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头 |
只有绝情去看 |
我让绿祺去懿王府告诉边端砚红杉同意入宫的事情。第二天一早边端砚便派人将红杉接走了。
红杉临行前,向我道了谢:“红杉若有出头之日,一定不忘清让姑娘的恩情。”
我忍不住还是想再劝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红杉坚定地摇了摇头:“世道不公,不管我在何处,都始终处于他人的管制之下。想要不被不公平所制约,我只有找准机会往上爬。”
我苦笑一下,反思自己此举实在多余。我七岁时遭遇家中变故报仇之心便已如此坚固,何况红杉目睹了母亲与弟弟的惨状时年纪远大于我当年,我又何必去劝她呢?我,明明是最没有立场劝她放弃仇恨的人。
我没有再多说,送红杉出了门。
我不知道边端砚要用何种方式送红杉入宫,我也不知道他具体的打算。但边端砚既然没有要对我说的意思,我就没有问。
岚姨说过,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这是红杉的选择,她自然需要自己承担结果。
送走红杉,我带着绿祺回了前厅。
此时客人来的并不多,姑娘们也有些还在房中。我便坐在桌子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绿祺倒了一杯。
绿祺问我:“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事?”
“不知怎么,想起了于烟婉。”我喝了一口茶。
绿祺宽慰我:“斯人已逝,姐姐无需太过感伤。”
我点点头,问绿祺:“你想不想离开昭华园?”
“姐姐为何这么问?绿祺是哪里言语得罪了姐姐吗?姐姐这是要赶绿祺走?”绿祺激动地立刻跪了下来。
在旁的一些人注意到了我们,我赶忙把绿祺扶起来:“不是的,我只是想着,你现在年纪正当年,我又有了让你机会出园的机会,所以想还你自由。”
“绿祺不要自由。绿祺跟着姐姐这么多年,已经把姐姐当成自己的亲人了。”绿祺言语仍然十分激动。
我扶绿祺坐回凳子上,把她面前的茶斟满:“绿祺,你知道吗?人最重要的东西就是自由了。可你看这昭华园里,真正拥有自由的有几人?现在岚姨不在昭华园,事情暂时由我打理着,还能保护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于烟婉一样,死于非命,那你怎么办呢?我不想你像沉珏一样。所以,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最近花费颇多,但这么多年了,积蓄还是有些的。如果你愿意出园,我会为你置办好一切。你只管去找个对你好的人家好好过日子,不要和昭华园沾上任何关系才好。”
绿祺安静地听我说话,突然一口将茶全部喝尽,轻轻放下,笑着对我说:“对绿祺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姐姐的安危。自由,对绿祺来说,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情。”绿祺站起身:“希望姐姐以后不要再对绿祺说让绿祺离开昭华园的话了。绿祺去看看沉珏那边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
绿祺离开了,我坐在桌子旁,缓缓喝着茶。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哪怕太平盛世,人命依旧如草芥。
昨天还在一起谈天说笑的人,转眼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你叫她,喊她,她都永远不可能再回应你。所有的突如其来在此刻全部成了稀松平常,你都来不及哭出声。
一想到我留在昭华园的初衷,我就能知道我的未来一定不会一片坦途。可是绿祺是无辜的,她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我不想牵连她,所以才想在我还有能力时保护好她。我没有机会了,可是绿祺还有。
但是绿祺拒绝了我,我只好打消了送她出园的念头。
在岚姨回来前,我也确实需要绿祺的帮忙。或许等岚姨回来后,我可以将绿祺托付给岚姨。想到这里,我才舒展了眉头。
正想着,李妈妈找到我说有位书生在昭华园门口,说是要找我。
我笑:“不管是书生还是衙役,给得了银子,来了就是客,让他进来便是。”
李妈妈对我说:“那个书生怎么说就是不进来,站在门口只怕影响了咱们的生意。书生说与姑娘是旧相识,姑娘还是去看看的好。”
“站在门口又不进来?”我心中已经猜到了是谁,点点头:“好的,我这就去看看。”
快到昭华园门口时,便听见了骆远慕与昭华园护卫们拉扯的声音。
骆远慕说:“我只是来见清让姑娘,说几句话便走。”
我叫住了护卫们:“辛苦你们了,这位公子确实是我的朋友。”
护卫们见是我,停了动作,放开了骆远慕,向我行了礼后,回了昭华园。
“骆公子来找我,却又不肯进来,想来还是看不起我们这种烟花之地?”我问骆远慕。
骆远慕赶快摇头,向我拱手:“清让姑娘误会了。小生不进昭华园的门,并非是有意与昭华园划清界线,而是昭华园的消费实在是小生难以承受的。”
我心中一惊,我竟然没有考虑到这点,只好向他赔礼道歉:“是清让曲解了骆公子的意思。以后公子若是想找清让,放心进来便是,我会吩咐好,没有人会拦公子的。”
骆远慕笑:“无妨,我只是看清让姑娘这段日子没来白马寺,所以特低来看望一下姑娘。”
我点点头:“昭华园最近琐事较多,我也没得空再去白马寺,还望骆公子向主持转达谢意。”说完,我邀请骆远慕进昭华园:“骆公子还是进来吧,让骆公子站在门口,清让实在过意不去。”
“小生此次来,其实是想问清让姑娘一句话,问完小生便走。”骆远慕的声音放低。
我疑惑地问:“不知骆公子想问何事?”
“科举在即,小生想问姑娘一句,若是小生有幸考取功名,清让姑娘是否愿意随小生离开这昭华园?”骆远慕的眼中满是期待。
“离开?”我不由一笑:“离开?我如何离开?”
骆远慕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接话,愣在原地。
我深吸一口气:“骆远慕,我敬你满腹经纶,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是同一路人。且不说你现在没有考取功名,就算你考取了,我也是不愿意的。”
“清让姑娘,你就甘心在这昭华园里蹉跎年华吗?你可知这世界广阔,不该执着于一小片天地?如果清让姑娘愿意,小生一定拼尽一生护姑娘周全。”骆远慕站在原地,眼神真挚。
我微微一笑:“骆远慕,我该笑你天真还是笑你愚蠢呢?我现在是昭华园里的花魁,整个昭华园都在我的管理之下,锦衣玉食,自在无忧。我什么要放弃现在的生活?世界广阔又如何,何处有我的安身之所?你护我周全,你又凭什么护我周全?”我一字一句,都如一把尖刀扎在骆远慕的心上,我看着他的心千疮百孔,却只能刺得更用力。
“你……当真愿意呆在昭华园吗?”骆远慕咬着嘴唇,艰难地再次询问我。
我知道,我已经触犯到了骆远慕的底线。骆远慕的骄傲与自尊,此刻被他全部抛之脑后,他只想要我的回答,可是我能怎么回答呢?我真的有别的办法吗?或许我有,可是我不想。
“是,我愿意呆在昭华园。我和所有的青楼女子一样,想攀权附贵,想金银满仓。我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的地位,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我说着,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样。
骆远慕眼中的光暗了下去:“是……是小生唐突了。”
“没人逼我,我是心甘情愿的,所有的路都是我自己选的。”我狠下心,说完这句话进了昭华园。
我径直去了前厅,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再回想骆远慕的话,我若无其事如往常一般,与客人寒暄,为客人奏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总是隐隐痛着。
我不知道骆远慕到底在昭华园门口站了多长时间,我只让李妈妈吩咐昭华园护卫要对他以礼相待。
从我进入昭华园起,每一个人都劝我离开昭华园。
岚姨也好,林持欢也好,边端砚也好,还有如今的骆远慕也好,不管他们是不是身处其间,他们都曾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昭华园不是祥瑞之地,他们给我创造各种机会,希望我能离开。
我想过离开吗?是的,我想过,我想过无数次。
我也想去看外面的天空,我想去看江南水乡,我想去湖上泛舟看孩童放学放纸鸢,可是如果我离开了昭华园,我这辈子,就再没有为曲家上下报仇的机会了。
留下,还能赌一把。可如果离开了,就什么可能都没有了。
我放不下,就注定得不到自由。
说来也可笑,不愿意离开昭华园的我,又何尝不是拼命劝诫在昭华园的沉珏与绿祺离开昭华园呢?我将殷灵笛送到林持欢身边,不也是希望她能有和我不一样的全新人生吗?在红杉求我让她进昭华园时,我更是百般阻拦。
我比谁都更知道,昭华园的束缚。沉珏绿祺亦如是。可是,我们都不愿离开。
而想尽方法愿意离开昭华园的于烟婉,此刻,却长眠地下。
她至死,都没有真正离开昭华园。
求而不得,可能就是人生常态吧。
是夜,我回到房间,将收藏边端砚送我的那些珠钗的盒子拿了出来。
一支一支摆齐,细数下来,竟有五十余支。
我回想起边端砚的脸,暗自笑了笑,又将珠钗小心放入了盒子。
吹灭了蜡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