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空 |
精诚所至 |
岚姨房门半掩,似是知道我会来。
“这事情你不要掺和的好。”岚姨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开了口。
我沉思几刻:“我知道你是一定有办法的。”
“我再怎么样,也不过是昭华园的管事罢了。去哪里想办法呢?”岚姨问我。
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于烟婉要帮她,我只好鼓起了勇气:“岚姨,你是不是认识懿王爷?”
话音刚落,岚姨的脸瞬间黑了下去:“清让,你出去吧。我当你没说过这句话。”
我不敢再多说,走到了房门口,临出房门前,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如果你当初肯去求懿王爷,或许林持欢就不用去沙场了。”
我不敢去想象岚姨听到这话的感受,说完这句话,我关上了房门。
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岚姨一定与懿王爷是故交。当晚在九思园,懿王爷看岚姨的眼神满是心痛,我看得真切。加上岚姨对懿王爷的态度十分冷漠,完全不像平时左右逢源的她。这次,若是岚姨肯去求懿王爷帮忙,许鸣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我对岚姨是否会去帮许鸣皋,一点把握也没有。就如我问岚姨一般,如果当初她愿意为了林持欢去请懿王爷帮忙,林持欢或许就不用上战场。这一点,岚姨肯定比我要明白。可是,她宁愿将自己干儿子的命压在战场上也不愿意向懿王爷低头一次。对林持欢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于烟婉呢?
我没有什么资格去强迫岚姨,可是我仍然衷心希望她能帮忙。
我想到了林持欢,他如今是六皇子跟前的红人,又是骠骑将军,或许他会有办法。思及于此,我只身一人去了九思园。
林持欢听到是我来了,非常开心地向我走来,我没时间和他寒暄,将于烟婉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末了,我问他:“持欢,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清让,你为什么一定要搅和进这件事情呢?这件事情,完全与你无关啊。”林持欢反问我。
我被他问住了,是啊,我为什么一定要帮于烟婉呢?
于烟婉确实对我很好,可昭华园那么多受过于烟婉恩惠的姑娘们,在安慰之后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我为什么就不可以呢?再说,许鸣皋确实杀了人,这是事实,既然是事实,他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也不愿再花心思去编。
“清让,你和于烟婉不一样。我不会让你陷入于烟婉的境地的。”林持欢关切地和我说。
我这才明白,我想帮于烟婉,或许也是想帮我自己。于烟婉和我一样,都是昭华园的姑娘,可是在我心里,她比我幸运得多,她遇见了自己心爱的那个人,我在内心一直羡慕着她。她与许鸣皋相知相爱,她们的爱情就是我对爱情的一场梦。即使明知难以挽回,我还是舍不得这个梦就这么破碎消失。
林持欢见我不说话,想了想,说:“我带你去见六皇子吧,他在狩猎场,去求求他,或许他会愿意帮忙。”
我赶忙点头,跟在林持欢身后。
林持欢让士兵牵来两匹马,看了一眼我:“清让,你会不会骑马?”
“不会,但我可以试试看。”我望着面前的白马,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林持欢看着我笑:“没事,你只管坐好,我会拉着你的马走。九思园离狩猎场有段距离,所以还是骑马比较方便。我一开始也不会骑,可是上了军队,自然而然就会了。”
林持欢给我选的马果然温顺,他扶着我上马时,白马并没有任何异样。林持欢在我上马后一个纵身也上了马,他牵着我的马的缰绳,我坐在马上,与他距离并不远。
林持欢或许是怕我害怕,刚开始走得并不快,我看着他脸上的疤,又想起六皇子提过林持欢曾经救他一命的事,忍不住问林持欢:“六皇子现在很看重你吗?”
“看重不看重我不好说,但是六皇子对我有知遇之恩,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有将军可做,只要是他让我做的事情我就都会去做的。”林持欢提到六皇子,言语里都是感激。
我又问:“你脸上的疤是否就是为了救他而留下的?”
“喔,不是的。”林持欢摇摇头:“当日我救六皇子完全是机缘巧合,我们与敌人短兵相接,敌人有十万,我们只有两万,虽然都是精兵,但是仍然寡不敌众。我那时候就是一腔热血,六皇子是皇家血脉,与他相比我的命不算什么,所以我就与其他一些兄弟为六皇子做掩护。六皇子因为这件事,才说我救了他。”林持欢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
我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林持欢的嘴角突然扯动一下,似乎是在笑,又仿佛不是:“其实救他的何止我一个呢?只不过,我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而已。在战场上,每个人都自顾不暇,我就看着与我朝夕相处把酒言欢的兄弟们一个个被冰冷的兵器穿透身体,他们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我却连为他们悲伤的时间都没有。我一路飞奔,离他们的尸体越来越远。其实我是一个逃兵,哪里是什么勇士。”
我赶忙安慰他:“他们毕竟是为了保护六皇子才献出生命的,六皇子对他们的家人一定会厚待吧。”
“厚待?”林持欢叹了口气:“六皇子说,只有活下来的人才对他有价值。”
我心中一惊,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天真与无知。六皇子是皇家人,素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或许在他的眼中,除了他自己的千秋大业,其他人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之辈。
六皇子是当今皇上最看重的儿子,因为不是嫡长子,为了让他能够名正言顺继承皇位,才特地召集了京城所有年满十五的男子为他保驾护航。如今战功已有,册封太子应该也不会是太远的事。
我感觉到林持欢的情绪不是很好,转换话题问起了他脸上的疤。
他自我嘲讽地笑了笑:“是我自己割伤的。”
“你自己割伤的?为什么!”要不是坐在马上,我肯定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林持欢被我的语气弄乐了:“清让,你这么激动干嘛?我们这些士兵出城后,六皇子怕我们逃跑,在我们的脸上都烙了一个他的标志。仗打胜后,我知道回来肯定会见到你和岚姨,就把这个烙印给盖住了。”
经林持欢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当日我们看到的回城的士兵,脸上被我刻意忽略的标志。想来细心如岚姨,正是看到了这个细节,才对林持欢脸上的疤没有多过问吧。
“盖住了?你就用划伤自己脸的方式盖住了?这是个什么鬼盖住方法?”我气极了。
林持欢再次被我逗得乐不可支:“我脑子没你聪明,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啊,这本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与林持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直至到了狩猎场。
狩猎场门口搭士兵见到林持欢赶忙行礼,林持欢立刻有了将军的样子,让士兵领我们去见六皇子。
我跟在林持欢身后,不敢多说话。
远远地便看到了六皇子,他的箭法极佳,百发百中,他每射中一只兔子或是鹿,便会有侍卫跑去帮他捡回。六皇子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猎物,沉醉于打猎中,丝毫没有发现站在远处的我们。
林持欢刚想带着我去见六皇子,我拉住了他:“持欢,我们回去吧。”
“怎么了?我带你去见六皇子,不管怎么说,六皇子都是有话语权的人,他如果肯出面,不就可以帮许鸣皋了吗?”林持欢一脸不解。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说出口,只和他说:“理由我暂且不想说,你送我回去吧。”
林持欢虽然不知道我的真实原因,还是点了点头,牵来了马,送我回昭华园。
一路上,林持欢几次三番想和我搭话,我都敷衍了过去。
林持欢看着我脸上的担忧,问我:“你是不是担心许鸣皋?”
见我还是没有回答他,林持欢接着问:“你既然担心许鸣皋,为什么不去求六皇子呢?我们都到他跟前了。”
我反问他:“持欢,你平心而论,如果我真的去求六皇子,他会帮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他愿意帮我们,我也不想你为这件事受到他的……”我赶快将“威胁”两个字吞了回去。
“我说过了,六皇子对我有知遇之恩。不管他让我做什么事,我都会照办的。他是皇子,与我这种平民百姓是不同的。我没有求过他任何事,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是有可能成功的。”林持欢诚恳地对我说。
我知道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并无益处,索性没有答话,一路无言回到了昭华园。
到了昭华园门口,林持欢向我告别,正欲转身走时,我拉住了他的衣袖:“林持欢,我想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鲜少喊他全名,林持欢站住了,他知道我一定是有要紧的话要说。
“你的命在我看来比六皇子的命重要的多。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再为了六皇子把自己的命赌上了。”我一字一顿,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请求。
林持欢笑:“清让,你知道我不可能做得到。”
林持欢拍了拍我的头,骑马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终于肯承认,林持欢,他也有了自己的苦衷。
我之所以没有走上前向六皇子求情,是我看到六皇子的侍从进入狩猎场帮他捡猎物时,六皇子并未停止射箭。也就是说,六皇子的侍从是冒着被六皇子射中的危险在为他卖命。这样的一个六皇子,视人命如草芥,又怎么可能会同情于烟婉与许鸣皋的遭遇呢?我一路忧容,不是为了于烟婉和许鸣皋,是为了在他身边为他效劳的林持欢。
可这些,我什么都不敢告诉林持欢。或许林持欢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既然他不想承认,我就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回到昭华园,沉珏来找我,让我去看看于烟婉。
我到了于烟婉的房间,因一直未进汤水,于烟婉的脸色非常难看。
沉珏告诉我,她今日一早就陪于烟婉去牢里看许鸣皋。可惜不管怎么想办法,银子给了不少官兵就是不肯收,于烟婉急得磕了不知道多少响头,官兵就是不让他们进去。沉珏劝了许久,于烟婉才同意先回昭华府等我的消息。
于烟婉见不到许鸣皋,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许鸣皋失手杀害的是李丞相的独子,且不说许鸣皋是杀人犯不能随意见人,试想,李丞相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
我害怕于烟婉开口问我,可是她还是问了:“清让,我听绿祺说你一早就出门了,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法子?”
我决定先安抚于烟婉,于是撒了一个谎:“有的,只是打通关系暂且还需要时间,所以还在等消息。”
“有法子就好,有法子就好。”于烟婉说着居然想起身向我跪下,我赶忙和沉珏把她扶起来。
于烟婉听完我的话后,心中安心了不少,我让她先好好休息,明日陪她去衙门听许鸣皋的案件审查情况。
离开于烟婉房间,绿祺已经在门口等我了。
我示意绿祺先回我们自己房间,不要吵到于烟婉休息。绿祺理解了我的意思,跟在我的身后回了房间。
进了房间门,绿祺把房门关上,认真问我:“姐姐,你当真要帮于烟婉?”
“嗯,我想帮她。”我点点头:“可是,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绿祺又问我:“蒙面公子让你不要参与的话,你竟然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蒙面公子?”不知为何,提到他我居然忍不住笑意:“他的话我都记得,可是我仍然想帮于烟婉。可能我的力量微薄,但终归也要试一试的。现在,只能看明天会不会有转机了。”
绿祺没有和我再继续这个话题,想来是明白了我对此事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绿祺给我端了杯水:“姐姐今天肯定也辛苦了,歇息一下,于姑娘现在不出房门,岚姨让你去负责她的客人。”
我点点头:“知道了。”
许鸣皋出事后,于烟婉的精气神一下子就都不见了,更别说如往常一般为客人跳舞奏乐。岚姨说了她几回,她仍然如故,昭华园里的人提到这事都止不住地叹气。
第二日,我带着绿祺去于烟婉房中时,于烟婉已经梳妆打扮好。
虽说她的面容仍然有些憔悴,但一番精心打扮后,始终还是一个回眸一笑百魅生的美人。
我向岚姨告了假,陪于烟婉去了衙门。绿祺与沉珏跟在我们身后,一改往日的嬉笑打闹,全程未说一句话。
许鸣皋失手杀害李丞相儿子一事传遍了京城,不少人明里暗里笑许鸣皋一介私塾先生居然为一个烟花女子赔上自己性命,纷纷赶来凑热闹。我们好不容易才挤到前面,等待审案开始。
到了时辰,审案的官员拍了惊堂木,让衙役将许鸣皋带上来。
我第一次见许鸣皋,他便已是奄奄一息的模样。
许鸣皋的衣服已经被皮鞭打得不忍直视,他的身上全是鞭印记,新伤旧伤在一起,令人看了都止不住心惊胆战。按说他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如今头皮竟已经白了一半,他的眼皮耷拉着,极度疲惫。
于烟婉在我身旁,看到这副模样的许鸣皋,忍不住又落了泪,我递上手帕,她接过,擦了擦,强忍着泪水等待审案。
官员却没有按照审案的流程,只问:“许鸣皋,你杀害李聿一事,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容不得你抵赖,你认不认罪?”
许鸣皋跪在地上,看样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却仍然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我是失手将李聿推入水中,绝非故意伤人,还请大人明鉴。”
“哦?失手伤人?那你倒说说,你是为何失手伤人?”官员的言语咄咄逼人。
许鸣皋在此刻却沉默了。
于烟婉想突破衙役冲上前,被我和沉珏拉住了,我低声对她说:“你不要冲动,许鸣皋不说话就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要把自己搭进去,辜负他一番苦心。”
于烟婉拗不过我们,只好盯着许鸣皋的背影,希望他能开口。
过了许久,许鸣皋还是一言不发,官员的耐心被磨光,开了口:“你既然说不出失手伤人的理由,那你就是故意伤人了。许鸣皋,本官问你,对于这事,你有无悔改之心?”
官员这么问,明显就是要定许鸣皋故意杀人之罪,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许鸣皋却突然不疾不徐地说:“悔改?对待李聿这种人,要何悔改之心?虽说我是失手伤他,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样会做这样的选择。”
于烟婉此时已是泪眼婆娑,过度悲伤让她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握着于烟婉的手,却从心里佩服许鸣皋。
“罪犯许鸣皋,故意杀害李聿,罪名成立,三日后问斩。”木牌落地之时,于烟婉晕了过去。
许鸣皋被衙役带走时,看到了晕过去的于烟婉,我看着他,让他放心。许鸣皋向我投来感激的眼神。我和沉珏、绿祺一起将于烟婉扶回了昭华园,岚姨给她请来了大夫。好在她只是悲伤过度,并无大碍,大夫给于烟婉开了点药后,我让沉珏送大夫离开了。
我轻轻将于烟婉房门带上,回房准备换衣服去前厅为客人弹曲,绿祺给了我一张字条。
上面只有四个字:“一切有我。”落款仍然是:边端砚。
我仿佛能猜到对方指的是什么事,心中居然有了几分安定。又认真思考边端砚这个名字,总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问绿祺,绿祺表示从未听过。
我想了想,把字条收了起来,换好衣服后让绿祺抱着琴随我去了前厅。
一曲过后,衙门居然传来消息,许鸣皋的案件明日将重审。
没有人知道重审的缘由,我想,大概便是与“一切有我”有关,不由得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