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二年(公元651年)的元宵佳节在皓月日渐丰满的时光中终于到来了。虽然自入冬以来就没有下过一滴雨,可当一年一度的佳节日益临近时,从大内官邸到闾里街坊,都暂且把灾情放在一边,一心一意忙于节庆了。
李治因为武媚就快还俗,心境显得轻松而又明朗。近来,他对王皇后有了新的看法,她不但提出召武媚回宫,而且还很热情地请求留她在身边……这使得两人一度冷却的情感渐渐升温,到元宵节前就十分和谐了。
李治显然对元宵佳节也十分上心,正月初五,他就传许敬宗过问宫内节庆的安排,他要求在太极宫里搭建“玉龙飞转”的灯轮、飞彩叠翠的灯塔和繁光远缀的灯楼。
“上元佳夜,朕要偕皇后登楼赏月观灯,与民同乐。”
他也没有忘记叮嘱许敬宗,让崇玄署知会明镜法师,在上元日点灯敬佛,除早课外,尼姑们放假三天。善于揣摩上意的许敬宗就想起了《尚书》中那句“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暗忖这不是佛光普天,而是大家都沾了武媚的光。
不管怎样,只要皇上高兴,他的心思就不会白费。至于长孙无忌这些人,爱说什么就随他去。于是他会同工部尚书,抽调了少府寺最好的工匠,把宫观连属的太极宫装扮得灯天彩地。不仅如此,皇后和嫔妃们居住的后宫也是灯花绽开,银树玉立。
在这期间,许敬宗还专门去了一趟感业寺,查看灯节的筹备情况。此行之后,他更是十分感慨武才人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自去年皇上来过感业寺后,武媚就独居一室了。走过那座刻意搭建的“鲤鱼跃龙门”灯景,许敬宗不由自主地唏嘘了一声。唉!明镜法师算是把武才人的心摸透了,不久,这鲤鱼恐怕要成龙成凤呢!
明镜法师对着室内轻轻地问道:“明空在么?朝廷来人了。”
武媚闻声从室内出来,笑盈盈道:“法师来了,快快请进!”
许敬宗见了忙上前参拜道:“下官卫尉卿许敬宗拜见武才人!”
武媚莞尔一笑道:“谢许大人前来探望。”
明镜法师见两人并不陌生,便随口道:“许大人来此,必是皇上有旨,贫尼就不打扰了。”
趁武媚送明镜的当儿,许敬宗环顾了一下室内的摆设,梳妆台、黄花梨木榻床、红木书案、文房四宝、经卷诗书样样俱全,与宫中一般无二。特别是墙角的一盆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对面花阁上的水仙相映成趣,映出主人明快的心境。不用说,这一切肯定是皇上命人置办的。
许敬宗觉得这武才人一旦回宫,很快就会如日中天的。等她回来时,他又是一番惊异。天哪!不到一年,她当初那被剃度的头发重新瀑布一样地垂在肩头,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饱满的红唇像樱桃般的滋润。
他怕武媚看出自己的失态,急忙把目光移往别处道:“下官奉皇上口谕,特来拜见才人。”
武媚见状心里觉得好笑:“朝野谁不知道你许敬宗是个色鬼,那点小心思还瞒得过我吗?”就在这一刻她打定主意,要将他紧紧握在手里。
“妾身感念皇恩,请许大人转达妾身对皇上的问候。”
“才人有什么要下官效力的,下官当竭尽全力。”
武媚没有对许敬宗的许诺做出回应,她知道许敬宗已懂了自己的目光。
回到京城,许敬宗特意向皇上回奏了明镜法师对武媚的百般呵护,李治自然十分高兴,就差崇玄署令送去了赏赐。
正月十五,暮色刚刚降临,长安就沸腾起来了。天上明月繁星,地上满城彩灯,将天地融为一体,若此刻登上灯楼,浑然不知何处是凌霄,何处是尘世。从春名门到金光门,从明德门到宣武门,一家家店铺或宅第门前,人们手中都握着长长的“爆竿”,那声响仿佛春雷滚过长空。
除了建筑物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外,每人手上都举着一盏灯,于是长安沉浸在一片灯海之中,蔚为壮观。东西两市精彩纷呈的百戏一直喧闹到凌晨卯时,不夜之城又迎来了新的黎明。
大约在申时一刻,李治与王皇后、萧淑妃登上太极宫承天门,他们从这里远望,整个宫观都尽入眼底。
李治在中间位置就座,不过李荣很快便发现今天这两个女人有针锋相对的意思。王皇后牵着刚刚过继不久的陈王李忠,而萧淑妃身旁站着的是雍王李素节。
同为皇子,李忠更多地承继了父亲的温良宽厚,他看见李素节,急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要一起玩耍。李素节也十分高兴,两人乐滋滋的。
这情景让王皇后心里极不舒服,在心底埋怨儿子缺少帝王的刚健,阴沉着脸喊道:“今日良宵佳节,你不陪着父皇看灯,哪里有皇子的样子,还不快过来?”
孰料话音刚落,萧淑妃就不依了,脸颊涨红,蛾眉战栗,批评儿子的话就带了别的意味:“你如何就不长记性,出来时我是怎么叮嘱的?要你为父皇背诵《西都赋》的,怎么跑到那边去了?”她一把将儿子拉到身边,脸上就挂满了冰霜。
看着两个女人又闹别扭,李治心里也是老大的不快,他瞪了一眼王皇后和萧淑妃道:“看灯就看灯,你们何其多事?朕记得为太子时,先帝就曾谆谆教诲,要朕善待诸王。他们兄弟平日见面不多,借这个节庆说说话有什么错?”
两个女人便不再言语,将心思集中到陪皇上观灯上来。
这李素节虽然只有六岁,却博闻强识,看到满眼花灯绽放,爆竹轰鸣,一时少年意气,《西都赋》就呼啦啦地出口了——
其宫室也,体象乎天地,经纬乎阴阳。据坤灵之正位,仿太紫之圆方。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雕玉瑱以居楹,裁金壁以饰珰。发五色之渥彩,光焰朗以景彰……
那不失童稚的可爱,却又带书卷的气度,引来李治欣喜的目光。他抚摸着李素节的脑袋,一高兴就对李荣道:“此子可教也!传朕口谕,赏雍王五千钱。”
李素节纳头便拜:“谢父皇!”
王皇后侧目看去,萧淑妃眉眼间分明带着几分得意的神采,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指着陈王道:“皇儿,你拿什么敬父皇呢?”
李忠吭哧了几声道:“儿臣近来正在读《论语》,有些心得。”
李治回眸看了一眼道:“哦?说来朕听听。”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儿臣以为德政与仁政,乃立国之基。”李忠娓娓道来。
李治满意地点了点头,也吩咐李荣给予赏赐。尽管萧淑妃多次在耳边吹风,希望能立李素节为太子,但现在看来,李忠于政事更熟知一些,而前些日子,长孙无忌、于志宁也相继陈奏,希望能早立李忠为太子。李治没有立即回复,他还需要听听其他臣下的谏言,毕竟这是关乎国脉的大事。
但他心中已有一个打算,作为对王皇后谏言武媚回宫的褒奖,元宵节后,他要擢拔柳奭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长孙无忌等人一起参与朝廷大事。
哦!那个黄门侍郎宇文节也应在擢拔之列,他虽年迈体衰,但性格秉直,有了他,立储的障碍会小一些……
元宵节后的朝会上,这两项任命几乎没有任何障碍就通过了。只是李治发现,三省首辅都年事高迈,这对他来说多少有些遗憾。
狂欢总是短暂的,而烦恼却接踵而来。
朝会一结束,户部尚书高履行就进了两仪殿,他一脸的愁容。李治见了笑了笑道:“何事让爱卿愁眉苦脸的?”
因为高履行娶了东阳公主,被册封为驸马都尉,又加上东阳公主在太宗女儿中排行第九,故两人说起话来并不像其他臣下那样拘谨。
“去年秋季,关辅之地颇弊蝗螟。天下诸州,或遭水旱,百姓之间,致有罄乏。去冬至今春,又是数月无雨,臣不胜惶恐,夙夜不安,特来禀奏陛下!”高履行说出了他的担忧之事。
李治闻言沉默了许久,他不明白上苍究竟是何意。贞观时期,连年风调雨顺,府库充盈。怎么自己刚刚即位就灾情不断,莫非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他抬头看了看高履行道:“那依爱卿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高履行从容道:“年节一过,百姓面临的就是春荒。臣所忧虑者,乃百姓无粮而乱。”
李治忙摆手截住了他的话道:“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天下诸州,或遭水旱,此因朕之不德之果,兆庶何辜?朕自当矜物罪己,载深忧惕。这样吧,凡开春粮廪已空者则事资赈给。其遭虫水处有贫乏者,得以正、义仓赈贷。雍、同二州,各遣郎中一人充使存问,务尽哀矜之旨,符朕乃眷之心。”
看着皇上处置起关乎安百姓、固社稷的事情来果断清明,特别是严于责己,果有太宗遗风,高履行就生出几分感动,忙道:“陛下圣明!如此天下百姓可安心了。”
李治又接着道:“赈济借贷,终非长策,爱卿可知会柳奭,拟诏颁布天下,令州县凿渠饮水,掘井汲泉,兴利除弊,大倡农桑。”
“皇上之意,正乃臣之所思,臣这就去拜见柳大人。”高履行走出殿门,却看见宗正寺卿李博乂正在塾门坐着,两人寒暄了一番,话音刚落,李荣就在殿门口尖声叫道:“皇上有旨!李博乂觐见!”
听见李博乂叩见的声音,李治抬了抬眼皮道:“平身!年节刚过,爱卿急着见朕,所为何事啊!”
听皇上这口气,李博乂倒有些嗫嚅了。
李治见状有些不高兴了,道:“爱卿有话就说,在这儿支支吾吾,有何难言之隐么?”
李博乂闻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臣有一棘手之事无解决之法,奏请陛下圣裁。”
他所奏之事还真是轻重不得,事主偏是李治长辈滕王李元婴。他是高祖第二十二个儿子,自小娇宠,纨绔成性。先帝曾将之封为滕王,孰料他在封地内横征暴敛,鱼肉百姓,以致民怨沸腾,去年,李治将其贬为苏州刺史。他非但不思改过,反而变本加厉。竟然不顾太宗皇帝正在丧期,畋游无节,数夜大开城门,叨扰百姓。今年正月初一,他又别出心裁,登上王宫楼门,要属下弹射街上行人,击中者有赏。御史台将此事奏给宗正寺,李博乂知道了之后就显得十分为难。
“如此颓废,与晋灵公何异?”不等李博乂奏完,李治已是怒不可遏,掷下手中批阅奏章的朱笔道,“亲王如此,社稷安可固乎?真该将之……”
李博乂眼瞅着皇上,等待着下文。他也对这个滕王厌恶之至,如果皇上真下了决心,他也绝不会手软。他知道长孙无忌、于志宁这些老臣都是这样的想法。
然而发过脾气之后,李治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发出的却是一阵悠长的叹息。荆王李元景等也都是蔑视朝制,目无法度的长辈,难道都要诛杀么?那样难免会发生一次“七国之乱”。
他直起身,望着阶下的李博乂,变了说话的语气:“爱卿所奏,乃朕之心忧。亲王如此,何以教化百姓?然则,先帝方去,国殇未竟,朕怎可妄开杀戒?朕当亲自修书一封,对其多所责备,促其醒悟。”说完,李治便下笔叙道——
王地在宗枝,寄深磐石,幼闻《诗》《礼》,夙承义训。实冀孜孜无怠,渐以成德,岂谓不遵轨辙,逾越典章。且城池作固,以备不虞,关钥闭开,须有常准。
鸠合散乐,并集府僚,严关夜开,非复一度。遏密之悲,尚缠比屋,王以此情事,何遽纷纭?又巡省百姓,本观风问俗,遂乃驱率老幼,借狗求置,志从禽之娱,忽黎元之重。
时方农要,屡出畋游,以弹弹人,将为笑乐。取适之方,亦应多绪,何必此事,方得为娱?晋灵虐主,未可取则。赵孝文趋走小人,张四又倡优贱隶,王亲与博戏,极为轻脱,一府官僚,何所瞻望?凝寒方甚,以雪埋人,虐物既深,何以为乐?家人奴仆,侮弄官人,至于此事,弥不可长。朕以王骨肉至亲,不能致王于法,令与王下上考,以愧王心。
人之有过,贵在能改,国有宪章,私恩难再。兴言及此,惭叹盈怀。
写罢,李治又吩咐李荣封了签,盖上了玉玺,这才郑重交到李博乂手中。
带着皇上的书信出宫,李博乂的心境十分复杂。皇上在处置宗室的事情上优柔寡断,这让他感到担心,这样下去,以后那些“元”字辈的王爷们就越发目无朝廷了。
可还没有等李博乂走上司马道,又被李荣传了回去。李治并没有收回书信的意思,而是想了一个新的主意:“朕反复思虑,与其挞伐,勿如分化。传朕旨意,赐诸王帛各五百匹,唯不赏滕王李元婴、蒋王李恽,并在敕命中加上一句——滕叔、蒋兄能自给自足,不须赐物,给麻两车以为钱贯。”
李博乂领旨后转身出了两仪殿,就忍不住笑了:“呵呵!陛下还真有意思,竟有如此理政的。”
内政不宁,边疆也就不稳。这不,兵部尚书崔敦礼的奏章呈上来了。他在奏折中说,曾在西突厥内乱中投靠大唐,被封为瑶池都督、沙钵罗叶护的阿史那贺鲁听说太宗驾崩,竟自立为沙钵罗可汗,还夺取了西州、庭州等地,意图与朝廷对抗!
李治看了之后大怒,狠狠地击打着御案道:“反了!反了!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不诛不足以安边陲。崔爱卿何在?传朕旨意,命庭州刺史发兵征讨!”
李荣忙跑到殿门外宣崔敦礼觐见。可还没等李治说出发兵讨伐之意,崔敦礼就呈上了庭州刺史骆弘义的奏报,提供了一个“上兵伐谋”的计策——阿史那贺鲁虽自立为可汗,可他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他的部落西边,乙毗射匮汗国正虎视眈眈,陛下若能遣使说之,则我朝不动刀兵,亦可安边。
李治放下奏报问道:“崔爱卿以为此策如何?”
“臣以为眼下国丧未竟,骆大人之言,不失为定边上策。”
“好!那就依此策行事。”
崔敦礼得了旨意拱了拱手,但并未离去,而是近前道:“陛下,突厥人生性强悍,多疑善变,不知法度,少守信义,仅仅安抚尚不能使其臣服。据臣所知,阿史那贺鲁长子现在长安担任宿卫,陛下何不授其官职,让其随朝廷使者同往瑶池说服其父?”
“爱卿所言,正合朕意,朕也觉得现在不是兴兵之际。崔爱卿以为何人能担当此任呢?”
“通事舍人桥宝明能言善辩,又精通突厥之语,必能胜任!”
“好。传朕旨意,敕桥宝明为朝廷之使,即日前往瑶池宣慰!”
等批阅完这天的最后一道奏章,已是夕阳西垂了,李治第一次感到了疲倦。他闭目良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李荣近前问道:“陛下,不知您晚膳在哪里进?”
“就在两仪殿。”
“那今晚由哪位嫔妃侍寝?”李荣又问道。
李治沉思了片刻道:“还是让萧妃进宫吧,朕也有事要对她说……”
大约酉时三刻,早早沐浴后的萧淑妃被太监们用锦被包了送到甘露殿,一路上她的心都是湿漉漉的,思绪伴着轿舆的闪动而飘荡。
被帝王宠幸,她不是第一次。皇上年轻,她也年轻,他们都需要激情和浪漫。当李治在宫娥们伺候下上了皇榻时,就把白天的烦恼都抛在了一边,全身心地付与这玫瑰色的夜晚。
粉色的帷帐,粉色的锦被,粉色的胸衣,都让他的情欲像礼花一样绽放。他们时而交颈呢喃,时而相互摩挲。皇榻像一汪湛蓝的海,浮着他们漫无边际地遨游。
比起其他女人放荡的疯狂,李治觉得萧淑妃浅浅的笑,微微的喘,轻轻的呻吟似乎让他更加曼妙和惬意。
眼前是茫茫的大海,大海的中心是芬芳四溢的湖心岛,他们牵着手飞向湖心岛,一任情与欲放纵和驰骋……
高潮过去后,两人渐趋于平静,相对而卧时,萧淑妃看似很不经意,却把思谋了许久的想法提到了李治面前。
“皇上!”她柔柔地呼唤着。
李治摩挲着她卷曲的头发道:“爱妃有何话说么?”
“皇上亲政已经年余,还没有考虑立储之事么?”
李治没有立刻回答,事实上他也无法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且不说立储向来为朝野所瞩目,仅仅是后宫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现在想来,元宵节那天王皇后与萧淑妃各自带了陈王和雍王,显然不是无意间的触机,女人们在这些事上往往感性而又聪明。李治的手离开了萧淑妃的发际,脸上变得严肃了:“立储事关国脉,岂可草率行事?这是要廷议的!”
“妾知道,可朝臣们还不是看皇上的眼色行事,您心里总有个数吧?”
闻言,李治的脸色渐渐变得不悦了:“自古立储以嫡,无嫡立长。眼下忠儿已由皇后收养,就是议立也……”他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怕萧淑妃脸上过不去。可萧淑妃却不管这些,她关心的就是儿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见李治没有阻拦的意思,她放胆道,“素节不管怎么说也是妾所生,可陈王就不一样了……”
李治顿时睁大了眼睛,那样子让萧淑妃心里开始感到害怕。她情知自己话说过了头,触怒了皇上,忙努着樱口嗫嚅道:“妾只是想……”
李治没有接萧淑妃的话,却对外面喊道:“来人,送淑妃回去。”
“皇上……妾……”萧淑妃的呼唤声从耳边渐渐淡去,但李治这时候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王皇后、萧淑妃的影子交替在他眼前晃动,她们一个为自己的地位,一个为儿子的前程,何时将国家兴亡放在心中呢?尤其是萧淑妃,都是平时宠坏了,说起话来尖酸刻薄。她轻视李忠的出身,这让李治心里极不舒服,难道他身上就没有朕的骨血么?
可从感情上讲,他不能不考虑到萧淑妃带来的欢愉,不能不面对她那双秋水涟漪、楚楚动人的眼睛,也不能否认李素节的聪颖与博闻强识……
他们身上都流着朕的血液,哪一个都让他左右为难。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先帝不也曾想立吴王李恪么?他的母亲可是前隋炀帝的女儿啊!
唉!她们哪一个能和武媚相比呢?武媚心中常装着社稷,李治回想起先帝离京时他们之间那些推心置腹的书信往来和谈话。当时有臣下以为国家正逢盛世,当以兴工商、治农桑为要,高丽隔江相望,劳师远征,得不偿失。可武媚却不这样看,她认为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威威天朝,岂能容藩国作乱?认为太宗征伐高丽是正确的。
尤其让李治不能忘怀的是,先帝亲征高丽之前,曾将军国大事托付给侍中刘洎,命他辅佐李治监国。他竟当着李治的面对先帝道:“愿陛下无忧,大臣有罪者,臣谨即行诛。”
之后,李治与武媚幽会,具以告知,她当即指出——洎与人窃议,窥窬万一,谋执朝衡,自处伊、霍,猜忌大臣,皆欲夷戮,实乃奸臣矣。她要李治禀奏太宗,宜早除此人。
记得在感业寺相遇时,两人虽不乏卿卿我我,然武媚的言谈举止中依旧是国之大事——皇上初即位,凡事不可操之过急,须体恤民意,善于纳谏,使贤者进而不肖者退。
面对立储这样的大事,她会怎样处理呢?李治很想传她到身边说说心里话。可感业寺之于皇宫,却远在天涯。
纵然朝臣中有许多人对武才人还俗持有异见,朕都要接她回宫。李治望着窗外渐渐明晰的曙光想。
……
立嗣的问题,不仅让嫔妃和皇后之间纠结不断,朝臣们更是意逐情牵。
京畿之地过了端午就拉开了麦收的大幕。尽管一冬没有透雨,可清明节一连三天的春雨,就让庄稼噌噌朝上蹿。此刻登上城楼,放眼八百里秦川,袤袤金色,麦浪滚滚,从渭水岸边直到终南山脚下。
看着这样的情景,京兆尹李世年的眉梢每天都挂着掩饰不住的喜色,特别是去年秋天皇上籍田的地方,因有专人侍弄,庄稼长势分外见好。这些情况通过尚书省很快就传到了李治那里,他自然是龙颜大悦,不但在朝会上褒扬了李世年治理有方,而且要朝臣们有空就到城外走走,体察民情风俗。
邀请出去体察民情的名单是由李世年拟定的,但他明白以自己的官阶只能是应个名,没有长孙无忌点头,谁都不会应约的。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冥思苦想,反复斟酌,才拿了草稿到太尉府聆教。
长孙无忌将草稿浏览一遍,觉得很合自己的意思。柳奭、于志宁、张行成、韩瑗……这几位都是在褚遂良案发后主持朝政的核心人物,更为要紧的是,他们当初都极力主张立王氏为后,现在又都在立嗣问题上积极支持陈王。这些人走在一起,名义上是探视民情,实际上是得到了一个说话方便的空间。
长孙无忌的眉宇舒展多了,将名单搁置案头,请李世年喝茶:“三省之长大体都在,回来后更利于向皇上禀奏。”说完他拿起笔在名单里划去了自己的名字。
李世年有些不解,问道:“大人!您这是……”
长孙无忌呷了一口茶后笑道:“老夫年迈,近来又患足疾,不便前往。勉强去了也是大家的累赘,所以就免了吧!”
“既是如此,大人好好休息!只是少了大人,同僚们总以为憾。下官已让属县略备薄酒,还特地到终南山打了野味,这一来……”李世年有些遗憾。
长孙无忌理了理胡须道:“这个来日方长……”
离了太尉府,李世年仍然有些失落。他相信太尉真是病了,他后悔自己知道得太晚,没有带上看望的礼品。
李世年虽然办事利落,但为人太过老实,不善猜度别人的心思。他根本不知道长孙无忌之所以婉拒了他的邀请,是有更幽深的心机。
近来皇上在一些事情上,特别是在召武才人回宫的事上屡屡与他发生龃龉,甚至有时对他避而不见。进入二月后,他就不断提请皇上立陈王为太子,可李治就是缄默不言,而他对萧淑妃的倾情也让长孙无忌担心皇上会有立雍王的意思。这样,他苦心孤诣将李忠过继到王皇后膝下的计策岂不功亏一篑了么?
这样的争论在两仪殿已经发生过几次,因此他不想给人留下把持朝政,胁迫皇上的话柄,这次他要借助群臣特别是三省的力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长孙无忌起身向外走的时候,忽然想到岸边垂钓的老者……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五月初十,柳奭一干人乘着车驾出了长安。沿着沣河一路走来,每到一处李世年都请各位大人稍做停留,品评麦子的成色,询问百姓的收成。他们依照麦收的顺序由南向北,一行首先到了户县、杜陵一带。
张行成站在田头,揪了几株麦穗,放在手心揉了揉,金色的颗粒立刻弥漫着浓浓的麦香。于志宁手搭眉头朝远处看,田垄上农夫们面朝麦田背朝天,正在收割麦子。大家都被炎日晒得大汗淋漓,肤色黝黑。见此情景,于志宁的眼神有些模糊不清了:“唉!天下最苦,莫过于种地之人。”
“大人所言甚是!《诗经·七月》曰:‘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我等应爱惜民力,才不负皇上怀土爱民之圣恩。”
于志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从贞观三年担任中书侍郎起,太宗对农商的关注让他深有感触,那时太宗每次外出暗访,都点名让他跟随。有一次太宗到周至查看“籍田”,不料一羽林卫误踩了嘉禾,被太宗当面鞭笞四十,在场的农夫当时都感动涕泪。现在,他从新主身上看到了先帝遗风。
柳奭在一旁看了,心里暗笑这老儿真是个书呆子,一垄麦子就激动成这样,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他脑子一转,便上前道:“大人所感,在下感同身受。大人如有雅趣,不妨前去访访那位老者如何?”
见于志宁点了点头,柳奭又征求了张行成、韩瑗的意见,四人沿着田埂前行。家丁们立即追了上来,被张行成拦了回去:“本官要和几位大人说话,你等不必总是跟着。”
他们一行来到田头的一棵古槐树下,巨大的树冠投下浓浓的阴影,一阵微风拂过,柳奭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话也随着爽风出口了:“二位大人!自褚大人任同州刺史后,皇上将中书省诸事委与在下,数月以来,在下所忧者乃立嗣大计,今日有幸与诸位聚在一起,不知各位大人有何意见?”
于志宁闻言便道:“此亦是在下之所虑,端午那日,在下还与长孙大人谈及此事。内宫有消息说,皇上对萧妃情有独钟,难免不会将雍王放在首选。”
张行成也道:“论家世,萧妃也是前朝望族。依礼该淑容娴静、知书达理,如皇上给她的封号一样。可她偏又刻薄尖酸,心胸狭窄,虽有花容月貌,却少国母之资,若是立了雍王,只怕后宫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柳奭将脸转向于志宁问道:“不知太尉大人是如何想的?”
“《春秋》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王皇后膝下陈王,虽非亲生,却是皇上骨血,长孙大人认为立陈王为国储,乃是正理。”
“只要长孙大人是这个态度就好说了。眼下能劝皇上的,也只有长孙大人了。”柳奭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不过,虽说长孙大人与皇上为甥舅关系,可毕竟一为君,一为臣,若皇上一意孤行,他也无可奈何。”
“这……”韩瑗沉吟了片刻道,“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皇上宽仁慈爱,断不会做出违制之举。”
“请大人明示!”
“先帝所立‘五花判事’之制,中书省代皇上草诏,须得经门下省审议,方可由尚书省发出。倘若皇上立雍王为储,在下可在审议之时驳回,然后请太尉进谏,皇上必会从谏如流的。”韩瑗回道。
柳奭还是不放心,道:“话虽如此,可这样一来,未免有僭越之嫌。”
“这个大人不必忧虑。先帝已为后世立下楷模。贞观之初,大唐与突厥大战,兵力匮乏,中书令封德彝谏言十六岁以上的丁男悉数从军,先帝准奏,令其拟诏。孰料在门下省被侍中魏徵驳回,先帝遂收回诏书,此事一时在朝野传为佳话。依在下看,此次皇上也必能采纳我等谏言。”张行成胸有成竹。
听了这番话,柳奭和于志宁也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彼此都明白了心思。这时李世年过来了,后面跟着一干县府的差役,抬着一篓洗好的鲜桃。他喜滋滋道:“下官已在城内‘甘亭楼’备了酒席,见各位大人沿途劳顿,户县县令先送来当地鲜桃,为大人们解解渴。”说着他向后招了招手,户县县令忙跑过来,一边擦汗,一边拜见各位大人。
看到新鲜的桃子,大家这才感到真有些唇焦口燥了……
柳奭虽代理中书令,可他仍事事必须倚重长孙大人。他一回到京城,就匆忙赶往太尉府,将一路上与张行成、于志宁等人所议禀告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眉头掠过不易觉察的笑意道:“大家因公而忘私,皇上一定会愉快纳谏的。”
第二天朝会一开始,柳奭就向皇上谏言尽快完成立嗣,尽可能在明春正月举行立太子大典。他的陈奏很快就得到了张行成的呼应,他也出列意气昂扬道:“柳大人所奏,臣等感同身受。陛下已有四子,只有早立东宫,才能安定宗室,强本固基。陈王忠乃诸王之长,仁厚敬德,请立为太子。”
韩瑗、于志宁等人几乎众口一词,力主立陈王为太子。李勣虽然沉默,但张行成从私下里已得知,他从内心也是赞同立陈王的。
李治一直静静地倾听朝臣的陈奏,但他的心思一直在飞快运转,他暗地打量着长孙无忌,一副平静如水的情态。他越是这样,李治就越觉得这一切都是他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呵呵!李治在心里笑道,老人家这是借大臣的谏言逼朕下决心呢?在大家说完之后,李治站起来道:“众位爱卿心忧社稷,朕甚知之。立储事关社稷,朕决定由太尉主持集议,三省之长与会形成议决,然后奏朕定夺。”言毕,他遂命李荣宣布退朝。
按长孙无忌的提议,集议在门下省公署举行。待大家坐定后,长孙无忌环顾一下道:“皇上下旨集议立储大计,不知各位大人有何高见?”
张行成招呼署中曹掾给各位大人沏好茶之后道:“依在下观之,皇上下旨集议,必有不便言明之心事。”
“是否与召武才人回宫一事有关?”柳奭猜测道。
他话一出口,长孙无忌的脸色就阴沉了:“立储乃国家大计,绝不可与武才人牵扯在一起,误了社稷。”
他一想起那个妖媚的武才人就觉得愧对先帝,现在皇上竟要召其回宫,他已下定决心,就算豁出衰朽之身,也要阻止她回京。长孙无忌喘了喘气,说话的声音明显粗了:“老夫即便不做太尉,亦当冒死进谏,劝陛下息召才人归京之念。”
同僚们都为长孙无忌的凛然气度而感染,纷纷表示当追随其后,协力同心,尽肱骨诤臣之责。唯独于志宁不言,这引起长孙无忌的注意。
“大人为何缄默?难道是老夫错了么?”
于志宁赶忙作揖回道:“非也!大人忠君之心,天日可见,下官高山仰止。然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皇上之所以将立储大计下旨集议,正是要我等在武才人这事上有所回旋。倘若我等就此纠结不前,势必让皇上分心。”
“那依大人之意该当如何?”
“悠悠万事,立储为大。我等不妨奏请皇上召武才人回来,这样也好让皇上同意我等奏议立陈王为储之事。其实,就算我等不陈奏,皇上也是要召武才人回京的,我等不妨顺水推舟。”
韩瑗闻言赞道:“于大人此法甚好!退一步乃为进两步。能使君臣和谐,内外一体,社稷长久。”
长孙无忌还是不能接受这种妥协:“老夫只是担忧这女人一回来,从此后宫再无宁日。”
“大人所忧不无道理,因此我等须处处提防,使她不得册封,不得介入后宫诸事,更不得干预朝政。”张行成道。
“依老夫之意,是断不会向皇上奏请此意的。”长孙无忌无奈地同意了。
孰料一直没有说话的尚书仆射李勣这时候发声了:“此事就由下官来说吧。”
长孙无忌愣愣地看着他,心想你这个老滑头真会抢时机,好事都让你干了。他脸上十分不悦,李勣很快就看到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作为跟随高祖起事的老臣,他整整陪伴了三代皇帝。出为战将,为扫除边患身经百战;入为重臣,为安定社稷呕心沥血,可太宗病中曾将他贬为叠州都督。高宗即位,他即被召回拜为尚书仆射。这前前后后的颠簸,使他深感唯有处处谨慎,才不至于仕途波折。他知道先帝之所以在临终之际做出那样的决定,还是担忧他和太子的关系。
尽管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他获得了赐姓的殊荣,但还是改变不了他骨子里是外姓的现实。因此,尽管他在内心对长孙无忌的坚守和抗争给予理解,可在场面上却总是保持沉默,或者以立储和册封后宫均是皇上家事为理由疏而远之。因此,面对长孙无忌的误解,他并不辩白。
可埋怨归埋怨,长孙无忌也觉得眼前只有李勣是最合适进谏的人选。
于是集议的结果是由李勣向皇上陈奏:一是议立陈王李忠为太子;二是谏言召武才人回京。朝廷内外终于以这样的妥协实现了君臣之间的和谐。
在皇上恩准集议结果的当天,柳奭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皇后。因此,关于武才人回京的筹备也更加紧锣密鼓地进行……
时光就这样在朝廷人事的更替中到了中秋节。
遵照皇上的旨意,鸿胪寺崇玄署早在八月初就到感业寺宣达了武才人回宫的诏命,并以皇上的名义向寺院行了布施。明镜住持在感恩朝廷的同时,就越发觉得武媚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也许她就是佛祖赐予禅院的福祉。
不是么?自从她来了以后,朝廷的赏赐和布施就从来没有断过,而且数额巨大,她也由此而对武媚分外的照顾。从春天开始,她特地派了明月专门照看武媚的起居。
自从去年秋天约了武媚到京郊游猎之后,李治每逢节令就要到寺内进香。这种举止常是毫不声张的,只有李荣一人知道。明月正值青春年华,自然对男女之事十分敏感,总是在做完手中之事后就悄悄地退出了。这些不仅武媚,李治也心知肚明,时不时地让李荣赏赐一些寺院用得上的物什给她。
昔日的佛门姐妹,如今一个在上一个在下,明月有时候心里也不舒服,可她把这一切都归于上天的安排。也许,她今生就是这样的命运。
回宫日子越是临近,武媚的心境也越是复杂,她忽然发现对曾经很不习惯的感业寺有一种莫可名状的眷恋。且不说明镜法师的殷殷关爱,明月的早晚相伴,她尤其同情来自并州的明霁,为她将大好的青春消磨在早晚的诵经之中而惋惜。她决定在离开前一定要去看她一次,既是感谢,也是辞行。
这天,武媚带着抄好的经卷来到藏经楼,她远远地就看见明霁在二楼门口招手。待走到近前,明霁淡然一笑道:“明空师妹,你何时走呢?”
武媚撩了撩额前的长发,莞尔一笑道:“皇上有旨,中秋节我就要在宫中过。”说着,她就在明霁对面坐了下来。
明霁给武媚沏好了茶,看着淡黄色的茶水在杯子中晃动,明霁终于将斟酌了许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师妹!贫尼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姐与我情同手足,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明霁的眉毛都蹙郁在了一起,显出几般凄楚:“你想过没有,回宫之后会有许多烦恼呢?皇上倒是百般地爱,可后宫那些女人们恐怕就难说了……”
武媚点了点头,这些她怎会没想到呢?萧淑妃的冷眼自不必说,就是那个温言软语劝她回宫的王皇后,哪会甘心卧榻之旁有一位皇上恋着、护着、爱着的女人呢?她早看出来了,王皇后对她的亲昵其实是想借钟馗打鬼。此番回京,她就没打算过平静日子,谁要敢对她心怀叵测,她就要像踩死老鼠一样,让其死得非常难堪。
“师姐提醒的是。不瞒师姐说,师妹这次回京就一条,绝不让任何女人与我争宠,谁要跟我斗,不死也得脱层皮。”
闻言,明霁惊诧地瞪大眼睛看了武媚半天,没有说话。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并州同乡看上去十分陌生,她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师妹也是容不得别人夺爱的刚烈女子。
武媚显然也发觉自己吓着了明霁,那双丹凤眼又挂上了盈盈笑意:“师姐的恩德我是不会忘记的。他日若能出头,我第一个感谢的就是师姐。”
武媚是怎样走的,明霁浑然不觉,她的心被烦乱塞得满满的。
八月十四,大约巳时,朝廷就来人接武媚了。除了鸿胪寺的官员,许敬宗、李博乂也来了。明镜法师率众尼姑在主殿门前迎接朝廷官员。
朝廷一干人先向佛祖进香施礼,叩拜之后才和寺院的住持、知事们一一见面。武媚在明月的陪伴下来到大家面前,许敬宗高声道:“武才人接旨!”
武媚撩起裙裾,跪倒在地道:“臣妾接旨。”
制曰:才人武媚,恭慧睿智,博古通今,禅院两载,带发修行,功德圆满,准予回宫,复其四品封赐,置于清宁宫。钦此。
武媚神情有些恍惚,她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要把她安排在王皇后身边。她的怒火很快地涌向大脑,眼看眸子就红了,甚至连谢恩都忘记了。直到许敬宗提醒,她才转过神来,伏地回道:“叩谢皇上隆恩。”
她神情的细微变化,明镜法师是看在眼里的。她有些担忧,示意明月扶起武媚,然后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双手合十道:“明空,我佛慈悲,必度良善之人。你尘缘未尽,于今相别,你还要好自为之。南无大方广佛华严经。”
此时,武媚的眼角也涌出了复杂的泪水,上前双手合十,向明镜法师道别,当她抬起头时,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明霁,便与她抱在了一起。
“明霁师姐!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不能忘了你!”
这时,她耳边传来鸿胪寺官员的呼唤:“请武才人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