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同志,你好!”老陈热情地伸出双手,目光迎向戴兴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揣测这个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一定吃了不少苦。
“陈大姐经常说起‘大学生弟弟’,今天终于见到了。”戴兴盛回应中透着客套。
“我们现在是‘臭老九’,要多多改造才行。”老陈苦笑自嘲,然后招呼这个初次照面的朋友坐下,为他倒了杯茶,转而问,“既然姐姐信上交代了,那就别见外,也请相信我,讲一讲你的具体情况吧。”
“当然相信啦,就凭你是陈大姐的弟弟,还有啥信不过的。在咱机械厂,你姐夫老陶真是没的说。啥是‘走资派’,咱小百姓闹不明白,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在为大家,谁在为自己,谁好,谁坏,时间长了,哪个人心里没个数。哎,这年月咋就好人活不成呢。”戴兴盛性子直,满肚子话已经憋了太久,没等双方更多寒暄,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高中毕业,我进入机械厂当工人。因为会些拳脚,后来调到了厂子保卫科。运动刚开始,谁都整不明白好坏人,只知道跟着党走总归没错。当年你姐夫定为‘右倾嫌疑’,我同样对他保持距离。‘右倾’,就是做了反动的事嘛。吃晚饭的时候,我总喜欢把白天厂子发生的大事小情拿来跟老爷子讲,他却只管听,也不搭腔。”
“后来听说,老陶这个‘右倾’是替厂里副总工顶的雷。心里纳闷:好好的革命转业军人去帮一个反动分子做什么?但转念一想,那也不会无缘无故,哪怕不是变质,也是立场有问题。还有更奇怪的,后来那个副总工整天疯疯癫癫,说要揭发老陶,说都是老陶给他灌输了流毒……”
“六〇年家里招了贼,钱被偷去一百来块,虽然家里差不多就这点积蓄,但还有更要命的:和一百多块钱放一起的七十多斤粮票也不见了!”
“哟!六〇年啊!”老陈不由跟着一声惊呼,“那年月,丢了这些个粮票,不就是丢了一家人的命么?!”
“我没成家,同老老爷子一块儿生活。一个老人,一个月25斤,我30斤。当时大家肚子里都缺少油水,一个月总共55斤粮食,两人根本不够,算算还有大半个月哪。那几年,田间地头都找不见一丁点儿可以塞肚子的东西。我们爷俩到处借,各家都困难,总共才筹到十斤多点。眼看老爷子就不大肯进食了,说是不饿,其实在为我留活路呢!我磕头求他吃一口。他说,儿啊,你如果再这么不安分,浪费体力,爸只有找根绳儿上吊啦……”
“那几年,我在上大学,也饿得落下了病根。祖母当年去世也是因为饥饿……”老陈的眼泪滚落下来。
“那天陶厂长摇摇晃晃到我家里,他也和大伙儿一样,饿得迈不开步子。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家出事了,进门后直接递给我10斤粮票,接着把两斤粳米放到桌上,说是借给我家周转……”
戴兴盛说到这里,声音哽咽得变了调,“我当时真不该啊!看见粮食,明明肚子叫唤得厉害,却想着,这是反动分子的糖衣炮弹吧?让给拿回去!当时老陶好像丢了魂,那双眼睛愣愣的没有半点神采。”
“这时,老爷子从里屋出来,抬手给了我一掌,说我是势利小人!”
“我当然不服气,说不能为一口吃的就丧失立场。老爷子又是一掌,说我蠢。问我啥时见过这样的反动分子,为了搭救不相干的人,愿意牺牲自己。这米眼下可是命啊!什么‘右倾’的帽子也是命啊!陶厂长在演《赵氏孤儿》哩,在演程婴哩!自己演了一辈子戏,知道哪朝哪代都有屠岸贾哩……”
“老陶在我印象当中,平日不苟言笑,常常黑着一张脸。就算带上‘右倾嫌疑’帽子,依然透着一股军人的威严。不过那天,当着爷俩的面,他的眼泪成串地滚到了地上,呜咽得像个孩子。我家老爷子忽然跪了下去,说米、粮票救命呀,爷俩在这儿谢谢啦……”
老陈抹了一把泪,想到姐姐、姐夫那些年真是太难了。
“我家祖上是武林世家,最早的时候开镖局,后来又开武馆。我父亲虽然练武,但既没有走镖,也没有广收徒众,而是进入戏班做了武行,多年后还成了角儿……解放后分配在沱州文化馆当职员。后面好多天,老爷子总是讲到老陶,这回我没搭腔,却一直在听,一直在想……”
“是啊,人除了用耳朵听,不得要用眼睛看,用脑袋分析思考吗?是不是只有倒霉事情轮到了自己头上,才会去分析问题、想问题?只要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就可以跟着风去糟践别人呢?所以老爷子说我也势力着呢!”
“一周后,我到老陶家,徘徊许久才鼓起勇气敲门。老陶开门后,我却一下子张不开嘴。老陶大致猜出我想讲啥,摆摆手说,自己是厂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厂里的同志断炊饿死吧。还说他干了近三十年革命工作,有些道理也没弄明白。愿意多听听大伙儿的批评,接受大伙儿的帮助。不过肚子吃饱前,大家还是尽量少动弹,最好啥都别想,先挺过这关,活下去再说……”
“从此,我改口称他‘老陶’,并且逐渐认准了,老爷子说得对,老陶是好人,是咱们党的好干部!不过我小戴认准他好没用啊,没过几年,老陶被打成‘走资派’,你说这世道怎么就好坏不分呢?”
老陈暗地寻思,或许势利的定义就是顺势而为地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能够克服这个本性的往往不是天才的睿智,而是质朴的善良。
老陈接着问:“那这次……?”
“哦,是这样的。”戴兴盛喝了一口茶:“有个叫李国胜的,原本是沱州市造反派‘瑞金红旗’的小头目。他找到我,要我帮着他们占领我们机械厂。他们不知从哪里搞来几张枪械图纸,计划占领工厂后,打造一批武器,然后武装抢夺警备区在沱州城东的军火仓库。”
“我回头就把情况对老陶说了。老陶想了很久说,他也搞不清谁是左派,谁是右派,不过他的一个战友(警备区副参谋长)对他讲过,这个军火库里面有七八门榴弹炮,还是155大口径的家伙。”
“老陶还告诉我,在解放战争他见识过155口径的榴弹炮。一炮下去,十五米半径范围内,即使没被弹片命中,也会死于冲击波;半径五十米范围内,一个人体大小的面积至少分布有一块弹片。”
“我也感到太可怕!七八门大口径榴弹炮无论对准沱州城哪里,一通齐射要死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百姓?老陶觉得,我们虽然没办法左右造反派,但一定要想办法保卫好自己的工厂,这是本分!”
“为了保卫机械厂,我聚集了一群厂里的年轻人,也成立了一个造反组织,叫‘延安红塔’。我们平时聚在一块练石锁,举杠铃,耍些拳脚套路。我自小跟家里老爷子练就了一身功夫,很快成了‘延安红塔’的头儿。机械厂在沱州是家大厂子,我这么一挑头,一下凑了两百多人。通过老陶的战友,我们又同沱州警备区取得联络。警备区也听说‘瑞金红旗’有抢夺军火库计划,所以很快表态支持我们……‘延安红塔’蹿升成为沱州最大的一支造反派组织,就连李国胜也从‘瑞金红旗’拉了三十来号人参加进来……”
“后来,‘延安红塔’保护了不少人。一些批斗会虽然依旧要开,不过次数可以减少就减少,时间能够短些就短些,挂在对象脖子上的是硬纸板,对象站久了还可以马扎上坐一会儿……”
“但时间久了,‘瑞金红旗’就闻出了味儿。我们这里又出了内奸!”说着说着戴兴盛眼睛冒出了一团火焰,好像要将某些罪恶吞噬。
老陈为戴兴盛续了水,戴兴盛没有喝,而是把手放到茶杯口,眼看热气透过指缝袅袅升腾,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缓缓地将“化石子”“神头橔”的故事,以及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在黄贵权(权叔)家住了一年多的经历对老陈做了简要叙述,接着说道:
“后来权叔的弟弟,二爷一家在江南失去音讯。虽然权叔派管家去江南寻访了一趟,也带回了二爷的口信,但权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加上管家回到老宅后,行为举止变得鬼鬼祟祟,老爷子和权叔商量后,借口处理家务,带着我离开黄家,却悄悄折向了水城。”
“找到权叔给的地址,父亲立刻意识到发生了变故。宅子根本没人住,而是一座库房。父亲不敢贸然四下询问,而是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悄悄打探了两天,最后找到当地的保长。保长讲,出事那天他就在现场。‘真惨!一家老小,就这么死绝了,二爷是咱中国人的这个。’保长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父亲将我稍作安顿,只身返回沱州。老太太赶巧在我们爷俩去水城期间过世了。权叔当时正在操办丧事,惊闻弟弟一家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两人当天夜里偷偷将管家绑到野地,管家立即说了实情:当时他一走进江南水城那座宅院,就被日本人抓进牢里。有个高大的日本军官告诉管家,限期两个月,只要找到黄家私藏的两件宝贝,就赏他一大笔钱,否则会让管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管家说他也没办法,当时沱州也是日本人的地盘,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最后如何处置他的?”老陈禁不住插嘴。
“当然放了。他也是迫不得已嘛。”戴兴盛往下说道,“权叔还给了管家一笔盘缠,嘱咐他远离是非之地,千万不可助纣为虐。”
“权叔知道黄家大祸临头,亲人因此纷纷死于非命,但他宁可拼了性命,也不肯就范。他是大学生,知道两样宝贝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尤其在当时,我们国家处于最危亡的时候,它们不仅代表家族荣誉,更能激励民族的自信。”
“后来呢?”老陈急切问道。
“两人当夜回到老宅。权叔在庭院的老槐树下,挖出了一只油布包裹的木箱,里面藏着‘化石子’‘神头墩’。权叔说如今家破人亡,他已经了无牵挂,准备投军抗日。他同时考虑到此去前程未卜,自己目标又大,两样东西带在身边,一旦落入日本人手里,将愧对祖宗,死不瞑目,所以托付家父保管。并拿出一对家传的翡翠镯子,将其中一只交给父亲,言明日后以这对镯子作为酬谢。”
“父亲明白权叔的用意,另一只翡翠玉镯即是赎回的信物。两人随后互道珍重,父亲写下山西老家的住址,携带宝物,一大早潜出了沱州……”
“一年后,父亲潜回沱州。街坊说,就在我们离开不久,黄宅发生了爆炸。爆炸的时候,整条街的房子都猛烈晃动,一团火球腾空升起,黄宅随之化作一片火海……等到大火扑灭,后院的老槐树已经横躺在院内,树干烧成了焦炭……跟着倒下的据说有好几个日本兵,另外一名少佐机关长,还有个姓封的汉奸也当场被炸烂了一条腿……”
“父亲说权叔是好样的,咱们戴家一定将两样宝贝看护好,最后交回到本主的手里。为了方便打探权叔消息,日本人投降后,父亲干脆带着我从老家迁到沱州落户……”
“翡翠镯子大同小异,怎么表明就是你说的那副?”老陈被这个故事深深吸引,也想着这辈子是否有机会可以一睹两件神物的风采。然而逻辑严密的他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副镯子好认得很。翡翠镯子金包玉,上面镂饰着黄家产业的字号‘茂春’,天下就这么一对了……”戴兴盛的答案了无新意,语气却转而变得后悔和悲伤,“这本是一桩秘密,老爷子再三让我守口如瓶,自己却年轻气盛。有一次我同李国胜闲聊,说到我的家乡大户人家多,山西晋商么!李国胜说晋商无非就是有几个钱的老百姓,他老家的地下可是占着龙脉呢,到处都是宝贝……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赶话,结果我就把‘化石子’‘神头墩’的故事搬了出来……”
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戴兴盛一个激灵,心说真像那天的鬼天气,说变天就变了。
那是一次“延安红塔”的骨干会议。“延安”如今兵强马壮,整整五百多人。李国胜善于管理,他将十人编成小组,五个小组编成一个战斗小队,两个小队组成一个战斗中队。另有一个直属队(下辖一个警卫队和一个后勤队)由戴兴盛这个司令和他这个副司令直接指挥。这次骨干会议聚集了四个小队长,一个警卫队长,一个后勤队长,两个中队长,以及正副司令一共十人。
李国胜是戴兴盛高中时不同班、不同级、不同校的同学。但两人有共同的爱好,武术。论年岁李国胜高一届,但论武术技艺,戴兴盛却高出了好几级。不过戴兴盛常说,李国胜更具灵气,自己很久参悟明白的内功心法,李国胜一点就透。同时戴兴盛常常替李国胜可惜,认为他缺少恒心、定力,否则自己目前练不成的点穴,李国胜或许就可以……
这个世界有种人,基因深处始终怀有出人头地的信念(不管“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对于他们总是好过“默默无闻”)。这种思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多或少地存在于头脑当中,而对李国胜来说,却是活下去的理由。
李国胜当过兵,却没赶上打仗,常常怨恨自己没有遭遇乱世,直到“文化大革命”,他终于盼到了生命的春天。
在“瑞金”的时候,当一个小头目自然让他很不过瘾。到了“延安”才让自己又一次找到机会。戴兴盛是理想的老大,因为没有太大的权力欲,但戴兴盛又是很要命的老大,也是因为没有太大的权力欲……
李国胜确信,他在“延安红塔”羽翼渐渐丰满。很多事情不能继续这么下去,否则自己又要“死”了。
这次会议事关重大,根据情报,“瑞金”正同驻扎在二百里外的一支野战部队联络,说“延安”串联警备区武装,压制革命力量,长期在一些批斗大会走形式,保护反动分子。
“……一旦‘瑞金’得到野战军的支持,很快会对我们构成威胁,所以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动一动警备区的炮火装备,把‘瑞金’彻底打趴下,巩固‘延安’的革命成果!”李国胜照例首先抛出了行动方案。
不过这次戴兴盛没有照例表示同意,他把老陶讲的道理陈述了一遍,然后说:“大家伙儿想一想,哪个‘瑞金’的队员后面没有拖着一大家子?况且,动用这么强的火器还会伤及多少无辜?”
“‘一号’同志,资产阶级正在向我们组织进攻,目前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不能只算小账,不算大账,大账是什么?就是消灭敌人,只有消灭了敌人,我们才能不被消灭。这里都是‘延安’出生入死的战友,自己战友重要,还是敌人重要?作为‘一号’,你可不能再有妇人之仁……”李国胜感觉戴兴盛不会爽快地附议,但他不准备让步,因为此事生死攸关。
戴兴盛同李国胜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冲突,因为戴兴盛的底线“不作恶”,基本上从未被突破。但今天看来,李国胜是要他全面突破这条底线了。而且戴兴盛感到自己“一号”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二号’同志,你这是机会主义!你当初也是‘瑞金’的一员,那里可都是你昔日的战友,你就这么狠心能下去手?”
“……革命不分先后!既然我现在进入‘延安’的阵营,那么‘瑞金’就是我的敌人。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跟着党走。我这里也要问一下‘一号’同志,你为什么长期袒护反动分子,同走资派走得这么近。你要把我们这支革命队伍带到哪里去?”
戴兴盛从不担心大权旁落,这是他这个“一号”一手建起的地盘:“二号”李国胜是自己收留提拔的;两个中队长“三号”和“四号”都是一开始扯大旗的亲密伙伴;警卫队长“五号”(阿毛)还是他家老爷子“锦园班”的徒弟,同自己也是“老兄弟”了;后勤队长“六号”倒是一直跟着“二号”,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相互斥责。戴兴盛依仗着资历,讲的是道义;李国胜依仗着原则,讲的是利益。很快,其余八个的天平倒向了原则和利益。论原则,当然要保证路线正确,“走资派”终归是反动路线;论利益,消灭与被消灭更是含糊不得……戴兴盛眼看自己固执的坚持犯了众怒,第一次动用“一号”的特权,一句“再商量吧!”,匆匆逃离了会场……讲到这里,戴兴盛显露出悲怆却又无可奈何神情:
“晚上,阿毛带了一瓶酒,说是来陪老爷子喝几杯,也陪我喝几杯。我估摸着,或许他想对我赔个不是,毕竟会上他没说一句支持我的话。想不到他在带来的酒里下了药!”
“等我们爷俩醒来的时候,‘化石子’和‘神头墩’已经被李国胜带人抄家搜走。他同时检举我是打入革命队伍中的反动分子,长期同情、包庇走资派和反革命组织,家里藏匿封建皇帝的遗物,妄图为封建王朝代言。”
“李国胜有物证,还有人证,我就这样被打倒了。李国胜成了‘延安红塔’的‘一号勤务员’。”
“后来阿毛还指认老爷子在旧社会是戏霸……我们爷俩也尝到了被批斗的滋味,老陶那就更惨了……我后来被送去劳动改造,老爷子毕竟上了年岁,折腾不起,身体很快垮了,直到孤零零去世,我都没能陪在身边伺候一口热的……不孝啊!”戴兴盛号啕大哭。
老陈任凭他哭了好一会,才起身绕到戴兴盛背后,不断轻拍他的肩膀,作为安抚。戴兴盛慢慢止住悲恸,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我还凭着身上有功夫,犟头倔脑。李国胜有办法呀,双手被他安排铐在头上半米高的管道上,一连拷了我三天三夜。”
“三天后,李国胜问我服不服?我说,服!他说,那你就对着我跪下吧。我跪下后,他将我一下踹得瘫倒地上,随后一只脚踏在我半边脸颊上。我一动没动,心里默默数着数,一直数到五十三,他的脚才移开……当时我的肩膀、手臂几乎失去知觉,手腕上的肉被手铐磨掉几乎到了骨头,足足一个多月才缓缓恢复过来。”
“后来我被转到劳改农场。一年前,听说父亲已经去世,就瞅准一个机会跑了出来。反正已经孑然一身,我决心宁可死在外面,也不能被他们抓回去!”
老陈其实已经猜出对方的逃犯身份,好在自己也尚未成家,了无牵挂,所以平静地问道:“你需要我怎么帮你?”
“我想暂时找个有口吃的,有块睡安稳觉的地方。我已经在全国各地游荡了小半年,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之后根据形势另做打算。”戴兴盛一边回答一边观察老陈的脸色。这些年遭遇到的背叛和苦难,让他时刻处于警戒状态。
“说自己不怕被牵连,你也一定不信。但……我会尽力想办法,请你相信我。”老陈的话又绕回到原点,“我这里人多眼杂,时间长了藏不住人……你如果愿意,我南方老家有一处小屋,祖母去世后就一直空着,你可以暂时到那里避一避。”
……
戴兴盛在小屋待了一年多,然后在第二年春天,又像候鸟辗转到北方。
动荡的岁月虽然艰辛,亦不能扼杀人们对于爱情的渴望。戴兴盛最后在科尔沁草原成了家,生了子,安顿下来……
李国胜没有使用榴弹炮,因为他得到了一位首长的支持,“延安红塔”地位重新得到了稳固和发展,再后来他当上了沱州市的革委会主任。
一九七六年,“四人帮”倒台。又过去几年,戴兴盛携带妻小回到沱州。李国胜已经在半年前辞掉公职,到南方“下海”经商去了。
对戴兴盛来说,李国胜失去了踪迹,“化石子”和“神头墩”也跟着失去了踪迹。
(双方几番交换,小骏慢慢将边上抢得的大场围成实空。之后就在对方三连星的一边投下了一手,这手棋意图取势。看到对方在另一边补了一子,小骏对这片棋稍稍作了定型,然后一跳,把黑子指向中腹……棋盘的中腹对于行棋者来说,就像现实中身处的大环境,不一定需要立刻面对,但很大程度决定了人生的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