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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飞凤得意扶摇上 司空献计改百官

袁公瑜回到东都的第二天,即到武成殿向李治复旨。

行前,他曾到洛城殿去讨皇后的口风。武曌放下手中的经卷,沉思片刻后道:“事情不言而喻。荀子曾说,男子女服,乃是乱世象征,恐非社稷之福。”然后,她的丹凤眼一转,莞尔一笑,“不过,爱卿不难明白,此陛下父子之间的纠葛,我不便多说,你从房州回来,径直禀奏皇上即可。”

袁公瑜立即明白了皇后的意思,既要置李忠于绝境,又要不留痕迹。

走完司马道,就到了武成殿前,恰遇李荣从殿中出来,他上前施礼后问:“陛下可在殿中?”

“陛下正与崔义玄大人说话呢,袁大人且在塾门等候片刻。”李荣回道。

“哦!崔大人是向陛下辞行来了。”袁公瑜进了塾门,心想此公先任刺史,年高回到京城,却不料又被外放。他的心便觉得沉沉的,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一场长达几年的废立皇后风波过后,该擢拔的都擢拔了,唯有他仍然在中书舍人的位子上徘徊。但他知道,上了这船就毫无后退的余地,生死都得往前走。

他刚刚呷了一口茶,就见崔义玄从殿中出来了。同病相怜,袁公瑜上前问候道:“老大人也进宫来了。”

崔义玄回礼:“老夫是向陛下辞行的。”

“大人这就要启程去蒲州了?”

崔义玄点了点头:“圣旨已经颁布,老夫就不便在京多留了。”

“大人向皇后娘娘辞别了么?”

崔义玄读懂了袁公瑜话里的两层含义。一层是皇后有没有挽留的意思;另一层就是窥探他有没有对前些日子省、部官员的调整心存芥蒂,为自己没有得到重用而结怨在心。崔义玄并不想就此多说什么,他了解袁公瑜的为人,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出卖。

其实,从回到长安时起,崔义玄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中。当他发现长孙无忌并不像许敬宗等所说的那样心怀叵测后,他就对自己的行为开始了检讨。他固然感激当初许敬宗说动皇后在皇上面前谏言将他调回了京城,可如果是以陷害他人的方式在京城站稳脚跟,他的内心便很难安静下来。因此,换个角度去想,自己没被擢拔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崔义玄以年龄为由回答了袁公瑜的问题,袁公瑜有些不信,笑道:“老大人此去蒲州亦是暂住,很快就会回京的。”

崔义玄摇了摇头:“老夫已将家小迁往蒲州,不打算回来了。”说完,他向袁公瑜作别,登上了回去的车驾。

袁公瑜很纳闷,崔义玄怎么可能对外放蒲州心安理得呢?未及细究,就听见李荣宣他进殿的尖细喊声。

袁公瑜深知皇上急于知道李忠的消息,便将梁王的恐惧情绪污蔑成了“腹诽”,还将他“衣女服”说成是对皇上唯皇后之命是从的讽刺。此外,他还把在外听到的关于梁王“卜吉凶以求自安”的消息颠倒为“厌胜”之术。终于,在陈奏接近尾声的时候,他听到了李治的一声怒吼:“罢了!”

袁公瑜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李治的“龙吟”:“身为人主之子,行祝诅厌胜之术,与弑君何异?如此逆子,乃圣朝不幸!”

骂完,李治突然觉得头脑眩晕,看什么都很模糊,他揉了揉眼睑惊异道:“朕这是怎么了?”

李荣吓坏了,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袁爱卿且先退下,朕想静一静。”

袁公瑜战战兢兢地退出了武成殿,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陈奏是福是祸。

过了好一会儿,李治才问道:“袁爱卿走了么?”

“走了。陛下,您龙体要紧,可千万不要动气。”李荣应着,提出要传太医前来诊治。

“朕不妨事,只是很伤心。”李治不能接受袁公瑜所奏之事,更不能容忍来自亲骨肉的诅咒。在袁公瑜陈述的过程中,他几次动了杀机,临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他想起最后一次看到王皇后时曾承诺善待太子,又想到了两仪殿前李忠为皇后而哭辞太子的情景。心想这样一个忠厚的皇子,为何会……

这时,李荣又低声上前禀奏道:“陛下,吏部尚书李义府求见。”

李治不说话,扬了扬手,李荣便明白是应允了,他来到殿门口喊道:“陛下有旨,宣吏部尚书李义府觐见。”

李义府一进殿就觉出皇上的神色不大对头,他又不便细问,只得小心翼翼地跪倒在地道:“臣李义府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治睁开眼睛看了看,又闭上了:“平身!爱卿有何事就说吧,朕听着呢!”

李义府声音顿了顿道:“陛下,有人弹劾度支尚书卢承庆因用人不当,致使征讨高丽的大军粮草转输不济。”

“什么?你说什么?”李治睁大了眼睛,听李义府复述了一遍后,顿时整个人垮了,“朕这是怎么了?子叛臣离,亲反人散。”

想这卢承庆说来也是贞观老臣,褚遂良在朝时曾屡有打压,是朕在汝州温泉遇到他,问明原委后重新起用的,孰料他竟犯下用人失察、渎职之罪。他有负于朕啊!李治忽然觉得整个大殿都在摇晃,仿佛那巨大的房梁就要直向他压来。他头疼得厉害,大叫一声“疼死朕了”,便昏厥了过去。

李义府见状,一步上前抱住李治呼唤:“陛下!陛下……”见没有回应,他立即转脸向李荣道,“请公公速传太医进宫,并禀奏皇后娘娘知道……”

回洛阳几个月了,可武曌的心却静不下来,回想起在并州的日子,她每日都沉浸在皇上博大的爱河中。

她不能忘记那宏大的宴会场面,文水的“三老”来了,曾是父亲儿时的玩伴,如今已成耄耋老人的故旧来了,曾与母亲在艰难时世中朝夕相处的邻居来了。男人们被安排在行宫的外堂,女人们则坐在内殿。酒是家乡的汾酒,菜是闻名遐迩的晋菜,话是温暖的并州乡音。

乡亲们为故乡出了一位皇后而感到无限光荣,纷纷向皇上和她敬酒,每一句话都热腾腾的。他们也没有忘记向她远在长安的母亲送上祝福。

皇上也偏爱她的故里,当场传旨并州妇人年八十以上者皆授郡君,这也是大唐开国以来所没有过的。

更令武曌兴奋的是此次并州之行让她认识了狄仁杰,这个比她小八岁的法曹无论是气度、睿智还是干练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样的人才长期埋没在州郡岂不可惜?她已决计要向李治谏言,擢拔这样的年轻人到朝廷出力。她需要许敬宗、李义府这样的心腹,同样也需要狄仁杰这样的才俊。

正当她在遐想时,李荣急匆匆地进来禀奏道:“娘娘不好了!皇上昏倒在武成殿了!”

“为何不速传太医令诊脉?”武曌闻言大惊,怒斥李荣。

“太医令已经到了,陛下要臣请皇后前去见驾。”

武曌不再说什么,急忙乘轿舆来到武成殿。许敬宗、李义府、李博乂等人已经先到,正在候着。大家看见皇后来了,纷纷让开一条通道。

武曌一进内室,就坐在李治病榻前道:“陛下!妾到了。”

李治起身去拉武曌的手,却感到天旋地转,看东西很模糊:“皇后在哪里?朕何以看不见呢?”

武曌大惊,厉声责问太医令:“陛下病笃,你等却束手无策,就不怕降罪么?”

太医令“扑通”一声就跪倒了,解释道:“娘娘息怒,陛下乃急火攻心,以致视听模糊,臣已邀集太医坊会诊,改了处方,不久定会康复的。”

“贻误了诊治意味着什么,想你也不难明白。”武曌看着李治痛苦的样子,眼泪就不由得流个不停。

李治叹了一气道:“太医们尽心尽责,你不要难为他们。皇后你近前来,朕有话对你说。”

待武曌向御榻边挪了挪,李治便问道:“皇后,你还记得在并州时曾言代朕批阅奏章之事吗……”

“陛下!”武曌截住了李治的话头,“此事当下还是不说吧,陛下龙体要紧。”

“不!”李治欠了欠身子道,“你看朕风晕目眩,目不能视,往后百司奏事,朕怎么处置得了?”

“陛下……”

“你不要推辞,朕知你生性明敏,处事皆能称职,乃上天赐你于朕矣。”李治说着,就对许敬宗道,“传朕旨意,自今日起,百司奏事,悉由皇后决之。”

“陛下!”武曌久久地看着李治,没有再说下去。她百感交集,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表达自己的心绪。她不知道朝野将会怎样看待皇上的这道诏书,但她却永远记住了这个日子——显庆五年十月十三日……

次日清晨卯时,文武百官早早地聚在武成殿门口等待着隔日一次的朝会,可眼看辰时三刻已过,仍然不见李荣的传唤,不少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往常这时候,朝会都快散了,今天怎么了?”

“不会是皇上龙体欠安吧?”

“你胡说什么?昨日还看到李大人到武成殿奏事呢!”

还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许敬宗、李义府、任雅相三位宰相也没露面。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时,终于看见三人与李荣一同出现在大殿前。李荣高声宣布道——

陛下口谕:朕苦于风眩头重,目不能视,自即日起,朝会暂罢,百司奏事,暂由皇后决之。百官臣僚往洛城殿奏事。

一听这个消息,众位大臣面面相觑,上官仪更是暗暗吃惊,皇上将朝廷大事悉委皇后处置,这是要干什么?可事已至此,他知道已无回转可能。

接下来的日子,武曌便开始坐在洛城殿里听百司奏事。她是兢兢业业的,每一道奏章都看得很仔细,并且总是以皇上的名义提出处置的办法。她为自己规定了每天批阅的奏章份数,完成不了是绝不休息的。

你要爱一个男人,你就得分享他的欢愉,分担他的忧愁。每当一位臣下带着她留下朱笔墨痕的文书离开洛城殿时,她总是这样想。

做完这一切,她又匆忙踏着暮色赶往贞观殿探视李治,看着宫娥们熬好汤药,她亲自尝了凉热后又端到榻前,伺候李治服用。然后,她就坐在榻前将一天的朝事一件件地说与李治听。说到前方捷报时,她最大的快慰就是分享李治发自内心的笑意,她最喜欢看的就是李治的脸色一天天好起来。

“妾今日处置了一件邦交大事,陛下可愿听吗?”

见李治点了点头,武曌继续说道:“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遣使者押解百济战俘到京,其中有百济王义慈。苏将军横扫敌国,功在大唐,然而依妾看来,百济与我朝隔海相望。杀人盈城,非战之胜,服人心者,胜之胜也。故妾斗胆,将义慈以下皆释,还以陛下的名义下诏,依据我朝‘羁縻’之策,在百济设立了五个都督府、三十七个州。陛下,妾此举不知恰当否?”

“岂止恰当?此皇后彰我大唐神威,明朕之德惠也。百济百姓闻之,当北面而拜之。”李治缓了一口气说道,“朕不仅要开释百济战俘,且还要借此大赦天下!”

“陛下圣明,崇义虑远。妾明日就要中书令颁诏,大赦天下。”

“有皇后在,朕无忧矣!”李治屏退左右,忘情地与武曌拥抱在了一起。

自李治生病以来,两人已有多日没在一起感受肌肤之亲了。无论是武曌还是李治,都有了一种炽热的欲望,他们把一切政事置于一旁,而专心地共赴巫山……

后半夜,盈后复亏的月牙悬挂在西天,聆听着绵绵情话。

武曌搂着李治的脖子道:“陛下,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有话尽管讲。”

“妾闻听许州气候湿润、山林鞠茂、颍河贯境,欲请陛下往彼处巡幸,以利康复龙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有皇后打理国政,朕正好出东都散散心。”李治沉吟须臾,便答应了。

几天以后,宗正卿李博乂便陪同李治东行许州。

摆脱烦琐的政务,李治全身心地投入山水的怀抱,他四处游猎、巡视,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当他十二月十九日回到东都后,武曌不仅把朝政打理得有条不紊,而且做出了一项重大决定,这又让李治感到了震撼。

原来在李治出巡的日子里,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任雅相来到洛城殿,武曌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摆到了他面前:“近来观我朝与藩国交往,何以东北之高丽、西北之突厥、西南之吐蕃、吐谷浑等屡犯朝廷,禁而不绝?”

“微臣身在兵部,近来也一直在思虑个中原因。”任雅相立即从皇后的丹凤眼中捕捉到了威严。

“爱卿不妨讲来听听!”

“微臣以为,我朝所行‘羁縻’之策,威抚并用,固然效用甚大。然则藩国君主,多为唯利之徒,反复无常。故而屡剿屡叛,禁而不绝。”

武曌频频点头:“倘若我朝集中兵力,聚而剿之,使其永无还手之力,后则常驻军于彼国,岂非久安之计?”

这一番话听似非常平静,然而任雅相却从中感受到帝王气度,忙道:“皇后明示,令臣顿开茅塞,诚不以数倍于敌之军力讨之,不足以显圣朝之威!”

“那依爱卿看来,先取哪个为上呢?”

“百济既灭,则高丽可图矣。且高丽素来不尊朝制,若出兵征剿,不仅事半功倍,且可杀一儆百,威震西域各国。”任雅相似乎早有对策。

“爱卿所言,正合我意,爱卿不妨拟一个出将名单送我阅看。”

武曌的果断又使任雅相吃了一惊。回到公署,他未敢怠慢,当日拟就出击高丽的将军名单,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洛城殿。武曌又一一询问了每位将军的资历,当她从名单中看到“契苾何力”这个名字时,便讷讷自语道:“此人我在先帝时就听说过。”

任雅相介绍道:“皇后好记性,契苾何力将军本铁勒族契苾部人,出身铁勒可汗世家,后率部归唐,在征讨西域和高句丽战事中屡建战功。先帝驾崩后,他欲以身殉葬,为陛下所劝阻。其人忠肝义胆,烈烈其骨,朝野无不叹服。”

“好!就以契苾何力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左骁卫将军刘伯英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和刚刚离任不久的蒲州刺史程名振为镂方道总管,将军分道出击高丽!倘兵力不够,那朝廷开春将募大河南北、淮南六十七州兵马进军平壤、镂方行营;以鸿胪寺卿萧嗣业为扶余道行军总管,率回纥等诸部至平壤。”

“天!此乃永徽以来未有之大军云集。”任雅相不敢抬头,只暗暗地打量武曌,猜不透皇后的用兵方略是从哪里得来的。

皇后精稔的调度,大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概,此岂是庸常女子所为?那一天,任雅相是怀着钦敬的心情离开的。他很惭愧,为将多年,他何曾有过如此宏大的谋略呢?

李治一回来就得知了这个方略,他顿时呆了,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相依多年,他竟然对此知之渺渺。皇后的气度深深地感染了他,使他冷却已久的热血重新沸腾起来。他不但决定于来春改元,而且萌发了要亲征高丽的冲动:“大业振兴即在眼前,传朕旨意,来年改元龙朔,朕要亲征高丽,再续贞观华章!”

三月的一天,李治与群臣及外夷使者在洛城门饮宴时,特意安排了《一戎大定乐》,这是亲屯营排练的出征舞,他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了欲御驾亲征的决心和意志。

不仅如此,李治还对武曌的方略做了调整,以任雅相为浿江道行军大总管,以契苾何力为辽东道行军总管,苏定方为平壤道行军总管,与萧嗣业及诸胡总计三十五军,水陆并进,欲一举剿灭高丽。

碍于皇上的颜面,武曌对兵力部署的改变没有提出异议,可皇上跃跃欲试的雄心却让她添了心事。她先后征询了许敬宗、李义府的意见,由于他们对于用兵方略不甚了了,于是她又传召了任雅相。

“依爱卿之见,皇上御驾亲征胜算几何?”

“这……”任雅相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御驾亲征,非同小可,爱卿当以社稷为重,万不可屈从上意,误了大事。”武曌鼓励道。

“胜算大概不上三成……”任雅相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爱卿可否陈情得详细些?”武曌没有理会他的犹豫,又直接问道。

任雅相见此,便鼓起了勇气道:“陛下非太宗皇帝,上马取天下,下马治天下,久历战阵,知兵善谋,可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陛下就不同了,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又深得先帝宠爱,即便知晓些兵法,多为纸上之论。此不可一也!”

“那二呢?”

“这二么?皇上大病初愈,尚在康复之中,臣有些担心……”见武曌没有打断的意思,任雅相继续道,“其三,为君者,量能而授官,皆使其人载其事而各得其所宜。今天下大定,戎羌臣服,猛将如雨,谋士如云,何须陛下亲征,使能臣干将畏首畏尾?”

听了任雅相的陈奏,武曌频频点头:“爱卿之言甚是。我当不遗余力,力劝陛下为社稷改弦更张。”

三月下旬,朝廷的出征计划一直围绕着两条线展开。一条是朝廷上下紧锣密鼓,为进击高丽调兵遣将。边关将士严阵以待,只等皇上亲率大军到来;任雅相、萧嗣业等在朝任官之人抓紧移交署中事务,只等皇上召唤,即渡海出征。另一条则是武曌不止一次面劝李治放弃亲征。因此,关于皇上御驾亲征的消息虚虚实实,一直悬在空中。

将士们着急,武曌更是心急。

可李治被一曲《一戎大定乐》燃起的战争欲火却烈焰熊熊,似乎忘记了风眩头重,目不能视的痛苦,那颗勃勃雄心将武曌的劝告拒之门外:“贞观十九年,先帝以多病之躯还亲率大军征讨高丽,朕才不过三十四岁,为何就不能出征?”

“陛下且听妾一言好不好?”武曌尽量柔声柔气,不愿在夫妻之间造成任何不快,“此一时彼一时矣。陛下病恙初愈,彼国海深风寒,若是旧疾复发,妾罪莫大焉。”

“皇后是担心朕不善用兵么?”李治固执地为自己寻找理由,“朕乃太宗之子,在先帝身边耳濡目染,对兵法也知晓八九。高丽弹丸之地,朕唾手可得。”

闻听皇上口出大话,武曌脸上就有些不高兴了,干脆直截了当道:“妾只是不愿意见陛下拿战阵做儿戏,贻误了江山社稷。”

李治的脸霎时变得通红,微怒道:“皇后是瞧不起朕么?朕巡狩许州,皇后布阵谋战,大兴兵戈,为何朕刚提出亲征,皇后就寻种种理由阻拦呢?朕就不明白了,这大唐究竟是姓李还是姓武呢?”

“陛下!”武曌骤然提高了说话的声音,话语里也带了明显的愠怒,“陛下若这样说,也请恕妾之不恭。请陛下自问,与太宗皇帝相比,谋断若何?请陛下自问,社稷与陛下荣辱进退,孰轻孰重?请陛下又自问,此去究竟有几成胜算?陛下讳疾忌医,社稷之大不幸也。”

“你!”李治本来想说一句“放肆”,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这是自武曌回宫以来,他俩之间第一次发生如此激烈的口角。当李治回头去看时,才发现武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哼!都是朕平日宠惯,才致她如此目无尊上……”他颓然地望着大殿上空,久久无言,留下沉重的叹息。

而武曌更是一肚子的火。一回到洛城殿,她就劈头盖脸地将张尚宫、许尚衣等人痛骂了一顿。太监、宫娥们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一任皇后发泄,不敢说一个字。他们已经摸透了她的性格,在这个时候辩解,无异于自寻死路。

过了一会儿,武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开始清理自己的思路,扪心自问道:难道你不爱一个雄视八荒的帝王么?难道你没有发现他身上流着太宗的血液么?唉!刚才的确是有些冲动了。男人最忌讳什么?就是将他与其他人比较——即便是他引以为荣的父皇。

在张尚宫奉上热茶的时候,她脸上的阴云渐渐消退,吹了一口浮在杯面上的茶叶,淡淡地说道:“你等退下吧,我想一人静一静。”

杯子里的茶水泛起微微的涟漪,武曌的思绪回到了刚才的争论上来,她自觉那三问真是太伤皇上的自尊了。

他何曾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过话呢?没有!爱是细雨微风拂过心苑的谐和,是流云柔水缠绕情感的抚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包容。这一切李治是体现在每一个细节中的,让她一想起来就如醉如痴。可今天……

不!她没有错。她需要的是如何让皇上接受现实。你爱她,就该想着如何让他读懂自己那颗晶莹的心。

她想起刚刚进宫时,常常听到有关长孙皇后的传闻。据说,有一次,侍中魏徵当着朝臣的面指责太宗皇帝,让他当场下不来台。太宗曾暗发狠言,要杀了这田舍翁。后来回到后宫,太宗和长孙皇后说起此事,长孙皇后听后退下,一会换了朝服出现在他面前。太宗很诧异,长孙皇后却说,主明则臣直,魏徵之直,乃见皇上知人之智啊!

“贤哉!莫如长孙之襟度也。”武曌决计不再争论,她要向皇上上书,诉说她的担忧、苦衷和真爱。她相信,一俟从感性回归理性,皇上一定能触摸到她刚烈背后的那一方柔软。

武曌听了思绪,放下茶杯,朝外面喊道:“来人,笔墨伺候!”

窗外,三月的雨淅淅沥沥地唱着清幽的春歌,武曌的心也被浸润得湿漉漉的,她铺开洁白的绢帛,毫端饱蘸浓墨,仿佛第一次与李治激情一样,将满腹的心事呼啦啦地倾在诉说的溪流——

孟子曰:“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夫高丽之与我朝,乃宗主藩国之设,臣之事君尊卑。故出命以讨罪,天子之事也;执命以伐逆,将军之职也。况高丽者,弹丸小国,焉用御征?远者昔苻坚不自将以犯晋,则不大溃以启鲜卑之速叛;窦建德不自将以救洛,则不被擒而两败以俱亡;近者岂不闻炀帝三征高丽,将损兵折;先帝雄兵渡海,坐困东瀛倭夷。何也?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然陛下居于北辰,将必口言而嗫嚅,足进而趑趄,此岂非用兵之大忌乎?一言若差,铸成危局,悔之晚矣,妾请陛下明察。

妾之爱陛下,甚于自身,不忍陛下远师劳顿,露宿餐风,旧疾初愈,又添新忧。陛下必不忍妾看朱成碧,泪雨沾襟,悠悠情殇,人何以堪?……

午后,李荣发现案头多了一封上表,封签上印着皇后之玺。他想这必是重要信件,等李治一坐定,他立刻呈上,恭请圣览。李治看了看印玺,知道又是为了出征之事,遂放在一边,去批阅其他的奏章。

李荣见状,小心地上前道:“皇后上表,必是大事,陛下还是先看看吧!”

“好!朕且听你一回。”李治先还是想了想,最后还是拆开上表。他脸色先还比较平静,看着看着就动容了,读到最后,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出了声。

且不说武曌所论入情入理,言之有物,单是这柔肠百结的话语,就让他一时心魄摇荡,心波难平,他不禁赞道:“贤哉!皇后矣!”

李治合上书表,动容地对李荣道:“传朕口谕,朕罢亲征,征讨三军悉由兵部节制,诸将务必勠力同心,彰我大唐国威。”说完,他就起身向外走去。

李荣急忙跟了上来:“陛下这是……”

“朕去看看皇后。”

“好嘞!臣这就差人去传话。”

等李治来到洛城殿时,武曌已早早地到司马道上迎接。她远远地看见皇上,就率宫娥和尚宫们跪迎了:“妾恭迎圣驾。”

李治上前拉起武曌道:“皇后这是干什么,快快平身!”

武曌挽起李治的胳膊,一边朝殿内走,一边回头对李荣等人道:“你等先在殿外候着,我有话要单独向陛下陈奏。”

掩上殿门,两人都放下了在宫人面前的矜持,武曌忘情地扑到李治的怀里,一任他的胡须在脸颊蹭出痒痒的、麻麻的感觉;而李治却伏下身子,贪婪地嗅着武曌身上的淡香。

阴云散去是丽日。武曌抬起头,望着李治道:“请陛下宽恕妾的任性。”

李治也捧着武曌的脸道:“皇后的上表朕看过了,皇后说得对,朕若御驾亲征,将军们当无所适从,不敢阵前决断,这岂不误了大事?”

“陛下圣明。常言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陛下欲在东线开战,不能不顾及西线突厥的虎视眈眈。”

“皇后所虑,亦朕之所忧矣。”李治看来也很担忧。

武曌向李治身边靠了靠道:“妾今日思谋,又与许敬宗、李义府和任雅相几位爱卿合议,想我朝倘能使吐火罗、嚈哒、波斯等十六个藩属国所置的八个都督府、七十六个州、一百一十个县和一百二十六个军府,都统一于安西都护府治下,那样西域诸国就在我朝掌握之内,则陛下无后顾之忧矣。”

“设州置县,悉由皇后以朕名义处置。”李治听后,欣然应道。

六月中,唐朝征讨大军分别在浿江、辽东、洛阳举行了出征仪式。在这样的场合,武曌自然是以皇后身份,而李治的一举一动都让将士们感到了朝廷的神威。

洛阳城外搭起了阅兵台,由三百多名乐者组成的乐队分列在高台两侧,演奏着《一戎大定乐》。府兵组成了威严而又严整的方阵,旌旗猎猎,旌麾北向。年轻的司马、别驾们身着银色的、赤色的甲胄,骑着战马列在队伍之前。

午时三刻,李治在皇后、许敬宗和李义府等人的陪同下登上检阅台。他俯视着台下的军阵,向伺候在一旁的李荣点了点头。李荣便高声道——

高丽不尊朝制,藐视发令,南侵百济,西犯新罗,倚强凌弱,涂炭生灵。朕欲发兵讨之,昭告天下州郡,以高丽为戒,无犯朝廷……

之后,许敬宗代表皇上向任雅相授旗。

奉诏出征,对卒伍出身的任雅相来说不是第一次。显庆二年,他就曾随右屯卫将军苏定方讨伐过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可不知为什么,这次出征他的心绪很乱,不知是不是因为此次进军方略皆出于武后之手,真应了褚遂良生前所谓的“牝鸡司晨,唯家之索”的民谚。似乎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盘绕在他心头,久久无法挥去。

从许敬宗手中接过绣了“唐”字的大旗,任雅相递给身边的掌旗司马。刚一转身,他就看见武曌满脸自信的模样,虽然他从内心钦佩武曌的用兵才能,但又不得不承认“牝鸡司晨”确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当长号吹出沉闷的号子时,任雅相勒紧马头,向皇上告辞。随后他拨转马头,朝东北方向驰去……

大军出征后不久,就接到了来自边关的战报,说苏定方破高丽军于浿江,连战皆捷,把高丽国都平壤团团围定。

一封封来自前线的捷报,催促王朝的脚步走进了龙朔二年(公元662年)的春天。尽管风中依然有料峭的寒意,然毕竟是阳气蒸腾的季节。等到二月惊蛰一过,那涌动的春潮就从渭河升起,将关中平原铺出一片新绿。

当初因为皇上有病、由武曌代理朝政的格局,渐渐地演变为君臣习以为常的秩序,大臣们一般都是在洛城殿向皇后奏事,凡属于可以即刻处置的,就由武曌当场定夺;凡属于应该由朝会或集议来确定的,则由武曌面奏李治,由李治出面主持。当然,所有的诏书、敕命、令、制等都以皇上的名义发出。

这一天,武曌在批阅奏章时却常常停下笔来,思绪沿着奏章的文字呈现出空前的活跃。

那是一份已被李治批阅过的奏章,是度支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卢承庆离京赴任润州刺史前写给朝廷的。他在奏章中述说了自己因调度不周而导致讨伐高丽的大军粮草不济,因此必须负责,此外他还不无痛心地说道——

从命而利君谓之顺,从命而不利君谓之谄;逆命而利君谓之忠,逆命而不利君谓之篡;不恤君之荣辱,不恤国之臧否,偷合苟容,以持禄养交而已耳,谓之国贼。苟臣唯利君利国而为忠,并无荣辱进退之私忧。

臣闻法而议,职而通,无隐谋,无遗善,而百事无过,非君子莫能。臣又闻修堤梁,通沟浍,行水潦,安水臧,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司空之事也。相高下,视肥墝,序五种,省农功,谨蓄藏,以时顺修,使农夫朴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修火宪,养山林薮泽草木鱼鳖百索,以时禁发,使国家足用而财物不屈,虞师之事也。“三省六部”“五花判事”,历之弥久,陈陈相因,职而不通。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臣愿陛下明察……

他这不是批评朝廷职责不清么?而且矛头直指的是贞观以来的“五花判事”之制。看到文末,李治在上面批了一段话——

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三省六部”“五花判事”者,先帝草创,历之两朝,官循其规,民安其制。所谓言改者,乱国之议……

武曌的笔停住了,她的思绪被卢承庆的奏章搅得波澜顿兴。她站起来在殿内踱着步子,一字一句地推敲卢承庆的话语,觉得他提出了一个被大家忽视,或者说渐次忘记的问题。固然“三省”之设,宰辅集议,利于集群之智;“五花判事”,皆执其奏,戒除阿从,鲜有败事。然久而自弛,亦所难免,中书门下,各执己见,岂不误了大事?职责不清,难免推诿延误。

就说卢承庆吧,如果度支与少府职责清楚,就不会影响前方的粮草转输了。可人们只追人之失,而不思制之过,此一错再错之源啊!

她进一步想,以前长孙无忌等人不正是借“五花判事”之制在废立皇后一事挟持皇上么?若非皇上坚持不退,若非李勣在关键时刻一言九鼎,哪里还会有她今天坐在朝堂上代皇上批阅奏章的机会呢?她转过身来到案头,提笔准备在卢承庆的奏章上留下自己的墨痕,却在举手的那一刻犹豫了。

事关朝制,她不可不慎重。她明白得首先在李治那通过了,才能拿到朝会上廷议。可由谁来说服皇上呢?许敬宗不行,他虽为心腹,然家风不良,皇上早有耳闻;那李义府更不行,他入朝以来贪贿成性,几度犯事,若非自己庇护,他早就入大理寺狱了。

武曌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再去找司空李勣。只有他出来说话,才可能平息因改制引起的风波。她觉得从并州回来这么久了,应该邀他来东都看看,看看皇上恩准的龙门造像工程进展情况,看看东都可以与西都媲美的山水,顺便还可以把二儿子李贤也带来。

李贤已经七岁了,从长安来的臣下们说到潞王,都夸他聪颖非常;他的乳娘也曾说潞王相貌俊秀,颇似皇后。每次回到长安,李贤都会来问安,举止庄重超过了他的实际年龄。和太子李弘相比,他就不那么恋母,皇上与她移驾洛阳时,一次也没有听说他要跟随的话,甚至在大臣们送行时,都不知道他躲在哪个角落了。

武曌也是个女人,既有着对李治炽热的爱,又有怜子的深情。她开始担心这样生分下去,一旦李贤长大成人,母子间会发生什么。她看得出来,在自己的两个儿子中,李治似乎更加宠爱贤儿,近来他也一直念叨,说许久没有见贤儿了。

武曌这样想着,开口就传了张尚宫……

三月底,洛阳桃花乱落如红雨的日子,李勣奉诏护送李贤来到洛阳。他只说自己此行就是为了护送潞王,却闭口不提劝解李治改制之事。

事实上,自从接到武曌发自洛阳的密信后,李勣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了,他感到自己再次遭遇了尴尬。如果说当初在废立皇后时他选择了站在武曌一边,是因为那的确是皇上家事,可这一次,武曌则把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甩给了他。显然,皇后邀他来就是为了说服皇上。可对于他来说,做这事简直是如履薄冰。他对武曌的心思揣得很透,她是要借改制来笼络人心,开启一个虽然她没有坐在朝堂上,却胜似临朝决事的格局。

但李勣作为跟随太宗打江山,又被当朝皇上分外尊崇的老臣,他深知改“三省六部”和“百官”非同小可,牵涉贞观之风的传承,弄不好,他就会成为离经叛道的贰臣逆贼,下场可能比长孙无忌还要悲惨。

这一切,李治并不知道,他因为见到了可爱的李贤而再一次感到了李勣的以永终誉。

到达洛阳后的第二天,李治在瑶光殿设宴为李勣接风。在座的除了他和武曌,还有中书令许敬宗。席间,许敬宗对李勣说道:“老将军外击突厥,屡建战功;内辅陛下,殚精竭虑,出将入相,功在朝阁。下官奉皇上口谕,特向老将军敬酒。”

之后,李勣颤巍巍地来到李治和武曌面前敬酒,说出的话就带了黯然神伤:“知臣者,谓臣奉上忠,事亲孝,历三朝未尝有过;不知臣者,谓臣明哲保身,模棱两可。然臣无他,唯以唐室兴衰为挂也。”

李治知道,在废立皇后这件事情上,李勣是为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所不齿的。但李治心里明白,李勣没有从他这获得一丝私利:“朕明白爱卿,知爱卿忠心,朕就饮了这杯。”

君臣落座后,李治又道:“司空护送潞王有功,朕要重重赏赐。”

李勣正要推辞,却被武曌拦住:“司空大人就不要推辞了。”

李勣只有顺势回道:“谢皇上隆恩。”

一个时辰后,武曌看李治有些累,就对李荣和许敬宗道:“二位先陪陛下回贞观殿,我还要向司空大人询问贤儿在长安的情况。”言毕,一干人便分头走了。

到了洛城殿,武曌先下了车驾,来到李勣的车前叮嘱太监和宫娥道:“老将军年事已高,你们一定要小心才是。”等到太监们扶李勣下车后,她又亲自搀着李勣进殿。

李勣就不免有些诚惶诚恐,连道:“皇后如此,真是折杀老臣了。”

武曌吩咐宫娥上了上好的武当云雾茶,说是醒酒。其实她也知道李勣久在边关,几杯酒岂能醉了?喝茶不过是说话的引子罢了。

武曌热情地询问着路上的情况,特别还问到关中的春耕可已开始。李勣都一一回答。

“听说大人有一虎孙叫李敬业,在太仆寺做少卿。”武曌不经意地将话题转移。

“谢皇后惦念。敬业年轻,不谙世事,平日里倒是喜欢结交一些文人雅士。”李勣应道。

“我听说有一位叫骆宾王的年轻人很富才情,敬业与他交往甚多。”

李勣摇了摇头:“这个……微臣倒没有细问,皇后要见他问一问么?”

“我只是随便问问。敬业年轻有为,又喜好结交文士,将来定是前程无量。我要在皇上面前举荐!”

李勣急忙站起来谢道:“敬业年轻,尚需历练一番才会大有出息,谢皇后惦记。”接着,他就把话题转到密信上来了,“皇后书中所言改制之事,臣不甚了了,还请明示。”

武曌示意宫娥给李勣续茶,接着身子向前挪了挪,显出几分亲切:“‘三省六部’‘五花判事’之制设置久矣,我欲谏言皇上顺时而改,大人以为可否?”

李勣作了一揖道:“臣想知道皇后是作如何想。”

于是,武曌将多日来所思前后讲述了一遍,然后,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勣表情。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李勣举起手中的杯子,看着橙黄色的茶汁,心随着袅袅的热气上下翻涌。经历过废立皇后风波,他不是没有看到“三省”权势太重的诟病。但他知道现今在三省任职的,都是皇后的心腹。不要看他们对皇后恭顺非常,可真要削他们手中的权力,未必不会抵制。李勣呷了一口茶,很委婉地将自己的思绪呈现在武曌面前:“皇后所虑,亦臣之所忧。《易》曰:损益盈虚,与时偕行。故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积久成习,不思因革,国之患也。”

听了这些,武曌很是感慨李勣虽为武将,却通于人文,因而并没有打断他的话,继续专注地听着。

李勣见皇后没有打断,便接着道:“但此事当循序渐进,未可一曝十寒。”

“愿闻其详。”

“依臣之见,不妨先从更名开始,而职任如故。”李勣说出了他的想法。

听到这个后,武曌的眉头不经意间皱了一下:“此岂非名异而实故,与我所思相去甚远矣!”

李勣似乎早已料到武曌会如此说,便微笑着放下手中的杯子道:“臣还有下意呢!自古有‘循名责实’之说,夫《春秋》一卷而注者百家,此乃以义训更其名矣。”

武曌立即明白了李勣的意思——这职任如故是说给皇上听的,以义训改名,也就是根据新的名称对职责做出诠释,才是问题的要害。

她的眉宇间顿时闪烁着熠熠光彩,觉得李勣不唯精明,而且是个城府很深的老头,看来褚遂良等人言他“狡黠”之评不虚。但她还是暗地将兴奋藏在了眼神背后,而出口的话亲切中带了谦恭:“不瞒老将军说,我所虑乃陛下因陈旧制,怕乱求稳而已,老将军一席话让我眼开一域。如此,还要烦劳老将军向陛下呈明改名之便。”

“这……”李勣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臣遵旨,明日就去拜见皇上。”

“如此便多谢老将军了。”武曌连忙起身。

送走李勣,武曌在案头边坐了下来,想到再过几天改制之议一旦上了朝会,臣下将会有怎样的心境?许敬宗和李义府又将会怎样想?他们会不会因为“三省”权力变小而心存疑虑呢?

这时,张尚宫进来,轻轻禀告道:“娘娘,时间不早了,该午睡了。”

武曌没有回应,仍然沉浸在李勣的话语中…… qPLciALHycljawdFmW5ICWdDDoxDXceSUh1n2UqpTXUIVVjeH5bqCchs+9bFbc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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