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二年六月十五日的太阳刚刚跃上嵩山顶的时候,便从洛城殿中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李治的第八个儿子、武曌的第四个儿子呱呱坠地了。
阵痛是从昨夜亥时开始的,当时李治正在武成殿中翻阅武曌此前批阅的奏章,李荣将张尚宫传来的消息禀奏后,他就再也无心品读那些充满智慧的文字了。他把这些文字引发的思绪抛在一边,就要前往洛城殿。李荣见此上前劝道:“太医令早已带了几名‘宫直’在‘产阁’照顾,陛下在殿中等待消息即是。”
“皇后为朝事殚精竭虑,朕岂可置之不顾。速备轿舆,勿复多言。”李治不容置疑地说道。
武曌毕竟三十八岁了,加之先前为太子放纵不羁而致“流产”先兆,因服了保胎药剂,阵痛虽早,可婴儿却迟迟不能降生。皇上的到来,让太医令和“宫直”们的心悬在了空中,生怕有个闪失,招来杀身之祸。太医令叮嘱“宫直”们要小心谨慎,不可有一息疏忽。
李治深知太医们心中的紧张,以抚慰的语气说道:“朕觉得在这里坐着距皇后近些,你等不必胆怯,依医理处置即可。”
众人一听,心稍有宽解,但气氛依旧紧张。
李治先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产阁”,到黎明时终于扛不住,沉沉地入了梦乡。在梦中他看到从嵩山顶上升起的太阳,巨大如轮,金光万丈,将洛城殿上空的云彩照耀得五彩缤纷。霞光中,几名仙子捧着一个男婴袅袅婷婷地下界,直向自己的胸怀扑来。他伸开双臂正要拥抱,却被婴儿的啼哭唤醒了,忙问身边的太医令道:“皇后怎么样了?皇儿怎么样了?”
未及太医回答,张尚宫欣喜地上前禀奏道:“陛下!是个皇子。”
李治又问:“朕可否进去看看?”
太医令道:“皇后、皇子平安,陛下可近前亲近。”
李治进了“产阁”,“宫直”们正用温水绢巾为武曌擦拭汗水。刚刚降生的婴儿哭过之后,已酣然入睡了。李治从“宫直”手中接过绢巾,轻轻地拂过武曌的额头,她苍白的脸上就溢出了开心的笑意:“见陛下双目布满血丝,妾心中甚是不安。”
李治将绢巾交给“宫直”道:“你等且先退下,朕有话与皇后说。”
待左右退出后,李治低下头,忘情地吻着武曌的额头:“皇后受苦了!”
武曌抚摸着李治的脸颊,话里就多了疼爱:“皇儿眉眼可像陛下呢!”
李治应道:“朕希望他多些皇后的刚烈,将来好撑起大唐国鼎。”
武曌笑了笑道:“还是先请陛下为皇儿起个名字吧!”
李治站起来在“产阁”里踱了一圈,又瞅了瞅熟睡的婴儿,将梦中所见说与武曌听,之后便道:“皇子出生,应了朕的梦境,皇儿就起名旭轮吧!”
武曌也欣然同意:“陛下!此名乃兆我大唐如旭日临海,蒸蒸日上。”
李治俯下身子,抱起婴儿就要亲,却被武曌拦住道:“陛下的美髯虽好,可旭轮细皮嫩肉,怎么受得了呢?”
李治闻言哈哈大笑,惊醒了怀中的婴儿,啼哭声惊动了值守的“宫直”:“殿下一定是饿了,微臣这就抱他喂奶去。”
即使躺在产床上,武曌还是记挂着改制之事。李治告诉她诏书尚未发出,武曌便道:“此事久拖无益,还望陛下当机立断,将诏书发出去。”
“此事朕已了然于胸,皇后不必担心,只是这三台宰辅,朕尚要斟酌。”李治又道。
“不知陛下欲选哪位爱卿?”
“朕意,左相可委与许圉师,右相么,眼下只能是许敬宗兼之,待有合适人选之后再行调配。”
“那李义府呢?”
皇后提起李义府,原在李治预料之中,在他们刚刚说起改制之时,他就想好了说辞:“李爱卿主持选举,政绩颇佳,现已是同东西台门下三品。朕意等许敬宗转为太子少师后,他再来做右相。”
闻言,武曌满意地点了点头:“陛下所虑甚周,让他等等无妨。”
见皇后心情不错,李治趁机就提出了两个人,一个是上官仪,一个是裴行俭。武曌沉默了一会儿道:“上官仪多年来在中书省代陛下拟诏,用功甚勤。妾看过他拟的《黜梁王忠为庶人诏》,行文简约,言辞犀利;尽管李义府曾报他与长孙无忌有染,然依妾观之,此人练达通畅,才思过人,尚可为我所用。不如就任他为西台少常伯、同东西台门下三品,仍兼太子少傅如何?”
“皇后所言,正合朕意。许圉师虽为左相,然处事寡断柔和,若以上官仪补之,则三台相谐,贤者同力,朕也少操心。”李治脸上露出不经意的惬意。
“至于裴行俭么……”武曌有些犹豫。
“裴行俭早年曾随褚遂良非议皇后,朕贬之出京,以儆效尤。他到任后克己自省,知错而改,协助都督麹智湛戍边保境,功业卓著。现西州都督麹智湛病故,任位空虚,朕恐为突厥所图。故欲任他为西州都督,久驻边城,无须回朝。”李治解释道。
闻言,武曌的脸色就释然了,忙道:“妾替陛下听百司奏事,岂是心胸狭窄之人。量才荐官,选贤任能,非唯陛下治国之要,亦妾所秉持也。裴行俭改过自新,然尚需历练,妾之意让其代行都督之职,以观品效,再起用不迟。”
“如此甚好!朕明日朝会上就让上官仪拟诏。”
李治虽一夜未眠,可皇子的诞生,就任吏与皇后交谈的融洽使他精神焕发,忘记了疲倦。一回到武成殿,他就召见了上官仪,安排了对三台宰相和裴行俭的任命。
上官仪走在司马道上的脚步轻快而又迅捷,对自己的任命在皇后那没有任何障碍他并没有感到意外,这些年的韬光养晦足以消除皇后对他的疑虑,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皇上信守他们之间的秘密,给皇上重新独尊以时间和机遇。令他感到意外的倒是皇后对裴行俭看法的转变,他忽然对以往关于皇后的旧见产生了瞬间动摇——难道是自己的感觉错了?不!他现在已经顾不得对这些进行深究了,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远在万里之外的裴行俭。
“上官大人!”有人在后面叫,他回身一看,原来是新任左相许圉师。
上官仪停住脚步,等许圉师一赶上来,他第一句话就是:“恭喜大人荣任左相。”
“唉!老夫倒有些忐忑不安了。”
“哦?”上官仪听出许圉师话里有话,有些意外,“大人这是……”
许圉师长叹一声道:“上官大人何等聪明之人,难道还看不出端倪么?与许敬宗一起共事,老夫能轻松么?”
这话说得有理,许圉师一任宰相,立即就会成为李义府等人诋毁的目标。他们专以陷害诬告他人为能事,稍有不慎,即会陷入圈套:“大人所忧,亦下官之虑也。我等当好自为之,绝不为奸佞提供口实。”
“老夫自律,并非做给人看,乃为正纲纪、清政风。只是……”许圉师顿了顿道,“老夫有一犬子,名曰自然,现在宫中任奉辇直长,自幼骄纵,目无尊长,老夫担心……”
闻听此言,上官仪的脸色就严肃了,道:“如今百姓最痛恨官宦子弟仗势欺凌,还望大人严加约束子嗣,不可滋事生非。”
看看司马道就要走完了,上官仪与许圉师相揖话别,登上各自的车驾,心里都沉甸甸的。
许圉师担心的事,在他履任两个月后就发生了。
十月的一天,他从署中回到府邸,刚刚脱下朝服,府令就来到前厅禀报道:“老爷,大事不好了!”
许圉师本来在朝堂上就因与许敬宗政见不和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看到府令慌慌张张的,眉毛就拧了起来:“你何时才能稳重些?何事不好了?”
“少爷今日出城游猎,踩踏了郊外田主的稼禾。田主甚为恼怒,出言不逊,激怒了少爷,少爷竟然以鸣镝射之……”府令回道。
不等府令说完,许圉师就急忙问道:“可曾伤着了田主?”
“幸未射伤。”
许圉师“哦”了一声,一股怒气直向着眼角逼来:“蠢材!官已做到了七品,还如此让人不省心,传他到前厅回话。”
不一会儿,许自然来到前厅,一进门,就招来了许圉师一记耳光,脸上顿时起了五道血印,随即又听到父亲严厉的责骂:“蠢材!偌大年纪还不知深浅,还不跪下?”
许自然极不情愿地跪倒在地,手捂着脸道:“父亲在朝中遭遇不快,就回到府中拿孩儿撒气。孩儿虽不才,也是七品朝廷命官,传将出去,让孩儿如何做人?”
“哼!”许圉师冷笑两声,“你还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说,今日又如何滋事闯祸了?”
“孩儿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踩了几株稼禾么?值得父亲动雷霆之怒?”
“蠢材!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你踩踏百姓稼禾,本就有罪。进而以鸣镝射之,若是伤及人命,就是他人不言,我也会绑你上殿面君,自请领罪。”
许自然很不以为然:“父亲未免小题大做,危言耸听。这大唐的万里江山姓李不姓许,只要您到朝野打探一番,那些王爷、公主有几个替祖宗基业忧虑的?滕王站在宫墙上弹射百姓,陛下不过训诫而已。别人都不珍惜,您倒看重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三台宰相之一,您问问,许敬宗都干了些什么?”
许圉师被儿子奚落,愈加恼怒,他的手颤抖着指向儿子,脸色憋得铁青,口中却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朝外面喊道:“来人!”
府令进来了,许圉师喊道:“将这个不肖之子拉下去,杖一百!”
府令大惊,“唰”地就跪倒了:“老爷,一百杖少爷如何受得了,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还没有等许圉师回话,许夫人就被丫鬟搀扶着来到前厅,人还没到,哭声就先回旋在梁柱之间了。及至来到面前,许夫人竟泣不成声道:“然儿纵有千错,过在妾身和夫君。训诫申斥,殊不为过,若论动刑,就先从妾身开始。”
许圉师见夫人竟然背了荆条,一跺脚,大呼一声道:“糊涂!老夫若不严惩逆子,别人就要问罪了。”
许夫人拉着贴身丫鬟跪下道:“别人问罪,且让他来问妾身吧!”
“朝政反复,人心叵测,夫人知道什么?”
“妾身就知道虎毒尚不食子,夫君毒于虎矣!”
夫人的固执让许圉师更加恼怒,他大喝一声:“快扶夫人退下!没有听见老夫的话么?拉下去……”
不一会儿,隔壁就传来儿子的惨叫,每一声都像鞭子抽在许圉师的心上,他脸上的肉剧烈地抽搐着。打到八十杖时,儿子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圉师的心就一阵阵蜷缩。这时候,府令过来禀报道:“老爷,少爷昏过去了,气息很弱,再打恐怕……”
闻言,许圉师回转身来,浊泪两行,喉头哽咽着道:“老夫如此,也是为他长些记性。你们把他抬到后室好生调养。”
府令欲领命退下时,许圉师又补上了一句:“备好银两,明日老夫亲自上门向田主道歉。”
第二天晨曦初露之际,许圉师着了常服,戴了纶巾,带着府令扮作商贾模样出城奔乡间去了。
按照儿子提供的地址,他找到了那位田主,那田主的妻子却说昨夜洛阳来人,将田主接走了。
“敢问大嫂,接走田主的人是何等模样?”府令问道。
“天黑灯暗,妾身也没有看清楚。来人只是说替夫君打赢官司。”
许圉师心头一沉,觉得大事不好,转身对田主妻子说道:“犬子少教,老夫在此替他道歉了。留下些许银两,聊补损毁。老夫先行告辞,改日闲暇再来拜访。”说完,他拨转马头,回去了。
府令抽了坐骑一鞭,追上了许圉师。二马并行,许圉师满腹狐疑地问道:“会是谁如此迅速地接走田主呢?”
府令喘了一口气道:“必是奸佞之徒,欲图借机滋事。”
许圉师点了点头,情知此事绝非教子不善那么简单,断然不可瞒皇上,他已决计在明日早朝时先于别有用心者向李治请罪。
“唉!老夫这宰相当的……”看看洛阳城渐渐近了,许圉师千般滋味无以言说,留在城外的只有久久的叹息。
……
褚遂良去了,大司宪(御史大夫)韦思谦的心却始终没有明快的一天。说起来那是永徽初年的事了,他一纸弹劾,致使皇上将褚遂良贬为同州刺史。当时,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履行了一个谏官应尽的职责。几年以后,当褚遂良不顾个人安危,与长孙无忌等人一起力阻立武曌为后,当那场风波演变成两件“谋反”案而导致近千人头落地时,当王皇后与萧淑妃惨死在武曌的“刀宰”之下时,他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发现以往对褚遂良了解得太少了,他为自己在褚遂良掌握“选举”任上没有得到重用而徒生怨恨感到惭愧。
往事如烟,褚遂良、长孙无忌、韩瑗等一个个喋血长安,而他却始终没有能够入武曌的眼。他现在依旧记得,袁公瑜带着许敬宗的手谕来找他,要他为褚遂良“谋反”举证时的情景。
袁公瑜眼睛滴溜溜地转,寻找着韦思谦的软肋:“当初若不是褚遂良排挤,大人何至于今日仍然在侍御史的任上徘徊呢?”
“人臣苟利国家,知无不为,岂恤于私。下官弹劾褚大人,乃在为公,绝无以怨报德之行,今亦无落井下石之为。”韦思谦是这样回答的。他对自己这十多年固步不前并不后悔,他凭着一位谏官的良知,目不窥园,恪尽职守。
近来有人举报,说司列太常伯、同东西台门下三品的李义府凭恃皇后之宠,为所欲为,卖官鬻爵,又贪污抚恤边军之费用,他正不动声色地暗中调查。他现在处事谨慎多了,他知道自己触动的是皇后的臂膀,在没有铁证以前,他绝不声张。今天不上朝,他整个上午都在署中整理文书。午后休息片刻后,他又投入到对举报者所言事实真伪的甄别中。李义府再不得人心,毕竟是陛下钦命的宰辅之一,退一步说,即便不在相位,他也应该秉以公心,务必做到罚当其罪。
这时,在公署门口值守的府役进来禀报,说西台舍人(中书舍人)袁公瑜求见。
“哦!又是他。就说本官正在处理公务,改日当登门求教。”话虽如此,但他还是赶忙将有关李义府的文书藏了起来。
果然,府役没能挡住袁公瑜,他一进司宪公署就尖着嗓子,不无讥讽地说道:“听说大人忙于公务,难道下官会有私务叨扰大人吗?”
韦思谦忙起身相迎,口中说道:“不知大人有何赐教,下官洗耳恭听。”
袁公瑜入座后,呷了一口茶道:“下官遇到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子,特来向大人通秉一声。”
“哦?是什么事呢?”
“有一家大人的公子,论起来也是朝廷命官,他游猎于野,踩踏百姓稼禾,非但不道歉,反而欲箭伤田主。此等祸国殃民之徒,该不该办?”袁公瑜眼里透出几分神秘。
韦思谦问道:“不知是哪家大人的公子,竟然如此大胆?难道他不知道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吗?”
“还会有哪家大人?”袁公瑜仰起头来说道,“下官若是说出来,就怕大人就要知难而退了。”
“身为谏官,弹劾不法,本在职内。大人不说出姓名,怎知在下就不敢弹劾呢?”
“好!下官钦服大人的胆识。”袁公瑜放下手中的茶杯,然后就把许自然涉猎伤民一事的述说一遍,最后以不无挑衅的语气道,“如此败类,大人说该不该依律问罪呢?”
韦思谦应道:“未见百姓诉讼,单凭大人一言举报,下官亦无从问案啊!”
袁公瑜笑了笑道:“这个大人不用担心,下官已将人带来了。”说完,他走到厅前招了招手,但见院内蹲在大树下的一位乡人瑟瑟缩缩地过来了,一进署门便先行跪倒了,头贴着地,半日不敢抬头。
袁公瑜大声道:“上面坐着的乃当朝司宪大夫韦思谦大人,你有何冤枉,尽可道来,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
那乡人也不说话,只将从怀中掏出的诉状高高举过头顶,脸憋得通红,说出了几个字:“大人为小民做主啊!”
韦思谦接过诉状,大略看了一遍,便收起放在身后的案头,对跪在下面的乡民说道:“讼词本官已经看过了,你先退下,待本官核实举证后,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乡人刚刚退出,袁公瑜亦起身告辞,韦思谦本就不耐其烦,故而也不挽留,吩咐司宪中丞送客。袁公瑜刚走,他就在心里叫苦不迭:“许大人!你如何能骄纵公子,此为相之大忌也!”
从司宪署出来,袁公瑜就到了许敬宗府上,坐在右相的客厅里,他按捺不住心头的亢奋,喜形于色道:“天赐良机啊!大人,天赐良机啊!”
许敬宗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了:“你在朝为官已有多年,何时才能改掉这轻浮的毛病呢?是何事让你如此按捺不住啊?”
袁公瑜立时变得谨慎多了:“启禀大人,前几日许圉师之子游猎郊外,踩踏田家稼禾,遭到田家斥责,他又以鸣镝射杀,现被人告到大司宪韦思谦那里了!”
“哦!竟有这回事?”许敬宗心头掠过一阵暗喜。许圉师,你不是自诩两袖清风、家门风正么?当年任黄门侍郎时,你不是嘲笑老夫教子不严么,你也有今天。但这些思绪一旦转到脸上,立时水波不兴,临而不惊,“许自然乃奉辇直长,品秩虽低,亦是朝廷命官。他为宰相之子,若无证据,万不可妄言。”
袁公瑜身子往前挪了挪道:“下官前日连夜访得田主,取来其射人之鸣镝,上刻有许自然的名号。此可谓铁证,岂能抵赖了之?”
许敬宗这才点点头道:“身为宰相之子,不循法度,视百姓性命若草芥,此危害社稷之徒也。”
“是可忍,孰不可忍。”袁公瑜意气昂昂。
许敬宗看了看袁公瑜,觉得他虽然庸俗不堪,且浅薄浮躁,但关键时还是有些用处。听了事发经过,他对如何借机向许圉师发难已有了完整的思虑,他打算一会儿就前往洛城殿将案情禀奏给皇后,待获得明示后再启奏皇上;接着就要利用隔日朝会的机会,在朝臣中广为散布,让许圉师没有在皇上面前辩解的机会。
“作为西台舍人,举报有功,本官当奏明陛下,定有重赏,不过……”许敬宗对正在等待明示的袁公瑜故意拉长了说话的尾音,“据本官所知,韦思谦向来办案谨严,非有确证,绝不轻易为治,因此你当心中有数。”
“多谢大人明示,下官明白了。”袁公瑜退出厅堂,脸上便挂上了得意的奸笑,似乎右相府邸长长的回廊在他面前铺开了金色的通达之道,“许自然,休怪本官多事,实在是因为本官在舍人位上待得太久了。”
袁公瑜一离开,许敬宗就差人前往司列太常伯(吏部尚书)、同东西台门下三品的李义府署中,相约一同前往洛城殿拜见武曌。这不仅因为他与李义府平日里在朝堂多相呼应,彼此深知,更因为李义府主持“选举”,决定着官员的升降臧否,有其在身边,他心中会踏实些。
现在,两位朝廷大臣相遇在洛城殿司马道口的冀阙下了。相互寒暄之后,李义府道:“不知皇后对此案如何看?”
许敬宗笑了笑道:“皇后如何看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等如何禀奏。”
李义府心中暗笑,你扳倒褚遂良,又扳倒了长孙无忌,论起无中生有,搜罗证据,比起我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其实在接到许敬宗的相约后,李义府就明白自己的机遇到了。对改制之后任许圉师为左相,李义府至今仍耿耿于怀。许圉师究竟对朝廷有何功劳呢?他不就是修了一部实录而受到皇上的青睐么?从其走进左相官署的那一天起,李义府就一直在暗中寻找机会。他没有想到,许自然竟为自己创造了扳倒他父亲的机会。
李义府油然生出一种“正义感”,作为主持“选举”的宰辅,他绝不允许官员无视律令、恣意妄为,撼动社稷根基,他凛然激昂地对许敬宗道:“我决计向陛下上疏,弹劾许相失责之罪。”
许敬宗又补充道:“不止这些。上次褚遂良‘谋反’一案中,那个韦思谦拒不举证,这回看他又该如何?”
“真是一箭双雕。”李义府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走到洛城殿外,登上一层层阶陛,就听见从殿内传来婴儿的笑声,他们才顿悟到小皇子殿下已经四个月了。
这时,张尚宫从里面走了出来,许敬宗和李义府上前道:“烦请尚宫通禀一下,就说许敬宗、李义府求见。”
“二位大人少待。”
张尚宫转身进了殿,对正全神贯注逗小儿子玩的武曌道:“娘娘,许大人与李大人求见。”
“哦!宣他们进来。”武曌将旭轮递到乳娘手中,示意他们从偏门出去,然后拿起一本《春秋》,正襟危坐地等待两位大臣朝见。
当听到下面传来“微臣参见皇后娘娘”的声音时,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书道:“平身!赐座!不知两位爱卿此时进殿,有何要事陈奏?”
李义府看了看许敬宗道:“还是许大人说吧!”
于是,许敬宗便把许自然田猎伤人之事详细叙述了一遍。他的陈奏刚刚落音,就看见武曌的脸色很难看了。他们知道,皇后一定是怒火中烧了,依她的性格,绝不会放过许圉师放纵儿子的行为。
“糊涂!许圉师真是糊涂!奉辇直长系朝廷命官,生杀予夺当由大理寺判决,他身为宰辅为何不循律法?不奏明陛下?岂非欺君罔上?”
许敬宗和李义府相互看了看,都惊异于皇后的一针见血,他们倒没有想到这一层,于是一起奉承道:“皇后圣明!微臣明白了。”
得知皇后的态度,两人欲起身告辞,却被武曌拦住了:“我还有话说。”
两人不知道皇后又有何事,心中不免忐忑不安,目光中也流露出几分惊惧。武曌见了就笑道:“卿等何须紧张,我有如此凶煞么?我是看二位爱卿奔走于朝廷内外,心有不忍,本想抚慰一番,不想吓着你们了。”其实,她心里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顿了一下,武曌又问道,“我记得许大人有一子,早年曾流于岭外,不知近来可有消息?”
“臣感念皇后牵系。犬子流放岭南八年多,显庆三年,臣奏请皇上,乞犬子归京,然岭南蛮荒之地,犬子身心俱遭摧残,回京不久即病卒了。”许敬宗说着,眼眶有些湿润。
“那时我尚未听百司奏事,故而不甚了解。爱卿严整家风,殊为可贵。然表乞流放,大可不必。”武曌说着,挥了挥手,“时过境迁,爱卿还是珍重为好。你可以退下了,我有话尚需与李爱卿单独说。”
闻听此言,许敬宗很知趣地出了洛城殿回署中去了。
武曌看了看李义府问道:“许相事发,爱卿做何感想?”
李义府眉毛颤动了一下说道:“臣有三痛。一痛许自然身为仕宦子弟,不思修为,不重官德,危害百姓,忤逆圣意;二痛许相身为宰辅,纵子犯罪,恐日后朝野难服;三痛臣作为选官,用人失察,竟致许自然这样的纨绔之徒入官,请皇后治臣失察之罪。”
武曌很满意李义府的回答,道:“我留你,正是要告诉你,许相事发,陛下必严惩不贷,许敬宗改任左相已是必然。右相空缺,爱卿素来中直干练,善解上意,我有意在陛下面前再荐爱卿,还望你好自为之。”
李义府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连道:“皇后待臣恩同再造,臣没齿不忘。”
但接下来武曌说话的语气就重了:“不过近来朝野对爱卿颇有微词,我就接到不少举报,言爱卿专以卖官为事。其间虽不乏捕风捉影,然爱卿不可不警觉。我爱才,向来是德才兼备,有才无德,与佞臣无异。若爱卿触犯律法,我绝不姑息。”
这番话说得李义府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他立即跪倒在武曌面前道:“皇后之言金声玉振,微臣当谨记在心,不敢疏忽。”
走出洛城殿,李义府抬头看了看天空,又掐了掐胳膊,发现一切如常时才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方才,他在皇后眼里看到的,不仅仅有女人的柔媚,更有大理寺的刑具、刽子手的屠刀。这些,既在武曌的眸子后面藏着,也在他的头上悬着……
晚膳以后,李义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思忖许久,觉得许圉师获罪,无论如何对自己来说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尽管在朝制上,同东西台门下三品享有宰相的权力,参与大政的集议,可毕竟不是宰相,最终主持大计者依旧是左右相。在眼下这个当口,李义府觉得自己要小心翼翼,不能像许圉师因为一件小事而翻船。儿子、女婿都在长安,自己鞭长莫及,他必须向他们讲明情势。
李义府铺开绢帛,笔却在手头凝滞了,写什么能让他们克制欲望,清静其心呢?过去多年来,他们的一切作为有哪些没经过自己的默许呢?言之凿凿,岂非以墨涂面,弄巧成拙。踯躅半日,他终于在信笺上留下几句含义模糊不清的话——
东都秋雨迷离,长安秋色日深,你等需谨慎所为……
他在心底期望儿女们聪明些,能够读懂他文字背后的意思。
终年积雪覆盖的天山横亘在庭州南缘,形成了一道高耸入天的屏障,护卫着这方距京都迢迢千里的土地。庭州有过辉煌的岁月,曾是西域王国的王庭。然而,连年战乱,使这里一直备受摧残,直到大唐在这里设置州郡,其地已铅华不再,萧条荒废,成为贼众出没之所。
一转眼,来济到这里任刺史已三年了。
长安秋一缕,轮台万里霜。清晨起来,他走出帐外,举目四眺,满地银霜,将茫茫戈壁涂成银色,壮观而又苍凉。今秋少雪,空气中弥漫着干涩的冷意。来济抹了一把两颊,冰凉冰凉的,始知长安只在遥远的思念中了。
显庆五年(公元659年),他到海隅台州还不到两年,朝廷的敕命便来了,将他从东南沿海的台州改任到西北的庭州。圣旨说得很明白,终生不得回京,就此断送了他的回朝念想。
路上跋涉了七八个月,等他踏上这方遥远的土地时,已是大雪纷飞的初冬了。在台州时,他感受到的是见云即是雨;而在这里,云就是雪的母亲。只要灰云覆顶,用不了多久就是大雪满弓刀。那一天,他在马上望着天山,有一种天柱嶻嶭,候鸟绝迹的冰冷。
人,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又很刚强,来济拥着坚硬的马鬃流泪了,他知道自己今生将把残年衰骨抛在这里。这对曾任过太子宾客、詹事,又做过中书令,可谓权倾朝野的他,该是多么残酷。
也许是因为在李弘身边的缘故,尽管被牵扯进长孙无忌的“谋反”案,但他侥幸逃脱被诛三族的命运。当初离开京城时,他就把家小转回了江都故里。从此,他将一人在遥远的边城聊度余年。
他曾有过万念俱灰的消沉,将庭州统统交与长史署理,他则每日纵酒独醉,酩酊不醒。他自诩惬意、潇洒、自在,常常在深醉时拔剑起舞,潸然泪下。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这不是他的性格。他可以麻醉自己的肉体,但是麻醉不了那颗报效朝廷的心。
有一天,他带着微醉的酒意驱马来到域内的轮台县。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块石碑。岁月的风雨已把它剥蚀得面目全非,然而,拂去沙尘,他看到了一个名字——李广利。对于此人,他并不生疏,任太子宾客时,他曾向李弘讲授过司马迁的《太史公书》,熟悉当年贰师将军西征大宛,灭掉轮台的故事。
李广利算什么?他在汉武一朝,是将军们嘲笑的对象。他尚且能够横刀仗剑,剿灭轮台,那我来济一朝宰辅,岂能沉没于酒中?我要重新振作起来,一改庭州荒凉破败的旧貌。
显庆五年冬,来济遍访当地三老,钩起陈年轶事;踏遍茫茫戈壁,寻找湮没的辉煌。在显庆五年除夕夜宴边城将士的集会上,他把重修庭州城池的蓝图呈现在大家面前。
如今两年过去,蓝图已初成现实。它虽然与台州相比,不仅单调得只有一条街,而且几乎看不到一座像样的亭阁楼宇。然而,它作为大唐西域的边城,迎风飘扬的“唐”字大旗却十分耀眼。
让他最为欣慰的是,这里不论是穹庐还是屋舍,门皆东向,以表向慕皇风,心系长安之意。
庭州的城墙也很有特点,全部采用戈壁沙石砌成。虽然少了城砖的严整雄浑,却足以捍卫城中百姓的安定。来济还利用戈壁石的不规则,在城墙上设置了诸多参差的箭孔,让来犯之敌无以应对。它已经受了几次小规模进攻的考验,据说西突厥将军阿史那苾力曾不止一次地猜度,不知是大唐哪位将军驻守庭州,何以昔日荒凉之地就固若金汤了。
长安的消息很杳渺,闲暇之余,来济只能靠回忆温习那些曾经让他感动的细节。关于长孙无忌、褚遂良、皇上和皇后,凡是接触过的事情,他都不放过。当初皇上废王皇后,一时遭到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礼抗,便转而要将武媚封为宸妃,时为中书令的他和韩瑗以“古无宸妃”为由出面阻止。可武媚立为皇后后,非但没有问罪于他,反而上表称他忠公,请皇上加以赏慰。
现在,他能够说服自己的唯一理由是,武媚试图像对待许敬宗、李义府那样将自己拉到她的名下,可他却让她失望了。在被免去侍中的那一刻,他料定自己必死无疑,孰料竟然还能在刺史任上盘桓数年,他常常在夜色中向天而立,感谢上苍有眼。
“启禀大人,西州来书了。”一位录事参军站在他的身后。
“哦!是裴大人的书札。”来济将满腹心事搁下,回到帐内。他拆开书札,果然是裴行俭潇洒飘逸的笔迹。
裴行俭仍然以当年的语气与他讲话,遣词用语表现出十分的尊敬。他在信中言道,朝廷现今主要是许敬宗、李义府等人执事,皇后说动皇上改了百官名称,上官仪已是西台侍郎、同东西台门下三品。上官仪曾多次在皇上面前为他与来济说情,都因为武后从中阻拦而失败。近来西州都督麹智湛殒薨,帐下无人,朝廷命他以长史身份代行都督职守。
裴行俭还告诉他,朝廷已以洛阳为东都,开有唐以来两都之先河。三省六部一分为二,一半在洛阳,一半在长安。
来济很久不闻朝廷的消息了,偶尔有长安文书,也是由都督府转送的。他真有一种被抛在天边的悲凉。但现在他已不在其位,朝廷的风风雨雨与他没有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庭州的父老。
天山北麓的秋天与冬天无异,十月、十一月也是突厥人血液最骚动的日子。尽管显庆二年朝廷派遣两路大军剿灭了西突厥,然盘踞在天山以北的残余势力阿史那苾力部仍然时不时寇边犯境,杀掠百姓。庭州新筑之城,因近年来边贸宏昌而备受突厥人垂涎。他必须早谋武备,以防突厥人偷袭。放下书信,他便要录事参军请长史、司马到帐中议事。
因庭州属于中、下州,故而来济官秩从四品,长史从五品上,司马从五品下。来济却不心生怨言,他将个人荣辱抛在一边,一心一意地为国戍边。
说到士卒情势,长史一脸的惆怅:“大人知道庭州两万将士,多由肃州、瓜州、沙州征募。他们思乡心切,加之久不见朝廷抚恤,更无长安使者劳军,已积怨甚多。倘若突厥来犯,属下真担心……”
司马接着道:“征募的士卒风霜经年,多已老衰,大人到任后于当地征集丁男入伍,虽暂解兵源短缺之急,然庭州地广人稀,此策难以为继……”
“两位的难处本官深有体味,然阿史那苾力磨刀霍霍,大战在所难免,吾等只有勠力同心,才能御敌驱寇,保境安民,此为官为将之天命矣!”说完,来济招呼两位幕僚来到庭州地图前,手指沿着天山以北缓缓移动,“两位请看,庭州东南至伊州九百七十里,东至西州五百里,西至碎叶两千两百二十里,北至坚昆牙帐约四千里。除西州裴大人可借援兵外,其他只能是望梅止渴而已。依本官看来,眼下只能靠我两万将士守城。”
两人幕僚点了点头:“大人言之有理。”
“西州长史裴大人乃本官同僚,现代行都督之职,请长史速派一名干练使者前往通报突厥军情,两地联防,形成策应之势。”说完,来济转脸又对司马道,“请将军立即召集各部将领,本官要军前训话!”
“好!末将这就去传唤。”
大约一刻之后,庭州城内外屯军将官齐集刺史府前的校场。来济一身银色盔甲,佩一把龙泉宝剑,在司马的陪同下出现在军阵之前。
环顾阅兵台下,年龄参差不齐的士卒组成的军阵让他心酸,但他更清楚,只有自己振作起来才能安定军心,共御强敌。来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本官移职庭州,承蒙诸位鼎力同心,才有今日之形势。我军血沃劲草,骨埋戈壁,使庭州固若天山,突厥屡犯而不能克。此亦是陛下圣德之沐,大唐军威使然,诸位之功必彪炳青史,名垂千古。”
话锋一转,来济声音变得幽悲哽咽:“可本官深知,自我朝屯兵庭州以来,士卒多者有历三代之久,如今孙辈已成少年;亦有孤身在军,老而无所者。庭州远离京都,孤悬一隅,使者罕至。然上苍有知,吾等忠唐之心可鉴。眼下阿史那苾力部正伺机来犯,本官虽已过知命之岁,然必当身先士卒,以身许国,与诸位甘苦共尝,艰危同担,虽九死而无悔。”
说到最后,来济从箭壶中取出一支箭,高高举起在手上道:“众位将士,人人皆为本官军正,若见本官遇敌退却,人人皆可诛之。”言罢,他将箭拦腰折断,扔在地上。
他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每一个将士,他们都知道来济曾是官居二品的中书令,现在被贬为从四品,在场有哪一位能比他更委屈呢?他已年过五旬,尚心雄万夫,志在千里,他们作为大唐臣民,护卫家园,也就是护卫自己。一位校尉终于无法再保持沉默,振臂高呼道:“剿灭突厥,保我疆土。”
跟着校尉的呼喊,在他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声浪……
当晚,来济和长史、司马一起到城墙上巡察了一遍,当他看到部属们瑟缩着身子在冷风中值守,他的心一阵阵绞痛。他觉得应该把这里的情况告诉远在江都的夫人,也许在她收到这封信时,自己早已不在人世了。但他要让儿子们知道,他是为大唐社稷而死的。
回到刺史府,他铺开绢帛,手有些发抖,便放在嘴边哈了哈,才赋笔属文:“吾久当死,幸蒙存全以至今日,当以身报国……”
最后一句话还没有写完,司马就冲进来了叫道:“启禀大人,突厥人夜袭庭州了!”
他草草地折叠封签,交给随司马同来的录事参军,说了一句“速递江都”,就奔出去了。
庭州城外已是火光冲天,来济登上城楼远望,突厥骑兵已与城外的唐兵厮杀在一起。突厥人把骑射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在唐军阵中横冲直撞,战刀所指,人头落地。来济发怒了,厉声问身边的司马道:“我军骑兵呢?”
“刚才探马来报,我军骑军在城外遭遇了数倍的强敌围攻,无法驰援步军。”司马应道。
闻言,来济转身就向城下走去,还随口吩咐道:“你和长史大人誓死坚守,等裴大人的援军到来。”
“大人!您……”
“本官率卫士营骑兵出城迎敌,解救步军。”
“大人万万不可!就是迎敌,也该末将前往。大人一介文官,若有意外,末将……”司马一把拦住来济。
来济挥剑,割开司马拽在手中的战袍道:“你敢不从命?”
司马一愣,呆在了那里。
来济头也不回,踩镫上马,对紧跟在身后的卫队大喊:“随我来!”
一阵迅捷的黑影掠过,秋风卷着马蹄声向夜色中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