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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良镛:真大侠

人物小传

查良镛,1924年生于浙江海宁,笔名金庸。武侠小说作家、评论家、社会活动家,《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主要起草人之一。

自1955年《书剑恩仇录》开始创作,至1972年《鹿鼎记》正式封笔,查良镛共缔造十五部武侠经典,被多次拍摄制作成影视剧、广播剧、舞台剧、漫画、动画乃至电脑游戏,掀起热潮不断。以“左手写社评,右手写小说”传为美谈。曾获香港“大紫荆”、法国总统“荣誉军团骑士”等勋衔。

鲁豫: 采访查老之前,我们查阅了他的传记,但他说那些传记都不算数,因为作者都没有采访过他,没有经过他的确认,很多细节都被夸大了或者根本就是虚构的。您怎样理解武侠?

查良镛: 武侠之人是有侠气的,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有侠气。侠气就是帮助别人,像雷锋这样,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人家。

查良镛1944年考入重庆国立政治大学外文系,后进入苏州东吴大学(今苏州大学)学习国际法。1947年任《东南日报》记者,后凭借优秀的外语水平和对新闻事业的热情,顺利考入《大公报》担任编辑及英文编译。不久《大公报》香港版创刊,查良镛南下香港,这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正是在香港,查良镛开始抒写传奇,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侠”金庸。但无论摘得多少光环,“大侠”却从未停下学习的脚步。

《大公报》创办于1902年

现在我是学生,不是作家,等我不做学生的时候,再跟你一起喝咖啡,到时候以作家的身份给你签名

鲁豫: 您在八十四岁高龄的时候去剑桥大学读博士,真的是在当学生吗?

查良镛: 真的是当学生,我在学校念书完全是学生待遇。学生叫我签名拍照,我会告诉他们,现在我是学生,不是作家,等我不做学生的时候,再跟你一起喝咖啡,到时候以作家的身份给你签名。

鲁豫: 您攻读的专业叫什么?

查良镛: 东方研究。我的同学里有北大的、有南开的,有韩国人、英国人、德国人,因为有些古文太难,他们不懂的时候老师就会说,你去问问查先生就可以了,于是我就经常教他们。

鲁豫: 考试的时候真考您吗?

查良镛: 真考,而且是用英文考。口试是用无线电视,两位教授在英国,我们在香港;笔试则是交论文。我在班里成绩还算蛮好的。

鲁豫: 您平常上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查良镛: 学校离我住的地方很远,坐的士去差不多要人民币一百块钱,相当贵,所以老师都骑单车到我家里来教课。一开始我想骑车上学,但我太太说那太危险了。

鲁豫: 同学怎么称呼您?

查良镛: 我以前在浙江大学的时候他们颁了教授头衔给我,我说做学生以后教授头衔应该取消了,但他们还是称我查教授,老师叫我查教授,同学也叫我查教授。不过我特别喜欢当学生,我觉得做老师不如做学生好,做学生可以不懂就问。

鲁豫: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上学这个念头的?

八旬查良镛攻读剑桥大学东方研究博士

查良镛: 我在浙大做人文学院院长的时候。当时也教历史,但教书的时候是不大有时间自己做研究的,觉得自己学问不够好,应该再去学一点。

1999年3月,查良镛出任浙大人文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2004年12月,他辞去了在浙大的一切职务。他说:“我这个人当官,不行。拜师,我很愿意;让我教别人,我就不愿意,也教不来。”这与他在小说中追求的自由精神和侠客气质颇为相契。其实早在少年时期,查良镛已经表现出敢想敢做的大侠气质。1939年,年仅十五岁的他和同学一起编写了一本指导小学生升初中的参考书《给投考初中者》,畅销内地。这是中国第一次出版此类书籍,也是查良镛出版的第一本书。

江泽民笑着问我,查先生,你中学时给人家开除了?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说我见你之前查过你的资料

鲁豫: 您上初中的时候编过一本考试辅导书是吗?

查良镛: 我们三个同学一起做的,靠这本书(赚的钱)念完了中学,又到重庆读大学。那时候没有考试的参考教材,我们出了这本书以后在浙江、福建、安徽的销路都很好,赚了很多钱,我们三个人一分,就够念书了。

鲁豫: 那时候您如果接着做的话,说不定就能成出版业大亨了。

查良镛: 大亨不行,因为里边是我们自己出题目、写文章,跟小学生考中学的水平差不多。

鲁豫: 据说您被学校开除过?

查良镛: 开除过,中学被开除过一次,大学又被开了一次。中学的时候我们训导主任很凶,老是没有道理地骂同学,于是我就写了一篇讽刺他的文章,贴在学校里。结果训导主任说我讽刺老师,开除!后来江泽民接见我,他笑着问我,查先生,你中学时给人家开除了?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说我见你之前查过你的资料。上大学的时候我念的是国民党学校,蒋介石做校长,大多数都是国民党的学生,他们主张见到校长的时候要马上起立立正,而且脚一并,还得碰出声。当时正在跟德国打仗,我就说这个行为好像法西斯喊希特勒一样,结果学校就说我对蒋校长不尊敬,怎么能把他比作希特勒呢?又把我开除了。

鲁豫: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些朦朦胧胧的理想?

查良镛: 进了大学念外交系之后。我想做外交官,能做大使就最好不过了。

鲁豫: 您上大学的时候怎么没有考虑出国念书?

查良镛: 那时候出国留学很难的,我在大学时唯一出国的机会就是去土耳其,可是我觉得到那里留学没什么用,就没去。

查良镛任职《东南日报》时期的手迹

1947年初,对新闻事业抱有浓厚兴趣的查良镛初踏报业大门,开始在杭州《东南日报》做外勤记者,并从此与报纸结下不解之缘。

鲁豫: 您当时出去采访吗?

查良镛: 因为杭州的风景好,所以有很多南京的大人物来。当时国民党的陈立夫我就采访过他。

鲁豫: 那时候报社的工资高吗?

查良镛: 那时候通货膨胀,工资都几亿几亿的,钞票一叠,绳子绑好,中国银行或者交通银行盖个章,一捆一捆地拿。

1948年,查良镛离开内地前往香港任职《大公报》。1966年创办《明报月刊》杂志,并任主编。杂志最初的十年相当艰苦,作者不多,读者也不多。尽管如此,《明报月刊》始终保持着独立自由的人文精神传统。后来情况渐渐改善,读者多了起来,作者群也渐渐扩充,涵盖了与中国文化知识有关的海外各家各派人士,在海内外知识分子心目中具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鲁豫: 您那时候到香港工作是一个好差事吗?

查良镛: 那时候香港比上海差得多,上海是大都市,香港是小城市。

鲁豫: 当时办一份报纸要花很多钱吧?

查良镛: 是,我花钱算少的。我们十万块钱就办了报纸,里面我出了差不多八万,包括我卖小说的稿费、版税,全部投了进去。

鲁豫: 一开始办报纸还没有赚钱的时候,生活特别紧张吧?您最惨的时候什么样?

查良镛: 最惨就是没钱用,自己的小钱都不花了。住房子、吃饭还是有钱,但是吃得不好。

鲁豫: 您把全部的钱都用来办报纸,家里人支持吗?

查良镛: 在香港办报纸,如果没有钱就不要办。报馆需要了就自然要拿出来。

鲁豫: 您当时一点都不害怕吗?万一血本无归怎么办?

查良镛: 我对自己有信心。

鲁豫: 您那时候是用手写吧?

查良镛: 用手写,现在有电脑我还是用手写。

鲁豫: 您当时最高纪录一天写多少字?

查良镛: 写一篇小说一千字,写一篇社评大概九百字左右。写社评很难的,要看当天新闻,本地新闻看过之后再去看外国的电讯,最新的新闻都要写到。那时没有电脑排字,都是一个一个铅字,所以很费时间。我一边写,旁边就站着排字工人在那里等着我,因为我都是在最后一刻交给他的。他边等边说,查先生你快点儿,快点儿。我压力很大的,每天晚饭不能吃,有朋友请客我都不去,要写好社评才能够放心吃饭。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国推行改革开放政策,海外知名人士纷纷接到访问大陆的邀请。1981年,查良镛也接到了来自北京的邀请。他向邀请方提出:能否在访问期间拜访邓小平先生?邓小平对查良镛早有听闻,在邓小平看来,既具深厚传统中华文化根底又与台湾有往来的查良镛,是沟通两岸极好的传话人。早在1973年春,查良镛曾应邀前往台湾,当时病重的蒋介石未能亲自接见,但蒋经国就时政国事与他进行了深谈。所以当查良镛提出想见邓小平的报告被送达时,邓小平随即批示:愿意见见查先生。

撒切尔邀我到港督府见面,希望我支持英国人不要归还香港,但是我说我主张香港归还中国

鲁豫: 听说您的大陆读者最早一批里面有邓小平是吧?

查良镛: 最早看的有邓小平,那时候文革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鲁豫: 您是去北京见邓小平的?

查良镛: 第一次是1981年,他邀我在人民大会堂见的面。

鲁豫: 他会跟您谈您的书吗?

查良镛: 不谈书,主要谈社会主义,谈谈中国将来前途怎么样。

鲁豫: 他讲话您能听得懂吗?

查良镛: 我在四川念过书,虽然不会讲,但是我听得懂。他一边讲话一边抽烟,我也抽烟。他老是给我递烟,我说不好意思,你老人家,我自己来拿。他还给我塞了一些熊猫牌烟,说你拿回去抽,这个烟比较好。

鲁豫: 他是您比较喜欢的一个人?

查良镛: 他很直爽,我觉得很好,但他有些话我不同意,我也不敢讲。我对他是很尊敬的,有点像对自己的父亲。

鲁豫: 听说当时撒切尔专门去香港看您是吗?

查良镛: 撒切尔经过香港的时候,邀我到港督府见面。当时她在跟中国交涉香港归还的事情,就希望我支持英国人不要归还香港,但是我说我主张香港归还中国。因为第一,香港本身就是中国的地方,当然应该还;第二,当年条约签了九十九年,现在到期了,你怎么可以不守信用?她一看跟我没什么好谈的就不谈了。但我对她印象也蛮好的,她这个人很直爽,觉得大家意见不合就不谈了。

鲁豫: 您这辈子没有去搞外交遗憾吗?

查良镛: 也不遗憾。我做《香港基本法》的时候,外交部很多人都是基本法的委员。他们说查先生你幸亏没来当外交官,当外交官苦得不得了,你这样的个性,今天进来明天就开除了。因为我这个人不守规矩,是个自由散漫的人,可是当外交官的纪律比普通人要严得多,你在美国华盛顿做大使,想到纽约去一下都要请示外交部批准。你看,现在我到美国去,就可以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

1981年,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邓小平在人民大会堂会见查良镛

以前报馆有上司要指挥我,让我做什么事情,我说现在不做,然后就到外边走一个钟头,回来准时交卷就是了

鲁豫: 您完全是文人性格。人如果在某一方面是天才,其他方面就不会太专注,家务您肯定是不会的吧?

查良镛: 从来没有干过。一般人家叫我干什么我就偏偏不干,所以我差不多只能自己做老板,给人家打工很困难。以前报馆有上司要指挥我,让我做什么事情,我说现在不做,然后就到外边走一个钟头,回来准时交卷就是了。

鲁豫: 您跟老板吵过架吗?

查良镛: 也不吵,我说我出去了,老板也没办法,最多开除我,那明天我就不来上班了。

鲁豫: 您在家里面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查良镛: 家里太太想指挥我,指挥不了。她不听我的,我也不听她的。不过吃东西以她为主,因为我有糖尿病,所以她说不要吃甜的东西,我就不吃,这些对我身体有好处的就听太太的。

查良镛在武侠小说中编织的爱情故事,写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与恩怨情仇,而他自己的爱情与婚姻也戏味浓浓。

查良镛结过三次婚。与第一任妻子杜冶芬的爱情萌芽于杭州,结婚后两人在香港共同生活了几年,没有子女。刚到香港的时候,漂亮的杜冶芬对电影产生了向往,希望能够成就一番电影事业。然而当时的查良镛只是《大公报》香港分公司的小编辑,不仅没有能力成就太太的明星梦,反而更愿意她做全职太太。两人的追求和思想渐渐拉开了距离,从而分手。

第二任妻子是新闻记者出身的朱玫。两人结婚时正值《明报月刊》创刊时期,她留在报馆任记者,与查良镛患难与共。但就在事业成功之时,两人的婚姻却出现了裂痕,最终结束。

第三任妻子(现任妻子)出现于查良镛最失意的时候。容貌清丽脱俗、性情率真的女侍应生林乐怡吸引了查良镛,相差近三十岁的两人逐渐成了忘年交。在情感路上漂泊了大半生的“金大侠”终于找到了归宿。

查良镛与杜冶芬

查良镛: 我结过三次婚,也不是很守规矩的人。第一次是我太太离开我,第二次是我对不起太太,现在的太太是第三个太太。

鲁豫: 您给太太送过花吗?

查良镛: 她生日我送了纸做的花给她。那时候买不到真花,就买的假花,纸花不会坏,又便宜,鲜花没有送过。

鲁豫: 您有没有单膝跪地向太太求婚?

查良镛: 没有,我说我们明天去注册结婚吧?她说好啊,然后就去注册结婚了。

鲁豫: 您跟我想象中的大作家不太一样,我总觉得大作家是特别浪漫的。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是蔡澜还是倪匡写的,说你们几个人里边你是最受女孩子喜欢的。

查良镛: 我平生唯一浪漫的一段时光就是在杭州《东南日报》的时候,跟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一起去玩耍、散步。

鲁豫: 您是一个特别严格的爸爸吗?

查良镛与朱玫

查良镛与林乐怡

查良镛: 完全不管,我太太就非常不赞成,觉得我对待儿女太宽松了。我说儿女天生好就是好的,天生不好就是不好的,你管他没用。我大儿子非常乖,功课也好,我没管过他,他是自己考进哥伦比亚大学的。但是他的叛逆心也很厉害,受不了挫折,在美国跟他爱人两个吵吵架就上吊自杀了。二儿子我也没教他,他不听话,念书也不好。

鲁豫: 您不能把儿女做事的成绩跟您的成绩相比,那样谁都没有成绩了。

查良镛: 我二儿子说:“我做事不好,是因为你们把好的DNA因子都拿去了,不给我留下一点。”

鲁豫: 其实孩子喜欢爸爸什么都别管,自由自在地成长。

查良镛: 像你这样的女儿就非常好。

鲁豫: 女儿是比较听话的,应该养女儿。

查良镛: 假如女婿我不喜欢,但她坚持要嫁,那岂不是也没办法了?

鲁豫: 这种时候您会干涉吗?

查良镛: 不干涉,我两个女婿都蛮好的。

查良镛爱好广泛,尤其是围棋。他撰写散文《围棋杂谈》极言自己对围棋的喜爱:“围棋是比象棋复杂得多的智力游戏。围棋三百六十一格愈下愈多,到中盘时头绪纷繁。牵一发而动全身,四面八方,几百只棋子每一只都有关联,复杂之极,也真是有趣之极。我所认识的人中,凡是学会围棋而下了一两年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不是废寝忘食地喜爱。”

日本棋院挂有一条横幅,上书“围棋有五得:得好友,得人和,得教训,得心悟,得天寿”,查良镛对此深有感触。他认为围棋公平至极,没有半点欺骗取巧的机会。只要有半分不诚实,立刻就会被发觉,可以说每一局棋都是在不知不觉地进行一次道德训练。围棋是严谨的思想锻炼,下围棋时既要求胜,又不能贪胜。这不但是棋理,也是人生的哲理。

鲁豫: 您的围棋段位是多少?

查良镛: 业余六段。

鲁豫: 您有没有跟特别有名的围棋大师下过?

查良镛: 中国、日本最有名的围棋大师都是我的老师。

鲁豫: 如果跟聂卫平下,他让您几个子您可以赢?

查良镛: 聂卫平让我五子就可以赢他了。

鲁豫: 还有什么事是您特别想干的?

查良镛: 我想写一本中国历史,我自己的想法跟马克思或毛主席讲的还是有点不同的。

鲁豫: 这部鸿篇巨著要写多长时间?

查良镛: 可能很花时间。

鲁豫: 看起来您的十年计划基本上就这么排满了,预祝您心想事成。

查良镛曾说,写武侠小说是为了写人性,他企图通过对人物的描写,刻画中国三千多年来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现象。他认为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画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查良镛乐于谈论做人的道理,他鼓励世人在历史的激流中保持自我,找到个人的生存及发展之道。 QmigbntoVf4uYib/TvSslTuYZSIC5VPSHHH4iK9dAgxXFzBw4hCA/Qwj74JDAt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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