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

纸上的字小得惊人，陆嘉音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诧异，随后，她对着这行米粒大的小字，淡淡地回答：“晚上我要兼职。”

不是刻意拒绝，是时间不合适。

陆嘉音从来不跟人约晚饭，所有的晚餐时间她都需要在旧房子酒吧里兼职。

顾亦倒是没觉得遗憾，只笑着说：“我也是留了纸条给你之后才想起来，晚上你大概要去酒吧工作，要不，约个午饭？”

他这样说时冲着面前那栋奶白色的二层楼建筑扬了扬下巴，正午的大太阳打在他挂满笑意的脸上。

这个人笑起来总是灿烂又热烈。

“去你家？”陆嘉音扬眉问道。

顾亦悠地笑了，欠嗖嗖地眯缝着眼睛，说：“我就说么，人果然是希望什么就优先想到什么，你就这么希望去我家？”

陆嘉音重新打量面前的二层洋楼，怎么看都觉得更像是私人住宅。

这真的不是他家？

大概是注意到陆嘉音的目光，顾亦解释道：“这是一家私厨，味道很好，鹅肝酱和蓝鳍金枪鱼做得特地道，螺汤味道也挺鲜，闸蟹和龙虾也是不错的……”

说着他停下来，认真地询问，“你海鲜不过敏吧？”

顾亦已经先一步下车了，此刻弓着背正站在陆嘉音身旁的车门外，看上去只要她点头，他就会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陆嘉音自跟母亲闹翻后，几乎365天都是便利店和食堂，所有生活开销都是自己赚，饮食也就讲究不起来了。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早就忘了生活里除了日复一日的平淡还需要掺杂点偶尔的享受。

顾亦认真介绍菜单的样子看上去很诚恳，跟那些一眼就能看穿目的的前男友不同。

那些男孩的邀约不是为了找个机会增加身体接触，就是为了找机会展示自己什么。

而顾亦，只是单纯地向她推荐了一家自己觉得味道很好的餐厅。

陆嘉音并不排斥这种感觉，哪怕跟顾亦AA下来这顿饭的价格仍会比较昂贵她也决定奢侈一次。

做了决定陆嘉音干脆推开车门，利落下车：“走吧。”

站在车旁等着给陆嘉音开门的顾亦愣了一下，他直起身，看着只比187的自己矮一个头的陆嘉音：“以后还有机会的。”

“什么？”

“去我家啊。”顾亦笑着说，“我看你听说这儿是餐厅还挺遗憾的？”

陆嘉音轻轻叹气：“你……歇歇吧。”

都浪了一路了，不累的吗？

私厨的庭院里种着大团大团的紫色绣球花，屋子里迎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厨师服的中年男人，冲两人点过头后，那男人带着人走近屋里。

这栋房子里没有外面看着那么安静，已经有客人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用餐了。

鲜香扑鼻，陆嘉音突然感到饿。

陆嘉音和顾亦被带到二楼一个单独的包间里。

顾亦大概常来这家私厨，他熟稔地跟厨师聊天：“地毯什么时候换的，是不是我推荐你的那家店？这块地毯不是我吹吧？”

“就是那家，上次你不是说那家店有一块地毯特好看，我本来没想买的，随便去逛了逛，结果一眼就看中了，这不，昨天就换上了，”厨师笑着跟顾亦聊天，又拍了下顾亦的肩膀，“很少见你带人来啊，还是个美女呢，今天吃点什么？”

“美女”这个词陆嘉音虽然不喜，但毕竟是个褒义词，很多人打招呼或者寒暄时都会用。

她自己不喜欢，却不能阻止别人的习惯，时间长了也就有了些免疫，乍一听到并没有什么反应。

倒是顾亦，颇为刻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眼底的安慰顺着目光睇过来，轻轻拢了她一下。

就像这屋子里温度宜人的空调风，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

陆嘉音淡淡笑了笑，落座，打量起被顾亦和店家夸了半天的地毯：

棕红色的底色，上面铺着混织的花纹，确实还挺好看的，而且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

“我眼光是不是不错？”顾亦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陆嘉音没留意那位厨师什么时候出去的，也没留意到顾亦什么时候凑到她身边。

奇怪的是，顾亦这个距离她并不排斥。

但这人大概不浪一下就难受，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嘉音，自问自答：“我眼光是真的好。”

无风起浪。

还浪得无休止了。

陆嘉音懒得理顾亦，端起柠檬水抿了一口。

桌椅是带着高级感的淡木色，餐盘跟外面的墙体一样，是奶白的，看着又干净又舒服。

每一道菜菜量不大，摆盘倒是真的精美。陆嘉音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这样的午餐了。

顾亦吃饭时礼仪很好，偶尔给用公筷给她夹菜，吃相赏心悦目，开饭后话也不多，给了陆嘉音慢慢专注享受美食的时间。

餐后甜品是椰奶小布丁，陆嘉音开始吃甜品时，顾亦才开口，笑着问：“哎，你谈的男朋友应该不少吧？还记得一共几个么？”

“不少，具体数字不记得。”

陆嘉音把椰奶小方放进嘴里，椰香和奶香同时在味蕾里缱绻开，她微微眯眼享受了一下，才开口回答顾亦的问题。

顾亦靠在椅子里，手里的金属色小叉子不动声色地戳了戳盘子里装饰用的五色槿：“分手都是你提的？”

陆嘉音含着椰奶小方，看神情不置可否。

“你就没有哪个前男友特别不舍得分的？”顾亦好奇地问着，边说话还边用小勺舀走了一块椰奶小方。

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一块。

孤零零的小椰奶布丁软软地戳在盘子里，泛着光滑细嫩的淡光。

“没有，”陆嘉音看着盘子里的小甜品，难得耐心地跟顾亦聊了几句，“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感，但也不会是他们理解的那样的好感，就像我喜欢三文鱼，但吃三文鱼我也只会吃一片，不会极端地吃掉一整盘。”

她说得算是很抽象，听上去比喻得也十分不走心，跟恰当估计更是不沾边。

顾亦舔了舔唇珠，思考片刻，居然有点听懂了。

陆嘉音这姑娘看上去性格并不尖锐。

但她慢热又冷漠。

因此在真人绝地求生的场馆里，那位告个白脸都涨成红紫色的结巴噘着嘴靠近时，她才会眯着眼睛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顾亦略一思索后，余光瞥见坐在对面的陆嘉音举着小叉子的手微微抬起。

他几乎是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把最后一块椰奶小方舀起来放进了自己嘴里。

陆嘉音举着叉子，眼睛睁大，看向顾亦。

神色里除了意外，看上去还颇为幽怨。

这也是顾亦第一次看见面前的姑娘露出如此生动的表情，虽然只有一瞬。

陆嘉音放下叉子，用餐巾轻拭嘴角，十分大度地消化掉了某些小情绪，仿佛刚才为了一块椰奶小布丁遗憾的人不是她。

顾亦却是不知收敛，他扯着嘴角顽劣地笑了。

“你对三文鱼那种喜欢，只能算非常普通的喜欢，就是不讨厌，但凡稍微多点真情实感，失去时都不会那么淡然，怎么也该有点反应的，”顾亦稍微一停顿，摸着下巴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就像你刚才那样，还挺可爱。”

陆嘉音只想把手里的叉子戳在他的笑脸上。

这顿饭吃得只能算一半愉快：

半分愉快在食物的美味。

半分的不愉快在某人抢走了小甜点还不要脸地侃侃而谈。

从私厨餐厅里出来，陆嘉音拒绝了顾亦送她回学校的提议，她拿出手机，准备打个车回学校。

顾亦提醒道：“这条街不允许出租车进入，要走出去才能打车，我送你到街口？”

“不用了。”陆嘉音蹙了蹙眉，不太想承认自己此刻是在记刚才被抢走点心的仇。

她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翻出手机地图。

路痴严重的人出行确实有点麻烦，陆嘉音也不太找得清手机上的东南西北。

尽管上面的蓝色小箭头已经标得非常清晰了，她还是不能准确辨别方向。

陆嘉音举着手机原地左转，觉得不对，再次左转。

顾亦站在陆嘉音身旁打量着这位姑娘，却不想她转来转去，低着头转到了他所在的方向，猛地往前迈步，撞进了他怀里。

陆嘉音一头撞上顾亦的胸膛，被他扶了一下才回过神，目光仍然锁在搞不清方向的地图上，随口说了句：“抱歉。”

隔了两秒，陆嘉音才愣住。

上一次在后街也是类似的状况，除了最初的惊慌，她没有因为顾亦的触碰产生非常严重的排斥状况。

今天居然也一样。

并没有很排斥，不恶心也不想吐。

为什么？

陆嘉音轻轻蹙眉。

顾亦到底有什么跟其他人不一样？

好像对于他的触碰自己是有些免疫的？

顾亦不知道陆嘉音垂着眸子一副深思的样子是在思考什么，他勾着嘴角调侃：“哎，想什么呢，就不小心碰我一下也值得你这么回味……”

话没说完，面前的陆嘉音突然抬眸，张开双臂向着顾亦的方向拥了过去。

顾亦懵了一瞬，也跟着张开双臂。

他心说，还有这种好事？又主动投怀送抱？难道是我的帅俘获了她的芳心？

没等顾亦反应过来，陆嘉音突然停住。

她后退半步，蹙着眉心捂住嘴，指间里溢出一声细微的干呕：“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