难堪。
简直想逃跑。
秦嘉铭上手拍了两下她的后背,“没事吧?”
简幸摆摆手,声音有点哑,“没事。”
“没事就行。给你介绍个人,”秦嘉铭说,“跟你一届。”
他这话一说,原本蹲河边那位浮夸地叹了口气,“这年头交友也分档次,世风日下啊!”
秦嘉铭笑骂:“滚你个蛋。”
“嘿嘿,学妹,我叫吴单,以后见面喊蛋哥啊。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过渡班宏志班的,”吴单说着朝石头方向抬了抬下巴,“喏,好学生在那呢。”
简幸眨了眨眼睛,终于顺理成章看过去。
男生本来径直走向石头旁弯腰拿伞,察觉到目光,没直起身,直接抬头看向简幸。
夏季下午四五点天依旧很亮很热,他身后的湖面波光粼粼,照得简幸眼底滚烫。
简幸忍下这抹烫意,没眨眼,也没说话。
男生先表态,点点头算打了招呼。
秦嘉铭介绍说:“徐正清。”
“这简幸,三班的。”
徐正清手很大,不小的伞在他手里居然有几分袖珍玩具的感觉,他直起身说:“我一班。”
不仅仅是成绩的不同,气质上,徐正清和吴单他们也截然相反。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连帽卫衣,还是少年时期,已经有了英俊眉目,五官是家长看了都会喜欢的立体端正。
直起身站着,才发现他身高足足有一米八还高。
比秦嘉铭都高。
秦嘉铭有点意外地看向徐正清,“怎么不是实验班?”
“没去,”徐正清半开玩笑,“吃不了那个苦。”
坐石头上的那个闻声站了起来,走两步揽住徐正清的肩对秦嘉铭说:“没见过咱徐哥那么叼的吧?”
徐正清笑着拿臂肘顶了下。
“啧。别跟学长没大没小的。”
吴单听不下去,拿柳条砸骂:“江泽你能不能要点脸?”
江泽:“我哪不要脸了?我不就是他学长?我不仅是他学长,我往后一辈子都是他学长!”
“别搁这海誓山盟了,”秦嘉铭槽了江泽一句,继续跟徐正清说,“那你和简幸在一楼啊,挺巧。”
徐正清大概明白了秦嘉铭的言外之意,他看了简幸一眼,再次朝简幸点点头。
此时一阵风吹来,掀起简幸的马尾,温热覆盖后颈,她凭空起了一身麻意,而后略显僵硬地朝徐正清笑了笑。
徐正清还有事,拿了伞跟他们打声招呼就走了。
他不像简幸许璐她们逛园区,而是走上桥原路返回。
简幸也转过了身,拐弯的时候借着找新华书店看了眼桥面,少年身影一闪而过,只留下垂柳晃过的痕迹。
他出现得稀松平常,离开得了无痕迹。
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单单只是出现,就让这一天变得特殊起来。
“今天好像是处暑吧。”旁边许璐说。
“是。”简幸说,“是处暑。”
暑气至此而止。
夏天正式结束。
徐正清终于认识了她。
—
新生入学时期,新华书店人很多,大家图个新鲜翻来看去,百十平米的地方乌泱泱的。
简幸和许璐都没什么挤人的兴趣,简单逛逛就出去了。
路上许璐一直心不在焉,简幸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但却没主动说什么。
等一起吃饭时,许璐才佯装不经意地问:“简幸你老家就在和县吗?”
简幸说不是。
许璐似乎找到了一些认同感,连忙说:“我也不是,我一直住宿舍来着,我记得你初中不是住宿舍啊?”
“嗯,我爸妈在这边。”
“都在吗?”许璐问。
简幸点点头,“六年级搬来的。”
许璐盯了简幸一眼,问:“专门为你上学搬来的啊?”
简幸拿着筷子的动作一顿,含糊不清说了句:“差不多吧。”
许璐“哦”了一声,戳戳碗里的粉,又说:“那你朋友很多吧,我平时在这边都没什么朋友。”
“你老家没有同学考过来吗?”简幸问。
许璐说:“没有我们学校的,有二中的。”
二中也是和县公立高中,但是教育资源和环境不如和中,学艺术的多一点。
简幸点点头。
许璐很自然地问:“今天下午那几个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简幸说不是。
许璐睁着眼睛等简幸继续往下说。
却不想简幸又没话了。
许璐满心的求知欲都表现在了脸上,却又自知和简幸不算特别熟不好意思问。
一时间表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十五六岁正是少年过渡至成人的阶段,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要拥有独立的人格和思维,却又不得不溃败在薄弱的阅历和经验面前。
他们所有小心翼翼的试探里都藏满了深意。
晚自习准点进班,第一天全靠抱团认座位。
许璐和简幸个子都不高,但是进班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许璐一眼看过去没剩什么好位置,脸都气白了。
简幸拉她坐了个角落,有一点靠后。
许璐默不作声坐下,没一会儿直接哭了。
简幸有点疑惑,递给她卫生纸问:“你想坐哪?”
许璐绞着纸不说话。
她不说,简幸也不知道还能问什么,只能跟着沉默。
前排有个男生靠窗,后背抵着墙,坐姿非常不讲究。他看了一眼许璐,问简幸,“她怎么了?”
简幸说:“不太喜欢这个位置。”
男生似乎很不齿许璐这种行为,瞥了一眼许璐,笑着说:“不喜欢早点过来不就行了,五点多班就开了。”
五点半她们刚从新华书店出来去吃饭。
确实也没办法怪别人。
简幸轻轻叹了口气。
许璐本来只是红眼圈,听到男生这么说,自尊心作祟,直接趴桌子上哭了。
再加上前排男生坐姿颇为潇洒放肆,周围人以为许璐受了欺负,频频看过来。
男生顿时面如菜色,拎着自己前排的俩男生过来给许璐和简幸换位置。
许璐哭归哭,没耽误起来换位置。
班里横九竖七,中间占三列,两边各占两列,后面还有空位。
位置其实很空,除了最中间那一列,其他每个人两侧都是过道,很方便走动。
从倒数第三排变成正数第五排,虽然还是靠边,但是许璐脸色明显好了很多,还从兜里掏出了刚刚买的糖给身后的男生。
她给的时候都不愿意回头,只是拧着身子扔给男生。
姿势别扭,求和方式也很别扭。
男生嗤笑一声,坐正了身子,伸手戳了下许璐,“有没有别的味儿,换一个。”
许璐吸了吸鼻子,扭过头问:“还有一个葡萄的,你要吗?”
男生盯着她说:“不要,我就是看看你长什么样。”
男生眼神直白,说得也直接,许璐一下子红了全脸,差点把他手里那个也抢回来。
男生靠在墙上乐了半天。
被迫从第五退到倒数的男生心情很复杂,同样伸手戳了戳他说:“别乐了乐哥,我才是最亏的那个好吗?”
这时一个男人走进来,个很高,看上去有一米九,很瘦,穿着黑色的改良中山衬衫,戴着眼镜。
他个子高得有点离谱,进门以后原本乱糟糟的班里一下子全安静了。
有胆子大的出声感慨:“这是麻杆儿的基因吧?”
全班哄笑一团。
简幸坐在靠里的位置,支着脑袋也笑了笑。
许璐震惊得都忘了继续脸红,凑到简幸旁边小声说:“真的好高啊,感觉比徐正清还高。”
简幸闻声唇边笑意退了一分,她看了许璐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点头,很轻地“嗯”一声。
“麻杆儿哪有我结实。”等大家笑个差不多,男人才捏起一根粉笔边说边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徐长林。
胆儿大的那个又接了一句:“是够长的。”
底下再次笑成一团。
徐长林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掰了块粉笔头,非常精准地砸到胆大儿同学的头上说:“来,就你了,上台做个自我介绍。”
这次轮到别人拍桌子吹口哨起哄了。
胆大儿的确实胆儿大,没什么犹豫就上了台,一本正经地鞠躬,然后把自己名字写在了黑板上。
“大家好,我叫陈西。”
只是一个名字,底下已经有人有了反应。
简幸对陈西也有印象,是他们班第一名。
陈西挺健谈,开了个不错的好头,在大家的热烈鼓掌下回到自己的位置。
等陈西坐稳以后,班里渐渐收了声。
第二个会是谁呢?
徐长林站在最后一排,漫不经心看了左边一眼,指着一个方向,“你去。”
是把许璐气哭的那位。
叫林有乐。
林有乐也挺健谈,但是比陈西多了几分吊儿郎当,简单说几句下来以后,徐长林又点了几个人。
大家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几个人都是刚刚拍桌子吹口哨起哄的,顿时对徐长林有了改观。
成年人的马威大概就是这么下的。
“下面我就随便报学号了?”徐长林说,“反正我也都不认识。”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敲门声。
简幸这个位置不太能第一时间看到来人是谁,她本来没多大的兴趣,却隐约听到有人说:“是徐正清欸。”
简幸抬头,一抹白影走进来。
同是新入校的学生,徐正清身上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游刃有余。
他很自然地唤了声:“徐老师,借盒粉笔。”
徐长林更自然,“行啊,来都来了,做个自我介绍再走呗。”
徐正清无奈失笑,但也没拒绝。
他大大方方走到讲台上,看到黑板上几个名字,拿了半截粉笔把自己名字写上。
是行楷。
漂亮到大家忍不住窃窃私语。
“大家好,我叫徐正清,一班的,”徐正清说着拿起一盒粉笔说,“以后借粉笔可以找我。”
说完就要走。
徐长林喊:“慢着。”
徐正清“哎”了一声。
林有乐笑喊:“徐哥你应该应‘嗻’啊。”
“三百九十三年都过去了,林哥。”徐正清音有笑意。
林有乐不说话了,啪啪啪地鼓掌。
徐长林不轻不重踢了一下徐正清,“报个数。”
徐正清问:“范围?”
徐长林说:“六十五。”
徐正清很随意,“那就三吧。”
说完没再停留,似乎急着给自己班拿粉笔。
他刚走,徐长林点着名册,落在第三行,“三号,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