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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青春旧

握别远走孤雁

在昭华园每日按部就班地练习,时间过得也快。昭华园店考核在春秋两季,随着年岁渐长,考核难度也递增,好在平日里我练习也算刻苦,岚姨也偶尔会提点一二,考核通过的也较为顺利。

在偌大的昭华园里,除了岚姨,我几乎不与人交谈。哪怕是朝夕相处的殷灵笛与暗地里照顾我的林持欢,我也只是微笑以对。

我并不是不愿与她们交谈,只是害怕所说的每一句,都会成为日后牵连他们的祸端。

好在他们二人也不气恼,毫不介意我的反应。

日子不咸不淡过了六年,我们这批女童,除了我与殷灵笛,剩下的只有四人。其他人或因不堪重压偷偷逃走又被抓回贬为婢女,或因伤病早夭,或因技艺不佳天资略拙失去训练资格。

我早已完全习惯了昭华园的生活,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赵清让,自幼孤僻,但模样与技能都是出挑的。我待人礼数不缺,疏离却是永在的。

林持欢是孤儿,当年被人扔在昭华园门口,被岚姨捡回,收未义子,在昭华园中没有固定差事,因是岚姨身边的人,生性又乖巧,逢人便笑,园中的人对他也是较为疼爱。殷灵笛提醒我,再过几日,便是他十六岁生辰。

每年林持欢的生辰,都是殷灵笛提醒我。林持欢常来找我,有时未见着我,便会请殷灵笛转交一些小玩意,一来二去,他们二人也就熟络了,殷灵笛改了对他的称谓,直接唤他“持欢哥哥”。

“清让,你说,今年我们送什么礼物给持欢哥哥好呀?”殷灵笛在练习休息间隙小声问我。

我故意逗她:“你想送什么便送,不管送什么,他想必都会喜欢你的礼物的。”

因是孤儿,林持欢的真实生日我们都无从知晓,岚姨便把捡到他的那日定为他的生日,为他煮上一个红鸡蛋。

殷灵笛笑着羞红了脸,女儿家的心思总是藏不住的,在昭华园里,男子要不是油嘴滑舌的龟公,要不就是端茶倒水的小厮,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只有林持欢。在这个人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身处其中的没一个不是可怜人,但林持欢不一样,他活得洒脱,年纪渐长,早已从稚嫩男童长成了翩翩少年,又比我们这些不让出园的女眷多了自由。心思单纯的殷灵笛喜欢他,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我按照李妈妈教的,绣了一个荷包。”殷灵笛从袋中掏出一个荷包,针脚细密,图画精美,是两只鸳鸯。

我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的笑声引起他人注意:“你持欢哥哥看了一定开心。”

殷灵笛被我的话语鼓励到,脸更红了,小声问我:“你呢,清让,你给持欢哥哥的礼物是什么?前几年你送给持欢哥哥的都是石头,说是精挑细选,其实啊,不过是在园中随便捡的,今年可不许这样了。”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还不是为了衬托你精心准备的礼物?结果你居然来为你的持欢哥哥抱不平。我继续赖皮状:“我没有生日,也不过生日。送石头,他仍然是赚了。”

殷灵笛轻跺一下脚:“哎呀。”大概是后悔失言,却也没有再说其他。刚认识时,殷灵笛曾数次问起我的身世,实在推脱不了后,我和她说是自小被家人抛弃,辗转被卖了几回,最后被卖进了昭华园,所以我不愿想起自己的生日,只因我从未想过要来这世上走一遭。我的生日是我的梦魇。殷灵笛相信了,还为我流了几行泪。林持欢在一旁听着,一言不发。

我的身世自然是我编的,我从小受到全府宠爱,我是名医曲之敬的女儿,没有会强迫我做任何事,也没有人敢强迫我做任何事。但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是真的,我的生日就是我的梦魇,只因,我的生日是我曲家全府上下的忌日。

这样的日子,不要想起来也罢。

何况女儿家的心思我又怎么会猜不透呢?食物衣物都可以分享,唯独不能分享的便是心上人。哪怕是最好的姐妹,也是不能有一丝异样心理。

我在昭华园里,除了岚姨,能亲近的只有林持欢与殷灵笛。我尝试过失去的滋味,不想再尝试第二次。所以每次林持欢的生日我都特意当着殷灵笛的面随意捡一块小石头,林持欢第一次收到时满是不信,问我几番是否还有其他的礼物,直到确认只有这块小石头,才强忍着不悦,收下了小石头。

到了后来,每年生日他都习以为常,收到石头便顺手一扔,我也不恼,只说:“礼物送到,可不是空手而来”,再反向他讨糖吃。

殷灵笛的生日在林持欢生日后一天,算是紧挨着。林持欢便把自己的红鸡蛋留下给第二日生日的殷灵笛,算作礼物。而我,便在自己的为数不多的首饰衣服中任殷灵笛挑选,她也从不客气,总能挑中我最爱的那件。

我以为日子就会像这六年一样,直到我们完全长大,可我忘记了,操纵命运的,从来都不是我。

林持欢生日当日,岚姨唤我去她房中。自我入昭华园起,岚姨从未私下见过我,哪怕照料我也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有意无意提点一二,她突然让我私下见她,我的心中顿时有了不详预感。

“朝廷下令,因匈奴来犯,凡年满十五的男子都必须即刻编入军队,随六皇子臻壑出征。”岚姨望着我。

十五岁,园中不过一个林持欢。

“我虽是昭华园的管事人,但也保不住持欢。沙场刀剑无眼,持欢由我一手养大,我自然舍不得他有马革裹尸的那一天。我会安排马车,送他离开。可他若知道实情,一定不肯离开。”岚姨语气沉重:“清让,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赶忙点头,在岚姨房中了解具体事宜后,赶忙去找林持欢。

林持欢不在房中,我急匆匆出房门迎头撞上了殷灵笛,她的手里还拿着送给林持欢的荷包。

“清让,你也在找持欢哥哥吗?”殷灵笛问我。

我顾不得那么多,敷衍答她:“嗯,我有事得先走。”快步离开。

找遍了整个昭华园都没有见到林持欢,想到林持欢有可能出院,我拿了岚姨的牌子,出了园。

从我七岁那个夜晚踏进昭华园后,就再没有离开过这个园子一步。正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不断,热气腾腾的面摊与琳琅满目的商品铺,这些,就在一瞬间冲进了我的眼睛。

我来不及感伤,满心只想快点找到林持欢。

可是,林持欢,你到底在哪?

我在街上四处搜索,始终没有林持欢的身影。突然,有一个地点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问我自己,你真的做好准备再去那个地方吗?我又问我自己,难道林持欢的命比我自己的还要重要吗?第一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我很确定,是的,如果不是林持欢,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我到了曲府,或许这么说不准确,如今的曲府已经高高挂上了六皇子所属的标志。出乎意料的是,匾额上写着“九思园”。

我呆呆地站在门前,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走向我:“小丫头,你有何事?”

我不敢多说话,转身跑走了。那人也没跟上来,想来是把我当成无心玩耍走错的普通小女孩。我跑了几步刚欲停下,被人一把抓住了。

是林持欢,我高兴地回过头。

“你怎么出来了?”林持欢也高兴地看着我。

我立刻露出笑脸:“我说是你生辰,问岚姨要了些碎银子,想出来给你买个糖葫芦。”

林持欢轻易相信了我:“我一个男孩子吃什么糖葫芦,怕是你想吃吧。”

我扯着他的衣袖:“既然出来了,不如陪我去城郊看大雁吧。”

“城郊?”林持欢有片刻犹豫,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出城门时,守城门的士兵走近林持欢,盘问他:“多大了?”

林持欢刚欲回答,我抢上前去:“哥哥年方十四。”

士兵又问:“哪家的孩子,出城何事?”

“我家在城东开铁匠铺,过会儿便回。大人,是有什么事吗?”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按照岚姨教的,一一说了。心中期盼着士兵莫再纠缠。

好在此时正好旁边的士兵抓住了一个明显年纪超过十五岁的青年,将他伪装的白发与旧衣裳一把抓下,青年旁的老翁跪倒在地:“官爷,放过小儿吧。我们一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

士兵粗暴地将老翁一脚踢开:“能随六皇子出征,是莫大的荣耀,你家儿子居然妄想逃出城!”

林持欢愣了一愣,我抓住他的手,趁官兵不注意赶忙拉着他跑出了城门。

与一片繁华的京城相比,城郊显得清冷的多。我和林持欢在湖边坐着,寥寥路人经过,没有人把目光放在我们身上。

“持欢哥哥,生日快乐。”我望着湖面,没有看他,我不知道我要如何看他。

林持欢明显有些吃惊:“你居然这样叫我,你一直只喊我名字的。”他顿了顿:“以后就一直这么叫吧,我听着开心。”林持欢笑了起来,一如往常。

我没有理会他的打趣,径直告诉他实情:“我叫你持欢哥哥,是因为我不知道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你。岚姨告诉我,朝廷征兵,十五岁以上男子没有一个可以逃过。”

林持欢立刻站起来:“什么?他们找不到我,岚姨一定会有危险的!”

“再怎么说,昭华园也是达官贵人聚集之所,官兵看着那些人的面子也不敢轻举妄动的。”我抓住他的衣袖。

“你当那些逢场作戏的人能有几分真心?不行,我要回去。”林持欢有些生气。

我拦在他面前:“你听我说,岚姨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很快,就会有马车来接你去江南张老爷家,你只管跟着他。只要你能平安活着,对岚姨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对你呢?”林持欢突然问我。

“你现在,是除了岚姨以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了。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的。”我回答他。

林持欢把手抬起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吸了一口气:“九思,我每次出昭华园,都会去你家看看。我总是在想,当时那么小的一个你,躺在那么多的尸体中间,你该有多害怕。你九岁那年,皇上下令把你家闲置已久的宅子赐给六皇子,六皇子给园子取了名,恰好就是你的名字,我去的就更勤了,我想代替你多看看你的家。”

“那不是我的家了,我很早很早,就没有家了。”时过多年,我还是无法坦然说起当年的事。

林持欢走近我:“你说你想看大雁,今天肯定没有机会了。你的家,我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帮你看看。你说你要送我糖葫芦,希望你能记得。”

我以为林持欢同意离开去江南,高兴地拉住他的衣袖:“以后有机会,我会去江南找你的。”

林持欢望着我笑,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他的忧伤。

突然,我的眼前黑了下去。

当我醒来时,我已经在自己的房中,旁边的殷灵笛正在一边完善荷包一边等我醒来。

“林持欢呢?!”我坐起来立刻问殷灵笛。

“持欢哥哥说你不舒服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还没来得及把荷包给他,他就匆匆走了。”殷灵笛一脸天真。

我没时间和她解释,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想出园,被园门口的守卫拦下了。

我找遍全身都没有找到岚姨的牌子,急得哭了出来,不管我怎么说,守卫就是不让我出门。我赶忙去找岚姨,仆人告诉我,岚姨正在前厅接客。

前厅,我们这种尚未挂牌的是不能去的。我只好站在岚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夕阳西下。

岚姨回来时看到我通红的双眼,便知道了事情始末,苦笑一声:“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太平,原来是人已经到了军营。”

“岚姨……”我一开口,声音沙哑。

岚姨摇了摇头:“不怪你。再过三天,六皇子就要带着他们出京了,到时,你陪我去送送他。”

我拼命点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是林持欢为我找来了岚姨,他为我留了一扇门,他总给我送糖,他会提醒我天凉时节多加衣。不管我用何种态度对他,他总是偏向我一分。

林持欢,他本该正在去江南的路上,在江南,有数不尽的绿树成荫,他的眼里应该都是姹紫嫣红,他会平安,他会有非常美好的一生。

而此刻,这个真心待我的林持欢,即将去塞外,忍受漫天的黄沙,将自己的命赌在冰冷的兵器上。

他要和数不尽的敌人厮杀,他要习惯鲜血,他会受伤,甚至可能倒在贫瘠的土地上。

如果我能留住他,可惜,我比谁都知道,我留不住林持欢。

林持欢随军出行那日,我跟随岚姨去送他。

他身着盔甲,手里握着长枪,站在人群中,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岚姨为避嫌,远远站着,我跑上前,将岚姨准备的衣物食物包裹递给他,忍着眼睛酸涩,不让眼泪模糊视线。

“行军用不着这些,我本想将你送我的那些石头全部带上,可是你送我的时候也太不用心了,一个个要么太沉要么太丑,我从中挑了一块勉强能看的,带在身上了。”林持欢从怀中掏出一块光滑的雨花石。

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林持欢豁然地笑:“我会平安回来的。”

行军号角已然吹响,林持欢朝着岚姨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背朝我,随部队离开了。

我在原地,泪如雨下,岚姨走过来,轻声说了一句:“眼泪就此止住吧。”我点头,随岚姨回了昭华园。

常在园中待着又不能出入前厅的殷灵笛自然不知林持欢去了何处,她来问我。

我想了想,告诉她:“林持欢的家人来接他了,他随家人去了江南,那里百花盛开,小桥流水。”殷灵笛闷闷不乐地说:“我还没来得及把荷包送给他呢。”

我苦笑一下,抬头,天空中有一只孤雁飞过。 g0Qmx/+C3g/vGMTLe72Q0Y0euQ1NkoVnvalDhBSif3BM1wBFXcosGrCubQDJG35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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