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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姝父母知道女儿在陆府闯下了大祸,匆忙赶来向陆干认罪。数月不见,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女儿变得更加超凡脱俗、美貌超群,十分惊喜,但一想到她无意把陆干的无价之宝一人享用了,不禁羞愧难当,惴惴不安,不知道如何是好。白恩赐父子被捆绑在柴房里,有人看管着,等待官差来拿他们法办。梁姝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看到白天光父子,觉得是自家女儿连累了他们,赶紧向他们赔礼道歉。白天光说,此事跟你女儿无关,是我儿子的罪过,你们把女儿带走,所有的罪由我们父子承担。白恩赐很坦然,说能为梁姝而死,死得其所,值得。梁姝父母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干脆坐在柴门外默不作声。

公孙媚带着舞女们做最后一次训练。训练完这一次,舞女们将离开陆府,各奔东西。因为陆府再也养不起她们。

梁姝格外珍惜这一次训练。跳得特别投入,仿佛从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她心里像大海的波涛一样汹涌澎湃。

梁姝明白,陆干是不会让她离开陆府的。因为毕竟是她占用了陆干的珍珠粉。舞伴们用眼神偷偷看她,既羡慕又眼红,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呀?你的皮要被剥下来了。

只有公孙媚,一直对梁姝赞美有加,是从心底发出的赞美。现在的梁姝,才是她心目中完美的梁姝。在阳光下,梁姝的身子发出淡绿色的亮光,光彩照人,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一眼。

公孙媚让舞女们停下来,对她们说:“你们的舞蹈都跳得很好……整个白州,你们都是最好的。我祝愿大家都有一个好的前程。”

梁姝没有停下来。她仍在跳。

公孙媚对她们说:“从此以后,你们不要再叫她梁姝了,在我的心里,她才是绿珠的化身,她的名字应该叫绿珠。”

此刻,梁姝就叫绿珠。虽然有人把这个名字当成了冷嘲热讽。但没有人否认,她确实成了那颗泪滴形珍珠的化身。

官府的人像风一样拍马赶到。陆干在门外迎接,涕泪横流地向官府的捕差控诉他的绝世珍珠被盗和被毁的来龙去脉。捕差明白了,随陆干到柴房,将白天光父子带走。

白恩赐说:“此事跟我父亲没有关系,跟梁姝也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一人所为,不要冤及无辜。”

捕差传令,带梁姝过来询问。

公孙媚领着绿珠来到捕差面前。捕差不禁暗吃一惊:白州竟然有如此绝色美人!

公孙媚说:“此女子现在名叫绿珠,你们官府不能抓她,不能毁了她——她要比那颗珍珠珍贵百倍。”

陆干嘴里嘀咕道:“绿珠……绿珠!”

白恩赐对梁姝喊道:“绿珠!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白天光踹了一脚儿子,斥责道,你成全一个女人,害惨了我们,弄不好我们的命都因此丢了。我们白家从此以后就灭种了。

白恩赐说:“爸,这辈子我欠你的,下辈子还给你。”

白天光说:“没有下辈子了……你真是被女人弄迷糊了。”

白恩赐对官差说:“此事跟我爸没有关系,是我一个人干的。我以命抵……”

陆干对白天光说:“当初你许下过诺言,丢失了大珍珠会赔上性命,还要赔上你未来儿媳妇。”

白恩赐说:“我赔上自己的性命还不成吗?”

陆干说:“你的命值什么钱!”

绿珠抢在官差前面,对官差说:“珍珠已经融化在我的身体里了,谁也拿不走了,你们砍了他们父子的头也没有用。要说责任,我也有一半,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陆干说:“梁姝——不,绿珠,你确实有责任,你应该赔我……”

绿珠对陆干说:“我父母在此,我恳请父母同意将我卖给你,以此减轻白恩赐的责任。”

公孙媚急忙打断绿珠的话,说:“你不要卖身给他,你的价值比那颗大珍珠大得多……你,包括他们都不知道你现在值多少钱!”

陆干一直对公孙媚有非分之想,几次欲占有她,却遭到极力反抗,即使以万金诱惑也不能让她就范。她心里只有那个叫毛用的画师,只有洛阳。她根本瞧不起土鳖陆干。公孙媚曾经跟绿珠说过,她心里无时不刻地想念着毛用,想念与他一起在洛阳城里看元宵花灯,看护城河上的灯火,漫步在郊外的原野小道,面朝日出和落日写生,穿街过巷品尝美食,更多地看着他画牡丹、画各式人等。公孙媚最喜欢他的人物素描和画像,尤其是画舞蹈中的仕女画得栩栩如生,十分传神。在毛用的言传身教下,公孙媚也学会了人物素描。后来传入洛阳的第一张绿珠画像就出自她的手。虽然画得并不够逼真传神,但已经在洛阳引起轰动。这是后话。

公孙媚本来也是名门望族之后,祖父有战功,曾任洛阳卫将军,后来在门阀争斗中衰败,被流放,贬为平民,从此再也没有翻身。父亲是洛阳著名诗人,但因写诗讽刺皇族堕落,被朝廷禁止他永远不得写诗。不写诗宁愿死,公孙诗人自吊而亡。公孙媚母亲嫁给一个小商人,公孙媚小小年纪便被宫廷舞师选中,送往宫中培养舞蹈,成了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仕女。她出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她以为这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洛阳了。她从不愿意离开那里。尤其是跟毛用相爱后,希望即使死也要死在洛阳,跟心爱的人一起死,两具尸体相爱相拥着融化在洛阳的土地里。绿珠对公孙媚的痴情和执着无比感动,又深深同情她。可是,一点也帮不上忙。她多么希望自己拥有足够大的权力特赦她和毛用,让他们相聚。真心相爱者不应该分开。

陆干对公孙媚说:“我可以饶了他们父子,也可以饶了绿珠,但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心甘情愿委身于我。”

公孙媚冷笑道:“我可不值那么多钱,你也休想。”

陆干说:“你是一个流放之人,我向来待你不薄,但你竟然顽固不化,如果你离开了陆府,你将成为一个贱妇,颠沛流离,甚至沦落风尘,人尽可夫,下场悲惨。”

公孙媚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也根本不把陆干之流放在眼里。但她不愿意得罪陆干,只是淡淡地说:“我心有所属,宁死勿移。”陆干很生气。

众舞女虽然不喜欢陆干,但此时都为公孙媚着急。因为离开了陆府,公孙媚将被下放为农妇。陆干虽然今非昔比,但仍有良田上百亩,有大宅,成为他的小妾至少可以免受当贱妇之苦,甚至可能被贱卖、被污辱。这种例子在白州屡见不鲜。多少从帝都被流放和发配到这里的达官贵人,因为适应不了环境,又放不下架子,无法生存,最终郁郁而终。而女眷属的下场更加悲惨,常常被欺负、污辱。因此,她们很替公孙媚担心。

绿珠对公孙媚是十分感激的。可是,怎么才能帮她呢?

官差要将白天光父子和绿珠带走,此时,陆干府外来了一干人马,有七个人,佩戴玉带,着绸缎做的衣裳,高头大马。看打扮,毫无疑问是一等一的富商。为首的是一个高大魁梧的人,脸红红的,既不通报,也不吭声,直闯进陆府。

“这里当家的是谁?”红脸男人问。

陆干不敢怠慢,赶紧迎上去作揖道:“在下陆干,欢迎光临寒舍!”

红脸男人不正眼看陆干,环视了一周,走到绿珠跟前,眼放绿光:“就是你了,跟我们走。”

绿珠退缩几步。陆干明白眼前的这个人霸气逼人,来头不小,惹不起,赔笑脸说:“请问……”

红脸男人指着绿珠对着陆干道:“她是孙秀孙大人要的人。我来带走。”

当红脸男人说出孙秀的名字时,在场的人都发出一阵惊呼。陆干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心里一阵慌乱。连官差们都畏缩地躲闪到一边去了。

倒是白恩赐一副死也不怕的样子,吼道:“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你们要强抢民女?”

红脸男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捆住的白恩赐,问:“你是谁?”

白恩赐说:“我是她的心上人,她也是我的心上人。”

红脸男人阴着脸道:“你玷污过她?”

白恩赐说:“没有,我只是替她擦拭过珍珠粉——天下最大的珍珠……”

红脸男人命令手下的人:“把这个贱民的手剁了!”

几个人上前要剁白恩赐的手。绿珠一声断喝:“你们想干什么!”

红脸男人示意手下人退下,对绿珠作揖道:“从现在起,你就是孙秀孙将军的人了。谁敢碰你,我剁了谁!”

绿珠说:“我不认识你们,也不认识什么孙秀,我是梁家的女儿,谁也抢不走我。我不相信你们敢在白州强抢民女。”

红脸男人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绿珠,由衷地说:“想不到你比画像中的你更漂亮……你一定会轰动洛阳城的。”

原来,擅长画像的公孙媚早已经将绿珠的肖像和舞姿图暗中传到洛阳。绿珠的美貌已经在洛阳城引起轰动,大家争相传说,遥远偏僻且默默无闻的白州在洛阳已经成为绿珠的代名词,而白州的人、绿珠和陆干府上的人都浑然不知。只有公孙媚知道,即便在美女如云、汇聚天下姿色的洛阳,绿珠也一定会成为人人争睹的对象,会成为美丽传说。距离产生美,产生幻想,产生冲动,洛阳的男人们蠢蠢欲动。到白州去,见识绿珠。

捷足先登的这伙人,确实是孙秀派来的。

红脸男人对绿珠说:“能被孙大将军看上,是你的福气。这穷乡僻壤的,一路上让我们找得好累,过鬼门关时,有五个兄弟中了瘴气毒死了。找到你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我们还要赶几千里的路回去呢,你赶紧跟我们回洛阳去,好让弟兄们复命领赏。”

绿珠说:“谁答应跟你们去洛阳?我才不去洛阳。”

绿珠的父亲站出来说:“我们家的女儿是不会跟你们去洛阳的。穷乡僻壤的孩子消受不了皇城帝都的福,我们不要荣华富贵,我们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即使干旱歉收,我们也能活下去。”

红脸男人对绿珠父母说:“你女儿已经成为洛阳争相谈论的对象,她不再属于这个穷乡僻壤,她的归宿在洛阳。既然连将军看上了,她就不再属于你们二老,而是属于孙将军。孙将军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他让我们带来了聘金。”

红脸男人命手下给绿珠父母奉上一百两黄金。黄金闪烁着光芒,引起一阵骚动。陆干更是眼睛放亮,脸肉抽动,双手都要发抖了。然而,绿珠父母坚决不受:“我们再穷再难,也不卖女儿!”

绿珠说:“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我已经心有所属。我不认识什么孙将军,我这辈子也不会去洛阳。”

红脸男人脸色有点不好看了。陆干看到黄金,顾不得面子,上前跟红脸男人说,绿珠欠我一百两黄金……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红脸男人说了。

红脸男人说:“你损失了一颗珍珠,我们愿意赔给你一百两黄金,但你必须说服这个女人跟我们去洛阳。”

陆干闻说一百两黄金,内心翻江倒海,垂涎欲滴,但老奸巨猾的他压住兴奋,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个……让我试试吧。”

红脸男人说:“我们在这里等,到了晌午,我一定要人。”

红脸男人带着手下坐到陆府客厅里,陆干让管家好生伺候。

红脸男人一离开,陆干恢复了神气和威严,对白恩赐说:“你盗窃了我的大珍珠,价值一百两黄金,官差刚才也听到了。盗窃一百两黄金是惊天大盗,杀头十次也不足以抵偿。你们父子就等着脑袋搬家吧。”

白州官员闻讯赶到。县令姓严,常常光顾陆府,与陆干有些私交。严县令来得正是时候,陆干赶紧请他出谋划策。

官差押着白恩赐父子见严县令。严县令大声斥责他们父子:“你们犯下了滔天大罪,肯定逃不脱严厉惩罚。上月,有个盗贼偷了5两银子,昨天便被宣判绞刑。乱世须用重典,你们碰到刀刃上了。”

白恩赐明知死罪难逃,只是觉得白白连累了父亲,实在是过意不去,突然跪倒在地,给父亲叩了几个响头。然后对严县令说:“要杀要剐,随便。”

绿珠看着白恩赐一副决绝的样子,心里很是难受。公孙媚扶着她,抓紧她的手臂,暗暗给她鼓励和力量。

严县令说:“你年纪轻轻便因盗窃罪而死,实在可惜了。”

陆干对白恩赐说:“为了爱情而死,这是一个好死法,年轻时我也跟你一样有过这样的豪迈,但幸好我没有像你这样,否则我早已经成为一抔黄土,坟头上长满了青草。我一点也不欣赏你这种做法。现在你们必死无疑,但是,还有一个人可以救你。”

陆干看了一眼绿珠。白恩赐明白陆干的心思,对绿珠说:“你不要理我,你不要去洛阳!”

严县令命人将白氏父子押走,被陆干阻止了:“先缓一下,我先跟她谈谈。”

众人散去。陆干把绿珠父母和绿珠领到客厅,他要和他们谈一笔交易。

“如果你愿意跟随他们去洛阳,白恩赐盗窃大珍珠的事既往不咎。白恩赐父子马上可以重获自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你现在救的是两条人命。”陆干对绿珠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但绿珠断然拒绝了他。陆干气急败坏地说:“那你就等着给白恩赐父子收尸吧!”

“即使是死,我也要跟白恩赐死在一起!”绿珠说。

此时,门外有马的嘶鸣。一阵阵黄土尘铺天盖地,从大门鱼贯而入,在陆府引起骚动。陆干意识到,来者阵势很大,赶紧出门去看。

来者果然阵势极大。数十辆马车一眼望不见尽头。当头一辆马车黄盖盖顶,是一乘奢华的轿。陆干见过知州大人的马车和轿,与眼前的相比,简直是寒碜。他哪见过这么大的阵势呀?来者谁呀?会不会是当今皇上?

陆干有点手足无措。严县令也惊呆了。此时管家在耳边提醒陆干:“应该是……石崇!”

陆干马上明白过来了,和严县令赶紧去迎接。

来者果然是朝廷采访使石崇。

石崇慢条斯理地从轿上下来,环顾四周:“这鬼地方真热!”

陆干毕恭毕敬地赶紧报上姓名。石崇轻蔑地看了一眼陆干,又抬眼看了一眼陆府,摇摇头道:“真是穷乡僻壤。”严县令要跟石崇说话,石崇不搭理他,而对陆干说:“本来我们径直回洛阳了,但听说你府上有一个美女,我便绕了一个大圈子,到你这里看一看。”

严县令不依不饶要跟石崇套近乎,石崇冷看他一眼说:“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商贾,生意人,不是官员,我是来看美女的,不谈公事。”然后让陆干带路,随陆干进门去了。

石崇身材魁梧,气度不凡,威风凛凛,目空一切。他身上穿的是绸缎做的官服,脚上穿的是虎皮做的鞋,官帽上镶嵌着无数珍珠、钻石,阳光下闪闪发亮,富贵逼人。他的随从也是个个锦衣华服,连马车的把手都镶金嵌银。陆干暗暗称叹,果然是天下首富!

石崇点名要见绿珠。陆干面露难色,心里却暗喜。

“我是为绿珠而来的。”石崇冷冷地对陆干说,“你这间寒碜的破屋怎么敢把她藏起来呢!”

石崇手里揣着绿珠的画像。人群中的公孙媚认出来了,那是她画的。石崇的手下粗鲁而霸道,蛮不讲理。陆干无法阻拦,也来不及解释。石崇的到来让陆府显得简陋而寒碜,鱼贯而入的随从一下子将陆府塞满了。随从们鞍前马后,前呼后拥,石崇傲视一切,让陆府上下显得窘迫。陆干和严县令一下子蔫了似的,一左一右跟随石崇,像两个仆人。

石崇一行的降临惊动了方圆数十里。陆府一下子被围观的乡邻堵塞了。他们从没有见过如此奢华的马车和如此浩荡的队伍,队伍中每个人都趾高气扬,又风度翩翩,派头十足。他们争相观看,甚至想登上马车体验一下,但护卫森严,刀剑的寒光灼痛了他们的眼睛。

石崇见到了绿珠。在客厅里。绿珠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眼睛放出夺目的亮光,把屋里都照亮了。只见绿珠: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优雅素美,比北方美女美得更细腻,更惊心动魄,更倾城倾国……他甚至突然变得有点害羞、拘谨,手忙脚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绿珠说第一句话。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绝世美色,天下绿珠。”

没有人听清楚石崇在说什么。在场的随从和陆干、严县令等人面面相觑。但绿珠听清楚了。他说话的气流充满了力量,像一股旋风灌进了她的耳朵,撞击她的心灵。她无力抵抗。她只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看透了,像赤裸裸地站在他的跟前,脸火辣辣的,不敢抬头。公孙媚搀扶着她,看到石崇眼里既有虎狼之悍势,也有绵羊之柔弱。那是一个经历过无数沧桑和风云的男人,一个富甲天下、阅人无数的男人,在绝世美女面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他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绿珠说:“跟我走吧……”

其他的人都听清楚了。但绿珠没有听清楚。她没有回应。所有的目光在看着她,在等待她的回答。但她转身要走了。

石崇抬手果断地对绿珠说:“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

他也是对所有人说的。人们发出了羡慕的惊叫。可是绿珠还是要走,她根本对眼前这个人没有兴趣。但公孙媚轻轻拉住了她,给了她一个“等等看”的眼神。绿珠停下来了。

对石崇的开价陆干将信将疑,低声说:“我的一颗大珍珠消融在她身上了……”

石崇轻蔑地瞧了陆干一眼,说:“我赔你十斗珍珠!”

陆干惊喜交加,但不相信。石崇示意手下。才一会工夫,他的手下便呈上一桶精美、硕大的珍珠。看样子,足足有十斗。

“这是波斯最好的珍珠!”石崇说,“本来我是要送给交趾官员的见面礼,现在我替绿珠赔给你。”

陆干情不自禁地去抚摸那些温润的珍珠,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从没见过波斯珍珠,竟然如此漂亮,凭他的经验判断,每一颗都价值连城,不比消融在绿珠身上那颗珍珠差,况且一大堆。珍珠用斗量,也只有石崇了。

“采访使大人,你真的全给我吗?”

石崇淡淡地说:“你拿走吧。如果不够,我再赔你十斗。”

陆干一下子抱着那些珍珠,激动得快哭了,语无伦次地说:“够了,够了,十辈子都够了。”

石崇说:“那绿珠与你两清了吧?”

陆干说:“清了,清了,十辈子的债都清的。”

石崇说:“听说你们抓了盗窃珍珠的人。”

陆干赶紧让官差把白天光父子放了。严县令不敢找碴儿,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命令官差将白天光父子放了。

白天光挣脱官差,挤进人群中辨认石崇。白恩赐有点兴奋,跟在父亲的身后,看看他们的救命恩人。

石崇来到绿珠父母的跟前,向他们行了一个大礼。绿珠父母哪见过如此阵势?他们不知所措。陆干对他们说:“你们可以随便提要求。”

绿珠父母面面相觑,估计谁也无法阻挡采访使大人。

“你们两老有什么问题要我帮忙的吗?”石崇说,“一切问题,皇帝能解决的,我也能解决。皇帝不能解决的,我也能。”

面对豪气冲天、口出狂言的石崇,绿珠父亲心想,即使是天下首富也不至于如此张狂吧?若果真有如此本事,不是人间凡人了,不禁嘀咕了一下:“我们乡干旱了三年,今年又要颗粒无收了,请帮我们数万乡亲解决农田灌溉困难。”

绿珠没听清楚父亲说什么,但石崇听到了。

“南流江那么多的水不能白白流进大海,我宣布,为白州修建一座水利工程,解决灌溉问题,让白州百姓从此过上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日子。”石崇对严县令说,也是对在场所有的人说的。

“这至少得花十万两银子啊!”严县令说。

“我给你们二十万两银子!把水引到绿珠的家乡,她的家门口。”石崇说。然后对手下说,给县令二十万两银子,三个月后,我们从交趾等国回来验收水利工程。

一阵惊呼雀跃。

石崇把二十万两银票交到严县令的手上:“三个月后,你交给我一个灌溉系统。”

严县令颤抖地接过银票,向石崇保证,举全县之力,马上动工,三个月工程竣工。

石崇又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交给严县令:“灌溉工程还没竣工使用之前,你组织人力肩挑马拉,给绿珠家乡挑水浇庄稼,让那些庄稼死而复生。”

严县令不知道石崇的口袋里到底有多少钱。听说过“富可敌国”,心存疑虑,今日一见,信矣。

众人兴高采烈,奔走相告。然而,绿珠毫不动容。白恩赐凑近她,悄悄地说:“我们走吧。”

绿珠要走。石崇说,我知道,无论我为你做什么,你都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我。这样吧,我给你三个月时间随我出访南洋,如果三个月后,你接受我,你跟随我回洛阳;如果你不接受我,我断绝非分之想,还你自由之身,我所付出的一切概不追回。如何?

绿珠父母点头表示同意。公孙媚看了看绿珠,替她回答:“行。”绿珠要否定公孙媚,却被她的父母脸色制止。

石崇说:“我是一个商人,讲究信誉。”

突然,有人在人群中冲石崇大声斥责:“你是一个刽子手!抢劫犯!伪君子!披着人皮的狼!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众人大惊。陆干、严县令大惊失色。原来是白天光满脸悲愤,指着石崇咬牙切齿。

石崇愣住了,但很快明白过来,淡定地说:“我可不认识你,而且我刚刚救了你们父子一命,你何故如此血口喷人,泼脏水,扣帽子?”

白天光怒火中烧,积压了多年的仇恨瞬间爆发,斥责道:“石崇,你忘记了吧?十二年前,你在荆州当刺史,本该竭诚为民谋福,为百姓安康服务,但是,你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白天道貌岸然当着刺史大人,半夜里却是拦路抢劫、谋财害命的土匪,荆州过往客商,你抢的抢,杀的杀,把抢劫来的银两运回洛阳,开地下钱庄,投资珠宝黄金,做黑白两道生意,摇身一变,成为精明商贾,钱财越来越多,终于富甲天下,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正人君子,经世致用的儒商。谁也无法查实你犯过的滔天罪行。有钱能改变一切,黑的变成了白的,坏人变成了好人,钱真是好东西啊,多脏的钱、带血的钱经过水洗就干净了。我本来是一个山西盐商,就因为一次路过荆州时被匪徒抢劫,还差点被杀人灭口,幸好我侥幸逃脱。我去荆州府报官,却是刺史大人你亲自接了我的报案,口口声声说要将劫匪缉拿归案,可是当天夜里我在旅馆里差点被人勒死,是店小二故意打倒了茶壶吓跑了凶手,我才暂且活下来。后来我才从知情人口里知道,匪首竟然是刺史大人石崇!我妻子知道我被劫,倾家荡产,竟气得上吊死了。因为怕你追杀,杀人灭口,斩草除根,从此我带着儿子隐姓埋名,远走高飞,流离失所,从一个殷实之家的老爷、盐老板变成了丧家之犬。十二年了,我们父子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恶气,今日终于见到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奸商狗官!”

石崇的手下几次要阻止白天光不让他说下去,但石崇淡定地说:“让他说完。”

白天光说:“你把我们害得好惨,你的钱,带着血!你的银票,上面有鬼魂在闪动,你罪恶深重,上天会收拾你的……”

众人目瞪口呆,满脸惊疑和畏惧。

石崇环顾四周,然后微笑着平静地说:“诸位,请不要奇怪,这位先生说的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的东西。当然,不止他一个人这样猜疑我、中伤我、怨恨我,把仇恨记到我的头上。天下谣传我当荆州刺史时官匪一家,劫杀过往富商,从此有了本钱,生意越做越大,财富越来越多,官越爬越高,名望越来越隆,但强加在我头上的冤孽越来越多,罪恶越来越大。这样的故事都是胡编乱造,信口雌黄,传播者都是我的仇敌,妒忌我的人,他们生意上、官场上不是我的对手,想通过谣言击败我、打垮我、消灭我。这样的故事,有人信,有人不信,信的人都是落难商人和无能政客,不相信的都是老百姓、穷苦人家。我为老百姓办了那么多的好事善事,救助了那么多苦难的弱者,他们怎么会相信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劫匪?而且,我任荆州刺史期间,兢兢业业,架桥修路,疏浚水利,为民造福,深得民心,我离开荆州时,老百姓还给我送万人伞,哭着送我水路三十里……”

白天光说:“你撒谎,你就是一个劫匪。你抢我的,要统统还给我!”

石崇若无其事地说:“我没有抢你的,你只是见钱眼开,你想讹诈钱财,我不会给你一分钱!像你这种人,在洛阳也有,到处都有!给我泼脏水,但我无所谓,谁也阻止不了我发财的步伐。当然,如果你有能耐,又愿意跟着我干,我会考虑给你机会。但看上去你老了,心里怨恨太多,没有了往前看、向前走的能力。我想给你儿子一个机会。”

白天光说:“无耻之徒!总有一天我会到皇上那里指证你,揭发你,把你送进监狱!”

石崇哈哈大笑道,悉听尊便,告我御状的人估计能排上十几里长的队伍,皇上都听烦腻了,皇上更愿意听我的。因为我是天下首富。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们有钱,皇上也听你们的。如果你像我一样,用十辆马车拉着白花花的银子浩浩荡荡走过洛阳大街,全洛阳城的人都愿意叫你一声爷!

众人齐声附和说,对,说得对。

白天光目睹这些势利的人一边倒地为石崇帮腔,向这个财大气粗的首富投去赞赏、崇拜的目光,心里不禁寒如冰块。

白恩赐第一次听父亲说当年的遭遇。他只知道家道中落,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父亲一直没说。现在父亲说出来了,满怀悲愤,仇人相见,更是情绪激动,恨不得一下子掐死对方。父亲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一个老实、温顺、隐忍的父亲不见了,变成了一个疾恶如仇、胆大包天的父亲。一头发疯的狮子。但奇怪的是,白恩赐并没有愤怒,好像仇恨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用仰慕的眼神看着石崇,天下首富的一举一动都令他着迷。他心里明白,绿珠注定要属于眼前这个人,谁也无法与之争。

石崇简直是财神的化身,太强势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顶礼膜拜。白天光骂石崇,只是图口舌之快,发泄心里的悲愤而已,他们朝他投去了厌恶的眼神,嫌他不问青红皂白,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他们心里想,如果石崇高兴了,说不定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发一个大红包呢。这个大红包可不能让白天光骂跑了。石崇的几个手下正咬牙切齿对着他目露凶光。白天光意识到自己无法从石崇身上讨到什么公道,相反,他感觉到了危险,悄悄对白恩赐说:“如果要活命,你赶快逃跑!”

然而,白恩赐说:“我不逃跑,世界那么大,我想跟随石大人去看看。”

白天光大吃一惊,愤怒地斥责道:“儿子,你不会认贼作父吧?”

白恩赐说:“我不管贼不贼的,我只想学会赚钱,我需要很多的钱。”

白天光说:“你要那么多的钱干什么?”

白恩赐说:“有了钱,我什么都有了。”

白天光说:“有钱你能买回爹妈吗?”

白恩赐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反正我要追随石大人。我等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我要追随的人。”

白天光本想去扇儿子的耳光的,却转而冲上去跟石崇拼命,被石崇的人阻拦住。白天光拼死挣扎,扑向石崇,却被石崇的手下一扫蹚腿放倒,对他一顿暴打。白恩赐去为父亲挡住拳打脚踢,被打得嗷嗷直叫。绿珠扑到白恩赐的身上保护他,石崇赶紧命令手下住手,并大声呵斥手下退下。石崇去扶绿珠,被绿珠拒绝。

绿珠对石崇说:“在白州,你不能伤害任何一个人,连一根草一棵树都不能伤害。”

石崇愉快地答应说:“好。”

夜,石崇一行下榻陆府。陆干让公孙媚组织了一场盛大的“珍珠舞”晚会。舞女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尽情施展才华,让石崇一行看得心花怒放。但绿珠不在其中。石崇看不到绿珠,喜悦的表情转瞬变成阴沉。绿珠没有出场,她躲在角落里看姐妹们表演。石崇找到绿珠,像谦谦君子那样向她伸手,请她表演。绿珠抵不住石崇热情的纠缠,表示愿意表演,但得邀请一个人与之舞。石崇同意。绿珠从人群中牵出白恩赐。石崇手下要阻止白恩赐,而石崇大度地笑道:“嗯,是一对好搭档。”然而,陆府上下都惊呆了:“白恩赐这小子会跳舞吗?”

确实,白恩赐根本没有跳过舞,他只是偷窥过舞女跳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绿珠会选他为搭档,本能地退缩了几步。绿珠说:“我们都见过了大海,我们跳一曲《海之蓝》。”白恩赐羞涩地说:“我……我跳不了。”绿珠鼓励他说:“你能的,你只需看着我跳就成了,把大海的形状跳出来就成了。”然而,她凑近白恩赐的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跳大海的舞蹈,从没有练习过,我们一边跳一边编。”

公孙媚对绿珠有点担心,怕白恩赐闹出笑话来。

众舞女退下,腾出偌大的舞池。绿珠和白恩赐联袂表演开始。绿珠翩翩起舞。大海风平浪静、鸥鸟低飞、船影绰绰……绿珠将自己柔软的身体变成一只白色的海鸥,在白恩赐的周围盘旋、徘徊,如绕树三匝,无枝可依,一步三回头……白恩赐紧张得不知所措,站在舞台中间,一动不动,脉脉含情地凝视着绿珠。绿珠向他伸出双手,他也向绿珠伸出双手,但永远抓不住,每次都失之交臂。真情流露,勇敢表达。像梦境,像置身浩瀚的大海深处,无能为力,令人心碎,让人动容。

一曲下来,绿珠香汗满身,白恩赐却是热泪盈眶。所有的人都被舞蹈感动了。公孙媚欣慰地拥抱了香汗淋漓、情到深处的绿珠。石崇也是满脸凝重和伤感,眼里泛着泪光,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由衷赞美的笑容。他心里很满意,很满足,很感动,几乎不能把持自己了。

深夜。怒火难消的白天光磨刀霍霍,一心一意要找石崇算账。白恩赐劝他不要自投罗网,自寻苦头。白天光不听劝,他要把当年被抢的财富要回来,还要石崇补偿他的十二年来奔波劳碌、担惊受怕、一事无成的损失。

“他至少要赔我十万两银子。现在他有的是钱。”白天光说。

“可是他不会给你一分钱的,如果给了,就相当于不打自招,承认他的肮脏历史,失信天下,从此以后就没有人跟他做生意了。”白恩赐说。

“那我不能白白吃亏。”白天光愤愤不平地说,“我老了,穷死也就算了,但你不能在这个穷乡僻壤的白州过一辈子。我要把他抢走我的东西要回来。即便要不回来,也不能让石匪逍遥法外,我要让他血债血还。”

白恩赐知道父亲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屈辱感不释放是不行的。他无法阻拦父亲,还是力劝父亲不要做蠢事。白天光终于忍不住“啪”一声给了儿子一记耳光:“眼看石崇就要抢走你的心上人了,你还为他求情?”

一记耳光把白恩赐打得愣头愣脑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回过神来时,白天光已经提着长刀走出门外,消失在夜里。

白恩赐不愿看到父亲白白送死,跟了出去。

白恩赐终于在石崇下榻的房间外拦住了父亲。白天光推开白恩赐,低吼道:“我杀了石崇,你马上带绿珠远走高飞,隐姓埋名,就像我当年那样。”

白恩赐摇头表示不愿意:“我不能像你这样东躲西藏、穷困潦倒过一辈子。”白天光要往石崇房间去,白恩赐拼命拦住他,夺他的刀。黑暗中父子拉扯着。突然一声闷声的惨叫惊醒了陆府。灯光亮起。石崇房外,人声喧闹。

原来,白天光倒在血泊里,断了气。白恩赐手里抓着刀柄,惊恐万状,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故意的……父亲要杀石大人,我不让,但我没有杀他。”白恩赐语无伦次,说的却是实话。但把绿珠吓坏了。她看着白恩赐,心情坏到了极点。

陆府的人都在低声谴责白恩赐,陆干说:“你真是命该绝了。你犯的是杀人罪,杀的还是你父亲!大逆不道!该千刀万剐!石大人保得了你一次,保不了你第二次。”

陆干叫人报官,被石崇制止。石崇看了看白天光的伤口,心里有了底,抚摸着白恩赐的头安慰他说:“我当过验尸官,谁也骗不了我,是你父亲自己杀死了自己,与你没有关系。”

陆干说:“刀明明仍在他手里抓着,怎么说跟他没有关系呢?”

石崇从白恩赐手里夺过长刀,对陆干说:“现在刀在我手里,那能证明人是我杀的?”

陆干说:“我这里出了命案,我还是要报官的。”

石崇说:“我就是官,人是在我房间外被杀的,我的人都看见了,死者是自己杀死了自己。”

石崇几个手下都说亲眼看到了白天光将刀子插进自己的胸膛。

陆干还想说什么,石崇说:“如果我对官府说,人是你陆干杀的,你抵赖说不是,官府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陆干想了想,罢了,石大人是行家,一看就明白了,白天光是自己杀死了自己,与他的儿子没有关系。

陆干让围观的人散去,命人将白天光的遗体包起来,将现场处理干净。

峰回路转,白恩赐长嘘一声,如释重负,对石崇感恩戴德,佩服至极。石崇从怀里取出一张两万两的银票,塞给白恩赐说:“你父亲漂泊异乡半辈子,落叶归根,你把他的遗体送回北方家乡,为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然后用剩下的钱娶妻生子,过好日子。”

白恩赐拒绝了石崇的银票,拉着他的衣角恳求道:“我不要石大人的钱,我想追随石大人,为石大人牵马提鞋。”

石崇想了想说:“你相信你父亲的话,认为我真的打劫过他令他倾家荡产亡命天涯?”

白恩赐狠狠地摇头说:“不,我不相信父亲的话,石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石崇哈哈大笑说:“你应该相信你父亲,或许我就是那样的人。”

白恩赐有点纳闷,问:“难道做大事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石崇说:“我像是做大事的人吗?我本来可以坐享其成,却还要奔波劳碌,说明我生是贱狗的命,却有财神的运。”

白恩赐说:“我对珍珠、珠宝有鉴别能力,谁也骗不了我,我想跟你碰碰运气……”

石崇说:“我们石家的生意遍布天下,正广纳贤才,你也算是商贾之后,应该有经商的天赋和潜质,我暂且收留你,等你把父亲的丧事办完后,再到洛阳找我。”

白恩赐大喜过望,竟然忘记父亲的遗体就在脚下,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绿珠脸色凝重,用冰冷的眼神看着绝处逢生、因祸得福的白恩赐。白恩赐走向她时,她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第二天,白恩赐买了一副上好的棺材。石崇赠白恩赐一辆坚固的马车,让他把白天光的遗体运回北方。但令白恩赐苦恼和焦虑的是,千里迢迢,何时才能将父亲的遗骸运回北方?

白恩赐赶着马车离开时,绿珠在海天楼上吹箫,为他送行。箫声凄婉伤感,依依不舍,愁肠百结。白恩赐听得热泪盈眶。

绿珠以为要等很久以后才能看到白恩赐了,内心甚是惆怅、失落和伤感,公孙媚要和她探讨舞蹈时,她心不在焉。然而,白恩赐晌午时分便回来了。原来他在二十里外的乱坟岗上草草埋葬了他的父亲。

绿珠没有喜出望外,相反,她发怒了。白恩赐向她解释说离不开她,一刻也离不开,所以中途把父亲埋了,跑回来见她。“我害怕回来晚一会便见不着你了。”白恩赐伤心地哭了。实际上他要回来跟随石崇去南洋。他在绿珠的窗外喊绿珠的名字。

绿珠很不高兴,不愿见白恩赐。石崇在海天楼上看到白恩赐,脸上露出轻蔑的微笑。

尾随白恩赐而来的,是孙秀的手下红脸男人一行。他们几骑看到门外摆列的马车,一下子瘪气了,没有了昨日的威风和嚣张,但仍然咄咄逼人,对迎面而来的陆干说:“我要带走绿珠。”

陆干压低声音说:“绿珠你们是带不走了,石崇石大人已经捷足先登……”

红脸男人惊愕地问:“石崇也到了?”

陆干说:“是的。他对绿珠是志在必得,你们不要跟他争了。”

红脸男人说:“不是我们要跟他争,是孙秀孙将军要争。”

陆干说:“我知道,孙将军和石大人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我都得罪不起,你们跟石大人谈吧。”

陆干往海天楼上指了指。红脸男人抬头看到了正在悠然看云的石崇。

红脸男人要上楼,旋即有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们。红脸男人明白遇到了什么情况,朝石崇嚷道,石大人,我们奉孙秀将军命令,要带走绿珠。聘礼我们都带来了。

石崇并不吭声,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若无其事地看云朵。天高云淡,有几朵白云往北飘。

红脸男人知道石崇要得到的东西绝对是不会松手的,但他不甘心,对着石崇说:“如果你不反对,当然,你反对也没有用,我比你早到,早早订好了,我们去找绿珠父母要人。”

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要将他们驱逐出门。红脸男人与他们起了争执。此时过来一个老者,是石崇的一个谋士,对红脸男人说:“你们回去告诉孙秀将军,绿珠已经是石大人的人了。南国美女如云,何必执着一个绿珠呢?”

红脸男人说:“我们比你们捷足先登,你们是后来居上,毫无道理,孙将军也不会答应。你们知道孙将军的性格,要打的仗必须要赢,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老者说:“其实,在洛阳,最早看到绿珠像的人是石大人,是孙将军从石大人手上偷窥到绿珠画像的。偷窥的人反而说是自己最先得到绿珠的,岂有此理?再说了,孙将军缺乏诚意,如果他真的怜悯和喜欢绿珠,为什么不亲自来一趟呢?”

红脸男人说:“孙将军位高权大,军务繁忙,保家卫国,怎么可能为一个乡野女人远赴千里?”

老者说:“石大人可是专程为了绿珠而来,顺便去南洋做一趟生意而已。”

红脸男人还要说什么,老者从怀里取得几块小金条,塞到他们几个手里。他们看到沉甸甸的金子,心花怒放。红脸男人沉吟不决,他的手下催促他说:“我们回去告诉孙将军,他看到的画像是假的,绿珠没有那么漂亮,就一普通女子,姿色平平,像这种姿色的女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洛阳城里是误传了绿珠的美貌,我们千里迢迢白跑了一趟——不良画师害死人。”

红脸男人黑着脸,骂他们的手下:“你们懂个!你们还记得王昭君吗?”

一手下说:“画师把王昭君画丑了,而绿珠……”

红脸男人说:“你们眼睛都瞎了吗?绿珠比王昭君更美!”

几个手下摸着口袋里的金子,不服气地说:“未必吧,谁说呢?我们又没见过王昭君——哪里没有美女?到处都是……”

老者再塞给红脸男人一块更大更沉的金条。红脸男人半推半就,对着手下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悻悻而去。

这日,风和日丽。南流江上出现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往南驶去。船上装满了瓷器、丝绸、布匹和青铜制品等。这是一支浩大得首尾不能相望的商船船队。这支船队的首领便是晋王朝的采访使石崇。他此去南洋,是公私兼顾,亦私亦公,采购奇珍异宝奢侈品,满足宫廷贵族之需要。朝廷并没有给他银子采购物品,只是给了他一个采访使的头衔和特权。现在船上的物品是他“顺便”带上的个人生意。对石崇来说,一个恰当的官衔就够了,就能生钱,能办成任何事。

船上除了石崇带来的人,包括士兵、谋士、厨师、翻译、鉴定家、为了钱财甘愿铤而走险的商人,还有绿珠和白恩赐。

那些跟随石崇冒险去南洋的商人都是抱着九死一生、破釜沉舟的信念,他们身上带来了全部家当。而石崇,他有更大的野心,富可敌国并非他的终极目的。

陆干府的舞女没有被遣散,因为陆干又有了钱,不仅没有解散,而且还广泛物色舞女,希望再遇到一个像绿珠那样的美女,天上再掉下一块大馅饼。只是公孙媚离开了陆府。是绿珠给石崇开出的一个条件:让公孙媚和她的心上人在洛阳相聚!

本来这是一个难度极大的麻烦事,但石崇答应了。石崇说:“我最痛恨相爱的人被迫天各一方,因为那是最残酷的分离,比身首异处还难受。”他派人将公孙媚护送回洛阳,并修书给兵部长官,请他帮忙让公孙媚的心上人毛用从边疆调回洛阳,只要他们能相亲相爱、日夜相守,哪怕同意让他们在洛阳做个小商小贩也成。

这让绿珠有些感动。石崇不是见利忘义、唯利是图,没有七情六欲的赚钱机器。他居然懂得爱情!眼里也有柔情!

绿珠和石崇坐在船队的第一艘船。吃的、穿的、用的,船上应有尽有,装饰华丽,像一个小小的宫廷。绿珠站在船头吹箫。箫声传到白恩赐的耳朵里,他也取出箫来要吹,但被石崇的手下禁止了,他很难受。

船队行驶很快,不到大半天,便已经进入大海。

这是绿珠熟悉的大海,还是那么碧蓝壮阔,海天一色。船往大海深处驶去,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海水,似乎到了另一世界。绿珠细心观察波涛的起伏变化,它们像是大海的舞蹈,有节奏,有形状,有寓意,是来自大海深处的表达,是宇宙万物的热烈倾诉……大海的舞蹈是可以模仿的,是可以解读的。绿珠边观察边模仿波涛,与大海同节拍,蹁跹起舞。

石崇和他的大多数随从都是第一次见识大海。只有几个向导和掌舵的是熟悉大海的。随从们在浩瀚的大海上显得十分兴奋,又心惊胆战。石崇被大海的气势镇住了。他穿越沙漠,以为那就是最险恶的环境,但相对大海来说,沙漠算不了什么。在大海面前,即使是天下首富,也服服帖帖,丝毫不敢张狂。他想到了朝野权力之争,世间对金钱的追逐,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但这些东西,在大海面前,显得何其渺小。当然,大海也使得石崇豪情满怀,踌躇满志,仿佛他可以掌控万物,玩天下财富于股掌。然而,波涛汹涌,船颠得厉害,石崇头晕目眩,仿佛整个大海翻转过来,他的肚子里也是排山倒海,呕吐得厉害。

“谁能让大海安静,我愿意以万金相谢!”石崇难受极了,“是不是海龙王要勒索钱财呀?我给,要多少?我要用钱把区区大海填平!”

波涛依然怒吼。随从手足无措。绿珠见状,起立吹箫,一曲《明君》,凄意婉转,仿佛抚平了波浪,让石崇顿时没有晕眩感。而绿珠独舞《大海》,模仿波涛和鸥鸟低飞,仿佛让石崇理解了大海,读懂了大海,使他与大海和平相处,心如静水,波澜不惊,大海之上犹如闲庭信步。

风平浪静时,船行驶如履平地,石崇悠哉,与随从钓鱼。每当钓起一条鱼时,他都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但如果半天钓不到一条鱼,他会对随从发无名火。他希望绿珠能陪同他钓鱼,相信她能给他带来好运气。但绿珠对钓鱼没有兴趣。石崇没有强迫绿珠做什么,一切随她。绿珠有时候会想到白恩赐,对他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她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将父亲草草埋了,而不是返回北方为父亲守孝。还有,那把插在白天光胸部的长刀,时时让绿珠感觉到疼痛,寒光逼人,如插在自己的身上。

石崇喜欢听书。他不喜欢捧着重重的竹简看书。他的身边总是站着一个替他读书的人。因此船上有许多竹简。绿珠喜欢书简。那么多的书简,让她眼界大开。她上过私塾,读过四书五经,能识文断句,但书简上还是有很多她不认识的字。开始,她悄悄问替石崇读书的先生,先生教她。她很快都熟读了那些经书。她的冰雪聪明令先生都大为惊讶和赞叹。后来,石崇亲自跟她讲解,他比先生讲得更通俗易懂,更加有趣。船行千里,绿珠已经把竹简上不认识的字全认识了,可以替石崇读书了,这让石崇大为惊喜。

石崇对绿珠体贴入微。晚上海风吹拂,略有寒意,他给她加衣。绿珠稍感不适,他都嘘寒问暖,好生照顾。绿珠心里想着与白恩赐一起在海上漂浮的时光,五味杂陈。夜空繁星点点,海天一体,船队在海面上飘摇,增加了每个人的孤独感。绿珠的箫声使得孤独感随风飘散。

绿珠不给石崇与自己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也不许他对自己有过于亲密的接触。石崇在她的面前,表现出谦谦君子的样子,不焦急,不轻浮,不盛气凌人。有时候,他与手下人在盘算生意,跟向导谈南洋的风土人情,物产珍宝,绿珠就在一旁听,令她大开眼界,长了不少学问。

白恩赐在船队的最末尾,看不到走在最前面的绿珠。他有些焦虑,但看到船舱里的金银财宝和瓷器、丝绸贵重物品,眼花缭乱,心里异常兴奋,垂涎三尺,恨不得占为己有。只是护卫盯得很紧,令他不敢造次。但能睡在这条船上,跟它度过好多个日日夜夜,像是做梦,又像是自己一步登天,在这个湛蓝色的大海上,让他一时找不到真实的感觉。但他会找乐,跟船上的人套近乎,不到一个月,他把船上的人全混熟了。他们对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子刮目相看。也有人对他将父亲新亡的悲伤忘得那么快表示鄙视,可是他大言不惭地说:“无论我做什么,即使我坏事做绝,恶贯满盈,将来我出息了,父亲在天之灵会一并原谅我的。”

海上航行路途十分漫长。一个月过去了,仍在海上。不知身在哪里,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船是沿岸航行,偶尔会看到海岸线。看到陆地,看到黑色的山峦,是绿珠最兴奋的时刻。有一次,石崇命令船队靠岸。手下甚是不解,因为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石崇说:“不为别的,就为让绿珠踏上陆地。”海上一月,像是一朵浮萍,能登上陆地,绿珠莫名的感动,竟然泪如雨下。石崇也是感慨万端,十分欣慰。

白恩赐也登陆了,看到绿珠,竟然颇感陌生。岸上是一片荒凉之地,草木丛生,渺无人烟。绿珠和他默默地相看,没有说一句话。白恩赐还是觉得在船上跟那些财宝睡在一起舒服、踏实,还没等命令上船便自己回到船上去了。绿珠走到石崇身边,突然间觉得他就是岸。他有岸的结实,有岸的可靠,有岸的气度。

船队重新出发。船上不少北方人不习惯海上生活,患了“海病”,上吐下泻,严重者因脱水而死。而且,这病似乎也传染,情况十分危急。不幸的是,石崇也患上了此病,吐得快不省人事。船上的医夫几经努力医治,却没能有效阻止疾病的蔓延。船上绝望之情绪比疾病蔓延得更快,如果再不能找到医治此病的方法,恐怕船上要发生恐慌性暴乱了,后果不堪设想。此时,绿珠发现自己整天与石崇在一起,竟然没有染上海病,这让她想起小时候一个老医夫曾给过外公一个治海病的方子,因为绿珠外公经常出海捕捞,后来用这个方子给同行者治过海病。方子上说是薏米、葛根、板蓝根煎水,用珍珠粉伴服,三日即治。船上医夫用此方法,果然有大效,“海病”很快得到遏制,石崇也逃过了一劫。大家对绿珠感恩戴德。船队回归正常,从此再也没染什么流行疾病。

半个月后,来到了谌离国。此国贫困,正值水灾,民不聊生,哪有贸易可言?费了那么大的劲才到谌离国,竟然颗粒无收,石崇备受打击。船队一下子泄了气,悲观失望情绪弥漫开来。绿珠从小听说夫甘都卢国富裕,白州常有人去那里谋生,鼓励石崇往彼国去。她还向其他人描绘夫甘都卢国遍地黄金,树上长银子。大伙知道她是在调侃,犹如望梅止渴,但也确实鼓舞了人心。

船队继续往南走,来到了夫甘都卢国沿海口岸。此国人长得矮瘦,皮肤黑,但此国果然物产丰富,奇珍异宝众多,尤其是盛产珠饰、象牙、玳瑁、犀角、玻璃饰物、琥珀、水晶、石榴子石、石髓、玛瑙,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很多珍宝连见多识广的石崇也没见过,真令人大开眼界。而他们对晋国的丝绸、瓷器、兵器、青铜等爱不释手,这让石崇喜出望外。白恩赐更是像一匹饥饿的狼,恨不得将所有的珍宝收入囊中,又想把最漂亮的饰物挂到绿珠的身上,但哪一件都是那么漂亮、别致,他无法取舍。然而,绿珠身上已经戴过无数饰物。因为石崇采购的饰物,好看不好看的唯一标准就是,只要戴在绿珠身上好看,就买,如果绿珠摇头,即便是再好看,也弃之如俗物。此国的商贩心领神会,都围着绿珠转,讨好绿珠。但他们发现,再不好看的饰物戴到绿珠的身上都大放异彩,恰到好处。特别是绿珠戴上玛瑙、肉红石髓混合串饰显得高贵、华丽,超凡脱俗。她穿上她们的服饰,就地起舞,更加惊艳。绿珠表演孔雀舞、天鹅舞、凤凰舞、鹤舞……惟妙惟肖,妙趣横生。此时他们才从财富、从生意的狂热中突然醒过来,发现面前这个女人犹如天使,根本不是凡间俗人,而是天上来的圣女。他们被绿珠的美貌惊呆了,甚至顾不上交易,顾不上生意,忘记了自己的商铺和摊位的财物,跟着绿珠穿梭往返。跟看的人越来越多,口耳相传,绿珠迅速成为夫甘都卢国争相目睹的圣女。石崇也突然发现,绿珠比离开白州时更加楚楚动人,用出水芙蓉已经无法形容她的美貌和气质,他想到了海上生明月。大海上,夜空中,一轮皎月缓缓升起,所有的星光都羞于闪烁,所有的孤寂都随风飘逝,所有的目光都向她聚焦。他真的被绿珠深深打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扯着他的心。但他不说,也不表露,淡定而自信地看着她。他相信,在他的呵护下,这颗绝世珍珠即将发出她全部的夺目的光华,她的一生都将雍容华贵,貌压群芳。

夫甘都卢国国王知道了绿珠,要一睹她的容貌。派人来说,凡是外国人在夫甘都卢国做生意必须得经国王同意,否则一律没收货物,驱逐出境,或判罪入狱。

石崇明白遇到了麻烦。他本来是要以晋国采访使的身份拜会国王的,但国王远在内陆首都,他迫不及待地要交易货物,准备过几天才专程去晋见国王,他身上带着拜会文书呢。因为,听向导说,夫甘都卢国港口贸易向来自由,无须官方批准,但想不到动静太大惊动了国王,国王还要横插一杠,出石崇难题了。石崇只好放下事务,赶紧正式晋见国王。国王决定以举办晚宴的形式欢迎石崇一行。当然,他明确提出,要见见已经名满夫甘都卢国的绿珠。

石崇他们踏进了金碧辉煌的王宫。这个王宫竟然比晋国的王宫更宏伟更奢华,满屋子全是嵌镶着黄金珠宝,座椅、地板、墙壁都是黄金,国王和妃子们披金戴银,头顶巨型玛瑙,身边有琥珀狮子、绿松石床榻,身边有大象、老虎安分地守护着。让石崇都吃惊不小。石崇不敢小瞧弹丸小国的国王,摘掉了别人戴在自己头上的无形的“富可敌国”的帽子。

夫甘都卢国国王为石崇一行举办了隆重而热烈的欢迎晚宴。山珍海味,美味佳肴,葡萄美酒,红粉佳丽,莺歌燕舞,好热闹的晚宴。白恩赐一面享受着有生以来最丰盛的晚宴,一面对国王的女儿频频献殷勤,绿珠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酒过三巡,国王恳请绿珠为大家跳舞助兴。国王对绿珠垂涎三尺,眼里放着绿光。石崇想以绿珠疲惫为由拒绝,但国王说:“只有绿珠为他跳一曲,今后夫甘都卢国跟晋国做生意就只跟石崇一个人做。石崇暗喜。这是何其大的生意啊!”“好,绿珠,你就跳一曲吧。”石崇说,就算为我。

绿珠在宽敞、富丽堂皇的王宫里蹁跹起舞。优美的舞姿让国王看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他被绿珠的美貌征服了。那些王妃对绿珠也心服口服,也有王妃甚至生出妒忌之心。长相并不出众、身短腰粗的公主醋意大发,问身边的白恩赐:“她到底是谁?是贵国的公主吗?”公主懂汉语。白恩赐支支吾吾回答道:“不是公主,只是石采访使帐下的一个丫头……”公主不屑一顾,却又心生妒忌。她不满意父王对绿珠俯首帖耳,拜倒在她的裙下。要父王驱逐绿珠出王宫。“一个丫头怎么配得上在此如此招摇、放荡?”国王根本听不进公主的话,瞪了公主一眼,你懂什么!公主气呼呼地走了。白恩赐追上去,对公主说:“你才是夫甘都卢国最漂亮的女人!”公主对白恩赐说:“我看你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是个人才,留下来给我提鞋吧。”白恩赐说:“不,贵国遍地黄金,我哪有时间提鞋?”公主回头骂了他一句:“替我提鞋,你还不配。”白恩赐说:“你吃醋了,但只有我懂你,欣赏你。”公主止住了脚步,白恩赐跟上前去。她顺手赏了他一块金牌:“我喜欢你的赞美,赏你一件东西,有了它,你可以在我国任何地方通行无阻。”白恩赐大喜过望。

面对绿珠,国王方寸大乱,对石崇说:“若得此女人,我愿以半壁江山相赠。”待翻译官转述完毕,石崇哈哈大笑说:“你的江山太小了。”国王怅然若失,说:“我马上招兵买马,开疆辟土!”石崇说:“国王的妃子也是个个美若天仙,非人间俗女可比。”

国王有了些醉意,越看越被绿珠的美貌迷住了,甚至有些失态,要搀扶绿珠。绿珠本能后退,躲过国王的纠缠。然而国王不肯善罢甘休,追上去拉绿珠。绿珠打掉了国王的手。国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色玛瑙,一看便是绝世珍品,对绿珠说:“本王赏赐你的,只有你的美貌能配得上这块宝贝。”绿珠听不懂国王说什么,本能地躲闪。国王硬是要把玛瑙塞给她。绿珠情急之下的手将玛瑙掉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玛瑙碎了。众人皆惊。白恩赐大惊失色,预感要大祸临头,赶紧躲到人群中。石崇的手下已经呆若木鸡。只有石崇镇静自若,安慰绿珠说:“别怕,小事,小事而已。”石崇对国王得寸进尺的举动甚是反感,用魁梧的身躯挡住了瘦削而老态龙钟的国王。对国王而言,石崇就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国王觉得绿珠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丑,恼羞成怒,摔碎一只酒杯,瞬间反目借题发挥,厉声对石崇呵斥道:“我国跟晋国做生意,但不跟这伙人做交易。晋国懂得做生意的人多如星星,每年都有好几拨晋国商队来到我国,带着满船黄金白银瓷器丝绸药材乞求跟我们做贸易,给我送来吴地、波斯的美女,诚意十足。而你们一看就是言而无信、斤斤计较的土鳖,没见过大海,没见过大世面。过两天,还会有一批晋国的商队到来,是我们的老朋友,实话告诉你们,在南洋,我国是物产最丰富、贸易最活跃的国家,比你们晋国富裕强大,谁跟我们做生意,谁就肥得流油。我只跟我喜欢的人打交道。我有更好的合作伙伴。来人,这伙人是到我国捣乱的,盗窃我国奇珍异宝,比海盗还罪大恶极,马上驱逐出境,让他们滚回晋国去。我们不稀罕他们的货物。夫甘都卢国什么都有。”

石崇很淡定,微笑着看着老迈而暴怒的国王,而把绿珠稳稳地护在身后。

“国王陛下,我是一个生意人,我们千里迢迢,漂洋过海到贵国,是为了与贵国互通有无,是做生意的。我信奉一条:和气才能生财。”石崇说。

但国王听不进去,气得直哆嗦。

他的两个儿子围过来。一个是太子,名字叫拿梭。另一个是二儿子,名字叫查温。拿梭生相儒雅,性格柔弱,对国王百般劝慰。而查温暴跳如雷,斥责石崇不识好歹,傲慢无礼。

石崇对查温说:“晋国之大,财富之多,数十倍于贵国,而我在晋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连皇上都倚仗于我,我的生意遍及全国乃至波斯、天竺。相比之下,夫甘都卢国乃弹丸之地,即使遍地黄金,也不及晋国一个洛阳城。你们若不跟我做生意,我可以离开贵国,前往他国,我们一样可以满载而归。”

查温说:“父王看上的东西,你竟敢阻拦,你竟为区区一个女人放弃跟我国做生意的机会!你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生意人!不懂得交易的原则,不知道赚钱的办法。女人,只不过是一件货物而已,也是可以用来交易的……”

石崇说:“生意无处不有。而国王陛下为了美色而违背贸易规则,此乃小国之度量。”

查温斥责道:“你藐视国王,罪不可赦……”

查温要动粗了。拿梭赶紧过来解围,劝查温息怒,有话好说。

一场盛大的晚宴在尴尬中结束。石崇带着绿珠和随从刚回到下榻的客栈,便传来夫甘都卢国国王驾崩的消息。更令人震惊的是,查温要弑太子拿梭,抢夺大位。宫中正进行着一场血雨腥风。手下劝石崇快逃。因为如果查温上位,肯定会捉拿绿珠,将国王之死归咎于她,绿珠将在劫难逃。

绿珠心里一颤,想必是凶多吉少,客死异国他乡,不觉得惶恐和悲凉:我没做错什么呀?跟随石大人来到这里,报答他解决家乡旱灾的大恩而已,我真的无意害死国王……

石崇对手下说:“国王的死跟绿珠没有关系,听说查温对王位偷窥已久,弑父弑兄之心早已有之,且不止一次铤而走险,这一次不知道他对国王下了什么毒手,然后嫁祸于绿珠。他只是利用了我们,谋害了国王。”

手下说:“我们没有申辩的机会,跳下南海也洗不清,财物失去了还可以再赚回来,性命丢掉了再也要不回来了,我们还是赶紧逃命吧。”

石崇想了想说:“我们不能逃,也无法逃,只能放手一搏。”

石崇仿佛突然换了一个人。刚才还显得温文儒雅的他,一下子变得血气方刚,甚至有点像豁出去了的土匪。绿珠心里竟然喜欢他的硬气和霸气,心里显得更加踏实和温暖。

白恩赐看着手握利器的石崇,竟然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晋国首富。如果此去丢了性命,那么多的财富于他又有何用?白恩赐想不明白,正如他想不明白堂堂一个刺史为什么要扮匪抢劫;一个采访使在异国要擅作主张,私闯王宫,参与王室纷争。虽然白恩赐对石崇崇拜得五体投地,但心里清楚,自己年纪轻轻,绝不可陪他一起送死。当石崇环视四周时,白恩赐装出喝醉了酒的样子,摇摇欲坠,扶墙,低头,头发紊乱,犹如一堆泥浆。

石崇召集手下武功高强者,有七十余众,斗志昂扬,都表示愿意跟随石崇冲进王宫救出太子拿梭。

谋士大吃一惊:“飞蛾投火,自投死路!不可!”

石崇说:“为了绿珠,也为了我们大家,我们只能破釜沉舟,决一死战。”

手下人知道,石崇从小好武,争勇斗狠,普通人七八个无法近身,二十余岁便当了修武令,后因讨伐吴国,攻下三座城池,割下对方将领首级,立下战功,封为安阳县侯,不久迁为侍中,出任南中郎将、荆州刺史。坊间传说他当荆州刺史,曾蒙面执剑拦路抢劫过往富商,遇到拼命抵抗者,殊死相搏。刺史、劫匪集于一身的石崇“身经百战”。而他的随从中,就有不少是在荆州时的追随者,武艺高强,身怀绝技。这些道貌岸然的商人,打起架来一点也不比流氓土匪差。

谋士极力相劝:“你乃大晋国首富,犹如国之柱石,多少人靠你养活,多少人对你的财富虎视眈眈,你绝不能任性而为。再说了,你若有三长两短,绿珠依靠谁?她岂不要流落异国他乡,生死难料?”

石崇说:“坐以待毙不是我石崇的性格,绝地反击才是。”言罢,不听劝阻,带着七十勇士,各执利器,扑向王宫。

石崇一离开,白恩赐便“酒醒”过来,陪着绿珠在客栈,心里战战兢兢。绿珠看着王宫的方向,焦急如焚,从怀里取得长箫,吹起了《风过沙场》。箫声寒彻,直往王宫而去。

众人一夜未眠。绿珠更是将恐惧和焦虑化作箫声。王宫那边传来阵阵刀剑相搏的铿锵声……白恩赐反而不觉得害怕了,在客栈里睡着了。

天刚亮,石崇带着七十勇士回来了。他们血迹斑斑,精疲力竭。但他们赢了。他们与太子的护卫拼命护着太子,击退了查温一次又一次的进攻。石崇的加入改变了实力对比,太子化险为夷。而查温功亏一篑,对石崇恨之入骨,谩骂石崇,发誓要将石崇一行碎尸万段丢到河里喂鳄鱼。石崇他们合力抵挡,一直坚持到了救驾的御林军到来,活捉查温。石崇大腿上受了刀伤,幸好没有大碍。绿珠喜出望外,却又痛心石崇正在流血的大腿,赶紧给他包扎。石崇感觉到了疼痛,忍不住一把抓住绿珠纤弱的手。这一次,绿珠没有拒绝。

此地不可久留。石崇命令大家赶紧收拾行李。白恩赐从梦中醒来,躲在暗处,看到绿珠偎依在石崇身边,禁不住擂了几下墙壁,脸上有失望之色。

石崇一行刚要离开,拿梭便赶到。他是来感谢石崇的,请石崇他们多待几日,并向石崇保证,今后,夫甘都卢国与晋国做贸易,就只跟石崇做。

太子一口气全部买下石崇带来的货物,并且任凭石崇他们挑选夫甘都卢国的奇珍异宝。盛情难却,石崇留了下来,参加了国王的葬礼。太子安慰绿珠,国王的哮喘恶疾久矣,喝酒必发作,那晚他控制不住自己,又不听劝阻,喝了酒,结果哮喘疾病突然发作驾崩,太子已经将国王的死因公告全国,与绿珠毫无关系。而绿珠仍然像女神一样被夫甘都卢国民众崇拜着,她的画像在全国争相传看。虽然是国丧期间,但仍有大量民众前来求见绿珠。

太子说:“只要晋国还有绿珠,夫甘都卢国就是晋国的友好邦国。”

石崇深深感受到了绿珠在夫甘都卢国的影响力。

太子还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如果绿珠能成为夫甘都卢国的王后,那么夫甘都卢国就江山永固。”

虽然大伙玩得乐不思归,但石崇心里明白必须离开了。向太子拿梭请辞。拿梭挽留,请石崇参加他的登基大典后再离开。石崇坚辞,搀着绿珠离开。拿梭以重礼相谢,石崇也坚辞不受。拿梭赠送一串肉红石髓动物串饰,是仿照夫甘都卢国的十二只珍禽异兽形状打磨的,是夫甘都卢国最珍贵的石髓首饰,名叫“祥兽之光”,全国仅此一串。绿珠不敢接受。拿梭坚持要她收下。

“这是国礼。表达我对你最崇高的敬意和仰慕之情。”拿梭说。

如此贵重之物绿珠焉能收受?但又却之不恭。石崇笑了笑说:“你不收下我们走不成了。绿珠只好收下。”拿梭高兴地说:“好!它终于找到最合适的主人了。”

拿梭还想以各种理由留下绿珠,但石崇以各种托辞婉拒了拿梭的挽留。两个男人心照不宣,暗中较劲,表面和气,心里刀光剑影。无可奈何花落去,最终拿梭体面而热烈地放行石崇一行。

石崇一行满载而归,沿着河道兴高采烈离开夫甘都卢国。掐指算算,离开晋国已经有四个月了。到了出海口,大伙思乡心切,登船,迫不及待地要踏上返程。

然而,当他们在船上清点人数时,竟然发现少了白恩赐。

没有谁留意白恩赐是何时何地消失的。石崇吩咐人分头去找,但绿珠说:“不用了,他是故意留下来的。”

是的,白恩赐只能留下来。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绿珠的心已经归属石崇。而他的心,早已经滴血。他原以为石崇带七十人私闯王宫,会被查温杀死,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奇迹般回来了。这让白恩赐大失所望。在客栈看到绿珠痛心地为石崇包扎伤口的场景,他的心瞬间血流成河。他的睡,实际上是装睡。永远不要低估一个装睡的人。

船队返航。

船队的归程并没有去时那么顺畅。中途遇上了数次台风,风浪将船打得东倒西歪,眼看要翻船了,但最终都能化险为夷。在几次遇险中,石崇都死死保护绿珠,让她免受惊吓和落水。石崇已经深深地爱上绿珠,在海上,他作了一首曲子叫《绿珠之爱》:所有的珍珠,都因你像星星闪光;所有的宝石,离开你都像礁石暗淡……绿珠,哪怕只得到你一点爱的渔火,我也能照亮整个大海……石崇让船队所有的人都唱这首歌。歌声深情而动听,极大地鼓舞和感染了船上所有人,他们想念自己心爱的人,想念远方的家,无不拼命与风浪搏斗,每次都逢凶化吉。风和日丽时,石崇站在船头,轻声唱着《绿珠之爱》,蓝天白云,鸥鸟从风帆上掠过,发出欢快的呢喃。绿珠内心甚是感动,暗自泪下,好像自己突然长成了大人。

快要回到故国时,石崇对绿珠说:“我从洛阳出发前,已经征集全国最好的能工巧匠、用最好的材料在金谷涧专门为你修建了一座百丈高楼,登高望远,可以极目南天,以慰你的思乡之愁,并取一个与你家乡的一个小地名相同的名字:金谷园。种的植物尽量是南方的。现在应该已经建好了,就等待它的主人进驻。”

绿珠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跟你回洛阳?”

石崇哈哈大笑。笑而不答。

绿珠心里已经明白,她无法拒绝他。 P5+djz1/ejHzBabfXFTgKRp+vJPFSJoZGhckUx/OnwXnOweVWx6Gkfwg0DzB6c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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