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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仪秋宫敲山震虎 两仪殿生死相搏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永徽六年的中秋节眼看就到了,从终南山头吹来的风早已没了夏日的酷热。一阵清风拂面而来,没有什么比之更惬意、更舒心的了。然而,境由心造。现在行走在咸阳原上的三位朝廷大臣,却从秋的风讯中领略到一种暗含的萧瑟和寥落。

秦时明月今安在?当年摄制四海的一代帝都咸阳已繁华不再,沦落为京兆府下的一个县。只有秦宫的废墟,在秋风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长孙无忌的目光越过高原的秋云,久望着不远处的安陵,勾起了对这位惠帝的追忆,瞬间,他的目光湿润了。当年高祖刘邦驾崩之后,吕太后临朝称制,一切政事皆决于吕后,可怜刘盈郁郁寡欢,英年早逝。而眼前的大唐,也正处在存亡的关头啊!他忽然想起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永徽二年,正是在这一天,皇上不顾他和褚遂良等人的劝阻,执意将那个武媚接回京城。转眼五年过去了,从册封昭仪到追封武士彟,从“谋杀公主案”到现在意图废掉皇后,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不理解,为什么每一次武媚能都以胜者的姿态出现在皇上身边?难道自己果真年老迟暮了么?

长孙无忌回过头,看见褚遂良和长安令裴行俭的车驾跟在后面,就要驭手停下,自己干脆下车步行。他穿过安陵墓园的松林西行不远,就到了赵王如意陵。他不能不感慨吕雉的阴毒,虽然戚夫人被做成“人彘”,虽然刘如意在宫中遭到毒杀,但你看看,她做给活人看的这些伎俩何其精致,如意的陵墓高峨,丝毫不逊色于惠帝的陵冢。那么!眼下的武媚呢?他不敢多想。

他这次是应裴行俭的邀请一起来咸阳原郊游的,这裴行俭乃隋初光禄大夫裴仁基的次子,父兄被王世充杀害,他幸免于难,投奔秦王帐下,现在做到了长安令,官居五品。近来,他听闻皇上要立武昭仪为后,甚感不安。平心而论,他与武媚没有任何过节,只是在长安令任上去感业寺布施时遇到过这个女人。他也曾听说过她的一些传闻,心想如果这个女人成为后宫的主宰,那朝政还能皆决于皇上吗?

裴行俭明白,以他的资格根本不可能去劝谏皇上改弦更张。故而,他拣了这个秋天的日子,邀约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出游。他要避开许敬宗、李义府等武昭仪的耳目,把心中的郁闷讲给两位大人听。

长孙无忌被裴行俭的刚直所感动,他欣然接受了邀请。望着如意墓头的青草,他重重的心事如这青草一样密密匝匝,以致他觉得胸口很闷,还隐隐疼痛——为着长眠在坟墓里的古人,也为了活在当今的世人。

褚遂良与裴行俭是在如意陵墓边的柏树林下车的,两人说起近来的朝事,也是愁肠百结。

裴行俭道:“社稷兴亡,匹夫有责,下官虽官卑职微,然一刻不敢忘记报先帝知遇之恩,更不愿意看到大唐江山毁在一个女人手里。”

褚遂良为裴行俭的凛然正气而感喟,也为自己在册封昭仪时的犹豫而自责,他接着裴行俭的话说道:“足下所言,我深有同感。此事责在臣下,而决在皇上……”

“大人明鉴!”

两人说着话,来到长孙无忌身边,他却没有发觉。褚遂良问道:“大人在想什么呢?”

长孙无忌转过身来道:“老夫想起了先帝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褚遂良道:“裴大人今日邀我等来这咸阳原,也是史镜人镜兼而有之。”

裴行俭接着道:“下官也以为现在之朝事,虽无临朝称制之忧,却有山雨欲来之势。”

长孙无忌朝前慢步,边走边说道:“就人镜而言,昭仪比之吕太后,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褚遂良深表赞同,沿着长孙无忌的思路道:“就史镜而言,高皇帝去后之势,与先帝驾崩之后何其相似,荣衰都在女人干政上。我至今记忆犹新,册封武氏为昭仪时,皇上列举‘房遗爱谋反案’中武氏所奏竟然与你我陈言一般无二,意在说武氏有治国之才。前些日子,皇上又当着我的面褒扬昭仪对高丽之战的见解与太尉相合。”

“因此老夫常想,这两件关乎社稷的大事,皇上究竟是采纳了武氏的奏言,还是听从了我等的谏言,亦未可知。”

裴行俭忧虑道:“现今武氏仅为昭仪,皇上已是言听计从,倘若真的做了皇后,那就……”

长孙无忌长叹一声道:“不堪设想。”

说着话已是日近正午,裴行俭道:“天色已近中午,不如下官命人找咸阳县令来,安排在城中用饭如何?”

长孙无忌拒绝道:“既是郊游,又有许多话要说,有个县令在身边反而不便。不如就在城中觅一家干净的酒肆,我等边吃边谈罢了。”

于是三人出了林子,乘车朝北而去,走了几里便从东门进了咸阳城。一路看着,三人不由得又是感慨万千。想当年咸阳作为秦皇兴业故地,东西四百里,南北二百里,渭水潅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宫观二百七十,表南山之巅以为阙,何其博大沉雄。然而,一朝覆亡,排山倒海,项羽一炬,易为焦土了。

“秦之兴也勃,亡也忽,罪在赵高,失在二世。”褚遂良触景生情。

三人走到城中央十字路口,发现东北角有一家酒肆,上书“西去天阁”四字,门前站着几位门迎,竟然高鼻阔唇,卷发络胡,一看就是来自西域的商贾。褚遂良言道:“虽然膳食乃西域风味,店主却是我朝商贾,不过雇了些西域名厨。我在同州任刺史时,曾来此一游,应店主之邀,遂写了店标。”

长孙无忌道:“好!大人既是来过,那就是这里了。”

还没有进门,那几位西域胡人竟然用流利的长安话道:“三位楼上请。”

“楼上可有雅间?”裴行俭问。

“上好的雅间有的是,客官尽管上去就是。”

刚刚上了几级楼梯,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热情的招呼:“哎呀!这不是褚大人么?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金天爽风啊!”褚遂良笑着捋了捋胡须,把长孙无忌和裴行俭介绍给店家。听说太尉大人到访,店家立时满脸堆笑,连道贵人到了。

三人随店家登上二楼,拣了一间僻静的雅间落座。小二奉上菜谱,褚遂良笑道:“拣些西域风味的菜肴上来,酒嘛,就上长安玉液好了。”

店家命小二前去准备,自己则为三位大人上了好茶,他先斟一杯给长孙无忌道:“太尉大人有所不知,小店经营西域菜肴,因长安人不善食外来膳食,一度惨淡不堪。自褚大人写了店标之后,日日客满,生意兴隆,小人正不知道该怎样谢大人呢?好在上天把这个机会给了小人,今日的饭钱就算在小人账上。”

长孙无忌三人推辞了许久,终究架不住店家的热情,只好由他去了。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竟然有一大盘西域的烤全羊,据店家说是用松枝烤的,鲜香扑鼻。还有西域的油炸食品,外焦内酥,咬一口余香不尽,其他几样菜蔬也都十分可口。店家向三人敬过酒后道:“三位大人慢用,小人还要招呼其他客人,就不奉陪了。”

待店主走后,酒过三巡,他们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裴行俭道:“下官今天请两位大人来,也是为了躲开武氏的耳目,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阻止皇上改立皇后。”

“不瞒裴大人,老夫与褚大人连署的奏章已经递送到皇上那里,皇上就是压着不批,显然心生恼怒了。”

裴行俭闻言唏嘘不已:“如此义举,大人就该告知下官,也好帮衬啊!”

褚遂良呷了一口酒说道:“太尉也是为大人着想,不想牵连太多的人。”

裴行俭沉默一会儿后又说道:“下官听闻许敬宗、李义府等人也连署上奏皇上,请求册封武昭仪为皇后。”

“有这等事。彼等取悦武氏,蒙蔽圣听,竟然在并州武氏故里教唆百姓连署上书朝廷,唯恐天下不乱。”长孙无忌听到这话,显然十分生气。

褚遂良也摇了摇头:“可皇上高兴啊!大人只要看看朝廷近来的任吏,就不难看出皇上的心思了。皇上先是任韩瑗为侍中,改崔敦礼大人为中书令。接着,就任中书舍人李义府为中书侍郎、参知政事,这等于是与崔大人平分职权了。听说下一步皇上还要迁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长孙无忌叹息道:“许、李二人皆武氏党羽,陛下如此的安排,足见武氏气焰甚盛。”

褚遂良对此深表同感。

“绝不能让武氏图谋得逞,为大唐社稷计,太尉和右仆射当激流勇进,力挽狂澜。若要下官出力,下官万死不辞。”

裴行俭的慷慨陈词,让长孙无忌和褚遂良深受感染,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举杯相碰。然而就在这时,却听见门外传来店小二的说话声:“客官!您坐么?小人这就为客官上菜。”

来人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偏那店小二没有眼色,高声说道:“客官是不是想进那雅间,不过那里已经有三位京城来的大人用了。”

褚遂良对来人不知深浅、干扰他们说话很生气,猛地拉开门,大声斥责道:“谁人在此高声喧哗?”

这一喊不要紧,褚遂良惊出一身冷汗。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竟是御史中丞袁公瑜。他也很尴尬,上前施礼道:“大人……也到这里来了?”

褚遂良借着酒力,面露不悦道:“袁大人既是来了,何不进来同饮,悄声立于门外,这是何道理?”

“褚大人……下官也是偶然来此,不期与大人相逢,扰了大人的酒兴,罪过,罪过!”袁公瑜说着,仓皇失措地施了一礼,下楼去了。

褚遂良回到雅间,将前后经过说与二人,裴行俭惊道:“莫非我等所言,皆被这小人偷听去了?他一定是回去向武氏报信去了。”

长孙无忌不以为然,也毫不惊惧,欠了欠身子道:“如此小人,理他作甚?老夫就是要让武氏明白,只要有老夫在,她休想踏进清宁宫一步。”

“大人如此肝胆,我等亦愿肝脑涂地。”眼看时间不早,三人再度举杯相互砥砺。当晚,长孙无忌、褚遂良、裴行俭三人就在咸阳城中歇息。

八月十四夜间,正是冰轮渐次丰满之际,银色的月光从窗口投进来,淡淡地洒在地上,十分幽静。偶尔爽风从渭河吹来,三人便少了许多的睡意,于是就聚集在长孙无忌的房间品茗说话。

说起最近的几件事情,大家都感到十分郁闷。

本来六月间,柳奭被罢中书令后,皇上诏命来济任中书令,然而,他见废立举步维艰,遂要来济因隋制特置宸妃,位居一品。这样,皇后与武氏并立,后宫实为二主了。

褚遂良回顾了一下说道:“此事我也听说过。来大人以故事无之为由,劝阻皇上,终使皇上回心转意,罢了此念。”

裴行俭接着道:“来大人此举显然获罪于武氏,仅仅做了两个月的中书令就离任了,崔敦礼大人继任了中书令。”

褚遂良道:“崔大人为人正直,我等倒也放心。”

长孙无忌听着听着,不禁笑了:“依老夫观之,现在门下、中书、尚书三省皆廉官主事,武氏要想取而代之实非易事。”

话虽如此,可他们三人仍以为不能掉以轻心。长孙无忌打算回京以后,由裴行俭上疏极言废立之害,再由他和褚遂良直接面君,力劝皇上。

更漏过了子时,三人才分别休息,送走二人,长孙无忌索性不睡了,枕着渭水的涛声,他思谋起回京的举措来。这一次,是绝不能输给武媚了。

一声鸡啼,东方渐露晨曦,又是一夜不眠。长孙无忌自嘲,说是出来郊游,倒比在京城更累,这不,刚刚躺下,他脑际中又浮现出袁公瑜的面容。

哼!他一定是受了武氏的密遣,追踪他们来了……

长孙无忌没有猜错,大约在辰时二刻,袁公瑜已坐在仪秋宫的大殿里向武媚奏事了。

武媚先是对他的岐州之行给予了褒扬:“大人暗遣岐州长史探听柳奭心机,有功于朝廷,我当奏明皇上,擢拔大人。”

“谢娘娘恩典。臣仗义执言,就因为长孙老儿等把持朝政,意图挟持皇上,臣愤愤不平,忠贞之心,上苍可见。”袁公瑜连忙离座谢恩。

武媚看着眼前的御史中丞一副谄媚的表情,甚觉厌恶,不过在眼下,这个人还用得上。在示意他喝茶之后,武媚又问道:“近来那干人还有何动静?”

袁公瑜回道:“娘娘就是不问,微臣也要禀奏。”

“哦?”闻言,武媚立即坐正了身子,“说来听听。”

于是,袁公瑜就将在咸阳城中的所见所闻述说了一遍,末了,他义愤填膺道:“长孙老儿、褚遂良且不说,裴行俭算个什么?一个五品的长安令,竟敢目无皇上和娘娘,岂非自不量力么?”

武媚嘴角撇了撇道:“看来这个裴行俭在京城待得太久了,不晓国事民情,我欲让他去京外历练历练,你觉得如何?”

昭仪娘娘把话说得如此肯定,令袁公瑜非常吃惊。

三天以后的朝会上,李治果然诏命裴行俭任西州都督府长史。不要说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就是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之长事前都一无所知。口谕之后,李治严令中书省拟定敕命,责令裴行俭尽快离京,不可在京城延宕。说这些话时,他一直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

许敬宗这回算是真正感受到了昭仪的果断和她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出了太极殿,李义府迅速追上许敬宗,小声问道:“许大人对今天的朝会如何看?”

许敬宗小声回道:“依我看来,皇上这是第一次打破了‘五花判事’的惯例,把三省撇在了一边。”

“依皇上的性格,会如此独断么?”

“皇上性淳温厚,我以为此意皆出于昭仪,不过是借皇上的口说出来罢了。”许敬宗无意间回头,发现长孙无忌和褚遂良就在身后不远处,于是他用手暗示了一下,加快了脚步,顺口放出了一句话:“昭仪此乃杀一儆百之术,打在裴行俭的身上,却是痛在那帮老朽的心上啊!”

长孙无忌和褚遂良与许敬宗的看法一致。

褚遂良不无忧郁地说道:“‘五花判事’一旦破了,武氏将无治矣!”

长孙无忌接道:“依老夫看来,用不了几天,皇上就会提出废立之事,此乃你我最后一搏,否则他日到了泉下,我等无颜见先帝了。”

“只是裴大人做了鱼肉,甚是冤枉。”

长孙无忌没有接褚遂良的话,他的心里很乱,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快地演变成今天这个结局。他在心里怒骂袁公瑜为人奸诈,发誓有一天要用他的头来为忠良报仇。

裴行俭没有参加太极殿的朝会,当他从褚府府令那里获知自己被外放西州后,没有丝毫的惊诧。从那天在“西去天阁”与袁公瑜遭遇后,他就想到了今天的结局。因此第二天,当李荣前来宣读皇上诏书的时候,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作为太监,李荣不好对此事有什么议论,但他还是对裴行俭表示了深切的同情:“此去西州,山高路远,大人有话,咱家可以代奏陛下。”

裴行俭道:“谢陛下隆恩,戍边卫国,乃朝臣之责;臣之事君,若子之事父,故臣当赴戎机,绝无滞留京都之意。”

“大人好自为之。”李荣的眼睛有些湿润,说完就转身回宫去了。

两天以后,咸阳原上,长孙无忌、褚遂良、韩瑗、崔敦礼都来为裴行俭送行。一个五品官有这么多大人来送行,他很感动,想柳奭当初离京时的形单影只,抑郁的心境获得了少许的慰藉。

西州是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大唐灭掉麹氏、高昌国后设置的州,远在天山以东,距京城长安万里之遥,沿途要经过西域诸藩国,天气变化无常,免不了风餐露宿。说是到那里去赴任,无异于流放,长孙无忌一想到他是代自己受过,心里就很不好受,想安慰几句,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只有借酒表达心境:“虽说是同品奉调,可毕竟不比京城,请大人饮了这杯,也好壮行。”

裴行俭理解长孙无忌话里的意思,忙起身举杯相碰道:“谢大人。好在下官本就是行伍出身,年轻时就戎衣被身,志在边陲。此去正好遂了心愿,也算是任当其所吧!各位大人不必牵挂。”

褚遂良说道:“同是赴边,境有不同,大人此行皆因废立皇后而遭池鱼之殃,我想起来总是心中不平。”

想着几个月的朝事纠葛,长孙无忌眼睛有些发热:“陛下为晋王时,长孙皇后殒薨不久,老夫看着他长大。善读书,知礼仪,宽仁、敦厚,岂可有此离经背道之举,若是老夫没有猜错,此必武氏于陛下面前谏言所致。”

其实,大家也明白这个情势。倒是裴行俭即将西行,却也心事重重:“为臣者当以国之忧为己之忧。下官最担心仍然在于废立大计,圣朝安危,在此一举。”

他的情绪深深地感染了韩瑗,他慨然举酒,那话就从舌尖上滚动了:“大人尽管放心前去,本官绝不会因私废公,置社稷安危于不顾。纵血溅两仪殿,也绝不让武氏图谋得逞。”

崔敦礼也站起来,话语中也带了悲壮:“有太尉坐镇,三省联手,必能力挫武氏野心,卫我大唐社稷。”

于是,五人又杯盏相撞,长孙无忌用一句话做了结语:“他日大人荣归,若是老夫骨骸尚在,定在‘西去天阁’摆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日色过午,裴行俭上马时有些踉踉跄跄,崔敦礼急忙上前搀扶。他拦住崔敦礼,顺口就吟出了一首诗:

飒飒风叶下,遥遥烟景曛。

霸陵无醉尉,谁滞李将军。

长孙无忌很吃惊,他竟在醉乡中引出了自己早年游灞桥时的诗句。那时候,他正当盛年,雄心万丈,转眼已是华发霜鬓,只有这诗,还能够让他回到酒酣胸坦的岁月。长孙无忌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泪水模糊中说了一句:“大人等等。”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长孙无忌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路边,折了一枝渐渐发黄的柳枝,来到裴行俭面前道:“带上这柳枝,长安就在大人心里了。纵是千山万水,难隔思乡之情。”

韩瑗见长孙无忌赠了柳枝,忙弯下身子用丝绢包了一抔黄土道:“这一抔土大人带上,撒在西州的土地上,故里就在身边。”

褚遂良也很动情,遂从袖中拿出一幅卷轴:“我就赠大人一幅字——关山飞度,请大人收下。”

崔敦礼忙解下腰间的青锋剑,双手捧上:“请大人带上这把青锋剑,为大唐建功立业。”

众人一一告辞,褚遂良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是让裴大人上路吧。”

于是,裴行俭辞别众人,扬鞭打马朝卫队追赶而去,在他的身后,卷起团团烟尘。

长孙无忌等四人的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一时没有话说了。还是崔敦礼打破了眼前的沉寂:“各位大人,裴大人走远了,可是我等还任重道远啊!”

众人不由得默默地点了点头……

九月,天渐渐清凉下来的时候,朝廷改任卫尉卿许敬宗为礼部尚书。

许敬宗明白,这一切都是武昭仪从中举荐的结果。朝会一结束,他就进了仪秋宫,一进门就跪倒在地道:“谢娘娘恩典。”

武媚却没有他那样兴奋,她放下手中的书,要许敬宗在对面坐下喝茶:“感谢什么?你们就知道说好听的,只打雷,不下雨。我是白疼你们了!”

许敬宗唯唯诺诺,不发一言。

“那个裴行俭离开京城了?”武媚又问道。

许敬宗点了点头:“微臣正要禀报这事呢。听说侍中韩瑗、中书令崔敦礼都跟着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到咸阳西送行了。”

“兔死狐悲,古今常理。”武媚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哼!一个五品官,竟然想与我为敌,找死!”

许敬宗谄媚道:“微臣明白,娘娘这是做给长孙老儿看的。”

一听这话,武媚立即严正地说道:“事关社稷安危,我岂能被私情所扰。”

“微臣才疏学浅,不知娘娘韬略,请娘娘恕罪。”许敬宗闻言吓得忙道。

武媚不接许敬宗的话,把话题转了:“下一步你等将如何做?”

“微臣已鼓动京内外诸多大臣再次连署上奏皇上,请求废掉王皇后。”

“我也不是非去做皇后,只是臣民拥戴,我也是盛情难却。”

许敬宗立即明白了武媚的意思,他赶忙接道:“娘娘不说,微臣还忘了,臣已经向皇上禀奏,除了并州,李义府、崔义玄、袁公瑜诸位大人的故里百姓数十万人也上书皇上,请求娘娘荣登椒房。”

闻听此言,武媚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心怀社稷,天日可鉴。我大唐百姓,心系社稷,倒比那几个迂腐之人强多了。我就是要让长孙无忌等人看看,皇后不仅能治理好后宫,亦能辅佐皇上光大大唐基业。”

许敬宗立即恭维道:“以娘娘之才,岂止能辅佐皇上,就是坐上龙位也必能让天下臣服,遐迩来仪。”

听了此言,武媚在心里笑了,但脸上却是顿然变了色:“刚刚做了礼部尚书,你就如此放肆,我何时要做皇上?此话传将出去,你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记住,陛下乃九五之尊,如果有人觊觎皇位,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许敬宗的心一阵阵地收缩,忙不迭跪倒在地道:“微臣知罪!微臣知罪!”

“起来吧!知错就行了。”武媚轻蔑地望了一眼许敬宗,立时换上一副笑脸,“爱卿不是有个儿子外放岭南了么?有信来么?”

许敬宗的心这才有了些微的松弛,忙回答道:“犬子有信来了,言说岭南地广人稀,不堪其苦。”

武媚“哦”了一声说:“让他忍耐些,有机会我自会禀奏皇上,召其回京的。爱卿是聪明人,该做什么不用我细提。你下去吧!”

出了仪秋宫,许敬宗整个人都软了。他觉得武昭仪真是捉摸不透,一转身就变了脸,往后去该处处谨慎了。

重阳节是朝廷法定的“三令节”之一,李治口谕停朝三日,官员纷纷出城登高。许敬宗也早早地协同宗正寺安排皇上和武媚去咸阳北原登高了。

第二天,李治与武媚游历谷口。他们站在大坝旧址,望仲山岚浮翠绕,葱茏蓊郁,滔滔泾水从谷底淌过,流入关中。遥想当年秦皇任用郑国凿谷口,通渠水,李治不由感慨万千,随口咏诵道:“郑国在前,白渠起后,举臿为云,决渠为雨。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衣食京师,亿万之口。”

武媚在旁听了道:“秦皇凿郑国渠,汉武开白渠,虽利在百姓,然则,俱往矣。陛下选贤任能,必能再造皇皇新业,岂秦皇汉武所能比乎。”

这话李治听起来很顺耳,他禁不住就牵住武媚的手,登上一道高坡道:“知朕者,昭仪也。”

但接着武媚就说出了一番让李治很吃惊的话:“永徽政行六年,何以踯躅不前,陛下想过没有?妾近日夙夜思索,陛下正当盛年,踌躇满志。然身边都是前朝老臣,处处掣肘,何时才能复兴贞观盛世?”

话说得太突然,李治没有丝毫准备,一时也不好回答,他回头看了看武媚,没有说话。

“国之兴者,在人,陛下身边所需者,不是倚老卖老之徒,乃年富精进者也。依妾看来,许敬宗、李义府这些朝臣皆兴国之大才,治政之栋梁,却常常为一班老臣所排挤。陛下若能大用,何愁朝纲不振?”

许敬宗在后面跟着,闻言心中窃喜,看来,这回真是跟对了。

然而,武媚接下来提出的问题却让李治十分为难。她朝李治飞了一个媚眼,不无撒娇地说道:“陛下!妾想听听朝臣们议政,不知可否?”

“这……”

“陛下!”武媚用肩膀蹭了蹭李治。

“不可!后宫不干政乃我朝规制,母后犹不敢越雷池半步,何况昭仪乎?”

“昭仪!昭仪!皇上除了记得妾是昭仪外,还记得什么?皇上若是看妾不顺眼,干脆发回感业寺得了,岂非眼不见,心不烦了?”武媚说着,眼里就泪花蓬蓬的。

李治的心就被这一抔泪水泡软了,他伸出手为她擦眼泪,武媚一扭身子,喉咙里就传出饮泣:“陛下总说爱妾,可就是……就是……”

“好了!你容朕想想。”过了一会儿,李治终于说话了,“太极殿爱妃是绝对不能去的。朕就在两仪殿设一帘幕,朕与群臣议政,爱妃就在帘后静听,若是有何针砭,待众臣退下后言之如何?”

武媚的脸上这才有了活泛的气象。也好!有了第一步,就会有第二步,总有一天,她会坐在朝堂听臣下奏事。于是她转哭为喜道:“谢陛下。”

“你呀!”李治爱怜地看着武媚,无奈地摇了摇头。

许敬宗和李荣都不知道刚才什么事让娘娘流泪,皇上又是用了什么法子让娘娘破涕为笑的。见两人重归于好,他俩的情绪也跟着轻松了许多。他们并不知道,从这一刻起,李治已打定主意,不管遇到多大阻力,回京后都要完成废立大计。

重阳节后第一次朝会后,李治召长孙无忌、李勣、于志宁、褚遂良等到两仪殿。

出了太极殿,去两仪殿的路上,褚遂良对几位同僚说道:“今日陛下之召多为中宫,上意已决,逆之必死,我起于草茅,无汗马功劳,致位至此,且受顾托,不以死争之,何以见先帝?”

“大人此言差矣!老夫深受国恩,先帝临终之言,言犹在耳,皇上竟然忘却旧事,遑论追远。老夫今日进了两仪殿,并未有全身而退之备。”长孙无忌也决然道。

“太尉此言差矣。太尉乃陛下元舅,不可使陛下落下诛杀元舅之名。”说毕,褚遂良看了看太子少师于志宁,他低头不语。

看得多了,于志宁便道:“褚大人看下官作甚?下官老迈,唯各位大人之见是从就是。”

褚遂良又望了望李勣问道:“司空为何无言?”

李勣不答话,却上前向长孙无忌施了一礼道:“下官老疾又犯,眼前天昏地暗,难以自持。废立之事有劳各位大人,下官先回府去了。”

褚遂良上前拉住李勣道:“两仪殿就在前面,大人此时退出,甚为不妥,还是与我一起进殿奏明皇上,传来太医,与大人诊治即可。”

李勣抬起头问道:“大人说什么,下官为何听不见呢?”言罢,他推开褚遂良,跌跌撞撞地出宫去了。褚遂良明知他在装病,却又无法当面揭穿,只好怏怏不乐地望其远去。

长孙无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遂劝道:“褚大人理他作甚,他是官做得越大越惜命。”说罢,转身就进两仪殿去了。

褚遂良、于志宁见事已至此,也不敢怠慢,跟着长孙无忌的脚步进去了。

三人进了殿门,很快就发现这议事的大殿有些异样,皇上的龙位背后多了一道青竹做的帘幕,里面黑乎乎的,褚遂良遂问道:“陛下!这是……”

李治摆了摆手说道:“不干你等之事,何须细问?”

三人手持笏板,齐刷刷跪倒在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李治挥了挥手道:“罢了,平身赐座。”

武媚藏在帘幕背后,看着三人落座,在心里埋怨皇上太软弱,太顾及顾命大臣的情绪,心想她要是皇上,直截了当拟一道诏书,费什么口舌。这时候,李治又说话了:“今日召诸位爱卿来,依旧是老问题。皇后无子,朕今欲废之,立武士彟之女,大家以为何如?”

三人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李治就有些不悦:“召你等来,却不说话,这是何道理?如无禀奏,朕将命中书省拟定诏书,颁行天下。”

武媚暗中赞道,早该如此。

“不!臣有话说。”褚遂良抬起头面向李治,语气十分庄重,“皇后乃名门之后,先帝为陛下所娶。先帝临崩,执陛下手对臣说:‘朕佳儿佳媳,今以付卿。’此陛下所闻,言犹在耳。皇后无过,岂可轻废?臣不敢屈从陛下,上违先帝之命。”

“你……”李治心中恼怒,却是无从发火,怒道,“武氏有过乎?回京以来,为朕生下二位皇子,功在社稷,难道不可以立么?”

“皇上如此说,无异于让先帝蒙羞?”长孙无忌从座上站起来,话音中就带了严厉,“武氏经事先帝,众所俱知,陛下纵可以掩人耳目,难道可以瞒过上天么?万代之后,史书将何谓陛下?”

李治顿时满脸通红,额头淌下了一溜汗珠,尴尬、愤怒、无奈都写在了脸上。至于武媚,尽管躲在幕后,然而长孙无忌的话却如钢针,刺在了她心里的最软处。她意欲开口,却因事先的约定而只能暗暗地将牙咬得“咯咯”响。

台前幕后的李治与武媚正在难堪中,偏偏褚遂良又接着说道:“陛下必欲废后,伏请妙择天下令族,何必武氏?”

李治被逼到绝处,发了狠话:“朕是非武氏不立。你等从之则生,逆之则死。何去何从,卿等思之。”

孰料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褚遂良这回却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势,他将手中的笏板放在阶陛上,干脆脱了冠冕,头在地上磕得“嘣嘣”直响,不一刻,就满面污血。

“臣今忤逆陛下,罪当伏诛。”褚遂良伏地而泣,泪水伴着血水染红了大殿的地砖,声声句句直指李治的心,“臣既不能承先帝之托,又不能屈从陛下,这顾命大臣徒有虚名,倒不如还了陛下的笏板,陛下下一道诏命,放臣回乡罢了。”

大殿里每一个人都因为褚遂良的洒血乞归或吃惊,或无奈,或愤怒,或惭愧。李治也很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褚遂良会如此固执,他甚至想干脆一刀斩断君臣情缘,然而,太宗皇帝临终的遗言让他无法循着自己的意志。

于志宁也很惭愧,他低下了头,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当年在凌烟阁时的那种豪气被岁月磨光了,当年与诸位同僚相约的誓诺已在一场场的风波中丢失了。当武媚在他的眼前一步步地实现目标时,他甚至以“天意”为自己的不作为做借口。然而,此刻褚遂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但他没有勇气站出来辩护,只在心里默默祈求皇上开恩,赦免褚遂良的冲撞。

因褚遂良面对皇上置生死于不顾而怒火中烧的还是武媚。这就是当初坐在前厅里与自己切磋书艺的褚遂良么?这就是追封父亲武士彟时通情达理的褚遂良么?武媚终于明白,他实是无为而无不为。这样的人,多在世界上留一刻,自己就多一个劲敌。她忘记了与李治事前的相约,怒不可遏地大声喊道:“何不捕杀这獠!”

这个武媚!不是让朕难堪么?李治在心里埋怨着,干脆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褚遂良。

武媚的声音让几位大臣惊呆了。尤其是长孙无忌,他久久地看着那面竹帘,心想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允许武氏暗中窥听大臣们议事的。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已顾不了许多了,当务之急就是阻止皇上对褚遂良动杀机。情急之中,他几乎不假思索,对着竹帘喊道:“褚大人受先朝顾命,有罪不加刑。”

李治又一次气馁和无奈,对身后的李荣道:“带褚遂良出去。”然后他颓然地坐进龙位,对长孙无忌等人挥了挥手,“你等也退下。”

几位大臣刚刚退出,武媚就从帘后出来问道:“皇上为何不下旨杀了他?”

“你是要朕冒天下之大不韪么?若是杀一个褚遂良就能让他们屈从,朕早下旨了。”

武媚叹一口气道:“陛下如此瞻前顾后,如何摄制天下?”

“你们是要逼死朕么?你也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自从感业寺回到京城,李治第一次对武媚发了脾气。

然而,两仪殿的风波并未平息,第二天韩瑗又掀起了一波激浪。

自与裴行俭作别后,连日来韩瑗的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一个五品的长安令尚有勇气为社稷挺身而出,自己作为三省之长岂能对朝纲大事熟视无睹。他忘不了临别时裴行俭的目光,他认为绝不让远行之人失望。过了重阳节第一天朝会后,他直接到两仪殿觐见皇上,请求撤除废立之议。李治大怒,喝令他退下。可韩瑗并没有打算退缩,第二天又去进谏,李治干脆不见。第三天,韩瑗不再求见,干脆写了一道奏章,极言废立之危害——

匹夫匹妇,犹相选择,况天子乎!皇后母仪万国,善恶由之,故嫫母辅佐黄帝,妲己倾覆殷王,云:“赫赫宗周,褒姒灭之。”每览前古,常兴叹息,不谓今日尘黩圣代。作而不法,后嗣何观!顾陛下详之,无为后人所笑!使臣有以益国,菹醢之戮,臣之分也!昔吴王不用子胥之言而麋鹿游于姑苏。臣恐海内失望,荆棘生于阙庭,宗庙不血食,期有日矣!来济上表谏曰:“王者立后,上法乾坤,必择礼教名家,幽娴令淑,副四海之望,称神祇之意。”是故周文造舟以迎太姒,而兴《关雎》之化,百姓蒙祚;孝成纵欲,以婢为后,使皇统亡绝,社稷倾沦。有周之隆既如彼,大汉之祸又如此,唯陛下详察。

李治看后,良久不语。韩瑗将武媚比作妲己,他从内心不能接受,然则一句“作而不法,后嗣何观”却让他无言以对,他不能不对后人的评价有所顾忌。因此,他索性将奏章置之案头,不再理会。

褚遂良回到府上疗伤,长孙无忌称病不参加朝会,韩瑗、崔敦礼据理力争,许敬宗、李义府等人推波助澜,朝会上针锋相对,常常在吵闹中散朝。

事情的发展犹如中流遭遇礁岩,浪涌波激,李治一筹莫展。武媚心急火燎,不断地召见许敬宗、李义府等人,责备他们办事不力:“我在皇上面前屡屡进言,擢拔你等,你们却连几个苍迈老人也无可奈何,将来还怎么辅佐陛下治国理政?”

许敬宗一边听着武媚的指责,一边思虑峰回路转的途径,忽然脑际一亮道:“微臣记得那日陛下传几位顾命大臣时,原本也是传了李勣的,不料中途他旧病复发,回府去了。”

经许敬宗这么一提,武媚也想起来了,她那天的确没有见到李勣。

“娘娘,他究竟是真病了呢?还是故意装病?”许敬宗故弄玄虚道。

“嗯!爱卿所言不无道理。依我看来,李勣必是与长孙老儿政见相左,故意托病罢了。”武媚想着想着,眼里就晶亮闪烁,眉宇便悠悠颤动,“看来是该奏请陛下召李勣来问一问了。”

第二天早朝,李治闭口不再提“废立”之议。兵部上书禀奏,说右卫屯大将军程知节从葱北道来报,征讨西突厥沙钵罗可汗大捷。随即,李治诏命遣使前往劳军。

此事一了,户部尚书高履行出班禀奏道:“入秋以来,京外连降大雨,冲毁道路多处,陆运不通,京师米价暴涨。臣请开仓放米平抑物价,请陛下定夺。”

李治回应道:“京城民心,关乎社稷,传朕旨意,从府库中出米粟,平抑市易。”

接着工部尚书禀奏,说洛州大雨,冲毁了天津桥。

李治道:“如此灾情,就由工部拨款修桥,严令洛州刺史督办。”

韩瑗站在丹墀之内,看着李治一件件地处理朝政,颇具太宗气象,就愈不能理解他为何在立后一事上不知回转。因此他决计等退朝之后就到两仪殿,奏请皇上批阅前几日的奏章。

然而,李治没有传他的意思,却听见李荣尖细的声音叫道:“陛下有旨,李勣到两仪殿觐见。”

韩瑗失望地出了太极殿,步子显得有些迟滞。他虽然猜不透皇上传李勣所为何事,但他料定与废立之议脱不开干系。他忽然惊异地发现,自皇上提出要废王皇后,立武氏以来,就没有见李勣说过一句话。他心里没底,不知道李勣会对皇上说些什么。他正心猿意马地想着,却听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他回身一看,却是礼部尚书许敬宗。

许敬宗满脸堆着笑:“大人为何在此徘徊?”

“本官是想起了一件事,故而……”

许敬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道:“听说大人就废立之事陈情皇上……”

闻言,韩瑗的脸色顿时严肃了:“上朝奏事,乃臣下尽忠之责,不妥么?”

许敬宗干咳了两声道:“非也!可下官以为,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欲立后?他人又何必妄生异议呢?”

“许大人这是什么话?两者岂可等同?”

“没什么意思。下官只是说了些识时务之言,请大人斟酌。”许敬宗说罢,不等韩瑗回答,就转身离开了。

“如此,则与狗彘何异?”韩瑗看着许敬宗的背影骂道。 WAvoWuUKVOCX1JEMTdEfHgqSP3j4Aqui6w4ATGA+SFZy1n8QpgpcdsAwvoeZ8+P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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