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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下誓言

一九四〇年七月二十五日,大学入学考试开始了。

对吴良镛来说,这不仅是对高中学习的一次检验,也是关系他选择未来人生走向的一场重要考试,他当然要全力以赴。

考到第三天,也就是七月二十七日,一早起来,吴良镛就发现天气不好,天空布满了乌云,阴沉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经历了两天的紧张答卷,吴良镛觉得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快要透支了,但他知道最后一天不能松懈,于是赶紧起床收拾好自己,赶到学校去参加最后一门考试。好在试卷上的题目并不难,吴良镛不断为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坚持,坚持,再坚持。

铃声响起,吴良镛放下笔,交了卷,这一刻,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整个人都筋疲力尽。

好在终于考完,可以放松一下身心了。吴良镛哪里也不想去,回到家倒头就睡,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可是,就在他刚沉沉睡去的时候,猛然听到一阵响过一阵的警报声,他在迷迷糊糊中跳了起来。

其实,在合川的那些日子里,警报声响作一团是家常便饭,大家已经习惯了。警报一响,意味着炮弹要来了,大家会以最快的速度躲进防空洞去。

这一天也是如此,吴良镛虽然很疲惫,但不敢有一点儿拖延,他急忙起床,跟着大家一起跑出了家门。

一路都是喘气声和噔噔的脚步声。吴良镛和小伙伴们刚在蟠龙山下的防空洞里躲好,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听到洞外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爆炸声。吴良镛觉得,那声音和往常很不一样,即便人在山洞里,也可以感受到整个山洞仿佛都在剧烈地摇动,一些石头还随着震动破碎了,不断地脱落下来。

大家都没有说话,防空洞里虽然挤满了人,但异常安静。

轰炸声还在持续,凭直觉,吴良镛知道这一次的轰炸应该比之前很多次都厉害,他为没能及时转移到防空洞里的人担心。但是,战争年代,一切都那么没有道理,他们能做的,就是安静地躲在洞里,无奈地等待。

大概过了两三个小时,一直等到外面没有任何轰炸的声音了,吴良镛才和小伙伴们走出那个山洞,走上蟠龙山。从黑暗中走到光亮处,望着眼前的城市,吴良镛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已是下午,原本阴沉灰暗的天空被大火映照着,发出瘆人的红光——那是因为城市在燃烧!

半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炮弹引起的烟火中。火光冲天,烟雾滚滚,燃烧的爆裂声不时传进吴良镛的耳中,夹杂其中的,还有各种哭喊声、猫狗的呜咽声、绝望的号叫声……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仿佛人间地狱。

吴良镛立在那里,呼吸急促,毛骨悚然。合川,这座他喜欢的城市,他学习和生活的城市,被战火摧残得面目全非。

吴良镛难过极了,他甚至都不想面对这一切,于是就离开合川,去了姨母家。

两个月后,吴良镛从同学处得知,自己考取了重庆中央大学。

重庆中央大学大一的学生,当时集中在重庆西南几十里的柏溪校区学习。柏溪校区边上就是嘉陵江,校区里有溪水从山坡上流下来,学校宿舍依台阶而造,同学们去上课时要沿着小溪从台阶上走过,环境很是优美。

大学第一年不分科,后来分专业的时候,吴良镛想起离开合川时的那次毁灭性的轰炸,也想到了曾经在中学听过的中国是否地大物博的讲座,心中萌生的那个目标更清晰了,他决定选择建筑系。这样,学成之后,就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建设被战争摧毁的家园。

建筑学是一个综合性强的学科,对构图、绘画等都有比较高的要求,好在吴良镛从小就喜欢书法和绘画,有一定的基础。分专业后,他还修了很多美术类课程,学了画法几何、阴影透视、建筑初步设计等。

大二,学生们回到了沙坪坝本部的校区里。

那时候,在沙坪坝到嘉陵江渡口的坡上,聚集着一些有意思的茶馆。

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上完课后,都没地方可去,于是大家就选择去茶馆逗留,喝茶,聊天。久而久之,茶馆就成了一个可以让大家交流的公共空间,进而又成为可以交流沟通的学术场所,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茶馆文化。

吴良镛有空儿的时候,也会钻到那些茶馆中,去听自己喜欢的话题。

更多的时候,吴良镛沉浸在大学里那些自己感兴趣的讲座和课程中。

重庆中央大学是一所综合性的大学,有文、理、法、工、农、医、师范等许多学院。大学与中学有很大的区别,大学里有各种各样的专业,也有很多知名的教授,可以去旁听各种课程,也会有各式名人来学校演讲,充满着浓浓的学院氛围和学术气息。

这样的学校生活带给吴良镛很多新鲜的见闻和知识,吴良镛徜徉其中,被那种浓厚的学术气氛深深地吸引着。

那段时间,他去听过文史学家、书法家胡小石的“书法史”,对书法中的用笔、结体、布白等要诀印象深刻,还观赏过胡小石每日清晨的挥毫,这些,对吴良镛自己学习书法,还有建筑构图都有很好的启发。

当时艺术系的课程,对吴良镛来说,也充满了诱惑。艺术系的系主任是徐悲鸿,系内还有吴作人、吕斯百、傅抱石等老师,有开画展的,也有开课的。吴良镛喜欢去那里感受艺术的氛围,写生,看展。

有一次,吴良镛坐在路边写生,画的是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庄里住着一些艺术系的老师。住在那里的吕斯百正好路过,就饶有兴趣地站在吴良镛的后面,静静地看着吴良镛画。吕老师是艺术系的代理主任,吴良镛是认得的。知道背后站着一位老师,吴良镛心里有点忐忑,他担心自己画得不够好,又很希望吕老师可以指点一二。

一直等吴良镛画完了,吕斯百将那幅画拿在手上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着头夸了吴良镛几句。能受到专业人士的认可和鼓舞,吴良镛心里乐开了花。之后的很多年,写生成为吴良镛的一个爱好。

后来,吴良镛还去过徐悲鸿在沙坪坝办的美术研究院,在那里欣赏过齐白石的名作、陈之佛擅画的花鸟,观赏过张大千的敦煌画展等。那段时间,流连在艺术殿堂里的吴良镛,对艺术的爱好就此被点燃,成了一个真正的艺术爱好者。

这种潜移默化的感染,也让他喜欢上了庭园,还专门选了庭园的课程。当时的授课老师对观赏植物的精通,对庭园结构的表达,让吴良镛感受到庭园学科里的学问很大,这一门课程,也就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当然,大多数时间,吴良镛都沉浸在建筑学的学习中。建筑设计、建筑历史、建筑艺术、表现技巧等课程,学校都请了非常优秀的老师来授课。

他跟着老师学课程,学设计,做方案,日子过得简单而紧张。

当时在学校教授“中西方建筑史”和“城市规划”的鲍鼎老师,是吴良镛建筑学专业的启蒙老师之一。这两门课仿佛一下子打开了他对建筑的理解,为他的专业发展找到了一个入口。

吴良镛尤其喜欢城市规划课,这门课也对他之后一些建筑学术思想的形成和成长,起到了重要的启蒙作用。

鲍鼎老师在城市规划的第一课,就讲到了“广义的住”和“狭义的住”,这成为吴良镛“人居”想法的一个开端。

很多年以后的二〇〇七年,吴良镛拿出自己的稿费所得,为鲍鼎先生塑了一座铜像。现在这座铜像就立在东南大学中,寄托着吴良镛对启蒙老师的缅怀之情和崇敬之心。

大三的下半学期,经过近三年的学习,吴良镛慢慢领会了建筑学的奥妙,对专业的学习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和同学们一起看书,写文章,还办了一本油印的杂志《建筑》,传播当时的一些学术讯息。他自己写了一篇《释“阙”》的文章,对中国建筑做了一些探究,写完也没多想,就放在那里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篇小小的论文,给他的未来人生带来了不小的变化。

老师的启迪,孜孜不倦的求学,让吴良镛对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追求。正如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所写:“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时的吴良镛,从自己的专业出发,联系到现实的残酷,对改善人居环境有了更多的憧憬。

而在重庆中央大学培养的对书法和绘画的爱好,以及对建筑专业知识的学习,给了吴良镛一对飞翔的翅膀。

战争结束后,重建城市的美好愿景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照亮了吴良镛的心,而“重建”这个概念,也深深印在了他的心中。

早年立下的志向,让吴良镛有了努力的方向,他也始终围绕着这个志向不断向前。 KJpSe33ko69ZrstrBXJXR3rhFBk0xFYFRaxF5XzEFt1faU3T1ZmUXFgaH1jGqVu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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