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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蒙蒙。

没有带伞,杜宇整个人缩在罩衫的兜帽里,一米八的个子套着棕灰色的外套,远远乍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头熊。

雾笼岩山高林幽,这样阴雨朦胧的大清早,若是行路的人在山道边见到杜宇,怕是要吓出一身汗,胆子要是小点,第一反应可能是夺路而逃。好在这地方平日里荒凉得很,整整一座山,除了顶上那座悬在崖边的禅院外,既没有人,也没有去处。这已经是路的尽头,再往上,只有一条通往禅院的索道,就连索道缆车也只能通到崖边,然后就靠人自己沿着那嵌在陡崖半空的栈道走完剩下的半程。

除此之外,那悬空禅院既没法进,也没法出,就连直升机在山上也找不到一处可降落的平台。

杜宇一阵心乱如麻,习惯性地伸手想要从胸口处掏出烟来,摸了两下才想起自己已经戒了大半年,胸前口袋早就空空如也。

他看了下表,还有十分钟就八点半了,缆车很快就要来了,但自己的摄影记者还没见到影子。要知道通往禅院的缆车每天只有两趟,早上八点半一趟,下午六点半一趟,如果错过了这早上一趟,那这一天时间就都耽搁了。

雾笼岩整个山上都没有手机信号,更别提什么4G网络,这下子那新来的摄影记者电话、微信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能不能及时赶到,该死!

杜宇往上望了望那孤立在悬崖上的禅院,顺着缆车索道望上去,隐约可见嵌进岩壁的栈道,几乎无处可立足,禅院的山门隐在山势之后,被山林掩着。这孤独幽静的景象勾起他的忧虑,杜宇深深吸了一口气。自己已经在盘山路的尽头,沿着朝下的山路望下去,这里离最近的公路也有四五公里远,山路没法开车,光从山脚爬到这里就要小两个钟头。他觉得那新来的女摄影记者没赶来也许是好事儿,这个调查本来就该他自己一个人去。

那不是一则“普通新闻”,从杜宇在网上瞥过那一眼开始,他就知道不是。

杜宇是一名记者,拿正规记者证,受国家法律保护的那种。虽然他年纪刚过三十,但在业内已颇有名气,做过好几个有全国影响力的深度报道,奖也拿了不少。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甚至都不是学文科出身的人来说,这已经是让人佩服的成绩了。不过干到他这个水平,想要再有突破,除了能力,更重要的是能追到什么样的新闻。为了写出有价值的报道,他一年大半时间都在全国各地“瞎跑”。这个线索是他在网上看到谣言以后,自己抽丝剥茧才理出来的,他相信也许这个线索的另一头,就是自己多年来想要的那个突破了。

正在他心思浮动的时候,头顶上的索道钢缆动了起来,抖落下一串豆大的雨滴。雨滴从缆绳几十米高处砸下来,落在树顶,激得一连串的矮树都动了起来,树叶上成片的积水抖落下来,哗啦啦地迎面打下来,淋了杜宇一身。

杜宇骂了一句。缆车缓缓地爬下来,又过了五分钟,才终于停在了站台上。缆车不大,是开放式的,一次最多只能容下四个人。这里不是景点,平时只有禅院的人偶尔上下,这边站台的地面也没有操作人员。停留五分钟之后,缆车就会自动上行。杜宇看了看满被雨水打湿的座椅,伸手胡乱抹了几下,爬了上去,关上门。

这山上也不知道该算作雾还是云的东西这时候被风裹挟着,漫了上来,很快能见度就不到十米,稍微远一点就看不到了。杜宇突然听见从山路下面传来一声大喊,是一个年轻姑娘气喘吁吁的声音:“等一下!等一下我!不要开!”

杜宇一愣,这才看见一个摄影包从雾气里冲了出来,浅色的衣服陷在白雾里像一阵风,直到人跑进缆车站台停下,他才看清对方的样子。姑娘一头短发湿淋淋地贴在额头,黑色摄影包在胸前起伏不停,她一把拉住缆车的门,停下来喘息了足有半分钟,才开口说话:“杜……杜老师,不好意思,来晚了。”

眼看缆车就要启动,杜宇赶忙打开缆车门,把姑娘拽上来。年轻姑娘一屁股在对面坐下,又歇了半分钟,直到缆车开始离开站台上行,两个人悬入半空,她终于才有了力气说话。

“杜老师,初次见面,实在……实在不好意思,因为想到要跟杜老师这种大神级别的老师合作,我昨天太激动了,结果晚上看资料看得太晚,然后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这个事情,就一直没睡着……呼……最后早上闹钟响都没听到……第一次跟杜老师合作就这么失礼,实在是……对不起!”姑娘猛地从缆车上站起来,对着杜宇就是一鞠躬。缆车本来重量就不大,她这猛然一动,缆车在半空中突然就晃了起来,吓得杜宇赶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按了下去。

“没事儿,没事儿,悬空的,你别动来动去!”杜宇脸色发白,姑娘倒是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方七,对吧?别总是一惊一乍的。什么大神不大神的,不要捧杀我了。”

杜宇这时候才认真打量起方七的模样。方七是这边合作单位给自己找来搭档的摄影记者,自己千里迢迢跑来这边,第一次见面,自然是初次合作。方七很年轻,模样俏丽,短发,睫毛细弯,眼睛忽闪忽闪的。多半是因为昨晚真没休息好的缘故,她坐下没两分钟就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哈欠,两眼一下子变得泪光盈盈。

一时间,杜宇突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自己曾经见过方七,见过她这副模样,像是某位自己的旧识。他差点儿脱口而出:“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但最后忍住了,只是看着这姑娘发呆。

大概过了有三四分钟,方七打完哈欠睁开眼的时候,正见到杜宇盯着自己看,脸微微红起来。

这一下子杜宇觉得很尴尬:狭小的缆车里面,孤男寡女两个人,方七衣衫轻薄又潮潮地露出身体曲线来,年轻的后辈面颊绯红,泪光盈盈,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他赶忙咳嗽一声,大声问道:“你刚才说自己看了一晚上资料,一直在想这个事情,那你有什么想法么?”

“这个……杜老师您这么资深的记者,肯定有自己特别独到的见解。我只是有一点儿不成熟的想法……就是这个事情吧,我觉得里里外外都特别蹊跷……”

方七说得毫不遮掩,其实谁都能看出来,确实特别蹊跷。这个特别蹊跷的事情,最开始见诸报道的发端只是一场意外。

上个月,雾笼岩出了一起事故,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山上跌落,受了重伤。好在事发时坠崖处有人经过,赶忙拨打了急救电话,把伤者送到了镇上的卫生所。因为伤势危重,镇上的卫生所实施急救之后将她转往了市里的医院,又在ICU抢救了四十八小时,那妇女才脱离了生命危险。

伤者的身份确认很简单,她身上虽然没有身份证,但有一张雾笼岩“岩边禅院”的“修行卡”,上面标明了她的名字,还有身份证号。伤者名叫杨华明,四十五岁,浙江舟山人,是名身家足有三十多亿的浙江女商人。一年前她从商场退了下来,千里迢迢来到这个荒无人烟的雾笼岩“岩边禅院”修行。

本来这只是一起安全事故,撑死了算是“岩边禅院”安全责任管理不到位。如果按严格的法律的说法,这事件顶多是个自诉案,杨华明上下都没有亲人,在她意识清醒之前显然是没人闹起来的。

直到她开始恢复意识,事情才开始变得蹊跷起来。

杨华明清醒过来之后,第一时间不是问自己的身体情况、发生了什么,以及跟安监局的调查员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出的事。不,她对这些东西全都不关心,她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不在禅院。刚一清醒,她就挣扎着要回禅院。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刚从ICU里出来,多处脏器衰竭,而且身上多处粉碎性骨折,根本连动弹都困难,杨华明这种不管不顾要出院的行为怎么看都是疯了。

无论医生怎么劝,她都不听,一个劲地只是挣扎。最后医生不得不强制性地增加了镇定剂用量,就像制服狂躁症患者一样,让她暂时稳定了下来。但毕竟医院不是强制机关,杨华明病情稍微稳定之后就强行出了院。在岩边禅院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她回到了那个悬在崖壁半空、自己掉下去摔没了大半条命的禅院。

因为杨华明拒绝提供事故的相关信息,安监局很快也停止了对事故的调查。

“我觉得吧,”方七说,“这事情有几点很可疑。”

“你说。”

“首先,很明显,就是这个受伤的富婆阿姨,跟这个‘岩边禅院’的关系,很……扭曲,感觉上有一种……怎么说呢?好像离开这个地方就活不了的感觉。如果是正常人,在一个地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肯定第一个是要看自己是怎么出的事故,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算完全是自己的责任,那按人之常情,也会觉得这个地方跟自己犯冲,不吉利,肯定会有多远躲多远吧。但是这位富婆阿姨不光是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说,自己都摔成那个样子了,伤都没好,就非要去禅院,而且好像是必须马上回去,一刻也离不开那里,这个就太……诡异了吧?

“我也看过这位富婆阿姨杨华明的资料,她之前拥有的公司资产超过三十亿。然后这些资产在一年时间里,也就是她到了这边禅院之后,陆陆续续都置换成了可流动的资金。几笔交易我也大概看了一下,虽然我是不太懂啊,不过好像损失都不小。虽然说从固定的资产变成能流动的资金肯定是有损失的,但是就我的感觉,损失也太大了点。她要这么多流动资金干什么?然后这些资金拿去做什么了,这是很奇怪的地方。

“所以将这些资料放在一起看,这个雾笼岩的‘岩边禅院’就显得……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敢胡说啊,都是瞎猜……”方七抓玩着手上的相机包,有些犹豫地看着杜宇,变得吞吞吐吐。

“说呗,我们既然是来采访调查的,肯定要有自己的立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杜宇说。

“从这些事情上来说,我觉得这个‘禅院’很古怪……感觉像是……”

“像是高级诈骗。”杜宇帮她说了。

雾笼岩的雾追着缆车,越涨越高,像这山的名字一样,就像笼子一样把整座山罩住。缆车已经快到终点,下了缆车,走过栈道,就能进到禅院里。

雾来得太猛了,如果缆车不再快一点,自己和方七不跑快一点,栈道连同整个禅院都会被雾淹没,在这半悬空的崖壁上,连落脚点都看不清,是非常危险的。

这样的风景对有些人来说,是仙境,但在杜宇看来,这更像是妖怪出没的魔窟。

正如方七姑娘说的那样,这整个事情太过蹊跷,但方七知道得还太少,经历得也太少,绝不可能想到他所担心的那些地方去。

杨华明是怎么掉下去的?这个女强人没有父母,没有丈夫,没有儿女,甚至连一个近亲都没有。如果她“意外坠亡”了,她那些变成流动资金的十亿多钱财会去哪里?

这已经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他没有告诉方七。

不过,这并不是杜宇千里迢迢、仅从两句网上的谣言就开始背景调查、抽丝剥茧地追踪这件事情的真正原因。

杜宇的掌心微微出汗,努力阻止自己的记忆从深处翻腾起来,控制住他的心神。

缆车滑过最后一个吊塔,慢慢进了站台。在浓雾里,杜宇看到站台上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向他们靠近,那是来接待自己采访的禅院工作人员。

杜宇半站起来,向方七凑了过去。缆车摇晃了一下,方七见他突然凑近自己的脸,先是一惊,但见到他严峻的表情,便没有动。杜宇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记者的职责是揭露真相,但首先我们要保护好自己。进去以后,不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再说,不要以身犯险。”

也不知道方七明白了他话里的几分意思,姑娘年轻俏丽的脸上先是眼睛瞪大,只是片刻,她目光一凛,对着杜宇缓缓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边的单位给了自己一个非常不错的搭档,他暗想。

可惜,自己对她说了谎。从进到这里开始,自己已是亲身涉险,这姑娘现在就被牵扯进来了。

他并不觉得良心不安,给他一百次机会,他也会这样做。不管把谁拉下水,杜宇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雾笼巨岩,整座山上一臂之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杜宇拉开缆车门,跳了出去。 9Vwnr6jHgMSYO7f1hG38uLc4edz3CHjzNnjivTHr43ZAqcyCvIg2UpA10PDG0/C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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