亶父的流亡政府渡过了漆水和沮水,翻过了高山与低壑,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向西南奔去。东方他们不敢去,那边有好几个强大的国家,闯过去了容易被当成盲流就地逮捕。
他们一路跑到了岐山以南。山南为阳,此地就叫岐阳。
绿野之上,白云如歌。仿佛神迹一般,一片美丽的平原在灰头土脸的难民眼前豁然展开。
豳地遍布丘陵沟壑,且靠近戎狄活跃的区域,讨生活也属不易;而岐阳位于渭河平原,地势平坦又水土肥沃,也没有大型部落盘踞,简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诗·大雅·绵》中描述此地为“周原膴膴,堇荼如饴”,说这儿的土地肥沃到种出的苦菜都像麦芽糖一样甜。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的祖先三千年前就会吹牛皮了,还不打草稿的那种。
误打误撞中捡了如此一块风水宝地,真是祖坟上冒了万丈青烟。
周国的流亡班底就此扎根。此后不久,在豳地的部分民众不堪戎狄欺辱,也陆陆续续逃了出来,听说族长有了新的地盘,便翻山越岭前来投奔。
在荒蛮而原始的大地上,血缘是生存的第一倚仗。
有了根据地,周人开始大力抓革命促生产。亶父本人能力稀松,但他有一个非常能干的老婆——太姜。《列女传·母仪传》评价她“贞顺率导,靡有过失”。
姜字说明了太姜的出身,她来自有邰氏,属于姜姓的一支。
“姓”是同一血缘种族的标志,“氏”则为姓衍生出的分支,比如周氏就是由姬姓分化而来。
早在母系氏族社会,先民们就注意到了近亲婚配的危害,同姓间的繁育被禁止。两个关系亲近的姓(族群)经常互通女子以实现健康繁衍,甚至某些猿类也有这个习性。
姬姓周氏多年来一直与姜姓有邰氏婚配,两姓之间血脉交融,同气连枝。有邰氏一族同样具备不错的农耕技术。与戎狄杂居多年的周人已经逐渐忘记了其祖先发达的农业技艺,他们的耕作技术很可能来自姜人的再传播。
请记住“姜”这个姓,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它将与周人发生更多奇妙的纠葛。
“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曰止曰时,筑室于兹。”在太姜的协助下,亶父选定了一块风水宝地,着手建设新的城邦。选址这事儿一是靠土木经验,二是靠巫师用龟甲占卜吉凶,以保证风水上佳。
龟卜是一种借助龟的腹甲来占卜的方式,龟甲成色以黄白明润为佳。占卜时先在龟甲内侧钻凿,然后用火烧灼凿出的空处,通过龟甲外侧显现的横竖裂纹来断吉凶,最后把占卜的结果刻在甲上。
龟甲之卜
由于裂纹多呈现出一种丁字形交叉的形态,故这种求神问兆的行为就被称为“卜”,属象形造字。而龟甲烧裂时发出的混沌声响,就是这个字的读音。
观其形纹而成字,听其声动而得音。这便是汉字的雏形。
乌龟因寿命长而被看作灵兽,所以龟甲被赋予了通灵效果,乃卜凶问吉、装神弄鬼的必备佳品。《史记》中专有一篇《龟策列传》,感兴趣的可以研究一下。正是这种小动物的肉身付出,才为我们留下了吉光片羽的上古史料,在这里向它们鼓掌致敬。
随着民众逐渐归聚而来,亶父受到了惊吓的小心脏也慢慢平复,重拾了一国之主的神采。他任命了管理土木的司空、管理人力资源和土地规划的司徒,着手开荒辟土,版城筑垣。
亶父还派士兵把附近的闲散小部落统统赶走,将整个平原地带都据为己有。农夫、工匠与奴隶的鼓噪声日夜不断,新的周国开始在岐山之南脱胎而出。
根据《诗经》的描述,国人们噌噌铲土,轰轰捣土,噔噔夯土,呼呼削墙,挖了窑洞又掏地穴,场面好不热闹。
首先建设起的是高大的宗庙,然后才是宫室、城门与神社。祖先的地位是最崇高的,所以宗庙要首先建设,类似于即时战略游戏中的基地。这是一种家族化的管理模式,由于同姓之人是由血缘所联结,故整个“国”就是一个大家族,首领亶父就是“大家长”。
周人的始祖在尧的时代就以长于农耕而闻名,莳弄田地的基因深藏在他们的血脉中。如今的周人重新拾起了农学专业,开始在宽广的周原上尽情施展。周国在岐阳彻底进入了农耕文明,生产力获得了长足发展。
土地潜力无穷尽,亩产多少在人为。群众想移山,山走;群众想移地,地动;无雨大增产,大旱大丰收;三山五岳听我令,玉皇下马我上鞍。
眼见周人的生活水平一天赛过一天,很多岐原周围的小部落也跑来归附,令周国人口得到了极大充实。周国开始演变为以周氏族为核心,吸纳多元氏族的“多种姓国家”。
在周氏后人的记载中,这些小族长都被描述为倾慕古公仁义之名而来,我们当然知道这不是实情。俗话说“贫穷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在那个野兽环伺、朝不保夕的时代,他们只是为了讨一口安稳的饭吃,哪怕因此失去自己的家长地位都没关系。
三个月,聚落变为城郭。一年,小城扩为大邑。二年,大邑化作都市,人口五倍于初。亶父如同开了挂的人民币玩家,在大富翁游戏里不断添砖加瓦,金币数量噌噌上涨。
森林炬灭,耕土苏生,高墙既起,我邦遂成。岐山挡住了游牧民族的马蹄,新生的周国一派欣欣向荣。人生已过大半,除了一场逃亡之外就乏善可陈的亶父迎来了一段热烈而安稳的时光,在黍与稷的荣枯交替中,他变得冷静而成熟。
逃过了生死劫的国王端坐于堂,开始思考与面对两个重要的抉择,这一次,他不能再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