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武曌檄”四字一落纸,笔酣墨饱,仿佛一把利剑直指长空,将李敬业、魏思温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骆宾王这会儿已醒了大半,他转脸望着窗外的淡云秋水,心想该从何写起呢?有了!就从她的出身说起,如此可见其非正宗道统也。他正了正头上的纶巾,又用手指捻了一下笔尖,笔走龙蛇,滔滔不绝,呈一发而不可收之势——
伪临朝武氏者,性非和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潜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蜴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藜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移檄州郡,咸使知闻。
“好!”魏思温在一旁看了,就情不自禁地称赞道,“先生以‘伪’字起首,又言其出身寒微,词锋犀利,世人昭之,必奋而讨伐武氏。”
闻言,骆宾王微微颔首。
李敬业原本武将,不大理会文墨士者,他为魏思温的惊愕而感染,忙俯身看去,但见翰墨淋漓间,句句咄咄逼人,忽地看到“掩袖工谗”,便问骆宾王道:“先生这是何意?”
魏思温在旁听了,上前说道:“将军是要问这四字的意思么?在下倒略知一二。”
李敬业“哦”了一声,转过脸来。魏思温撩了撩衣袖道:“论起这四字来,倒是有一段故事。曩昔魏襄王送给楚怀王一位美女,楚怀王对她非常宠爱。楚王的夫人郑袖知道楚怀王非常喜欢这个美女,就千方百计讨好这位美女。有一次她对这位美人说:‘大王非常喜欢你的美貌,可是不喜欢你的鼻子,你要想得到大王的长久宠爱,以后见君王时,最好把鼻子掩住。’这位美人听了后深信不疑,就按她说的去办。楚怀王对此大为不解,就去问郑袖原因何在。郑袖装出欲说不说的样子:‘我知道,但是不能说。’在楚怀王的再三追问下,她才说:‘这位美人是厌恶大王您身上的臭味。’楚怀王听后,非常生气,马上下令把这位美人的鼻子割掉。这里则借此暗指武氏曾偷偷窒息亲生女儿而嫁祸于王皇后,使皇后失宠的事。”
这一番话说得李敬业瞠目结舌,惊叹道:“一样的事情,为何在先生笔下便如此洋洋洒洒,以古喻今呢?先生一支笔,果能敌千军万马矣!”然而,当他读到“弑君鸩母”一句时却很不以为然,“可杨氏之死,实属终老天年,先生却道是鸩毒,这又是何必呢?”
骆宾王解释道:“将军不闻孔子删《春秋》,令乱臣贼子惧乎?不如此,怎激起民愤?此所谓褒贬之笔矣!”
“当务之急是号令州县响应,天下只需闻武氏罪行,何须计较真伪?”魏思温也在一边帮腔。
闻言,李敬业想想也是。
魏思温眼见得骆宾王心逐意而腾跃,文因情而湍急,章典掌故,信手拈来,不禁十分佩服。他正欲说话,却见薛仲璋从门外匆匆进来了。
薛仲璋见李敬业摆了摆手,忙收住即将出口的话,顺着魏思温的手指,将目光投向纸上。
檄文文末这几句话既是对天下州县的号召,又暗含了“逆我者亡”的警告。真是回旋自如,揣摩透了大潮之际,朝臣们微妙复杂的心理。
“好!”在场的三人几乎同时喊出一声,洪亮的声音绕梁而过,惊得屋檐下的雀儿扑棱棱地飞到了竹丛中。
“先生果然了得,后面这几句道出了我起事的真意。自祖父起,李家世受皇恩,岂敢有觊觎皇位之心,勤王举事,殊非得已。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敬业尤为感叹。
魏思温倒是十分赞赏“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一句,对庐陵王和当今皇上而言,此事不可不思;对朝臣来说,此事不可不闻;而对武氏,则不可不惧。
骆宾王将笔掷于案头,伸了伸胳膊,长嘘了一口气。众人都被这沉闷的呼吸凝滞了,心里沉甸甸的,室内气氛呈现出难耐的沉寂。
“先生之檄文,大气磅礴,义正词严。武氏闻之,将不胜畏惧,州县闻之,将呈烈火燎原之势。”还是李敬业打破了沉默,他把目光转向魏思温道,“事不宜迟,请军师招扬州城中之缮写者,将先生所撰檄文抄录出来,向州县广为散发,唤醒天下人共诛武氏之激愤。”
薛仲璋到这时才有了说话的机会,言道:“檄文一旦贴出,必是百川沸腾。一旦朝廷大军南下,必有一场恶战。可扬州非我军久留之地,我等既是勤王讨逆,就该早做打算。”
“长史言之有理。”李敬业来到地图前,“我等已在扬州滞留二十余日,十万之众不可能隐蔽太久,你正好与军师一同商议我军下一步该如何走。”
魏思温的手顺着地图上的标示慢慢北移,到洛阳时,眼睛就忽然地亮了:“将军请看,一条运河将洛阳与苏州、杭州、扬州串了起来。我军既是勤王讨逆,即宜率师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群起而响应!”
骆宾王也赞成道:“军师言之有理,只要攻下洛阳,则贼必亡。”
闻言,李敬业转脸问薛仲璋道:“长史从洛阳来,以为此策如何呢?”
薛仲璋听着大家的话,思绪一直在迅速运转。在京多年,他对洛阳的城防比较清楚,那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尤其是成为神都以来,有司进一步整修、扩建,不仅在规模上超越了大业之时,而且城池也坚固了许多,遂道:“依我军目前的情势看,虽有十万之众,然取洛阳显然乏力,倘若武氏召近畿军队自保,我军必寡不敌众。因此依下官之见,对洛阳宜缓图之。”
“大人未战而先灭自己威风,这究竟是何意?”魏思温惊异地问道。
薛仲璋对此问似乎早已准备:“下官夜观星象,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然后北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
闻言,骆宾王转而又觉得薛长史说得有道理。
魏思温笑道:“先生纸上谈兵犹可,若论排兵布阵,则暗之矣。若依薛大人之见暂居江南,则事迟也。一旦武氏回过神来,我等恐招架都难,遑论还手制胜?何况所谓霸业,则与我军举事之旨相悖,不可行之。兵法云,兵贵神速,我军只有一鼓作气直取洛阳,才足以置武氏于死地。而我军之利,在匡复庐陵王,故而能得道多助,然一旦据江南而不北进,则必被人疑为自立谋反,武氏完全可以师出有名,大军浩浩南下矣!”
薛仲璋并不认同魏思温的见解,辩道:“先生之言,不免危言耸听。我军眼下势孤力单,须得寻求援兵,常州、润州远离朝廷,独立一隅,正乃我军可借之处。况且……”
“况且什么,长史不妨直说。”李敬业不喜欢吞吞吐吐。
“不知大人可知润州刺史是谁?”
经薛仲璋一提示,李敬业想起来了,润州刺史不就是他的堂叔父李思文么?祖父去世时,他正随裴行俭出击突厥阿史那部,未能回长安吊祭。后来,李敬业承袭了英国公之爵后,他们就很少来往了。此次被外放柳州,他本是要转道润州拜见的,孰料魏思温等人于此举事,他被推为首领。不管怎么说,他总归是李氏血脉,不看僧面,也该看看祖父的情分。而最为重要的是,这位平日很少谋面的叔父让他对占据江南成霸业充满了信心,考量迅速朝薛仲璋这方倾斜:“薛长史一言,让我豁然开朗。明日本官就差人将《讨武曌檄》连同亲笔信送往润州,以求得叔父的襄助。我离京前,听闻薛长史的舅父、当朝宰相裴大人与妖后围绕废庐陵王一事屡生抵牾,足下若能修书一封密传进京,说服其为内应,则我讨武大功则成矣。”
薛仲璋闻言,心里感到为难,他深知舅父的性格,他可以在朝廷犯颜直谏,可要他站出来与太后分道扬镳,这恐怕是行不通的。但此时刚刚举事,他又不便驳了李敬业的想法,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道:“好,下官明日就写信给舅父。”
魏思温感到很失望,他觉得李敬业目光过于短浅,怎么会把勤王匡复的大义之举变成独据一方呢?他本想再谏言其改弦更张,可当看到其决心已定时,他只有改换思路,极言攻城略地之重要。
说起打仗,大家很快就达成了共识。于是当场议定一方面散发《讨武曌檄》,造举义之大势,另一方面则率兵攻打楚州。
不几天,由骆宾王撰写的《讨武曌檄》迅速传遍江南。当大军进攻楚州时,几乎兵不血刃,楚州司马李崇福率所部山阳、盐城、安宜三县响应,唯有盱眙刘行举据城抵抗。李敬业大怒,派部将尉迟昭率众攻城。
尉迟昭派属下乘战船到城下,搭起云梯,轮番进攻。刘行举凭城据守,将滚油倾倒在爬梯的军士身上,又辅之以火箭。这时已是光宅元年十月,秋风乍起,火借风势,攻城的士兵或浑身着火,或因云梯被烧断,进攻受挫。
尉迟昭见一连三天攻城无果,便发狠斩了几位旅帅。在几次进攻被打退后,他又欲斩伍长,却被偏将一把拦住了:“我军伤亡很大,将军如此滥杀,必致人心混乱。”
尉迟昭长叹一声道:“我哪愿意杀人,只是我不杀他,将军就要杀我,如之奈何?”
“依末将之见,与其劳而无功地攻城,莫如暂停刀兵,与军师商议再说。”
事已至此,尉迟昭只有命令属下暂时罢战,在盱眙城外扎营,自己飞马朝总营而来。
魏思温听了尉迟昭的陈述,亦觉得再战无益,便到后帐唤醒刚刚睡下的李敬业道:“盱眙地势险要,东、北濒临洪泽,我军伤亡太大,再攻也是徒劳。”
李敬业没有料到刚刚开战就受大挫,问魏思温道:“那依军师之见,我军将欲如何?”
魏思温正要说话,却听见门外响起长长的一声“报”,接着一位录事参军进帐禀报道:“卑职奉命前往润州送信,孰料……”
“怎么了……”李敬业有些迫不及待。
“润州刺史非但不响应将军讨逆之请,还大骂我等乃叛国逆贼,还要将卑职斩于刀下。多亏有人劝解,卑职才幸免一死,他还要卑职转告将军,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报往洛阳,奏明太后知道。”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等录事参军一走,魏思温就急道:“盱眙受挫,润州不降,此非吉兆也。”
“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军师就说如何办吧!”
魏思温站了起来,在室内踱了一圈后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州县之所以敢对抗我军,是因为润州刺史乃封疆大吏。他若不降,江南各州必群起而应之,到那时危局难挽,功亏一篑,我等亦将死无葬身之地。”
“好。传令下去,明日我将亲率大军攻打润州。”李敬业道。
“大人不可操之过急,想那李思文拒绝我军所求,必然有所防备。不如我军暂且漠然置之,待他稍有松懈时出其不意攻之,则事半而功倍。等下官安排细作潜入润州,一旦有消息即可兴兵。”魏思温又出谋划策了一番。
“好!就依军师。”
是夜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天空留下一阵阵孤鸣,这声音令难以入眠的李敬业心中有种说不清的隐忧。他原以为一俟起兵,天下会竞相响应,不料连堂叔父都难以说服。他无法预料往后去战事将会怎样,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祖父统兵打仗是何等不易。
他步出帐外,登上营门前的土丘,就可以听见洪泽湖的涛声。月光下,远山水墨画般地在湖岸布开浓浓淡淡的风景。南望长江,对岸就是润州城。要打润州,就得南渡,这究竟是事半功倍还是得不偿失,他不知当初起事的决策是否正确。
身后有脚步声,李敬业转身看去,见卫队队正王那相拿着斗篷披在他的肩头,他感激地点了点头。耳边传来夜巡的口令和回答声,他听得出,那是薛仲璋的声音。
薛仲璋显然也看见了李敬业,赶过来劝道:“夜深风大,大人还是回帐中歇息吧!”
李敬业嘘了一口气道:“盱眙攻伐不利,润州据守不降,开局如此,我岂能入睡?”
“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过于悲观。明日我军重整旗鼓,定能凯旋。”
“我等据扬州而成霸业,究竟胜算几何,是否谋之不周?”
薛仲璋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他之所以不赞同直击洛阳,乃因为以疲劳之师对以逸待劳之旅,无异于以卵击石。加之所募士卒多系囚徒、工匠,与训练有素的京师禁卫难以抗衡。现在见李敬业一鼓之后而见衰微之势,不免有些担忧。他明白当初自己假巡察之命离开神都,除非颠覆武氏,否则就再无回去之可能,遂鼓舞道:“依下官看,我军之挫在润州顽抗,因此当务之急就是渡江攻克润州。此役大胜,全局则活,江南州县惧我军之势,必然倒戈归顺。只要占得半壁江山,就不怕与武氏兴兵对峙。”
“长史所言,甚合我意。”李敬业说着话,就发现头顶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朦胧了。他再举目远眺,江面上起了大雾,二十丈以外什么也看不见了,便大喜道,“此天助我也!传令丑时一刻吃饭,三刻出兵,直奔润州城下。”
再说润州城中的李思文从细作口中得知李敬业已放弃南过长江,攻打润州的消息,一颗心倒放下了。他判定李敬业根本无法攻陷洛阳,就从心底为自己庆幸。这样,他一不担心自己因亲缘之故,被拖进谋反案;二则润州百姓也无兵爨之祸。
当夜,李思文约了司马刘延嗣饮酒。
“大人料事如神,拒敌有方。若当初听了李敬业的劝降,将来必是车裂碎骨之下场。”刘延嗣赞道。
李思文仰头饮下一杯酒,喉咙里滚出得意的笑声:“敬业虽系吾侄,然其心浮气躁,与乃祖天壤之别。我岂能为巧言所惑,做出有负朝廷之举?”
“将军韬略在胸,令下官敬佩之至。”接着,刘延嗣又行令劝酒。
李思文倒也爽快,输了就喝。到子时,两人已是酩酊大醉了。李思文被卫士搀扶着回到后庭,躺在榻上呼呼入梦了。
梦中听见天空一阵猛雷,霎时电闪雷鸣,黑云翻滚。李思文大惊,当他被值守的司马从梦中唤醒后,睁着血红的眼睛问道:“何事惊慌?”
“启禀大人,大事不好了,李敬业的大军攻进润州城了。”
“不是说北上洛阳了么?”李思文虽有此问,但他明白李敬业是用了声东击西之策,不禁心中暗暗叫苦。他想披挂上马,却是酒意未去,浑身无力。好不容易穿上盔甲,被司马用力托上马,就被从外面进来的刘延嗣挡住了。
刘延嗣一脸的血,喘着气断断续续道:“叛军已占领润州,李敬业的部将尉迟昭率部冲进府来了!”
李思文接过兵器,率领身边的卫士就朝外冲。迎面而来的就是尉迟昭,他上前就是一刀,尉迟昭忙伸开长枪架住,李思文的胳臂被振得发麻。四面一片喊杀之声,李思文的心先自乱了。双方战了十个回合,李思文被擒于马下,连同刘延嗣一同缚了。
“将逆贼好生看管,等大人过江了再审。”尉迟昭对身边的士兵道。
……
太平公主将冯小宝引进贞观殿时,他显得紧张而又拘束,脸上不经意露出些微的抽搐,甚至额头冒出了点点汗珠。这毕竟不是在千金公主身边,而是去见一个生杀予夺都在眉宇一闪间的太后,一个让大臣们一想起就不寒而栗的当今至尊。
太平公主暗地打量着身边这个曾与千金公主夜夜耳鬓厮磨的男人,为他的窘态而好笑。这世间果真是物物相克么?在千金公主面前何等潇洒放肆的冯小宝,还没有见到母后就先怵了,太平公主于是宽慰道:“你不要过于忐忑,太后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她很懂体贴人的。”
“小人……”冯小宝愈益不自在了,“小人并非忐忑,只是有些……”
“有些惧怕是不是?那我问你,在千金公主面前你怕不怕?”
“那不一样的。”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殿门前,太平公主问门外的张尚宫道:“母后在么?”
“太后娘娘批阅完奏章,正在榻上看书呢!”张尚宫说着,就进去禀奏了。
在这当儿,太平公主又一次叮嘱冯小宝,要他一定要随和些,不可太过拘束紧张。而她也借这个机会,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前不久,当武三思将千金公主有意把冯小宝献给太后,并提出要她说服太后接受的时候,她的确有些为难。这样的话她怎好当着母亲的面说呢?可武三思说这是尽人间的大孝,“论心不论迹”,要紧的是能治好太后的失眠。她不得不承认武三思说得有理,而且,自那天她与上官婉儿就宫中男女不平等之事谈论后,她的心就没有平静过。皇上不停地换身边的女人,为什么母亲就该受孀居的折磨呢?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决定把话说得隐晦些,这样不唯太后心安理得,冯小宝也不那么尴尬了。
“太后有旨,宣公主进殿。”张尚宫出来宣道。
“遵旨!”太平公主看了一眼身边的冯小宝,催促道,“走呀!”
“公主,这……小人……”
太平公主俏皮地笑了笑,推了他一把。冯小宝一个趔趄便进了殿,公主也随之跟了进去。
“儿臣参见母后。”
“平身!”武曌放下书本,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
这一抬头仿佛一轮明月,银光灿灿地展现在冯小宝面前。他事前已知道太后与千金公主虽属两辈人,而实际年龄相仿。可眼前的武曌,哪像个年过六旬的老妪呢?她目光水润,如秋水潋滟,被一双弯眉衬托得神采奕奕;白雪一样的脸颊闪耀着迷人的光泽,细腻得如同锦缎,没有一丝皱纹;而那一头乌发云鬓高髻,雍容华贵,隆起的乳房在朝服下不安分地悠悠颤动,俨然一位品尝了情爱甘甜的少妇,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成熟的、无须掩饰的风韵。冯小宝惊呆了,忽然觉得自己把青春消耗在千金公主身上是多么的不值。
有道是,男人要女人看。世间多情的女子对男人的感觉,甚至比男人对自己的感觉更为敏感。冯小宝在武曌迷离的双目中,看到了似曾相识,久别重逢的喜悦。武曌不用多想,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就断定这男人十分适合自己。他的眼睛、他的鼻梁、他的唇、他的宽阔胸肌,他的……她眯起的眼睛仿佛一面魔镜,眼前的男人被她剥掉了外装而赤裸裸地站在那里,让她回到了早年的岁月。
他们就这样相互对视良久,直到太平公主悄悄提醒时,冯小宝才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仓皇收回目光,跪倒在武曌面前:“小人冯小宝参见太后。”
“平身!”武曌的声音忽然有了嫩嫩的娇嘤,“张尚宫,赐座。”
无论是太平公主还是冯小宝,都窥探到了太后的不能自持。人同此心,当太平公主第一眼看到冯小宝时,就被带进无法自拔的迷幻,又怎么会对太后的心曲毫无所感呢?但冯小宝也很明白,眼前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因此,尽管张尚宫置了座,他还是痴呆呆地站在那里。
“太医为母后所述之补阳术甚为有理,儿臣也把人带来了,请母后降旨。”太平公主恭请道。
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因此武曌并不感到唐突,也无须保持矜持,她柔柔地对张尚宫说道:“你伺候公主到别殿歇息,我有话要对他说。”
太平公主会意地笑了笑,跟随张尚宫出去了。
冯小宝有些惶恐,叫了一声:“公主……”
太平公主回看了他一眼说道:“好好待着,一切听母后旨意。”
“你也退下,没有我的传唤,不许进来。”武曌看了看伺候在身边的武钦道。这情景与当年在感业寺与皇上重逢时何其相似,只不过那时候伺候在身边的是李荣。
“宝儿!你近前来,让我好好看看!”武曌像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般,眼睛从冯小宝的额头起步,慢慢地抚过他的全身。
冯小宝刚说了一声“小人遵旨”,脚步却在帷帐前停滞不前了。武曌回头看他的模样,心中不禁生了爱怜,伸手一拉,小宝就顺势倒在了武曌的怀中。
“宝儿,你看我老么?”武曌捧着他的脸,痴痴地问道。那身上散发的兰香,一阵阵地沁入冯小宝的心脾,让他骚动不安。但他还是不敢放肆,只是小心翼翼地应着。
见状,武曌拉过冯小宝的手就放在自己双乳上。到这个地步,冯小宝才算摸透了太后的心思,于是就放松了许多,他一面抓挠武曌的身体,一面贪婪地吮吸着她的体香:“太后……”
“我喜欢你,不过,我毕竟是后宫之主,从今日起,你不能再叫小宝了。”
冯小宝感觉太后的身子在战栗:“那小人该叫什么?”
“好宝儿!我为你已起好了名字,你现在的身份是公主丈夫薛绍的族叔,叫薛怀义。我安排你到郊外的白马寺任住持,你出入禁中就方便多了。”
“就依太后。”
当晚,薛怀义留在宫中侍寝。
武曌的失眠症果然有了好转,她在卯时一刻让张尚宫送薛怀义离开武成殿,自己则甜甜地入了梦乡。
卯时三刻,正在沉睡的武曌被一阵急促的声音唤醒,她睁开惺忪的眼睛问已经站在帷帐外面的张尚宫道:“有事么?”
“武承嗣大人求见,说是有紧急军情禀奏。”
“知道了,让他在塾门等候。”
辰时一刻,武曌梳洗完毕,已经坐在武成殿中央了。武钦站在门口高声道:“太后有旨,宣武承嗣觐见!”
这半晌武承嗣心急火燎的,从扬州传来的消息让他如坐针毡,刚刚到了卯时,就急忙地进宫面圣了。
昨夜虽睡得很晚,但男人的滋养使武曌精神很好:“你究竟为何事就早早地进宫了?”
“太后,大事不好了,李敬业他……”
“他怎么了?不是去了柳州么?”
武承嗣大声道:“太后有所不知,李敬业杀了扬州长史陈敬之,举兵反了!”
“什么?你说什么?”武曌的眼睛顿时睁大了。在确认李敬业已聚集十万之众在扬州举事的消息后,她的脸顿时阴沉了,狠狠地击打身旁的案几怒骂道,“如此逆贼,我岂能饶他!”
武承嗣不敢怠慢,又将李思文寄来的《讨武曌檄》呈上。武曌接过一看,“讨武曌檄”四字赫然映入眼帘,不禁冷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然而,当她看了几行之后,就屏住了呼吸,为满篇犀利的文字所震撼。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武曌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此文若非指斥我,确可称得上好文章,只是不知是谁为之?”
“李思文在来书中称,文章乃婺州骆宾王所为。据说此人在仪凤三年曾做过侍御史,后来获罪入狱,出来后被朝廷任为临海丞,可他辞官了。”武承嗣应道。
“此丞相之过也!有如此人才,使之流落荒野也!”武曌放下檄文,沉吟片刻。随后,便把话题转到平叛上来了,向武承嗣询问破敌之策。
“据报,李贼初始以匡复庐陵王起事。攻下润州后,又在岭南广为张扬,言说李贤未去,号令三军荡平武氏。”武承嗣描述了一下当前的形势。
“逆贼欲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蛊惑州县,将谋反朝廷易为李氏宗室与武氏族战,其狼子野心,可谓狠毒。”武曌点了点头分析道。
武承嗣立即接道:“贼之用心,正在逼武氏出战。因此微臣以为,当以毒攻毒,我出师有名,天下必蜂起响应,贼将失道寡助。”
“爱卿所言有理,只是李氏宗室中谁能担此重任呢?”武曌问道。
武承嗣精明的眼睛闪了闪道:“臣保举一人,此人名李孝逸,现在卫府中任左卫将军,可担此重任。”
“哦?他不就是郑王李亮之孙么?依礼,先帝该称他皇叔才是。”
武承嗣所言之李孝逸,乃是高祖皇帝八叔之孙,淮安王李神通之子,高宗时曾经做过益州大都督长史。在高宗立武曌为皇后时,他虽然没有在朝堂上表明意见,可当高宗就此事询问他时,他回道:“皇上以为当废,自然需废;皇上以为当立,自然需立,朝臣自当遵旨而行。”也许因为这一点,武曌主事后对他多所关顾。
是的!以李孝逸率军讨伐,这场战事就是朝廷为讨伐叛乱而战,为捍卫李唐社稷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想到这里,武曌的眉宇展开了:“今日早朝,就任李孝逸为左玉钤卫大将军、扬州行军大总管,率军三十万南下平叛。”
此时已是辰时二刻,该是上朝的时候,可武承嗣却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武曌见状便问道:“你还有事要奏么?”
武承嗣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微臣怀疑裴炎与李敬业谋反有关。”
“哦?”
“李思文信中言到,裴炎外甥薛仲璋乃叛军主将之一,他出京城后,就直抵扬州,如今已做了李敬业的长史。”
“有这等事?难怪裴炎不向我禀奏南疆战事。”武曌昨夜与薛怀义床笫之欢的愉悦顿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七零八落,联想到因庐陵王一事与她之间的龃龉,她的脸色顿时严肃了,“怂恿外甥犯罪,又不禀奏,显见包藏祸心,我岂能容他?”
……
裴炎此刻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境。卯时三刻刚过,他就匆匆来到乾元殿的塾门等候上朝。从前日接到薛仲璋送来的密信,他就感慨自己的担心终于还是成了事实。外甥离开京都时他的提醒还在回响,谁知他不但毫无顾忌地投入反叛队伍,而且密信要自己做内应,这怎么可能呢?
如此做,他将无法面对将社稷托付给自己的先帝,更会危及当今圣上。两天来,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心里乱极了。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见到武曌。
他要密使转告薛仲璋,早日向朝廷认罪乃唯一出路,不要对他在朝内策应抱任何妄想。
裴炎还反复咀嚼了檄文中的每一句话,觉得若太后明白,借机还政于皇上,那么她将名垂青史。他心头顿然升起庄严的责任感,为了平息叛乱,为了大唐生灵免遭涂炭,他要劝太后还政于皇上。
洛阳十月的清晨,风中带了潇潇的寒意。裴炎裹了裹朝服,就见大臣们纷纷进来了。
刘景先最先来到裴炎面前,问道:“李敬业纠集十万之众向朝廷发难,并声言雍王未薨,大人听说了么?”见裴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刘景先附耳又道,“此皆太后擅权所致。”
闻言,裴炎急忙摆了摆手,刹住了他的话头。
果然,他们的低语引起了春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的武承嗣的注意,隔着几步远,他朝这边喊道:“二位大人说些什么呢?如此神秘。”
裴炎不自然地笑了笑道:“不干朝事,不干朝事。”
这时候,武钦在乾元殿门前喊道:“辰时三刻已到,请各位大人上朝。”
今天朝会的议题很集中,武曌也很坦荡,她命武钦将檄文送给几位主要大臣传阅后,朝臣中便起了骚动。有骂李敬业狼子野心的,也有担心朝廷安危的。
武曌从龙位上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大臣,出口的话语就重了:“王德真、裴炎来了么?”
“臣在!”
“你等把笏板拿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回话。李敬业一介武夫,尚知用能士大才,你等身为朝廷宰辅,竟使骆宾王此等俊杰浪迹天涯,此非渎职乎?”
谨慎惯了的王德真面对武曌严厉的目光,有点慌神道:“微臣惭愧!”
“惭愧?以己之昏昏,焉能使人之昭昭?我记得《尚书·周官》曰:‘官唯贤才’,‘进贤兴功,以作邦国’,你等终日浑浑噩噩,不思荐才,难怪我朝人才匮乏了。你等当反思己过,亡羊补牢。”裴炎正要说话,却被武曌制止了,“你不要说话,朝会之后,我有话要问你。”
裴炎心头一惊,看来武曌已知道了薛仲璋叛逃之事,他的眉宇沉沉地垂了下来,再也听不到身边的廷议了。
这时候,武承嗣出列奏道:“启奏太后,据南来的消息,肃政台监察御史薛仲璋假借巡察之机投靠叛军,而他乃裴炎外甥,臣请治裴炎之罪。”
可让裴炎没有料到的是,武曌并没有理会武承嗣的禀奏,而是直接将话题转到了平叛上:“李孝逸来了么?”
“启奏太后,臣在!”李孝逸出列回话。
“命你为扬州行军大总管,李知十、马敬臣为副,将兵三十万以讨李敬业。”武曌接着道,“李敬业愧对太宗赐姓之恩,自即日剥去李姓,改复姓徐。”
“微臣遵旨!”李孝逸道了一声,便出殿去了……
裴炎是最后一个离开乾元殿的,在前往武成殿的途中,他要将思路好好整理,以便陈奏更具说服力。为了表示自己的坦荡和磊落,他打算将薛仲璋送来的密信呈送给武曌,以证自己的清白。
在乾元殿外,他遇到了正在等候的刘景先。裴炎问道:“在朝会上,大人何以缄口不言呢?”
“下官正要出列,见太后不让大人说话,故退而不谏了。不过,下官最担心的还是大人如何应对太后。”刘景先道。
“老夫决计向太后提出还政之谏言。”
“大人所谏,亦下官所虑,只是如此一来,诚恐太后怀疑大人与徐敬业反叛有染。”
“君子坦荡荡。老夫心底无私,何惧流言疑窦?”
刘景先被裴炎的气度深深地感染了,执手相望道:“大人正气凛然,足为下官楷模。请大人尽可放心面圣,下官愿随大人之后……”
武曌一改朝会上的严肃,看见裴炎进来时神色反而平静了,道了一声“平身”后便吩咐宫娥赐座。
但裴炎却没有起身,就跪在武曌面前,回话就带了浓郁的沉重:“微臣失责,恳请太后治罪。此乃薛仲璋劝臣策应之书,恭请太后圣览。”
武曌也感动了,她为自己没有采纳武承嗣的谏言而庆幸,她大致浏览了一下薛仲璋的信便放在一边说道:“爱卿能把这信呈给我,足见你对朝廷一片忠诚。”
裴炎对太后的褒扬表示了谢意,却没有过于激动,他觉得太后误会了他的意思。因此,在武曌真诚地向他询问平叛之策时,他暗地咬了咬牙,就把思考了几天的话推出舌尖:“太后以为徐敬业此举目的何在?”
“爱卿明知故问,徐贼觊觎朝廷,擅兴兵戈,罪该万死。”
“非也!”裴炎已站在了武曌对面,“臣反复读过檄文,其字里行间并没有反叛朝廷的意思,自始至终都是指向太后的。”
“背叛我与谋反有何不同?我今日坐朝理政,背叛我与背叛朝廷无异。”
裴炎听得出来,武曌的语气中已带了愠怒,但他心里更明白,这是借乱逼武曌还政的机会,至于个人荣辱进退,他已不在乎了。
“太后能否听臣一言。”
“你且讲来,我洗耳恭听。”武曌的眉头凝结在一起,冰冷地看着裴炎。
“谢太后。”裴炎清了清嗓子道,“大唐不仅有太后,更有皇上。且皇上已经成年,却不能亲政,致竖子得以为辞,起兵谋反。若太后念先帝在天之灵,就当还政于皇上,则徐敬业不讨自平矣。”
“罢了!”武曌高声截住了裴炎的话,蛾眉眼看着就倒竖起来,“我宣你来,是垂问平乱之策,孰料你不为我分忧,反而要我还政,此举与贼众何异?”
“太后息怒,臣所谏者,正在破敌平乱之根本。”
“你与徐贼内外呼应,沆瀣一气,我要治你谋反罪。”武曌颤抖的手指向裴炎,朝外面喊道,“武钦何在?速传武承嗣、韦思谦、骞味道进殿。”
裴炎知道自己触怒了天颜,要获得宽谅已不可能,干脆直截了当道:“太后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只需传武成殿詹事将微臣送往司刑监狱即可。”
“不!我光明磊落,定当于群臣面前定罪。”
半个时辰后,武承嗣、韦思谦、骞味道应召来到武成殿。
武曌问道:“众位爱卿,裴炎放言我还政,则乱自平,卿等以为如何?”
“现在看来,微臣所谏并非杞人忧天。裴炎勾结叛贼,意欲谋害太后,该处以弃市才对。”武承嗣来到裴炎面前,不无讽刺地转了一圈道,“自徐敬业叛国以来,本官数次探访平敌之策,你支支吾吾,原来早与反贼同流了。”
左肃政大夫骞味道接着武承嗣的话说道:“裴炎乃先帝临终托孤大臣,早欲挟天子以令天下。太后圣明,拨乱反正,主政改制,裴贼心怀愤懑,唆使外甥投靠徐贼。如此贰臣,若不绳之以法,朝纲何在?微臣身为左肃政大夫,审理裴贼,义在不辞。”
“爱卿以为呢?”武曌转而问韦思谦道。
“微臣唯太后旨意是从。”韦思谦没有更多的话。
“裴炎,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说?来人……”
武曌的话还没有落,就听见武钦进来禀报道:“启奏太后,刘景先求见。”
“哼!他这个时候来……宣他觐见。”
刘景先在武钦的传唤声中踏进武成殿,就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裴炎梗着脖子站在殿中央,在他身旁的几位大臣一个个脸色阴沉,充满了怒气。再悄悄打量坐在龙位里的武曌,更是凤眼怒色,形容冰冷。他放慢脚步,来到武曌面前,撩起袍裾就跪倒了:“微臣刘景先参见太后。”
“我未有传宣,爱卿为何自来觐见?”
“启奏太后。”刘景先并不等武曌的“平身”口谕,便将笏板遮住颜面道,“微臣在署中闻听有人诬告裴大人谋反,特来向太后奏事。”
“刘大人所言差矣,不是有人诬告,是裴炎谋反证据确凿,不杀不足以震慑贼党。”武承嗣连忙接起他的话茬。
“下官向太后奏事,大人为何插言,岂非违礼乎?”刘景先斜睨一眼武承嗣,转过脸继续道,“裴炎乃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可明其不反。”
“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武曌说着,将薛仲璋的书信拿给刘景先看。
刘景先只是扫了一眼:“此信微臣见过。裴大人当时就严斥薛仲璋助纣为虐,并要信使转告他悬崖勒马。若是欲图谋反,何必如此?”
“若是裴炎真的谋反了呢?”骞味道反问道。
“若裴炎谋反,则臣亦反矣!”这话一出口,刘景先就知道自己惹下祸了,忙解释道,“微臣之意,是太后不可冤枉忠臣,做出亲痛仇快的决断。”
但他的辩解根本无法平息失语带来的喧哗,武承嗣率先出列,严词斥责道:“哼!裴炎虽有异图,尚知遮掩。你竟悍然承认谋反,此贼不杀,社稷危矣。臣以为当把裴炎、刘景先发司刑审理。”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等无非包藏私心,排斥异己而已。”刘景先讽刺的笑意掠过眉心,他不再理会武承嗣,而是肃然面对武曌道,“太后若有雅量,请将裴炎谋反案提交廷议,臣敢断言,证裴炎无反者十之八九。若那时众臣皆曰可杀,微臣情愿领罪。”
“好!为使你等死得明白,也将其罪昭然天下,我就容你等多活几天。”
“太后圣明!”
“将裴炎、刘景先发司刑诏狱严加看管,待明日早朝后再行审理。”武曌说完,转过身去挥了挥手,“你等也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