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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传出走动的声音,回床躺了躺头昏脑涨,肚子饿得不行,一瘸一拐去便利店买了两根烤肠。
靠着墙壁,嘴巴刚张开要吃,过道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值班医生托抱着一个小女孩,和我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刹那,卡顿一下,我被拽住了。低头看,医生怀里的小女孩紧紧揪着我的领子,也不懂她哪来这么大力气,拽得我也跟着往前跳了两步。
小女孩齐刘海,黑亮的大眼睛满是渴望,正紧盯我手中的烤肠,说:“叔叔,能给我吃一口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护士试图掰开她的手指。“小聚听话,你松开,我们病好了再吃。”
小女孩喊:“我就尝一口,不会有事的。”
医生眼中充满无奈。“你都发烧了,不能乱吃。”
小女孩不吭声,眼巴巴盯牢烤肠,一副决不罢休的模样。
我领子快被扯破了,看样子这小孩又生着病,只好呵斥她:“松手!”
小女孩讨好地笑笑。“叔叔,你把烤肠给我,我就松手。”
我打算递给她一根,护士推开我的手,说:“不能给,她还要去检查,乱吃不要命了。”
小女孩对着我,恳切地说:“你相信我,我的病,我比他们懂!”
我说:“这样吧,你先去检查,等没事了,叔叔请你吃大餐。”
小女孩说:“也不用什么大餐,烤肠就行。”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还在咕哝:“叔叔你给我记住,你欠我一根烤肠……”
等他们走了,我问路过的护士:“刚刚那小孩什么情况?”
护士望我一眼,说:“住院一年了,癌。”
回到病房,隔壁床是个老头,睁着眼睛躺那儿发呆,看到我头缠绷带、脚打夹板进来,打个招呼:“小伙子,打架了?”
不想解释,我说:“没有,自己揍的。”
胡乱聊了几句,冲进来四五号人,全是老头家属。
一个高高胖胖的妇女率先发言:“你自己摸摸良心,既然把房留给儿子了,谁占便宜谁负责,现在总轮不到我们做女儿的管吧?”
另一个瘦小妇女猛点头。“得讲道理,大家全来了,那就讲清楚道理。”
老头模糊地嗯着,小声祈求:“医院人多,别闹。”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年纪最大的谢顶男子手划过头顶,赶苍蝇似的,嚷起来:“只要是子女,就必须赡养父母!这是法律规定的!我是没有办法,得留在陕西,过不来,这个爸也能理解。”
老头双目无神。
小点的男子最委屈。“那就全落我头上了?医生说老头的毛病随时都有危险,怎么,我不要生活了,我二十四小时看着他?你们没有责任?”
胖妇女掷地有声地说:“房子给谁,责任就是谁的。”
各自陈述完观点,飞快进入攻辩阶段,一句句“赔钱货”“白眼狼”“戳脊梁骨”,到后来,竟还有人坐在床边放声哭喊。
这场景的喧嚣如同潮水,一波波地涌动,麻木中带着焦躁。人世间的无奈,面对到后来,既不是冷淡,也不是难过,而是失去了耐心,连坐起身的耐心都没有,只想躺着,躺着能换来空洞。
我从人群缝隙中看着老头,他自顾自闭上眼睛,不听也不说,任由子女们推搡,像砧板上醒好的面团,敲敲打打,揉揉捏捏,不知道会被包成什么馅儿的饺子。
我绕开老头的家属,走出病房,手机响了,是疗养院程经理。算算时间,这个点他们应该接到母亲了。
也许因为交足了钱,程经理的语气变得友善许多。
“您放心,老人家已经入住了,三人间带专业护理,您可以通过监控随时查看。”
我购买的是疗养院余生无忧套餐,六十万,承诺管到替老人送终,是针对不孝子女专门定制的。
病房内依然嘈杂,护士进来驱赶,结果状况更加激烈。我捂着话筒来到走廊,叮嘱程经理:“如果我妈问起我,就说我忙着结婚,问一次说一次。”
“那老太太肯定很高兴。”程经理客气地附和。
晃一圈回病房,老头的子女已经走了。他啃个馒头,抬头看到我,拿着馒头的手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刚刚对不住,吵到你了。”
“是吵到了。”
老头没想到我这么不客气,愣了下,说:“他们不会再来了。”
我说:“没事,你们吵,我待不了多久。”
老头哆嗦着手,啃了口馒头。我忍不住问:“他们不来,你的医药费谁承担?”
老头说:“我存了点钱。”
我说:“存钱还啃馒头?”
老头咧嘴笑。“不省钱,怎么存钱。”他岔开话题,问我:“伤成这样,家里人不来看你?”
母亲来不了,妻子不在乎,我无法回答,闷声不响,想掀开被子,掀了两下手都滑脱了。
老头叹口气,用塑料袋包起剩下的馒头:“人活着啊,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