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休 |
可惜一醉不能 |
在红杉的暗中安排下,我被关在了边端砚所在的牢房。
边端砚身着囚衣,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痕,他的面容憔悴,头发有些凌乱。边端砚看见我被士兵押了进来,十分惊讶:“清让,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士兵打开了牢房门,用力把我推了进去,我一个趔趄,没有站稳,差点摔倒,幸亏边端砚及时扶住了我。
边端砚对士兵大喊:“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端王妃?”
“端王妃?小人真是惶恐啊,端王爷。”士兵满不在意地嘲讽着边端砚。
我对边端砚笑:“没事啦。我还不至于这么柔弱。”
士兵离开了牢房,转身走了。
边端砚再次询问我:“清让,你怎么也被抓到了牢房来?我不是安排了你在白马寺暂住吗?难道你被抓了?”边端砚随即想了想又说:“不太可能啊。如果六皇子真的派兵去白马寺抓你,以林持欢的能力,保住你应该不难。”
“别猜了,我今天去见了皇上。”我用手轻轻帮边端砚把额前的头发拨了上去:“你看你,堂堂一个端王爷,如今这么狼狈。这身上的伤,还疼吗?”
边端砚直接忽略了我的问题,用力握住我的手:“你去见皇上?你和皇上说了什么?”
“我?我就说我其实是曲九思,虽然我自小没了家人,但是幸运地嫁给了皇上的亲儿子。这些年,八皇子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我一边笑着一边轻抚边端砚的眉头:“你看你这眉头,这还没有七老八十呢,就皱成这样,这要是真的老了,以后可怎么办呀?”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边端砚一脸惊愕。
我从衣服中拿出从红杉那里得来的金疮药,一边给边端砚小心地上药,一边回答边端砚的问题:“我们成婚的前一天吧。那时候知道的。后来就忘了,只是看你进了牢房,突然就想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为什么还要嫁给我?你明明知道,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边端砚握住了我正在给他上药的手,犹豫着看着我。
我笑了笑,反握住边端砚的手:“没错,皇上确实是我的杀父仇人,他不仅是我的杀父仇人,如果不是皇上,我现在还是那个天真无邪的曲九思。这么多年,我也就不用在昭华园里日夜苦练,卖笑又卖艺。”边端砚内疚地看着我,我顿了顿,继续对他说:“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你没有关系。我父亲当年救了你,再有一次机会,我想父亲也还是会救你。边端砚,你对我的真心,我都可以感觉到。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能想象我的人生没有你了。何况,皇上又何曾不是你的杀母仇人呢?你内心承担的,肯定不比我少。”
边端砚闻言轻轻放开了我的手,我继续给他上药。
“九思,你会不会后悔嫁给我?”边端砚的声音很轻,我却听得真真切切。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地看着边端砚:“边端砚,你听着,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你。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事情。”
边端砚也笑:“那可不,能和我这种美男子在一起生活,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福分。”
“还美男子呢!你看你这脸上都还有鞭子打的伤,你这回要是破了相,看我还理不理你。”我见边端砚又回到了以往的嬉皮笑脸,不由放松了不少。
我慢慢给边端砚上完药,他的伤触目惊心,但是上药的过程中,他从来没有喊过疼,只是暗暗忍着。我于心不忍,但又不想影响到边端砚的情绪,只好忍着眼泪,保持着微笑:“边端砚,咱们出去以后,离开京城吧,好不好?”
“出去以后?好啊。你想去哪里?”边端砚问我,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将金创药的罐子盖好:“江南怎么样?我打小就想去江南。我听说江南那里美不胜收,四季如画。”
“好啊,就去江南,等我们出去了,我们就一起去江南。”边端砚对我笑,末了,他又说: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能离开,你就去江南等我吧。”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能离开,那我就不离开了。”我明白边端砚话中的暗示,赌着气回答他。边端砚大笑:“别啊。你先去江南等我,我在京城还有不少红颜知己要一一告别呢。”边端砚似乎在说笑,语气却很是认真:“你去了江南,就好好开一家琴坊。我最喜欢听你弹琴了。等我来到江南,不管在什么时候听到你的琴声,我就都可以找到你。”
“好啊,那我就弹《断雁曲》。这首曲子啊,现在除了岚姨,只有我会弹奏。”我顺着边端砚的话回答他。
边端砚疑惑地问:“可是《断雁曲》据说不是极度悲凉的曲子吗?”
“我夫君都和数不胜数的红颜知己一一缠绵告别了,我内心还能不悲凉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啊。”我故意叹了一口气。
边端砚大笑:“我只说了告别,你却自己加了个‘缠绵’。始终是你厉害。”
“边端砚,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皇上。皇上此刻宣了懿王爷入宫,核对当年的事情。我想,我们应该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等到事情都弄明白了,我们应该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所以,你不要再说只有我一个人离开的话了。”我想了想,还是对边端砚说。
“全身而退?”边端砚轻笑了一下:“但愿吧。”
我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士兵的脚步声传来。我和边端砚转过头看向正在开我们牢门锁的士兵:“你要干嘛?”
“长映公主说要见你,你现在就随我们去。”士兵走到我面前。
边端砚拦在我面前,对士兵说:“告诉长映公主,端王妃不去。”
士兵没好气地说:“这可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你如今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还摆什么王爷的架子?”士兵看向我:“还不赶快给我走?去得晚了,少不了你几鞭子。”
我想了想,从边端砚身后走了出来,对边端砚说:“没事的。该来的,挡不住。我们就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边端砚还想再拦住我,我拍了拍他的手,笑着说:“放心吧。我一定平安回来。”
边端砚在牢房中这几日受到的折磨太多,我不希望他为了保护我,再添上新伤。虽然我不知道长映公主此次找我所为何事,但毕竟经历了上次喝毒酒的事情,她应该会有所顾及吧。何况,哪怕长映公主真的要加害于我,我也没有任何还手的力量。
到了现在,我对死亡,早已经没有了畏惧。
我被士兵押到了距离牢房不远的一间屋子里。士兵的动作很粗鲁,将我再次推进房间时,我摔了很重的一跤,肚子一阵疼痛,我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几经挣扎,才站了起来。找了个凳子,坐了下去。长映公主姗姗来迟,推开门时看到脸色苍白的我,吃了一惊:“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多谢公主关心。清让没事,大概是最近太过劳累,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恭敬地回答长映公主,想站起来却没有任何力气,长映公主见到我的样子,连忙说:“你就不用行礼了,好好坐着吧。我这次叫你来,也不是为了责难你的。”
“不知公主叫清让来,所谓何事?”我的痛感逐渐减轻。
长映公主走到我面前,缓缓说:“上次的举动,是本公主太过冲动。但这件事情责任在你,是你没有解释清楚,才造成了那般的境况。”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不愧是京城里有名的张扬跋扈的长映公主,连道个歉都得把责任往其他人身上推。什么叫做我没有机会解释清楚?明明是你根本就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好吧。可是即使我心中这么想,表面上还是赶忙温顺认错:“是,公主说的是。一切都因为清让嘴拙,没有将事情详细告诉公主。”
“本公主虽然不喜欢你,但是当时给你喝的酒里,只加了蒙汗药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里面竟然有断肠散。”长映公主认真地对我说:“赵清让,我再讨厌你,也没有想过,让你去死。”
我笑了笑:“清让当然知道。公主生性善良,不然也不会常微服去白马寺上香。想必也是那时候公主就见过了驸马爷吧。”
长映公主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会去白马寺?”
“驸马爷才高八斗,写对联众人夸赞时,清让恰好经过,看见了公主在人群中。”我笑着说。其实这个事情很简单,长映公主地位尊贵,骆远慕虽然高中状元,也必须要从小官做起,如果不是长映公主一早就仰慕骆远慕的才华,光凭耳闻骆远慕殿试的优秀表现,是不可能非要嫁给他的。一个人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是不可能掩饰住爱的。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夜晚,长映公主看骆远慕的眼神,她的慌张,来源于对骆远慕的重视。
长映公主听完我的话,点点头,坦然地说:“是的。我很早就喜欢他,他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他是那么的正直又有才华,嫁给他的时候,我满心欢喜。可是这些年来,他的心里只有你,在他的眼里,我不过是一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公主。他总认为我将他当作玩物,却从没有发现我是真心待他。真是可笑。”
“驸马爷对我,不过是年少时的感激误以为是爱情罢了。人总是对得不到的东西心存遗憾,时间久了,都不知道执念的到底是那个人还是得不到这件事情本身。但是公主,人非草木,公主对驸马爷对好,驸马爷一定感受得到。”我安慰长映公主。
长映公主看向我:“虽然说断肠散不是我放的,但是我确实让你差一点丧命。你不恨我?”
“恨?清让这辈子为这个’恨’字所累,已经很累了,再不愿意恨任何人。何况,我能理解公主。再者说,若不是公主,只怕我不能这么快成为端王妃。说起来,我还是要感谢公主的。”我恭恭敬敬地回答长映公主。
长映公主走近我:“难怪驸马喜欢你,你确实和其他女子不一样。”
“公主谬赞了。公主认为我和其他女子不一样,不过是因为我并不喜欢驸马爷。我若是喜欢驸马爷,哪怕赌上性命,也是要与公主争一争的。”我故意和长映公主打趣。
长映公主听到我说的话,不禁笑了出来:“那我下回就真得给你下断肠散了。”
我也笑,想了想,问长映公主:“敢问公主,上回在公主身边的那个婢女,是自小就跟着公主的吗?”
“那个婢女?”长映公主努力回想着:“不是的。那个婢女是宣贵妃派来照顾我的,心思挺细,不过那件事情以后,宣贵妃就将她召回去了。”
我笑了笑,果然如此。红杉派来的婢女将蒙汗药与断肠散掉了包,在长映公主逼问我时,拼命添油加醋,煽动长映公主的情绪,目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聪明如红杉,她知道边端砚一定会为了保护我向皇上求赐婚,从而避免边端砚与云南王联手的可能。红杉啊红杉,机关算尽,我快要想不起初见你的模样了。
“你这么问是为什么?”长映公主看到我呆呆地出神,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赶忙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问问罢了。断肠散也好,蒙汗药也好,清让都已经吃到了苦头了,也算是给公主赔个不是,还望公主大度,放过清让。”
长映公主不高兴地瘪了瘪嘴:“在你心里,本公主竟然是这么小气的人?”
“清让愚笨,不知公主心意。”我立刻道歉,心中却觉得这个刁蛮公主真是很难伺候,不由得心疼起骆远慕来。
长映公主走过来,在我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上次事情后,驸马很长时间都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去翰林院找他,他也从不见我。你大婚的时候,我想和他同去,他却一言不发,我生气地便也没有出现。再后来听闻昭华园要关闭,改开茶庄,我为了哄他开心,特地找人重金寻来了王羲之的墨宝《兰亭集序》。驸马见到了《兰亭集序》才算高兴了一点,愿意和我同桌吃饭,但对我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所以我在想,或许你可以帮我。”
我听完后不禁失笑,想不到堂堂长映公主,竟然为了哄笑驸马,花费了这么多心思。长映公主看我笑,有些不高兴,我赶忙询问:“不知道清让可以帮公主做些什么?”
“虽然说谋反罪非常大,但我看父皇今天让懿王爷进宫,想来这件事情是有回旋余地的。再说了,我从来都不相信懿王府会有谋反之心。但是这件事情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我都还是要等父皇的决定。懿王爷和端王爷我是没有本事救了,但是救出你,我还是有些本事的。”长映公主的眼睛弯成了一道拱桥。
我仔细思考长映公主话语中的意思:“公主的意思是?”
“我会派人送你离开京城。只要你离开了京城,我保证了你的平安,驸马肯定就不会再生气了。”长映公主认真地说,眼睛里充满了期许。
我笑了笑:“清让多谢公主好意,只是清让福薄,受不起公主的帮助。”
长映公主生气地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走?”
“公主美意,清让心领了。只是正如公主所说,清让已经是端王妃了。身为端王妃,清让的丈夫、公公还有那些懿王府的人,如今在牢中生死未卜,饱受折磨,清让又怎么能只顾自身安危,独自离去呢?”我的腹中不知为何,又开始疼痛了起来,我忍着疼痛,尽力不让公主察觉。
长映公主质问我:“那你告诉我,你留下,对懿王府就会有什么帮助吗?到最后,如果真是死刑,也不过多你一条人命而已!”
“清让不知道能不能对懿王府有所帮助,清让只知道,就算是,也要和端王爷共进退。”我坚定地说:“早先在战场上,敌军来犯,端王爷为了保全我,让士兵带着我离开战场。我就为了让他不要有后顾之忧,我答应了。可是在我回头找他时,他却危在旦夕。在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离开他了。我虽然不能为他分担什么,但我希望他知道,他端王爷的眼光,总是不会错的。”
“你怎么这么执拗!”长映公主生气地对我大喊。
我用所有的力气起身跪在了长映公主的面前:“公主有心给清让活命的机会,这些清让都一定记在心里。若是清让能活着走出这牢笼,有朝一日,清让一定会报答公主的恩德。只是,此次,恕清让无法领公主的命了。”
长映公主忿忿地问:“本公主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当真不愿意离开?”
“是,清让不愿意走。还请公主让清让回到牢中吧。”我磕了个头,腹部疼痛如刀割,冷汗又冒了出来,还是强忍着问长映公主:“清让敢问公主,若如今身陷险境的是驸马爷,公主可否为了保命,弃驸马爷而去?”
长映公主听到我的话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点了点头:“罢了,你回去吧。我会再想办法保全你们的。”
我再磕了一个头,长映公主没有注意到我的不适,背过了身。
士兵进来,将我扶起带我走出了门。
走出门时,我突然听到了长映公主的声音。
她说,就算你不喜欢他,我这一生也不可能赢得过你。
这个他,指的是骆远慕。
我没有力气再多加思考,我只知道我的身体状态非常糟糕,我拼命撑着回到了牢里。
边端砚看见了我,立刻站起来跑到了牢门前。边端砚看到我脸色苍白,害怕地大喊:“清让,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没事。”
士兵在开牢门,我却再也忍不住,摔在了地上。
恍惚之中,耳边只听见边端砚和士兵的声音,他们大声喊着:“血!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很害怕,我只能陪边端砚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