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了百了 |
还以为就此 |
林持欢回到昭华园后,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去看他,林持欢对我也没有半点笑容。给他送餐,林持欢也是一口不动,只是呆呆坐着。
我也不敢多说话,只能拜托沉珏平日里多看着一些。
我试图去找过殷灵笛的尸体,可是打听到的结果却是六皇子动了怒,在林持欢找到殷灵笛时,放出了野狗,将殷灵笛分食了。
也就是说,林持欢,目睹了殷灵笛被野狗分食的场面。
他没有告诉我,可能是怕我担心,也可能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那个场面。
我回想在城郊,林持欢的失声痛哭与隐忍,他眼里的绝望,原来不仅仅是因为悲伤,还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懊悔。
我不敢去回想当年我和殷灵笛一起玩耍的场面,更不敢想是我亲手把她送入了九思园。我只能担心地看着林持欢,寻找着能够开导他的方法。
哪怕我知道,除了林持欢自己,没有人能够开导他。
但是,我可以找岚姨,去试试看。
我出了昭华园,再次来到了懿王府。
在懿王府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走了进去。
懿王府的仆人都认识我,其中一个主动对我说端王爷外出未归,询问我是否需要派人告知端王爷,我婉言谢绝,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
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林持欢的情绪。何况,再次见到边端砚,只会让我的精神更加崩溃。
如果边端砚不在我身边,我有任何伤痛任何委屈都可以独立忍着,可是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所有的情绪就再也掩藏不住。我不想自己在此刻表现出任何脆弱,所以不见到他,是现在最好的选择。我径直去后院找到岚姨,岚姨正在绣花。
岚姨奇怪地看向我:“清让,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岚姨,鼓起勇气:“岚姨,殷灵笛死了。”
“死了?”岚姨的的手指被绣花针刺伤,鲜血立刻沁了出来。
我忙拿出手绢为岚姨止血,岚姨紧张地问我:“为什么殷灵笛会死?她不是和林持欢好好的在九思园吗?那林持欢呢?林持欢怎么样了?”
“林持欢离开九思园时,六皇子去了九思园,见到了殷灵笛。六皇子垂涎殷灵笛,可是殷灵笛誓死不从,六皇子便将她乱棍打死了。”我忽略了近乎残忍的那些细节,却还是忍不住言语里的悲痛。
岚姨几乎尖叫了起来:“乱棍打死!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被乱棍打死!”
我没有接岚姨的话,只对岚姨说:“林持欢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向六皇子告了假,现在在昭华园休养。只是他不肯进食,也不和任何人说话,眼看着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人,清让实在是担心,才希望岚姨能去看看他。我知道岚姨你现在不宜现身,可是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可以安慰林持欢了。”
岚姨立刻站起来:“什么不宜现身,我这就去昭华园。”
我拦着岚姨:“岚姨你不要冲动,你现在毕竟身处懿王府。要是让外人看见你从懿王府中走出,懿王爷这边肯定会很难交代。现在情况已经很乱了,清让告诉岚姨这件事情,也不是希望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就放任林持欢日夜消瘦下去?我虽然不是林持欢的生母,可是我从小看他长大。可是就因为我心中的郁结难解,在林持欢要上战场时,我都不肯去为了他向他人低头。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上了战场,看着他脸上那道疤再也不可能消失。如果不是我的问题,林持欢早已经娶妻生子,殷灵笛也不会死。”岚姨哭了出来。
我的心一阵绞痛。
殷灵笛的死,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我们人人自责,责怪着自己在某一个环节犯的错误与某一个瞬间的行差就错。我们愧疚着,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让一条鲜活的人命走上了不归路。我们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自己成为背后伤人的帮凶。
这场噩梦,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此生都不可能结束。
我尽量冷静地对岚姨说:“等到晚上。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沉珏来接你。岚姨,林持欢那里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这么多年,我一直将他当亲兄长对待,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你等懿王爷回来,与他商量去昭华园的事情。千万,不要再引来其他的麻烦。”
岚姨听了我的话,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
我想尽早回昭华园照顾林持欢,向岚姨告别,岚姨却拉住了我:“不管是皇上还是六皇子,他们都不是眼中有情的人。清让,若是能放下,不如好好过日子。以卵击石,绝对不是聪明人做的事情。我,不想哪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岚姨的话说得非常严肃,我只能将岚姨的手轻轻放回,微笑着对岚姨说:“岚姨,你说的这些清让都知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想,到底是我们自己走到了这条路上,还是命运把我们推到了这条路上。午夜梦回时,我常常梦见于烟婉,她和我说,清让啊,你不要再执着了。我想问她,执着不好吗。但我刚问完,她就消失了。就这么一次又一次,我都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直到殷灵笛死了,我才真正想明白,或许,珍惜眼前人,这句话不该用来劝林持欢,应该用来劝我自己。”
岚姨开怀笑:“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回到懿王府和端王爷好好过日子了?”
“嗯,我是愿意的。只是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点点头。
岚姨得到我肯定的答案以后笑得更加开心了:“好,好,好。你这丫头想通了,我心中的大事便又少了一件。等林持欢情绪好些了,我就帮你们把喜事给张罗起来。”
“岚姨,你都说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昭华园的人,怎么可能与端王爷办喜事呢?”我笑了笑。
岚姨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也自顾自地笑笑:“是啊,如果我当初没有让你进入昭华园,你现在还是一个清白人家的姑娘。”
“岚姨你这是说什么,如果你当初没有收留我在昭华园,我可能早就饿死街头。清让这一生,全赖岚姨,才有了今日的光景。”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对岚姨说。
岚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不管用什么身份,只要能与自己所爱的人长厢厮守,就已经是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了。”
我点点头,约定晚上再来接她后,再次向岚姨道别。
我心中十分挂记林持欢,步伐也比往日里快了不少。
回到昭华园后,我按照之前辜大夫教我的,在厨房给林持欢煎了一副安神药。
药煎好后,我拿着碗端到了林持欢房间。
林持欢拿着佩剑,背对着我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我放下药,准备离开时,林持欢终于开口说了话:“我没事。”
我轻声回答他:“我知道你有一天一定会恢复平静,但你不用因为不想我们担心,故意勉强自己。昭华园是我们共同的家,在家里,你永远安全。”
林持欢放下配件,仍然没有看我:“清让,谢谢你。”
我笑他:“你若是真好了,收拾收拾,岚姨晚上会来看你,别用一脸倦容对着她才是。”
林持欢起身,转身面向我:“岚姨会来?”
我点点头:“是,岚姨会来看你。我先去前厅帮忙,你休息好了,也来前厅帮我吧。我也真的是很累了。”
林持欢点点头,我转身离开了林持欢的房间。
一个人面对痛苦时,确实需要一定的冷静期。可当这一小段冷静期过去后,一定不能再放任他独处,而是要让他有事可做。只有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仍然滚烫,他才会有继续去感知世界美好的勇气。我到前厅后,沉珏急匆匆地跑来。
我笑她:“你怎么了?都已经可以在昭华园独当一面了,还这么慌慌张张,也不怕下面的人笑话你?”
沉珏却完全没有理会我的打趣,反而急得快要哭出来:“长……长映公主派了很多人来,说是要请姐姐去公主府喝杯茶。”
“长映公主?”我疑惑不解:“长映公主找我喝茶?我又不认识她。”
“大概是为了驸马爷。”沉珏提醒我。
我恍然大悟:“那我也太冤了吧……”
沉珏拉起我的衣袖:“姐姐,你快去后院避避,沉珏就和他们说姐姐不在昭华园便是。”
“没事的,我与驸马爷之间清清白白,没什么好畏惧的。长映公主问我什么,我照实说便是,不会出什么事情的。再说了,长映公主出了名的飞扬跋扈,她派的人来了昭华园,找不到我,还不会拿你这个小丫头开刀吗?你啊,别为我担心了。”虽然我心里也没有底,但是我还是笑着安慰沉珏。
沉珏仍然急得直跺脚,拉着我说:“姐姐,不行,你还是去后院避避吧。”
沉珏话音刚落,长映公主派的人就到了前厅。
因为他们都是士兵打扮,来势汹汹,在旁的客人都吓了一跳。
我赶忙上前,恭敬笑道:“各位官爷既然是奉长映公主的命令让清让去公主府走一趟,这莫大的荣幸,清让绝对不会推辞。但是还请各位官爷不要打扰了我昭华园的生意,不然这林将军和端王爷问起罪来,只怕长映公主也是没有闲心保障各位的安危吧。”
我的言语虽然温和,但其实都是恐吓。这些士兵平日里一定听说过昭华园常常受到林持欢与边端砚的照顾这件事情,现在拿出来吓吓他们,想来应该是有效的。
那些士兵果然一改来时凶神恶煞的神情,领头的那位恭敬对我说:“那还请清让姑娘这就随我们去,别让公主久等了。”
我点点头,沉珏紧张地拉住我,我轻轻拍了拍沉珏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跟着这些官兵走了。
我没有心思去猜想长映公主找我的真实意图,也不愿意去想象见面时的场面,我只想让昭华园不要再遭遇不好的事情,只要昭华园一切如故,我在什么样的处境,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到了公主府,我跟着士兵,直接进了公主的房间。
推开房间门,房间里坐着一个容貌过人但趾高气昂的女子。她的旁边站着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我看着她,猜想她就是众人口中那个刁蛮任性的长映公主了。心里想着骆远慕每日与他相对,场景一定十分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长映公主见我笑了,语气里都是不满。
“清让见公主如此国色天香,不禁为自己能够得见公主一面感到庆幸,因此才情不自禁,笑了出来。还望公主见谅。”我恭敬地编着瞎话。毕竟我总不能说,我是因为想到骆远慕这种老实书生和皇家公主斗嘴时必定面红耳赤的场景,才忍不住笑了出来吧。
长映公主似乎相信了我说的话,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是脸上有了一丝红晕。她让下人们都退下,只剩下了她身旁的侍女。下人们退去后,将门也关上了。
“你可知道,我什么让你来我公主府?”长映公主的眼神里没有善意。
我笑了笑:“十有八九是与驸马有关吧。”
“你倒是不会揣着聪明装糊涂。怪不得驸马对你青睐有加。但是你要知道,你说到底不过是青楼里的一个卖艺的,千万不要妄想高攀驸马!”长映公主开门见山,看得出来是一个直肠子。
我走上前,对着长映公主行了一个礼:“公主地位尊贵,清让怎么敢觊觎公主的丈夫呢?”
“如若不是你百般勾引,驸马怎么会为了你闯进火中,你不在京城的这几年,他一有时间就去帮忙昭华园,最近听说你回来了,他每日都精神百倍。你说,如果不是你使用了下三滥的招数,驸马怎么会对你如此着迷?”女人若是吃起醋来,别说颜面了,就算是地位尊贵的长映公主,也像极了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我赶忙解释道:“公主误会了。我与驸马爷相识于驸马爷高中状元之前。驸马爷这么多年对清让的照顾与关怀,不过是因为请让曾为驸马爷解围。驸马爷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在他高中之后,仍然不忘清让当年出手相助罢了。清让与驸马爷之间,不过是早年间的一次偶然帮忙罢了。”
“误会?你口口声声说误会,那你倒说说,为什么驸马爷与公主大婚那段时间,你收了驸马爷送的一箱珠钗?”在长映公主身旁的丫头插了话:“那日,我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那箱珠钗从昭华园后门抬进去,你可别说,那箱珠钗不是驸马爷赠予你的。”
我的心中一惊,暗想这确实难以解释了。难道说“是啊,驸马爷确实对我曾经有意,可是我已经拒绝过了”?不行,这长映公主对驸马爷可以说是一往情深,怎么受得了听到他被别的女子拒绝的事情。再说了,我也不屑于用这件事情为自己解围。这是我与骆远慕的往事,既然是往事,就没有必要让外人知道。
“不过是驸马爷的还礼。当日我用一支珠钗替驸马爷解了围,驸马爷以一还千罢了。”我说道。
长映公主冷哼一声:“不用再强词夺理了。如果不是你这狐媚子,他怎么可能对我这么冷漠?我是公主,我成日对他嘘寒问暖,他从不曾赠予我任何一样小物。而你呢?你为他做过什么?凭什么受到他那么多关怀?我不管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我只知道,只要他能看见你,他就永远不可能看见我对他的好。”
“清让在此对天发誓,若对驸马爷有任何不轨之心,便让清让身首异处。”我意识到解释已经没有任何帮助了,只好立刻跪在地上,希望长映公主能够相信我。
长映公主果然有些动摇,可是她旁边的丫头在此时却说:“公主,像她这种下贱地方出来的人,发誓是最不可信的。要是让她平安离开了公主府,指不定见到驸马爷时怎么抹黑公主呢!”
我的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磕了一个响头:“清让与驸马爷之间,一切清清白白,还请公主相信清让。清让保证,日后绝对不再与驸马爷相见。”
长映公主犹豫着,没有说话。
在长映公主身旁的丫头凑近了长映公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因为距离有些远,我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只看到她说完以后,对我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里,寒冷刺骨。
“你要是想让我相信你,也简单,喝了桌上这杯酒,这件事情,就算了了。”长映公主看着我,把杯子向前推了一下。
“这杯子里是什么?”我警觉地问长映公主。
长映公主大笑:“你此刻才知道害怕是不是晚了一点?你早知会有今日,为什么要来招惹驸马爷?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不用管这杯酒里到底有什么?可能有让你一生无法说话的东西,也可能有让你容貌尽毁的东西,更有可能让你就此一命呜呼的东西。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呢?”
我的背后冒出了冷汗。七岁时我逃过了满门被灭的大劫,昭华园大火我也逃离了京城,战场凶险我还是平安归来,没想到如今居然因为被误解的“儿女私情”要面临断送性命的危险?
“公主,清让再次请求公主三思而后行。清让不过是区区昭华园里的一个女子,生如浮萍,死不足惜。可是公主地位尊贵,为了清让而动怒实在不值当。驸马爷既然视清让为有恩之人,公主如此莽撞行事,难道不怕令公主与驸马爷之间的间隙难以挽回吗?”我做着挣扎,希望长映公主能顾及驸马爷,不要对我做出伤害。
却没有想到反而激怒了长映公主,长映公主站了起来,端起了桌上的酒:“我就是要看看,就为了你这么个下贱女子,他骆远慕能奈我何?我是公主,他是什么?他不过是依附我才存在的!”
长映公主一步步逼近我,我拼命往后退,长映公主的丫头抓住了我,我拼命挣扎,绝望地喊出:“你若是伤害我,林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林将军?他得罪了六皇子,你以为六皇子还能为了他来找我的麻烦?”长映公主离我越来越近。
“还有端王爷!”我绝望地搬出了边端砚,这个我最不愿意给他带来麻烦的人,成了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长映公主冷笑一声:“端王爷地位尊贵,怎么可能为了你而动怒?你这个贱人,到底勾引了多少人?让多少人为你乱了心智?不要再挣扎了,没有人会来救你的!”说着便将酒往我嘴中灌。
我拼命挣扎,我的心一次次在高喊我的求生欲望,可是我的反抗在她们面前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不如就这样吧。
我是真的很累了。
如果就这么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我不再挣扎,长映公主明显愣了一下,突然,门被踢开了。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焦急。
是边端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