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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如梦

但愿江南里,

林持欢走后,昭华园如往常般,岚姨没有再在众人面前提过他。

园内当然也会有人对林持欢的突然消失感到奇怪,但并没有主动问起的。

日子久了,林持欢,这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可一个人,在昭华园生活了十六年,当他的名字消失在众人的口中,难道就能消失在所有人的心里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会记得他。

殷灵笛以为林持欢去了江南,但因许诺我要为林持欢的去向保密,她便闭口不对他人提起林持欢。

只是有一次,她问我:“清让,江南该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吧?”我回答:“当然了。”她便笑靥如花。我看着她的笑,内心却是满满的伤感。

我不敢告诉殷灵笛实话,我不想她和我一样,日夜为林持欢担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与其这样,不如就让她相信,她的持欢哥哥,此时正在那烟雨江南快意人生。

六皇子所带的部队在塞外与匈奴苦战,捷报寥寥。百姓唏嘘之余,最关注的莫过于和战况单一同传回的死去战士的名单。

这些名单贴在城门口,就在林持欢出了又回的城门口,鲜红的大字,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最终变成简单的一个名字。

每贴一次名单,我便求岚姨让我去城门口看。我站在人群里,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名字。我身旁的人,有的因发现自己家人的名字而失声痛哭,有的因没有发现自己家人的名字而欣喜若狂。我身处其中,与他们一起,期盼着战士们平安。

三年过去,林持欢始终音讯全无。我一次次提心吊胆而去,也一次次庆幸而归。

岚姨安慰我:“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点点头,表示认同。沙场刀剑无眼,只求林持欢能平安归来。

日夜更迭,转眼便到了我们挂牌前最后一次考核。

我和殷灵笛等六人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将考核所需一一清点准备。

这次考核,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若是能通过,便能正式挂牌,也算守得云开。

对殷灵笛她们来说,这是她们过上惬意的日子的机会。但对我来说,我没得选择,我必须脱颖而出,只有成功挂牌,我才能在十八岁时获得成为花魁的机会,而花魁,在园中不仅有说话的权利,还有机会为皇家表演。

为这个机会,我昼夜不分苦练苦学了九年,我不能错过。

考核主分四个部分,唱曲、弹琴、跳舞、说书。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考核,但因是最后一次,每个人都格外认真。殷灵笛显得有些紧张,握着我的手出了汗。

岚姨坐在正中,李妈妈站在一旁,在旁坐着的还有昭华园现任花魁于烟婉。

出现在我面前的于烟婉,着实是个美人。

一颦一笑,都带着娇媚姿态,生怕她稍一蹙眉,便割断了春色。而岚姨,虽年岁比于烟婉大上许多,仍风韵不输。

曾听说岚姨也曾是昭华园的花魁,有位达官公子愿花钱赎她,岚姨当时是愿意的,后不知怎么,最终仍是留在了园内。在那之后,那位达官公子再来找她,岚姨弹了一首曲子,达官公子听后,再未来过昭华园。据在场人回忆,岚姨的那首曲子闻者无不落泪,凄婉非常,实乃世界绝音。只是那首曲子,岚姨再没弹过。

按照传统,花魁相传时是需要传授自身绝技的。由于岚姨年纪渐长,容貌才情都一时无两的于烟婉接了她的花魁之位。可是,岚姨教于烟婉这首曲子时,都是避开众人躲在房中教,也就从未有人听过这首曲子。有不少客人花重金愿听一曲,于烟婉推脱说此曲会败了人的兴致,回绝了无数回后,也就没有客人再自讨没趣。

说来也是稀奇,以寻欢作乐为目的而建的昭华园,最难求的却是一首《断雁曲》。

但想来也确是如此,繁华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叹息掩埋至深处,若要将其无所遮掩再次坦于众人面前,实在残忍。或许,也只是因为,欢乐总是没有痛苦来得隽永,才让人不忍触碰却又难以忘怀吧。

当然,以上都是我道听途说。这首曲子岚姨从未提起过,我也未问过。与我无关的事,我向来是不关心的。

因之前已经百般练习过,我的考核过程尚算顺利。考核结束后,我望向岚姨,岚姨满意地点点头,我的心总算定了下来。

突然,于烟婉开了口:“你刚刚弹奏的是《高山流水》?”

我上前两步,恭敬回复:“是的。”

于烟婉笑:“你可知其后背景?”

我不知她所问何意,只好回:“伯牙鼓琴遇知音。”

“是的,可惜你的琴不算好。”于烟婉嘴边依然带着笑意。

我们考核的琴都是在昭华园乐器房领的,因我们的身份较低,乐器房的落英姐姐只分给了我们做工平庸的古筝。这些都是昭华园中的规矩,于烟婉不可能不知,怎么会公然批评我的琴不够好呢?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于烟婉换了个姿势坐着,漫不经心地说:“我房中有张归音,到时遣丫鬟送给你。”

我虽不知于烟婉究竟何意,还是赶忙谢了她,退回殷灵笛身旁。

待其余四人一一考核过后,我才安下心来。或是珠钗或是丝帛,于烟婉对每一个人都有赠予之物。最后一个参加考核的是殷灵笛,站在她的身边,我能清晰看到她的额头止不住的冒冷汗。我想鼓励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担心地望着她。

唱曲过程中殷灵笛忘了词,弹琴过程中居然犯了大忌,弦断了。

岚姨皱了皱眉:“算了,跳舞吧。”

殷灵笛平日里最擅长的是白纻舞,动作以手和袖的功夫见长,步法分轻缓和快节奏。李妈妈常夸赞殷灵笛有跳此类舞种的天赋,还常说,若是勤加练习,能超过同样擅长这种舞的于烟婉。

李妈妈曾向我们说起于烟婉跳舞时的姿态。她身着的白色舞衣,质地细腻,色彩洁白,如同蓝天上轻轻飘动的白云。节奏开始时,于烟婉轻轻起步,两手高举好像白鹄在飞翔。她有时折腰转身,有时脚步轻移,舞姿飘逸,舞衣洁白,光彩照人。跳舞时于烟婉的眼神,含笑流盼,如诉如怨,简直有勾魂摄魄的魅力。

李妈妈说的这种盛景,我们都没有见过。可既然她说殷灵笛有超过她的可能,那就是对殷灵笛的认可。毕竟是从小一起练习的姐妹,除了我,在旁的四人也看得出来正在为殷灵笛捏一把汗,期盼她能顺利通过。

殷灵笛穿了件白色舞衣,衬着她的好身材与微红面颊,煞是好看。她走上了表演的高台,缓缓走到了高台中央。

为了安殷灵笛的心,我主动走向高台旁的乐房,替了原本负责操琴的于烟婉的丫鬟沉珏的差事。

我望向殷灵笛,她朝我投来感激的目光。待她确认可以开始时,我配合她弹起了曲。

殷灵笛的状态已然好了许多,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她的双手举起,长袖飘曳生姿,形成各种轻盈的动态。

但,就在众人的注视下,殷灵笛摔下了高台。

毫无预兆地,殷灵笛在琴声中,从两米的高台上摔了下来。

我们几人冲上前,查看殷灵笛的伤势。殷灵笛吃力地想爬起,但因伤了腿,无法动弹。奇怪的是,从她的脸上,除了痛苦,我居然看到了一丝喜悦。

李妈妈对着我们喊:“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她起来?”

我们赶忙把殷灵笛扶起,一齐站在岚姨面前。

岚姨严厉地看着殷灵笛:“这个样子,要怎么给客人表演?”

殷灵笛不敢说话,眼泪再次决堤。

“罢了,也不用说书了。日后,去给姑娘们洗衣服吧。”听到岚姨的这句话,殷灵笛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

我赶忙扶住殷灵笛,刚想张嘴为殷灵笛求一次机会,岚姨又开了口。

“昭华园不养闲人,我也绝不会为了闲人毁了昭华园。”她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看了我一眼。

我只好噤声,看着落泪的殷灵笛深深惋惜。

岚姨是对的,昭华园说体面了是京城最大的歌舞坊,可说直白些,不过是京城最高级的青楼。

这个地方,普通人进不来,客人的社会地位一般都不低。

天子脚下,想活下来,不难,想活得好,活得风光,却是需要费尽心思的一件事。

偏偏人心最难满足,向上走了一步还想再走两步,步履维艰,每一个脚印下压着的,不知是自己的良心还是他人的几声叹息。放眼看那些来昭华园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们,哪个不是喝得烂醉如泥?那些金银加身的达官显贵,哪个不是借着灯红酒绿把自己努力融于其中?

他们来这里,喝酒听曲,求的不过是一份虚情或真意的安慰,或是车马喧嚣里一场短暂的醉生梦死。这些人,如何能忍受表演的失误呢?

不管他们因何种烦恼何种目的来到来昭华园,这些客人,没有一个,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殷灵笛在考核面前尚且胆怯,在客人面前又如何收放自如呢?不给她在客人面前出错的机会,或许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作为昭华园负责人的岚姨,自然也不会让殷灵笛为她增添不必要的烦恼。

我们送殷灵笛回房间的路上,殷灵笛一言不发。到了房间,殷灵笛称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们只好离开。

殷灵笛腿伤未愈,岚姨安排了大夫给她诊治,让她痊愈后再去洗衣处报道。

我去看了她几次,都被她拒之门外。我只好在岚姨给的添置衣服首饰的银子中匀出一些,拜托厨房给殷灵笛煮上一锅汤。

岚姨给我们五个人都分别配了一个丫鬟,跟着我的丫鬟名唤绿祺。绿祺年方十五,不过比我小一岁,家人死于瘟疫,刚到昭华园一个月。

绿祺很是贴心,每日陪着我练习,为我正式挂牌做准备,看着绿祺为我的衣食起居忙上忙下,我有时让她躲在房中休息,她却说:“我能在你房中,已是莫大的幸运,能好好跟着姑娘,我就很知足了,又怎么会累呢?”我心中感激岚姨为我挑了这么一个乖巧的丫鬟,只好等待日后找机会当面向她道谢。

绿祺身世可怜,我自然疼惜她。但转念想,来到昭华园的人,上至岚姨,下至扫地仆人,哪个不是身世坎坷的可怜人呢?如果有的选,真的会有人愿意在这个看似繁荣的地方蹉跎年华吗?

只是这个问题太残忍了,我不敢问任何人。

一段时间后,殷灵笛的腿伤痊愈了,在她去洗衣处之前,我带着绿祺再次去看了她。

对于我的到来,殷灵笛表现得并没有很喜悦,但没有如之前一样将我拒之门外。我将一些护手膏放下准备走时,她突然对我说:“清让,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

我懂了她的意思,让绿祺回房再拿一些脂粉。绿祺随即关上门,离开了。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你不愿理我?”我终于没有忍住心中的疑问。

殷灵笛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清让,你没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对我很好。我不愿理你,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被贬为洗衣女的丫头,而你呢,是昭华园出挑的姑娘。你和我这种人往来,只会给你自己添麻烦。”

我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考核失败,是我故意的。如果我真的能够挂牌,那我这一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昭华园。可是如果你能够成为花魁,你在园里就会有说话权,到时候,你放一个下人出园,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对不对?”殷灵笛的眼里满是渴望。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万一我成不了花魁呢?那你岂不要洗一辈子衣服?”

“不会的,于烟婉虽然每人都有赠予,但给你的是最好的,我看得出她非常欣赏你。清让,岚姨对你的照料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才情与外貌都是我们几个中最好的,你又勤奋,我相信你。你只需要答应我,如果你成了花魁,一定要让我出园。”殷灵笛在我的记忆中不过是一个爱哭的小姑娘,从未如此冷静而又清晰地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我仍处于震惊中,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问:“放你出园,那你要去哪?”

“我要去江南找持欢哥哥。”殷灵笛一字一顿刺痛着我的心:“不过两年,我相信你。”

我的声音在这一刻完全消失在咽喉中,良久,我才点了点头。

绿祺敲门时,我把脂粉细心地放进了殷灵笛的包裹里。

临出门,殷灵笛叮嘱我:“以后不要来看我,不要和我这种下人扯上任何关系。我等你让我出园的那一天。”

我忍着心痛,重重地点头。

去见殷灵笛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殷灵笛在江南找到了林持欢,她们在山水之间畅游,清风拂来,她们的头发飘起,一如画中仙。醒来,却是一场空。

我后悔没有告诉殷灵笛林持欢去的并不是江南,此时的林持欢,应是在战场,生死未卜。

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一定坦诚以告,可是,再不会有这个机会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向殷灵笛坦白林持欢的去向,只能任由她抱着能见到林持欢的希冀去度过未来的日子。

林持欢是殷灵笛未来两年里坚持下去的动力,我不能亲手打碎我为她做的那个梦。哪怕那个梦,只是一场虚无。

以前,我只为了我的家人而必须争夺花魁之位,那么现在,殷灵笛的自由也成了我的理由。

我按照殷灵笛所说,没有去洗衣处看过她。

我没有让绿祺去打听殷灵笛的状况,只是定期派绿祺私底下为她送一些护手膏。洗衣这种事,最伤的就是手,而殷灵笛的手,本是柔滑无暇的,曾经她用这双手带动衣袖,便是与世无双。

我按照岚姨的安排,正式挂牌表演。于烟婉派丫鬟给我送来了她的归音,我用它弹奏曲子,十分顺手。

我成了昭华园除了于烟婉最受客人欢迎的姑娘,而殷灵笛,不过是昭华园里一个普通的洗衣女。我们的人生因一场考核,奔赴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有了出门的机会,我常在闲暇时带着绿祺去城东的白马寺烧香祈福。

为曲家上下,为岚姨,为林持欢,为殷灵笛,唯独不为我自己。

如果说我还有什么期待,便是十八岁那一天,能来得再快一点。 pz0WXZFXoYGjYeD5UvxRzVZtPejfO30RmOj48ia8PWVAXD+ThI0x0pGXDrG/wj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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