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吗?”公证人问。这是第二次了。
“是。”
“真的?”
答案出乎意料,让他说不出话来。于是他用袖子擦干车窗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向外张望,但外面空无一物。
这时雪花短暂地改变了飞扬方向,在那短短的一瞬间,透过风雪中的一道裂口,他看见一座房屋,一个家。
房屋是用粗石建造的,里面还有温柔的灯光从竖窗透出。
接着就消失了,风雪吞没了一切。这一幕如此短暂,卢西恩不禁怀疑,是不是绝望和想象为他创造了这样一座童话般的小屋。
“你确定?”他问。
“相当确定。”
不到一个小时,阿尔芒、莫娜和本尼迪克特都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干衣服,只有卢西恩拒绝了一切。
他们坐在厨房的松木长桌旁,房间最远端的柴炉迸发出热量,火炉两边的窗框上都堆满了雪,很难看见外面的情况。
本尼迪克特穿着借来的T恤、毛衫和便裤,已经平静下来的他环顾四周,热水澡和即将呈上的食物让他得到了满足。
尽管外面风雪大作,但房子没有颤抖,窗户也没有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它造得很坚固,而且维护得很好。他判断,它应该有超过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的历史。
他怀疑,即便他努力尝试,再怎么尝试,都不可能造出如此坚固的一个家。
他看向房间的另一头,伽马什夫人正在盛汤,阿尔芒在一旁切面包。两人偶有交谈,身体的碰触自然又亲密。
本尼迪克特怀疑,即便他努力尝试,再怎么尝试,都不可能打造如此牢靠的一段关系。
他抓抓胸口,皱起了脸。
几分钟前,阿尔芒站在热水下冲澡时问蕾娜玛丽:“你听过柏莎·鲍姆加特纳这个名字吗?”
“不是卡通片里的角色吗?”蕾娜玛丽说,“不,那是达格伍德。是漫画《杜恩斯伯里》中的女恶棍吗?”
他关掉喷头走出浴室,接过她递来的毛巾。
“谢谢。”他一边擦干头发,一边忍俊不禁地看着她,结果却看到她一脸严肃的表情。“不,大概是哪个邻居。”
他穿上灯芯绒长裤,换上干净的衬衫和毛衣,告诉她自己被叫去那座偏远农舍的原因。
“财产清盘人?可你不认识她啊。阿尔芒,她为什么选择你?”
“我也不知道。”
“莫娜也不认识她?”
“那个叫本尼迪克特的小伙子也不认识。”
“这该如何解释?”她问。
“无法解释。”
“呵。”蕾娜玛丽说。
在众人喝汤,吃三明治,喝啤酒的工夫,蕾娜玛丽离开餐桌,端着自己的午餐去了客厅。
她走到火炉旁,在小母狗格蕾西旁边落座,看着火焰重复念叨:“柏莎·鲍姆加特纳、柏莎·鲍姆加特纳……”
但她还是无法产生任何联系。
“好了,”卢西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你们都同意担任柏莎·鲍姆加特纳地产的清盘人,没错吧?”
本尼迪克特嘴里塞满烤牛肉三明治,说的“是”听起来像是沉闷的狗叫。
躺在阿尔芒脚下的公狗亨利支起耳朵,尾巴轻轻摇晃。
“是这样,没错。”莫娜用了和公证人一样的语气,不过后者似乎并未注意到。
她捧着暖暖的豌豆汤向后靠,椅子吱吱作响。她想喝啤酒,但是暖汤太抚慰人心了,她不肯放手。
阿尔芒在回来的路上将她送到小酒馆门口,她的书店被大雪封了门,所以她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就来了这边。
克拉拉抱住莫娜说:“我们担心得不得了。”
“我没担心,”加布里虽然这么说,但也把她抱得紧紧的,“你还好吗?你看上去糟透了。”
“还凑合。”
“你去哪儿了?”奥利维尔问。
莫娜找不到不告诉他们的理由。
“柏莎·鲍姆加特纳?”加布里说,“柏莎·鲍姆加特纳?真的吗?这里还有叫柏莎·鲍姆加特纳的人,她是谁?”
“你们不认识?”莫娜问。加布里和奥利维尔认识镇上的每一个人。
“你不认识?”克拉拉跟着她走到连接酒馆和书店的门口。
“完全不认识。”她停下脚步,看着他们震惊的脸。
“你说阿尔芒也被委托成为清盘人?”奥利维尔问,“那他一定认识她。”
“不,我们都不认识,甚至连公证人也不认识。”
“她就住在道路前面?”克拉拉问。
“离这里大概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你确定没听过这个名字?”
“柏莎·鲍姆加特纳……”加布里又念了一遍,显然是在享受这个名字的发音。
“你敢用试试看。”奥利维尔说完对克拉拉和莫娜解释,“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新的名字,好在给特鲁多总理的狂欢节邀请信上签名。我们猜测写着加布里·迪博名字的信已经进了‘直接丢进垃圾桶’的清单。”
“我给他写过好几封信了,”加布里坦诚地说,“还寄过两张照片。”
“还有呢?”奥利维尔说。
“一绺头发,不过我辩解说是奥利维尔的头发。”
“什么?你这个浑蛋。”奥利维尔摸摸脑袋,他已经开始脱发,每一绺金发都无比宝贵。
二十分钟后,莫娜换了一身温暖的干净衣服从阁楼下来,发现加布里和奥利维尔在外面清理道路。
“他们不是在挖露丝吧?”莫娜对克拉拉说。
这句话说得简直就像他们要释放古希腊传说中的吐火怪,这事做起来可不简单,而且一旦把它放出来,就很难再关回去。
“恐怕是的,还要喂她。他们拿了一个苏格兰威士忌酒瓶,里面灌了汤,希望她不会发现两者的区别。”
“露丝可能认不出,但罗莎肯定会发现。”
鸭子罗莎眼光敏锐。
“你去哪儿?”克拉拉跟着她走到门口问。
“去阿尔芒家,我们要去读遗嘱。”
“我能去吗?”
“你想去?”
“是,我想要走进暴风雪中,而不是坐在火炉边端着苏格兰威士忌看书。”
“想来也是。”莫娜说着一把拉开门。她弯腰走进风中,步履艰难地在厚厚的积雪中跋涉。
她不认识柏莎,但她却强烈地感到自己越来越讨厌她。
阿尔芒站在书房里,将电话贴在耳边。
透过狂舞的雪花,他能看见莫娜绕过村子广场朝他们家走来。
蕾娜玛丽早就告诉他,电话线断了,不过他还是想查查看线路是否恢复。
结果还没有。
他看了一眼手表,才下午一点半,感觉却像是午夜。
距离他在柏莎·鲍姆加特纳房前接电话才过去三个半小时,距离那番争吵才过去三个半小时。
想到这里,他又闻到湿羊绒的气息,听到雪籽轻拍车子的声音。
他说过会回到他们身边,要他们承诺,在听到他的回复之前,不要有任何轻举妄动。但现在电话线断了。
这时,蕾娜玛丽将莫娜迎进门来,阿尔芒放下话筒,走进温暖的厨房同众人一起喝汤、吃三明治、喝啤酒,阅读遗嘱。
“从广播里听到,暴风雪席卷了整个魁北克南部地区,”莫娜正整理被帽子压扁的头发,“夜里应该就会停。”
“波及范围那么广?”阿尔芒问。
蕾娜玛丽盯着他的脸。他似乎并不是关心,而是松了口气。
安妮和吉恩盖伊位于蒙特利尔普拉托区的公寓里灯光闪烁。
他们停下手头的事情,看着头顶的灯。
灯光一直闪烁着。
安妮和吉恩盖伊对视了一眼,皱起眉头,继续刚才的谈话。吉恩盖伊正向她转告早上与调查员会面的事。
“他们要你签署什么文件了吗?”安妮问。
“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他们要你签了?”
他点点头。
“你签了吗?”
“没有。”
“很好。”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沓推到他面前的文件,以及他们期待的神情。
“你是对的,他们拟定了议程。我想你父亲的停职期限可能要延长,甚至他可能会被炒。”
“什么议程?”
“我也不清楚。他们没提出任何指控,但一直在提毒品的事,就是他经手的那些。”
“那件事他们知情,”安妮说,“他很快就向他们汇报了,还通知了全国和美国的警察。美国缉毒局也追回了越境的毒品,对吧?”
“是的,在你父亲的帮助下返回来了。”
“还有你的帮助。”
“是,但仍然有好几公斤毒品下落不明,就在蒙特利尔本地的某处。我们已经找了几个月,动用了所有线人,却一无所获。万一那东西涌入街头……”
他打住话头,不再往下说。
“情况糟透了,安妮。”
“我知道。”
他摇摇头,说:“你认为你知道,但你不知道。想象最坏的结果,最坏的。”
她开始想象。
“可能我们面临的就是最坏的结果。”他说。
安妮笑了,本以为他在开玩笑,肯定是夸大其词,但是接着她的笑容褪了色。
那太糟了。
“我认为他们知道一旦这些东西涌入街头,势必会引发一阵风暴。他们需要有人来归罪。”
“他们是谁?”
“就是他们。”他抬起双手,“我不知道。我不擅长分析这种政治问题,那是你爸爸的活儿。”
“涉及政治?”
“我想是的。至于找哪个可怜虫来背锅,似乎无人在意,人人都只顾遮住自己的丑。”
“爸爸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起了疑心,但他还在尝试追回毒品,没往那个方向看。今天早上我走进会谈室,以为会听到他们要结束调查,恢复你父亲职位的消息。”
“那现在呢?”安妮问。
“我不知道,”他重重地向后靠去,“我厌倦了这一切,安妮。我受够了。”
“我知道烂透了。谢谢你支持爸爸。”
吉恩盖伊点点头,没说话。
接着他仿佛又听到了玛丽向他保证的声音。
“这一切都将解决,督察长。只要你签名,然后你的生活就能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