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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恩赐第一次见到梁姝的那天早上,陆干府上正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炎热的天气助长了欢乐,欢乐点燃了南流江水,鱼虾按捺不住,要跳上江岸。

很久没看到这种喜庆的气氛了。因旱灾已经持续了三载有余。土地被太阳烤焦了,小河流和沟渠几乎干涸,庄稼无法存活。老人都说,自从晋国建立以来,第一次遭遇如此大的天惩。即便白恩赐一直生活在江边,也感觉到了天旱的威迫和可怕。江水似乎一天比一天减少,如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南流江也要干涸,河床裸露出来。更甚的是,南流江尽头的大海也会干涸,数万年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海底巨兽无处逃逸,坐以待毙。那些鱼虾,将暴死于海滩。

白恩赐自从五岁便随父亲白天光从遥远的汉中来到白州,进入陆干府上。父亲是一名珍珠打磨匠。白恩赐是一个学徒、杂工,管家让他干啥他就干啥,能混上一口饭吃他已经很满足了。但白恩赐从小就爱上了珍珠,以为那是来自大海的最美妙的礼物,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珍珠更好的东西了。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父亲那样成为手艺精湛的珍珠打磨匠,受人尊敬,被东家赏识。东家陆干是远近闻名的珍珠商,精明强干,珍珠生意越做越大,进出陆府的商贾络绎不绝。

白天光还是陆干的估蚌师。慧眼识珠是估蚌师的必备技能,得失成败就靠一双眼睛。白恩赐觉得自己的眼睛还没有父亲那样老到、锐利,因为他的目光还不能穿透坚硬的蚌壳窥视里面珍珠的有无、优劣。

南流江从陆府旁边流过,那是通往大海的路。大海近在咫尺,梦里常常听到大海的呼唤,一想到大海,他就激动万分。但白恩赐从没有见过大海,别人约他去看海,他不去。“你这孩子,怎么不喜欢大海呢?”别人奇怪地问他。别人不懂他的内心。他肯定要去看大海的,但他在等待,第一次见识大海一定要跟最爱的人去,就像最好的珍珠一定要献给最美的人。但干旱使他担心,害怕等不到看大海的那一天,大海已经干涸了,剩下望不到底的深渊,像夜空,像梦境。那些怀着珍珠的贝类,离开了大海,离开了海水,它们会停止呼吸,珍珠也因此枯死胎中,从此再也没有如此尤物。

如果没有了珍珠,世界还会好吗?

此时如果有一场大雨降临,那该有多好,无论穷人、富人,官府和民间,都会欢天喜地。

陆干府上也需要一场大雨,因为藏在那里的珍珠需要呼吸雨水的气息,扑灭它们身上的干燥。此外,府上到处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汗臭、肉气和腐味,连江风也吹不走,非要一场大雨来清除。

如果突降甘雨,会引发尖叫和欢呼。

但这一天依然是烈日当空。

陆干府上喜气洋洋,跟其他人没有关系,是因为陆干收获了一枚硕大、罕见、奇特的珍珠。

在陆干府上,什么样的珍珠都见识过了,本地的,南洋的,大大小小,千姿百态,可谓见多识广。但是,像这颗奇特的珍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昨天夜里,白天光捧着一枚蚌喜冲冲地踢陆干的门。平时谁敢如此鲁莽地踢陆财主的门?白天光也不敢。但这一次,白天光得意忘形了,无所顾忌了。

“老爷,快起来看宝贝。”白天光的喊声惊醒了陆府上下所有的人。

陆干从梦境中艰难地爬起来,看到了白天光手里捧着的一枚巨大的蚌。这只蚌看上去很普通,但精明、敏锐的陆干一眼看出来了,在黑暗里这只蚌散发着若隐若现的绿光,里面可能藏着绝世珍宝。

但这绿光也可能是从白天光兴奋的眼里发出来的,映照到了蚌上。

“我不会看走眼。”白天光说,“但这个渔夫要十两黄金。”

陆干这才发现,白天光身后跟着一个光着身板的渔夫。白天光每天夜里都在海边等待那些从海里归来的渔夫,看他们的手里有什么收获。这一夜,他没有白等。他撑船从海边沿着南流江回来。

陆干犹豫了:“一枚蚌怎么可能值十两黄金?”

“赌蚌”是一门技术活,没有足够丰富的经验和学识,往往输得捶胸顿足,乃至倾家荡产。虽然陆干在珍珠这行当摸爬滚打三十多年,但也经常输得一败涂地,去年赌输了几回,已经让他到了破产的边缘,债台高筑,差点要卖掉府第还债。所以,他更加谨小慎微。然而,不甘心失败的陆干总希望赢一次,让自己彻底翻身。

白天光只是陆府众多珍珠打磨匠和估蚌师中的一个,也并不是陆干最信任的打磨匠和估蚌师。但他这一次十分自信:“值!”

这枚蚌是那个渔夫和他的儿子从深海捕捞到手的,他的儿子体力不支,在潜出水面前溺水身亡,因此,这枚蚌的价钱包括了他儿子的性命。

那渔夫说,如果陆老爷不买,他得赶往另一个买家了。

白天光又说了一通,嘴凑到陆干耳边悄声说:“这枚蚌至少值得十斗珍珠!”

十斗珍珠相当于一百两黄金!你疯啦?白天光!

陆干命人叫来几个经验丰富的打磨匠,他们睁大眼睛,反复抚摸那只蚌,但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

“里面可能又只是一坨泥或烂肉。”他们说。

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一次又一次欺骗过他们,浇灭他们对寻求珍宝的激情。

“我愿意以性命担保!”

陆干说:“你的性命不值得十两黄金。”

“加上我儿子的性命。”白天光斩钉截铁地说。

陆干说:“你们两父子的性命加起来也不值十两黄金。”

白天光满脸通红,没有人察觉到他内心的屈辱感。他泄气了。

“但可以以你未来的儿媳妇作为担保。”陆干说。

儿媳妇值什么钱?一两黄金可以买十个年轻女子。现在白恩赐还没意中人,八字远没有一撇,陆干怎么会想到以他的未来儿媳妇作为担保呢?白天光心里暗笑,想了想回答陆干说:“当然可以。”

近些日子,陆干听信府上的估蚌师的话,加上自己判断失误,输掉了许多银子,心有余悸,管家说家底都快要赌光了,劝他不要再轻易相信估蚌师,也不要轻信自己。但这一次陆干相信了白天光的话,一咬牙买下了这枚蚌,陆干把手上最后的一笔钱——十两黄金交给渔夫。成败在此一举了。

陆干睡意全无,心里忐忑不安,手心冒汗。这一次结果会怎样呢?陆干迫不及待地要知道答案。于是,他叫来几个估蚌师和打磨匠。他们随即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把蚌打开。

白恩赐从窗户里看到了蚌打开的一瞬间,一道绿光照亮了整个庭院,把他的眼睛灼了一下,他感觉到了沁人心脾的芳香。

随着绿光扑过来的,是他们发自内心的狂喜和惊叫。

陆干先是目瞪口呆,然后一骨碌跪在蚌的面前,顶礼膜拜,所有的道贺都无法让他恢复常态。

白天光兴奋得手舞足蹈,在那些同行面前,他终于挺直了腰。

白恩赐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和兴奋,从楼上跑下去围观。

打开那厚厚的、粗陋的外壳,一颗巨大的珍珠,温润,玲珑,剔透,令人怦然心动。陆干等了一辈子就等着遇到这颗珍珠。在他年近古稀之际,终于等到了稀世之宝。

这是一颗绿色的泪滴形珍珠!

“不,它不是珍珠,而是一个女人!”白恩赐揉了揉眼睛,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让所有人震撼了。

他们定了定神,看那颗珍珠,确实像一个丰腴的少女半躺在蚌里,身姿曼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跃出来,翩翩起舞。

白恩赐兴奋得浑身颤抖,自告奋勇,要替陆干守护这颗价值连城的珍珠。

“我以性命担保,我的,我爸的,还有我未来媳妇的性命。”白恩赐说。他多么希望每天晚上跟这颗珍珠待在一起。

陆干信任了这个英俊的小工匠:“你还是一个小处男,今后每天夜里就由你守护这颗珍珠。”

陆干相信白天光父子,是因为他们的性格出奇的倔、直,从没贪图过别人一分钱,是陆干府上最没有贪念、手脚最干净的人。

带梁姝来陆府的是一个看上去背有点驼的中年人。他拎着一只蓝色布袋,软绵绵的,里面肯定是衣物。梁姝跟着他的步伐,低着头,晨风将她的秀发轻轻吹拂,高挑窈窕的身材,细长的双腿,走路富有节奏,好像道路在配合她的步调。从白恩赐身边走过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马上把慌乱的目光收了回去。白恩赐正在门外的凤凰树下打磨珍珠,额上有汗,满脸通红,他后悔自己赤裸着被阳光晒得铜黑的上身,因为与眼前这个女孩白皙的皮肤格格不入,形成了太大的反差,像泥土与海水一样。进进出出陆府的妩媚娇柔之美女如流水一般,白恩赐从小便见识不少,但他还是让这个陌生、有些害羞的少女的气质给震惊了,虽然她素面朝天,衣着普通,皮肤有点粗糙,但超凡脱俗,以至于他站起来对着她目瞪口呆。

敲锣打鼓的喧嚣掩盖了一切。她的到来,并没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虽然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少女是谁。

白恩赐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女孩名字的。她叫梁姝,来自白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是当地一个头领的女儿,由于连年干旱,庄稼失收,家境已经不太好。领她来陆府的中年人是她的叔父,像是一个读书人。她是来学习舞蹈的。

梁姝的美,如不细心观察,不会有惊艳之感。她的五官长得恰到好处,眼神天生妩媚,姣好的脸上泛着自然的娇柔清纯之光。牙齿整齐,洁白得晶莹剔透,与嫩润的嘴唇相得益彰。柔软窈窕的身材,修长的手臂,步态婀娜,简直就是为舞蹈而生的。只是她的双腿显得瘦弱了些,让人动恻隐之心。但如此容貌的少女在白州也常常可见。所以,她一进入陆府,乍看与其他美少女并无多大的区别。

陆干也没对这个少女有过多的注意。对美女,他早已经司空见惯。经常有人向他推荐“将会成为绝世美女”的少女,像估蚌师向他推荐蚌一样,陆干常常嗤之以鼻,因为所谓“绝世美女”,到了陆府,最后大多都泯然众人矣。也有日后出息的,却也只不过尔尔。梁姝也没有给他眼前一亮之感,乍看,只是气质显得清雅和脱俗,但这些气质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名利的浸染,很快离她而去,最后跟其他舞女一样变得庸俗和势利,为进入富贵人家而挖空心思,不择手段,丑态百出。梁姝轻轻地给他行了一个礼。陆干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被梁姝的身段微微震动了一下,似乎让他想到了什么。

“出水芙蓉。”管家在他耳边说。

陆干愣了愣,警惕性重新占据了他的脑子,随即否定了管家的评价:“不,我们看到的可能只是一只蚌——一只空空如也的蚌。”

管家说:“我们能不能把她买下来?就当是赌一只蚌。”

陆干说:“不买了,你看,我们这两年买了十七个舞女,一个也没有卖出去,不如养十七只猪。再这样下去,我们连饭都吃不起了。”

管家说:“这年头世道太乱,哪个行业都不好做,南流江上来往的客商都比往年少了。”

陆干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得去讨饭!”

管家面有羞愧之色,偷偷又看了梁姝一眼。

梁姝只在众人面前露了一下脸便匆匆进入了舞女阁。

泪滴形绿珠很快被风传出去,在白州家喻户晓。听说这颗珍珠遇见它喜欢的人,会流泪,会发出光芒,甚至会颤动。对它的传说五花八门,越来越扑朔迷离。有一种说法是,它不是一颗普通的珍珠,而是一位绝代佳人寄活在一只蚌里已经历千年,终于显现于人世。很多人想亲睹一眼这颗传说中的珍珠。

但获得泪滴形珍珠最大的功臣白天光无人问津,似乎已经被人淡忘,这让他有点失落。白天光嘟囔着找陆干:“老爷,你应该让这颗绝世绿珠扬名天下。”

陆干心不在焉地说:“如何让它扬名天下?”

白天光说:“把它送到洛阳去!让天下的达官贵人、巨贾王公竞相出价,兴许你一下子就超过石崇,成为天下首富。”

陆干白了他一眼,嘲讽他见识少:“你知道石崇有多少财富?”

白天光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和愤恨:“我说不清楚,没有人说得清楚。只知道他有很多的钱和女人,富可敌国。”

陆干突然眼睛一亮:“刚刚听说石崇最近被朝廷任命为交趾采访使,将前往南洋诸国贸易,必经合浦郡,我们把这颗珍珠卖给他。”

“这是一个机会啊,老爷。”白天光知道陆干的想法。但他更在乎他亲手淘回来的那颗绿珠,它到底值多少钱?

泪滴形珍珠被安放在陆府最高的海天楼顶层。这楼是珍珠储存处,保卫森严,除了陆干,没有人能进入此楼的大门。但现在白恩赐可以。他被安排夜里进入,守护在珍珠的旁边,不准其他人靠近。这是他的特权,又是他的责任。站在高高的海天楼上,白恩赐能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泛着点点渔火,顺着江水,他仿佛能听得到从大海深处传来的喧嚣。但他面朝舞女阁,看那里整夜不息的灯光,聆听从那里发出的轻微的娇喘和梦呓。

舞女阁是舞女们居住的地方。

梁姝也住在那里。

白恩赐对梁姝一见钟情了。他也说不清楚被她什么打动了,反正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白恩赐想,她的睡姿,就像这颗泪滴形绿珠。不,她躺下来,就变成了一颗闪亮的珍珠,安静地躺在大海的怀抱里。

他梦想变成大海。

这天夜里,他确实做了一个梦。梦见白州突然下了一场大雨。雨水恣意,将干旱之地一一覆盖。世界重新变得润湿,万物恢复生气。南流江的水位骤然上升,舟楫往来,一派繁忙。他乘着一叶扁舟,驶向大海……

但他半夜里还是被干燥闷热的风吹醒了。

白恩赐每天都要迎着晨光在江边走走,看着江水缓缓流向大海。与刚来白州时的南流江相比,现在的南流江水位下降了不少。他不担心今天会不会被管家责骂,也不担心自己将来会不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工匠,他只担心大海会干涸。这让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多愁善感。他心里想象的大海,无边无际,无穷无尽,大海深处藏着无数秘密。但大海干涸了会怎么样?父亲老是骂他杞人忧天,但白恩赐就是担心大海会干涸,尤其是如此干旱时节,所有流向大海的河流都干涸了,大海也就干涸了。每到傍晚,大海会退潮,他担心第二天海水不再涨回来,甚至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有时候,他对着南流江吹箫。他吹箫,悦耳动听,悠扬哀伤,是白州吹箫吹得最好的,连陆干都对他暗暗赞赏,府上有客人来,除了观看舞女跳舞,也常常让他吹箫。白恩赐不情愿给他们吹箫。他的箫是吹给大海听的。南流江水承载着他的箫声奔向大海,喂肥了鱼虾。大海干涸了,他就不会再吹箫了。在他们面前,他故意把箫吹得愁怨哀伤,让快乐的气氛变得凝重、伤情。即便是这样,他们仍然喜欢听他吹箫。曾经有一富商要买走他,但他不愿意离开白州。他是陆府的一个雇工,不是舞女、奴隶。陆干卖不了他。

如果他要离开白州,必然是因为要去海上漂荡,去大海的另一头。

这一天,他从海天阁出来,无比坚信:“大海是永远不会干涸的。”

因为有了梁姝。一切都变得美好。他开心起来。很早便跑到河滩上,匍匐而行,在靠近少女们的地方将自己掩埋在沙堆里,露出两只眼睛,远远地偷看十八个少女在跳舞。

男人是不能偷窥少女们跳舞的。因为她们的长腿和低胸不是让凡夫俗子、平民百姓看的。虽然她们也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

她们老早就起来,正在练习舞蹈“珍珠舞”。在太阳把沙滩晒热之前,她们要把一天的功课做完。

舞蹈教习老师公孙媚对她们严厉有加,能明察秋毫,只要她们稍一走神,动作略有变形,就挥动戒尺往她们身上打过来,打得很狠,皮肤会红肿,汗水一腌,会钻心的痛。更严厉的惩罚还不是打,而是让她们站在太阳下暴晒。要知道,她们练习舞蹈的,无比珍惜皮肤。如果皮肤被晒黑了,她们将一钱不值。如果黑皮肤无法恢复原来的白净,她们将会被贬为下人,卖给贩夫走卒为妻妾。因而,练习舞蹈时,尤其是跳“珍珠舞”时,她们都不敢走神。但这一天她们集体走神了。

因为梁姝。

她们被她的清纯之美震动了,一下子陷入了自卑和妒忌的深渊。公孙媚原是宫廷舞女,因为爱上地位低微的宫廷画师毛用被驱逐流放。画师毛用名气不大,但他的祖上曾经出了一个最优秀名满天下的画师,叫毛延寿,因为他把王昭君的容貌故意画丑了,王昭君被汉元帝许配给匈奴王单于,出嫁那天汉元帝才发现王昭君竟然如此漂亮,捶胸顿足,一怒之下便把毛延寿杀了。毛用便是毛延寿的后人。虽然祖上有不良前科,本不应该受雇于宫廷,但他的人物素描技法继承了毛延寿,画得细腻逼真,纤毫毕现,跟真人差不多,晋武帝开明,让他进入宫廷,并希望他不要再蹈袭祖先毛延寿的覆辙。毛用兢兢业业,小心翼翼,踏踏实实地画画。因为他年纪轻轻便成了宫廷最有才华的画师,尤其是他的仕女图深得宫女们的喜爱,引起了其他画师的妒忌。有一次,太子司马衷吩咐画师们将宫中最漂亮的仕女画出来。宫中仕女数千之多,哪个最漂亮?画师们心里没有底,争论不休,又怕承担风险,他们不安好心,一致推选毛用来画。毛用也明白这是一件难活,但他决定遵照自己的内心,把最漂亮的仕女画出来。结果他把公孙媚画得像天仙一般,司马衷看着画像垂涎三尺,立马要见真人。公孙媚被带到太子跟前。司马衷猎色无数,佳丽数不胜数,发现眼前的公孙媚竟然与画像美貌并不符,被严重高估了,被过分描摹了,她在宫中只算得上一般而已,大失所望。司马衷怒斥毛用戏弄太子,罪不可赦。毛用极力辩解道:“在我的心目中,公孙媚就那么美。”公孙媚本与呆头呆脑的毛用毫不相识,更没正眼看过他一眼,但当她闻知他将她画得那么美,心里十分感动。因为她相貌平平,才艺也并不出众,在宫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默默无闻。毛用被驱逐出宫,流落街头以为普通人画像为生。本来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但公孙媚爱上了毛用——这个欣赏和迷恋自己的宫廷画师。她给他送了一条丝巾手帕,上面写了约会时间与地点。毛用大喜过望,但一想到宫廷规矩,他心里就矛盾,就纠结,紧张得汗流浃背。他不敢进宫,与公孙媚相见于约定的地点。他在家里一边恨自己,一边想念公孙媚。令他想不到的是,公孙媚竟然偷偷出宫,跑到毛用家,与毛用见面。毛用感动不已,两个相拥在一起,却被人发现了,在宫中引起轩然大波。司马衷勃然大怒,将公孙媚流放到蛮荒的白州,在陆府为奴,而毛用则被发配至遥远的西北边疆充军,跟鲜卑人作战。天南地北,各不知对方生死,相见更是遥遥无期。她从洛阳来,见多识广,舞艺精湛,深得陆干欣赏。陆干不让她干下贱的活,让她成为陆府的舞蹈教习,为远近官宦富庶之家培养输送舞女。这也是陆干的一门生意,跟珍珠生意同样重要。但这两年,他没“卖”出去一个舞女,不禁对舞女产生了不满,白养了。对公孙媚也颇有微词,认为她没有尽力,她们卖不出去,肯定是她们舞没有跳好,公孙媚没有尽心尽力教好。

梁姝就在舞女中间翩翩起舞。鹤立鸡群。“珍珠舞”模仿蚌在海中的娴静状态和珍珠脱壳的过程,复杂而富有深意,是公孙媚自创的最负盛名的舞蹈,大多数舞女需要练习一年半载才能熟练,才能跳出其中的韵味。而梁姝只是练习两遍“珍珠舞”,却已经全部掌握该舞蹈的精髓,她的舞姿明显高出她们一筹,连一向极少表露赞赏之色的公孙媚也为她着迷了。

她们不仅走神,简直是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动作变得僵硬,表情骤然落寞,脸上没有了青春飞扬的神韵。而梁姝对此全无察觉,依然全神贯注地投入,跟随公孙媚做着每一个动作。最后,十七个少女干脆停下来看梁姝一个人在跳。

公孙媚不会让别人发现她的思想开了小差,脸上依然板着与她年龄身份不相符的严厉的表情。因为集体走神,除了梁姝,十七个少女被公孙媚处罚,被勒令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做同一个动作。从她们看自己的眼神,梁姝终于明白自己给她们带来了什么,她歉意地向每一个伙伴微笑,伴她们受罚。

太阳升起来了。河滩开始发热。少女们的汗水越来越多,湿透了衣裳。但公孙媚并没有让她们停下来的意思。因为有陆干的信任,她的权威不容违背。比少女们难受的是埋在沙子里的白恩赐。发烫的沙子迟早要将他炆熟。他终于受不了了,从沙子里跃跳出来,把少女们惊吓着了,她们不等公孙媚反应,趁机落荒而逃。但梁姝没有跑,平静地对着白恩赐说:“你像一条海鱼。”

白恩赐不知道说什么,眼里进了沙子,迷糊中看到汗水将梁姝的白色衣裳紧紧地贴在肌肉上,露出丰腴的胸脯和白皙的肌肤。他突然觉得害羞,转过身去揉眼里的沙子。公孙媚赶紧将一件外衣将梁姝包裹起来,对白恩赐呵斥一声,然后扶住梁姝往府里匆匆而去。

白恩赐惘然站在沙滩上。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来自父亲和管家的一顿责骂和惩罚。

他将接受府规的制裁。管家将会用辣椒水喷到他的脸上,让偷窥的眼睛接受刑罚,让他痛得满地打滚,十天半月,眼睛都会火辣辣的,辣到头骨里去。这是最轻的处罚了。去年有一个伙夫偷窥少女们跳舞、洗澡,被戳掉了一只眼珠子。

白恩赐跟梁姝第一次说上话是因为他的眼睛瞎了,困在海天楼上,管家不准他下来。他被辣椒水惩罚了。他的眼睛红肿得像鲤鱼眼,辛辣得宁愿不要眼睛。管家警告他,如果再违反规定,偷窥舞女,会挖了他的眼珠子。

如果没有了眼珠子,就看不到世界上最美的事物,白恩赐不敢想象那是什么样的情景。

白天的海天楼是安全的。众目睽睽之下没有谁敢私自登上去。晚上守护海天楼的是白恩赐和老洪。老洪原先是一个水手,因为有一次下海时被鲨鱼咬掉了一条胳臂,来到陆府谋生,被安排在海天楼做守护。他都守护了七八年了。白恩赐白天是一个学徒、杂工,夜里还是陆府的一个守护,只不过是粮仓的守护,晚上得睡在粮仓里,兢兢业业,从没发生过失窃。他自告奋勇守护绿珠,管家和陆干都答应了他,是对他的信任和褒奖。他才来几天,专门是盯死泪滴形珍珠的。如果珍珠丢失,他的责任最大。他的眼睛被辣椒水喷过,火辣劲还没散去,睁不开眼睛,相当于瞎了。

白恩赐闻到了爬楼的脚步声,轻盈而有节奏,伴着轻微的娇喘。

白恩赐拦住楼梯口,警惕地问:“谁?”

海风吹来,阳光在抓他的眼睛。脚步声停止了。是凝固在半空中。

白恩赐意识到是一个女人。但很快从楼下传来老洪的声音:“陆老爷同意给她见识一下泪滴形珍珠。”

白恩赐闪开,让她上来。

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很熟悉,至少闻过。

“你是梁姝。”白恩赐小声问道。

她笑了笑说:“我想见识泪滴形珍珠。”

白恩赐摸索着路,带她绕过一道小门,进入一间阴凉的小屋。在一方海水中间,有一块大理石的小平台,上面是一只精美的小盒子,在昏黄的灯光中,绿珠绽放出奢华的光泽。这光泽,仿佛等待了很久,专门为她而绽放。

她嘴里发出轻轻的赞叹。白恩赐努力睁开眼睛,放出一丝眼光。她忍不住要伸手去摸。绿珠似乎醒过来了,跃跃欲试,要从盒子里跳出来,蹦跳到她手里。

白恩赐一把拉住她的手,及时制止了她。

她的手好滑,好柔软,他只是抓了一下赶紧松开了。他内心里很慌乱。他不是故意抓她的手的。他心里希望她能伸手触摸到绿珠。

“它在笑。它是大海的女儿。”她说。

“你说什么?”白恩赐说。

“我是说你,傻乎乎的,眼睛肿得像蛤蟆。”她说。

他极力把眼睛睁得更大一些。他跟她只有一拳之隔。

“你比谁都幸福,每天夜里都能跟这颗珍珠在一起。你要好好待它。”她说,“它是一个女人。”

白恩赐胡乱地点头。

她对着这颗绿色的泪滴形珍珠凝视良久,不再说话。白恩赐很想好好看一下她,但眼睛不听使唤。她转身看他:“你再揉,眼珠子都要被揉出来了。”

白恩赐停止揉眼睛,屏气静息,闻她身上的气味。

“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见识珍珠。”梁姝说。对阅珍珠无数的白恩赐来说,很难想象这是梁姝第一次见识珍珠。她太孤陋寡闻了。

“我一定要带她见识大海!”白恩赐心里想。

“珍珠真是好东西,像一颗晶莹的心。”梁姝兴奋地自言自语。

白恩赐不知道如何回答梁姝,只是盯着她。可是看不见她。

她下楼去了。他目送她,心里一万次想告诉她:“你也是一颗绝世珍珠,至少前世是。但你身上缺少珍珠的气息。”

梁姝走了。白恩赐失魂落魄一般,好久才回过神来,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所措。

从此以后,白恩赐每天起来,便在楼上吹箫。箫声悠扬,随风飘散。

睡了一夜的珍珠被箫声唤醒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夏天炎热,干旱的天气还没有到头。枯燥乏味的生活让舞女们有些倦怠。公孙媚对她们却愈加严厉。她们有抵触情绪,公孙媚要杀鸡儆猴了。这天,因为身体不适,梁姝跳舞时出现了松懈,两个动作变形,没有到位,被公孙媚厉声斥责:“别以为自己是一颗珍珠,你身上根本就没有珍珠的气息,没有珍珠的高贵!你就是一个凡夫俗子,根本就不能超凡脱俗。如果连舞都跳不好,你就是一堆烂泥!池塘里的烂泥,嫁给农夫涂墙筑猪圈去吧!”

梁姝委屈地哭了。白恩赐远远地听到了公孙媚的呵斥,看到其他舞女幸灾乐祸的脸色,心里很窝火,想跑过去为梁姝辩护,但管家就在那一头,阴阴地看着他。他只好忙他的活去了。然而,他反复琢磨公孙媚的话,觉得不无道理。梁姝身上确实缺少些什么。

白恩赐的话很快被印证了。梁姝就是一颗绝世珍珠,但身上缺少珍珠的气息,所以很难让人眼前一亮,也难以使她超凡脱俗。这是公孙媚说的。

梁姝来到陆府半个月后,有一天来了一个大商人。听说是山西的珠宝商。陪同他来的是白州的县令。县令对他点头哈腰,陆干更是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他是来物色舞女的。白恩赐心里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又将有舞女离开陆府,过上被宠幸的日子,陆干可以拿到一笔可观的钱维持府上的运转。紧张的是,怕梁姝被选中。

公孙媚看不惯又老又丑还一副好色之相的珠宝商。珠宝商过来向她打听哪个舞女跳得更好时,公孙媚向他摆出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说:“我们十八个舞女个个都跳得好,但恐怕她们都不愿意跟你走。”当然,这是她的气话。跟不跟卖家走,舞女没有选择权。

陆干命令舞女们在府第上表演珍珠舞,让珠宝商欣赏、挑选。

梁姝跳得明显比其他舞女好,简直是鹤立鸡群。但珠宝商没有看中舞女,却看中了公孙媚。

珠宝商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大银票,在陆干眼前晃动,朝着公孙媚说:“我选你。”

陆干脸上呈为难之色:“你没看上她们?”

珠宝商说:“她们之中,倒有一个姿色不错,但她的肤色不成,粗糙,光泽不够,到了北方,气候干燥,很快就蔫了。”

陆干说:“你说的是哪一个?”

珠宝商说:“18号。”

他说的是梁姝。

梁姝曾经无数次在铜镜面前看自己,除了肤色差一点,她对自己还是蛮满意的,根本不在乎肤色,只是专注跳舞。

陆干唤梁姝到跟前,仔细看了一下她的皮肤,果然略显粗糙且无光泽。

“是不是平时下地干活?”

梁姝说:“是的。”

陆干叹息道:“可惜了。”

“但她倒是一个美女,只是你们不懂,她的美不在皮,而在骨。”珠宝商说,“这一次,我只想要一个皮肤白嫩的成熟女人,有故事的女人。18号,是一张白纸,没有人生经历,不曾品尝沧桑……”

陆干明白遇到了一个眼光怪诞、与众不同的商家。

公孙媚当然不会跟珠宝商走。因为她不是舞女,她没有卖身给陆府,没有契约,她是自由的。陆干当初是要买她为奴,她不愿意。她说她总会有一天要回到洛阳,她的心上人也会回到洛阳,洛阳才是她的归宿。

珠宝商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大大的银票。陆干的眼睛都变绿了,对珠宝商耳语了几句。

“你不必等那个画师了,北方战事频繁,可能他早战死了……我不嫌弃,我可以纳你为妾。”珠宝商说,“你不要在这偏僻荒凉之地度过你的下半辈子。我能给你锦衣美食,让你养尊处优……”

公孙媚脸上有愤懑之色,低声而坚决地说:“收起你的臭钱。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让自己被玷污!”

珠宝商有点生气。陆干不断地哄他,带他去看那颗珍珠。但珠宝商不愿意。

“我什么珍珠都不缺!我采购一次的珍珠可以用上三五年了。”

陆干说:“你先看看嘛!这颗珍珠跟其他珍珠不一样。”

陆干苦口婆心,终于说服珠宝商去海天楼看一下珍珠。

珠宝商看到了珍珠。他愣了一下:“是一颗大珍珠。但除了大,没有什么奇特。”

陆干说:“它是绿色的泪滴形珍珠……”

珠宝商仔细一看,心里暗喜:这确实是一枚稀世珍宝。他不愿意听陆干哆嗦,说:“你说要多少钱?”

当陆干报价二十两黄金时,珠宝商的脸都绿了:“你这是抢劫!二十两黄金可以买十个西域绝色舞女了!”

陆干说:“它值二十个西域绝色舞女!”

珠宝商不屑地说,你们南方人都以为北方人是傻子!我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这颗珍珠不说在合浦郡,就算在北方市场也到处可见,比普通珍珠略好一些而已,最多就只值十两银子!

珠宝商是认真的,看不出是故意砍价的样子。其实,他哪里拿得出二十两黄金?他只不过是一个好色的小商贩而已,所以他才故意蔑视这颗珍珠。

这些天来,陆干对它已经有些发虚,此时心里开始打鼓了:“这颗珍珠,可能被高估了,上当了,它根本不值十两黄金。”

生意自然没有做成。珠宝商扬长而去。

陆干满脸郁闷,找到白天光。白天光没有先前那么坚定了。因为再三观察这颗珍珠,除了大,似乎没有更多特别之处。它身上发出的那点绿光,兴许别的珍珠也有。尤其是阿拉伯人从西域带过来的珍珠,五光十色,奇珍异品,比南方的好多了。

“我们是不是上当了?”陆干质问白天光,“那天我迷迷糊糊的还没有睡醒,被你哄骗了——你是不是跟那个渔民合伙欺骗我?”

白天光顿时脸色煞白:“怎么可能呢?”

梁姝经常来海天楼观赏泪滴形珍珠。有时候,她自己一个人来,有时候,她身边有两三个舞女伴随。白恩赐负责守护,远远地盯着她们,对任何人保持警惕。

“这颗珍珠应该有它的名字。它是绿色的,我们就叫它绿珠吧。”梁姝对白恩赐说。

白恩赐觉得这个名字好,“对,不管别人怎么称呼它,我们就叫它绿珠。”

梁姝很高兴,觉得绿珠跟自己有了关系,跟它建立了感情。来看它的时候,它会对着她笑;它不开心的时候,会暗自忧伤落泪。

白恩赐对绿珠爱护有加,像爱护心爱的女人一样,每天得用水和沙子调节屋子里的温度和湿度,让绿珠在一个舒适的环境里活着。他感受得到,绿珠是活的,是有呼吸,有心跳的。

有一天,梁姝对白恩赐说,你能不能教我吹箫?

白恩赐脱口而出:“好。”

但他随即后悔了。因为他是不能跟舞女单独接触的。如果违反规定,他会被管家施以酷刑惩罚。白恩赐的地位太卑微了,他怎么能近距离接触舞女呢?如果与下等人走得太近,舞女的身价会很低贱的。而且,他父亲会反对。白天光不会让儿子给自己添麻烦,招人非议。

梁姝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此后,梁姝一有空便在一个女伴的陪同下,来到海天楼,让白恩赐教她吹箫。但白恩赐只能远远地给她示范,与她保持一丈之距。白恩赐教得十分认真,梁姝天资聪颖,学得很快。半个月后,她竟然可以和白恩赐一起合吹一曲,分不出彼此。

对梁姝的聪明好学,公孙媚看在眼里。有一天,她给了一张曲谱给梁姝,让她试吹。梁姝的箫吹得很好,把曲谱演绎得出神入化,如痴如醉。

“这是著名的《出塞曲》。宫廷里最受欢迎的曲子,没有几个人能吹奏得像你那么好。”公孙媚说,“你好好练吧。将来到洛阳给王公贵族们吹箫。”

梁姝从不想去洛阳。她只是喜欢跳舞、音乐而已。虽然她从没有离开过白州,根本不知道洛阳在哪里,但她觉得白州比哪里都好。洛阳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她只是从别人的口里听说过那个地方,对来自洛阳的公孙媚充满了好奇。原来洛阳人跟白州人长相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性情活泼、内心充满激情和想象的梁姝对舞蹈有天生的执着,她总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使不完的劲,需要用肢体去释放。在她的小村子,她的舞跳得最好。从小就模仿动物跳舞,她的孔雀舞、鹤舞跳得很好,活灵活现。她父亲对自己能歌善舞的女儿十分喜爱。有一天,一个亲戚觉得她跳的舞蹈太野,不是正统,应该学习正统的宫廷舞,建议把她送到陆府。开始时,她不愿意,后来听说只是学跳舞,不是做舞女,没有卖给陆府,学好了,便回家,回到父母身边,她才同意。幸好,遇到了公孙媚,使她知道真正的舞蹈是这样跳的,是可以跳得如此高雅、优美、赏心悦目的。

梁姝每天都抽出时间练习《出塞曲》,白恩赐也跟她一起练习。但他们遥遥相对,不敢靠近。白恩赐没有梁姝吹得好。白恩赐说:“你天生就能吹好《昭君》。”梁姝确实是天赋高,她能用箫模仿百鸟的鸣唱,惟妙惟肖,而吹《出塞曲》时,她更是倾情而为,吹得婉转动人,荡气回肠,令人潸然泪下。路人经常驻足听他们吹箫。管家和陆干有时候看到他们吹箫,也放慢脚步,侧耳细听。

这一天,梁姝和白恩赐在海天楼吹箫,一阵风吹过来,梁姝打了一趔趄。白恩赐说:“这是海风,带着海水和珍珠的味道。”他带梁姝进屋子,看那颗绿色的珍珠。

“它闪烁了,海风一来它就活了。”白恩赐惊喜地说。

梁姝也觉得奇怪,珍珠真的像活了一样闪闪发亮。

“我们去看看大海吧!”梁姝情不自禁地说。

陪伴她的女伴叫小甘,兴奋地说:“我也想去看海。”

白恩赐内心异常激动,但他没有表露出来,故作为难地说:“管家不会同意的。”

但梁姝说,白天你可以是自由的。我的舞跳好了,我也是自由的。我们晚上赶回来。

他们三人决定第二天就出发。偷偷地,从南流江划船往南走,尽头便是大海。

天刚亮,白恩赐便在南流江边等候梁姝。他准备了一条小船,虽然有点旧,甚至有点破损,但还算得上坚固。但他等了好一阵子,江面逐渐繁忙起来,还不见梁姝到来。白恩赐有点焦急,往陆府方向张望。陆府那边传来喧闹声,白恩赐以为梁姝出什么状况了,正要回去看个究竟,梁姝来了。她穿着朴素,像一个渔家姑娘,还用草帽遮掩了脸面。白恩赐扶着她的手,让她上了小舟。

“小甘呢?她不来了?”白恩赐问。

梁珠说:“她来不了了。管家一大早就把她叫走了。”

白恩赐自己跳上来,操起船篙,迅速离开岸边。

“听说陆府昨晚来了盗贼!幸好,没有丢失什么。听管家说,你守护的那颗大珍珠还在。只是偷了管家房间里的一些碎银。”梁姝说,“管家说,盗贼没有偷大珍珠,是因为白恩赐昨晚在海天楼上吹了一宿的箫。”

白恩赐说:“每天一早管家都检查海天楼有没有丢失东西——昨晚,我对着你的窗口吹了一宿的箫,但声音很轻,出了海天楼便被风吹散。”

梁姝说:“我听见了。梦里听到了。那箫声一直缠绕在耳边。我以为是从海边传来的。像是海的声音。”

白恩赐看梁姝的脸早已经绯红。她不敢看他,只是低头看江水。

江水缠绵,三步一徘徊,不敢南流去。

一叶扁舟,沿着南流江水飞快奔跑。

梁姝很兴奋,却也很紧张,紧紧地抓住船板。白恩赐熟练地撑着船,在川流不息的船舶中穿行。海风的味道越来越浓了。脑子里满是对大海的期待,他们都很少说话,在船上首尾相望。有时候,他们的目光相对,电光火石一般,瞬间躲闪开去。江岸上开着野花,一束束的,散发着香气。村庄传来人声和狗吠声,空中有飞鸟掠过。陌生人照面,向他们露出纯朴的笑脸。

白恩赐汗流满面,却不知疲倦,把一只又一只的船都超越了。人家远远地给他竖起大拇指。梁姝因而觉得很自豪,在草帽的掩映下灿烂地笑。他划得更起劲了,梁姝在船尾也能听得到他粗壮的喘息声。白恩赐的水竹筒在他身后的船板上,他转身够不着。他肯定是口渴了。她迟疑了一下,站起来去取水竹筒。水竹筒抓到了,刚要递给他,一只商船从旁边快驶过去,掀起的水波将他们的小船摇晃了一下。她没有站稳,打了一个趔趄,船体晃动得厉害,她失去了平衡,扑到白恩赐身上。白恩赐一手把她抱紧,另一只手用船撑稳住了船。梁姝的草帽掉了,露出了羞红的脸。她轻轻挣脱白恩赐,把草帽重新戴上,掩饰自己的慌乱。

白恩赐也十分尴尬和紧张,心狂跳不止。他把船划得更快了。

还不到晌午,他们便看到了大海。他们的船从江口进入了大海的怀抱。蔚蓝色的、无边无际的海水让他们兴奋不已。大海上,鸥鸟群飞,帆影点点,波浪汹涌,跟他们想象的既一样又不一样。他们默契地保持了缄默,侧耳细听大海深处传来的窃窃私语。

“我听到了珍珠发出的喘息。”白恩赐说。

“我感觉到鱼虾们正在舞蹈。”梁姝说。

他们就半躺在小船上倾听大海。时间过得真慢。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小船已经漂到了离岸很远的地方。

“大海会干涸吗?”梁姝担心地问。

想不到梁姝也有同样的顾虑,白恩赐笑了笑说:“因为有你,所以大海永远不会干涸。”

梁姝也笑了:“我倒希望大海干涸。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看清大海的秘密了。”

白恩赐说:“你也是一个秘密。我看不懂。像谜一样。”

梁姝说:“我就一个普通农家的女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就像一滴海水,除了蓝,再也没有什么了。”

白恩赐对她的回答十分满意。但在他眼里,她的身体,她的美丽,她的善良,她的笑容和气息,她的一切,都是“谜”,让他陶醉。

“那个珠宝商说得对,你的美不在皮,而在骨。”白恩赐说,“但如果皮也美,你就是绝色美人了。”

“我可不想当绝色美人。”梁姝说。

白恩赐说:“你只缺一样东西。”

梁姝问:“缺什么?”

白恩赐胸有成竹,但又不愿意说:“我也说不清楚,你像大海一样,是一个谜。”

梁姝对白恩赐火热的目光很不自在,阳光慢慢炽热,她的身体也开始躁动起来。幸好海风是清爽的,蔚蓝色的大海也是清爽的,瓦蓝色的天空像清爽的毛毯一样轻轻地覆盖着她。她想到了干旱的土地和庄稼,想到了父老乡亲绝望的眼神。世界哪个地方都有那么多的水多好。梁姝是在一场大雨滂沱之夜出生的,母亲说的,铺天盖地的雨下了三天三夜,她出生那天下得特别大,村子的沟渠都成了河流,地面上都有鱼虾在游走。她是带着雨水出生的,命中有水,从小便长得水灵灵的,眼睛水汪汪的,村里人特别喜欢她,说她长大后肯定是一个大美人。母亲说,大美人不好,红颜薄命,做一个相貌平常的普通女人就好。母亲真希望她长得平常,经常往她的脸上涂锅底灰,让她俏白的脸黑一些,不那么好看。但她还是遮挡不住地往漂亮长,越长越漂亮。端端正正,亭亭玉立,天生能歌善舞,让母亲无可奈何,别人的赞美却也让她倍感自豪。梁姝喜欢跳舞,母亲很不高兴,要她安分守己,随大人学习耕织和相夫教子之道,今后嫁为人妇也收获好名声好评价。然而,父亲却喜欢女儿活蹦乱跳,喜欢看她跳舞。夫妇二人经常为女儿拌嘴。有一次,二人又为梁姝争得不可开交,梁姝的叔父说了一句让他们陷入了深思,并有所顿悟的话:“姝儿根本不是凡人。她是仙女投胎到我们家,她迟早要离开我们,到她要到的地方去的。”

从此以后,母亲再也不阻止梁姝跳舞。越看,她越不像凡间之人。这让母亲既欣喜又担心,害怕有一天她突然被天堂召回,母女再也不能相见。梁姝百般安慰母亲说,我只是一个凡人,永远都不会离开白州,永远都陪伴在父母身边。

梦寐以求要见的大海就在眼前,梦境中出现无数次的少女就在同一条船上,白恩赐不敢相信是真的,他用手捧起海水洗脸,海水是咸的,甚至有些苦涩,却是真的。

“我们吹一曲吧?”梁姝说。

白恩赐取出箫,两人吹起了《昭君》。凄婉动人的箫声掠过波涛,与大海的声音和谐地融为一体。两人越吹越动情,缓缓地走到了一起,对目而视,尽情而吹。最后,两人热泪盈眶,不能自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我要把你变成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白恩赐说。

梁姝没有听懂。但她觉得是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并不重要。此时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海风吹来,大海深处传来阵阵哀愁的歌声。梁姝情不自禁地在船上翩翩起舞。白恩赐看得入迷。舞毕,他才发现看不到海岸线,突然有些害怕,赶紧抓起船撑,往回赶。梁姝醒悟过来,生怕掉到海里,紧紧地抓住白恩赐。

两只海鸥从他们头顶掠过,热烈地向他们示意。

“我们变成两只海鸥吧。”白恩赐说。

梁姝偎依在白恩赐身上柔情地说:“我愿意成为白色的那只。”

白恩赐和梁姝看海回来,天色已晚,比规定归府的时间晚了一刻钟。管家正在找白恩赐,发现他和梁姝私自外出,怒火中烧,让公孙媚处罚梁姝,白恩赐则由他自己亲自处罚。

公孙媚严厉训斥梁姝:“你怎么能去海边晒成这样?你的皮肤本来就缺少光泽,还被海边的阳光曝晒,你会被海边的阳光晒成萝卜干!你这是自暴自弃!太让我失望了。”公孙媚罚梁姝在院子外的凤凰树下独舞,练习一百遍。还严令她三个月不能见阳光。梁姝跳得精疲力竭,夜色浓郁,她快要累得晕倒了。白恩赐要为梁姝据理力争,错在他一人,与梁姝无关,她应该免于处罚。但管家不但不听,还威胁说要将梁姝驱逐,因为她并不能给陆府带来财富。

白恩赐被管家罚白天掏三个月的大粪。陆府上的两个大粪坑,一个是男厕,另一个是女厕。平日里掏大粪都是一个小老头负责男厕,一个老太太负责女厕。把大粪挑到三里外的地里去。

“掏过大粪,你再也不准靠近大珍珠半步!”管家说,“你身上的臭味会玷污了大珍珠。”

掏大粪已经够耻辱,管家还要求白恩赐把女人的粪坑也一起掏了,挑到田地里倒掉。府上的人都耻笑他。他的父亲白天光大发雷霆,当众掴了他的耳光。梁姝从他身边走过,看到他挑着大粪,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捂着鼻子,还暗暗地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守护大珍珠的重任落到白天光的身上。他取代儿子白天晚上都守护着大珍珠,等待石崇的到来。

听说,朝廷采访使石崇下月便要从洛阳来,经白州去交趾等国。陆干等着石崇。只有大富商才配得上大珍珠,出得起大价钱,愿意出大价钱。陆府的生意惨淡,珍珠卖不出去,舞女也无人问津,已经入不敷出,发不出薪酬,有些人另谋出路去了。陆府人心惶惶。如果再这样下去,陆府得变卖田地,关门大吉。白天光耗尽了陆干最后一笔银子买下一颗有价无市的珍珠,压力越来越大。如果陆干因此而将他们父子驱逐,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毕竟陆干收留他们父子也有十多年了。

白恩赐被禁止登上海天楼,也禁止与梁姝接触。这让白恩赐抓狂。他只能抓住一切机会远远地观察梁姝。越是不能相见,越是想见。

有一天,白恩赐听说陆府上舞女都要被遣散了。因为无人问津,陆干无法养活她们。梁姝也要离开陆府了,因为村里干旱庄稼颗粒无收,村子里的人陷入了困境,面临断炊。梁姝家里还有三个弟妹,嗷嗷待哺,粮食早已经捉襟见肘,朝不保夕。父母已经为梁姝物色了夫婿,是一个乡绅的儿子,愿意以十斗米作为聘礼,等着她回去订婚。

“区区十斗米便要换取梁姝?”白恩赐愤然道。

但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难以一下子拿出十斗米,白恩赐束手无策,心急如焚,焦虑得像沙滩上的鱼虾,决定不顾一切去找梁姝。

这天夜里,白恩赐在池塘边上吹起了箫。箫声传递出绝望和哀求。梁姝听懂了。她悄悄地躲过监控,来到了白恩赐的身边,在桑树丛中,借着夜色,二人紧紧相拥。

“我们离开这里吧?”白恩赐说,“我带你离开。”

“去哪里?”梁姝说,“我的家在白州,能去哪里?”

“我们去大海上漂一辈子。靠打鱼为生,生养八个儿女……”白恩赐说。

“为什么是八个?”梁姝问。

“八仙过海嘛。”白恩赐笑道。

梁姝嗔怪道:“我才不。”

白恩赐抚摸着梁姝的头发和脖子。梁姝靠在白恩赐的身上,身体开始发烫,仿佛要燃烧起来,她猛推开白恩赐:“我要跟父母一起,永远在一起。”

白恩赐暗吃一惊,情不自禁地重新抱紧梁姝,并将她轻轻放倒在地上。地上杂草丛生,蚊虫遍地。白恩赐激吻梁姝。梁姝本能地抗拒,但又无力推开白恩赐。桑树上的臭虫掉到他们的身上,梁姝被虫子弄痒了身子,哭着反抗。白恩赐害怕,赶紧松开,将她扶起来,拍掉她身上的杂草和虫子。但为时已晚。梁姝浑身瘙痒,尤其是脸上火辣辣的,十分难受。

“我脸上起泡了。我的皮肤都起泡了。我会变成一个丑八怪。”梁姝低声哭道,很伤心,“我被虫子毁了,被你毁了。”

白恩赐胸有成竹,劝慰梁姝:“回去洗个澡。放心,我有办法。”

白恩赐从怀里掏出一只瓶子。瓶子里装满了泥巴一样的东西,白色的。

“这是我家的祖传秘药:止痒膏。止痒止痛,皮肤增白,使皮肤变得温润光滑明亮,光彩照人……我的曾祖父是宫廷药师,专治被毒虫所伤的皮肤,属于宫廷一绝,把多少丑陋的女人变成了美女。”白恩赐神秘地说,“秘方已经失传,但遗留下这点药膏,你赶紧回去洗澡,马上把药膏涂遍全身,连续三天,不仅能治好你的虫伤,还能让你变得更白更美,成为白州最漂亮的女人。”

梁姝身上越来越痒了,赶紧走出桑树地,往陆府跑。回到房间,脱下衣服,发现身上果然到处是虫伤,脸上满是红斑点。匆匆洗了澡,躲进床上,用白恩赐的药膏从头到脚涂抹一遍,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连续三天,以身体不适为由,躲在房间里不出门,早晚给自己的身体涂抹止痒膏。第四天,皮肤上的虫伤果然好了,没留下任何疤痕,完好无损,而且皮肤像重新长出来的一样,又白又嫩,温润如玉。神奇的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全身的肌肤泛散着幽蓝色的绿光。这让梁姝十分惊讶。

然而,梁姝躲在房间三四天,竟然不知道陆府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大珍珠不翼而飞!

陆干捶胸顿足,气急败坏,咬牙切齿,誓要找出盗窃犯,将他碎尸万段。他仔细检查了府第,没有发现外贼进来的痕迹。上次被盗贼光顾后,陆府上下加强了戒备,加固了门窗,加高了围墙,已经做到了密不透风,针刺也难扎进来。因此肯定是内贼所为。除了陆干,陆府的人都战战兢兢,胆战心惊,因为他们都成了疑犯。包括陆干的儿子和妻妾,他们早就为财产问题明争暗斗,眼看陆府朝不保夕,各怀鬼胎。管家责任重大,为了撇清关系,正组织人掘地三尺,搜遍每一角落。当然,首当其冲的是白天光。他是监守,理所当然地成为第一嫌疑。

白天光从白恩赐手里接管大珍珠以来,守着海天楼寸步不离,连进出的老鼠都逃不过他的监控。对大珍珠,更是十分警惕,有人来参观时,怕被偷梁换柱,他在一旁目不转睛。晚上睡觉,他几乎是睁着眼睛睡的,任何风吹草动包括蟑螂从地上爬过去都会惊醒他,因此不可能有人从他眼皮底下偷走大珍珠。

但是陆府上下搜了三天,都没有搜着。白恩赐说:“大珍珠本是罕见的灵性之物,它会不会长出翅膀自己飞走了?”

白天光觉得有道理,但陆干说:“瞎扯!肯定是有人把它窃走藏了起来。如果不交出来,他要报官了。”

如果报官,查不出来是谁盗窃了大珍珠,那么白天光就要坐牢。因为他失职了。即使不坐牢,陆干也不会轻易饶了他。白天光胆战心惊,几欲神经错乱。白恩赐则神情恍惚,处处躲着父亲。

管家带人闯进了梁姝的房间,闻到了一阵淡淡的清香。梁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虽然觉得突兀,却并无慌乱之色。只是管家和家仆盯着她的脸呆住了。

那是一副温润明亮、光彩照人、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绿光的脸!

那张脸,与曼妙的身材、清瘦的骨架配合在一起,简直是绝配。女神一般纯情、圣洁、高贵。

他们都惊呆了。公孙媚和众舞女围过来,房间快塞满了人。

陆干也赶到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梁姝,既熟悉又陌生,既怀疑又惊喜,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完美!”

梁姝莫名其妙。那么多惊讶的眼睛盯着她,她有些害羞和惶恐了。当白恩赐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她才稍稍安了心。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珍珠气息!”白天光突然如释重负地说,“她偷了大珍珠!”

陆干和管家如梦初醒,他们确实闻到了一种特殊的芳香。是珍珠的气味。是名贵珍珠的气味。

梁姝被惊吓得花容失色,瘫软地床上,低声地争辩说:“我什么都没有偷。”

管家从桌面上发现了那瓶“止痒膏”。打开一闻,“是珍珠粉。”

陆干仔细闻了闻,又用手蘸了一点放到嘴里,确定是珍珠粉。

“你是不是偷了大珍珠?”管家质问梁姝。

白天光走上前,对着梁姝吼道:“一定是你偷的——你快点告诉我,你是怎样偷走大珍珠的?”

梁姝被吓得惊慌失措,无言以对。

陆干更关心他的大珍珠究竟去了哪里。

“她把珍珠磨成了珍珠粉……”管家说。

其实陆干早已经料到。他一副天崩地裂、痛心疾首的样子,恨不得将人置于死地。

“你胆子真大!你把你自己卖一百遍也抵不上大珍珠的价钱。”管家说。

陆干说:“你把我陆家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都毁了,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

舞女们被吓得脸色发青,有的浑身发抖。公孙媚倒神情镇定,微笑着对梁姝。她对梁姝蜕变成一个完美的少女暗暗称奇。

“把她抓去见官!”陆干狠狠地命令管家。

管家和几个家仆要扑上去抓梁姝。

“住手!”白恩赐从人群中钻出来,大吼道,“绿珠是我偷的,跟她无关。”

众人惊呆了。白天光更是目瞪口呆。

“是我趁父亲打盹的时候拿走了所谓的大珍珠,我们称它为绿珠。”白恩赐淡定地说,“其实我早就想取走绿珠了,只是没有找到配得上它的人。现在,我找到了。绿珠是奇珍异宝,用在普通人身上是浪费,只有用在她的身上才有价值。所以我取走了绿珠,磨成了粉,调成了珍珠膏,瞒着她,让她把珍珠膏当作止痒膏涂抹。她对此一无所知,全是我的主意。”

梁姝恍然大悟。所有的人都明白了。白天光恼羞成怒,对着白恩赐狠狠地抽了一耳光:“你害惨我了!害得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

白天光蹲在地上呼呼痛哭,嘴里不断地骂:“逆子,鬼迷心窍,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情来?”

管家将白恩赐绑了起来。梁姝哭了,扑到白恩赐身上拍打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呀?”

“我要将你变成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成功了。”白恩赐欣慰地说。

梁姝用双手抓自己的脸:“我不要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公孙媚阻止梁姝的自虐:“这是天赐的美貌,你无权毁了它。”

公孙媚抓住梁姝的双手,近距离看她的脸,发自内心地由衷地赞叹:“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少女。洛阳云集了天下美色,现在,即使你在洛阳也是鹤立鸡群!”

陆干也认可公孙媚的话,但大珍珠没了,长叹一声:“只可惜,石崇快经过白州了。我一无所有了。”

白天光无地自容,对陆干说:“老爷,我们承诺过的,我们父子把命卖给你,赔偿你的大珍珠……”

陆干说:“你们的命值多少钱?”

梁姝抬起头来对陆干说:“我愿意赔偿给你。”

陆干说:“你拿什么赔偿?”

梁姝说:“我……我卖掉自己!”

陆干说:“唉……现在,到哪里找买家?况且,你父母也不同意。”

白恩赐说:“此事与她无关,我自己一人承担。”

陆干说:“当初你们父子承诺过的。”

白恩赐说:“我宁死也不会让你卖掉梁姝。”

陆干说:“我自认倒霉了。但我也不能太便宜你们,还是把你们父子官办吧。” HVH9mh3IXwPIEl6Xaajzh/jmX7ZcyQXATJjFhdZX92LfQJRUflRW3HJpgXoBHhl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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