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自制年表一本年所标示的年龄为十六岁,乃周岁。
◎春,前往杭州报考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以下简称“杭州艺专”)。
按:据木心自制年表二显示,本年春至一九四五年年底均在杭州。自制年表一却显示本年在乌镇,秋季在嘉兴。互有出入,详情待考。另,木心在《海外作家木心独家专访:“我不是什么国学大师”》的访谈中说“我十五岁就离开家到杭州”,记忆有误,应是十七虚岁。(曾进:《海外作家木心独家专访:“我不是什么国学大师”》,《外滩画报》,2006年3月5日)
木心离开乌镇的原因有多方面,其一是为了报考杭州艺专,为此遭到家人的反对。
我明知国立艺专迁到内地去了,然而我是抱着投考艺专的心情和意图来的,时常在平湖秋月、罗苑、孤山、西泠印社那一带踽踽独行。(木心:《战后嘉年华》,《鱼丽之宴》,木心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12页)
从小我就喜欢画画,喜欢文学,而家里希望我读法律或医学。我不愿意学那些,但是整个家族都反对,反对得很厉害。(曾进:《海外作家木心独家专访:“我不是什么国学大师”》,《外滩画报》,2006年3月5日)
我怨的是自己家庭的纠纷,使我童年受苦,决心出走。(沈秀红、孙飞翔:《木心先生六日在乌镇度中秋》,《嘉兴日报》,2006年10月7日)
其二是逃婚,向往丰富的人生经历。
老家静如深山古刹,书本告诉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丰富的人生经历是我所最向往的,我知道再不闯出家门,此生必然休矣——一天比一天惶急,家庭又逼迫成婚,就像老戏文中的一段剧情,我就“人生模仿艺术”,泼出胆子逃命。此后的四十年是一天天不容易过也容易过。(木心:《海峡传声:答台湾〈联合文学〉编者问》,《鱼丽之宴》,木心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21页)
◎到杭州后爱上逛旧书店并大量购书,最嗜读的是十九世纪英、法、德、俄等国文学家、音乐家、画家的传记。
杭州旧书店多多,多到每天只要我出去逛街,总可以选一捆,坐黄包车回来。最嗜读的是“欧洲艺术家轶事”之类的闲书,没有料到许多故事是好事家捏造出来逗弄读者的,我却件件信以为真,如诵家谱,尤其是十九世纪英、法、德、俄的文学家音乐家画家的传记,特别使我入迷着魔。(木心:《战后嘉年华》,《鱼丽之宴》,木心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12—113页)
十七岁到杭州,我不喜欢西湖,胸中充满着崇高伟大的理想,最好是看到高山大海,悬崖峭壁,所以要听贝多芬,要读莱蒙托夫……我的童年少年很苦闷,没有心情接受普希金那种典雅的美。倒是暴烈、粗犷的美容易起共鸣。但要说真正理解,十六七岁的人不足以认知贝多芬,也谈不上懂得莱蒙托夫。(木心讲述、陈丹青笔录:《文学回忆录》,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636页)
◎住在盐桥附近的蘋南书屋,日常生活由女佣料理,自己一心要做知易行难的艺术家。期间到思澄堂随范牧师学钢琴,作印象派油画。因追求西化被亲友批评,遂尝试与世家子弟交游,终因理念不同而作罢。
一九四三年,我住在盐桥附近的“蘋南书屋”,女佣料理日常琐事,我独进独出,一心要做那种知易行难的艺术家,书越买越多,画则全作油画,走的大致是印象派的路子,喜欢尤特里罗,他的街头风景,也不是实地写生的。下午三时至六时,照例在“思澄堂”范牧师那里练琴,钢琴,每月付学费。
藏青哔叽学生装、黑呢西装、花格羊毛衫、灯芯绒裤子……意思是我当初一袭长袍揖别故乡的,到得此时在外表上全盘西化了,这是四十年代初的浙江小镇上所做不到的。某日家信至,内示凡有从杭州回乡的亲戚长辈,都认为我单身在外,无人督导,显得华而不实——我深感委屈了,与我所梦想的“艺术家”相比,我真是表不及里、里不及表……更滑稽的是,我自以为处于“流浪”“失恋”“奋斗”的进程中,艺术家不是都要这样折腾,千锤百炼,然后一举成名的么,家书中之所以有此一番旁敲侧击的“庭训”,猜想是“蘋南书屋”主人,袁老夫子对我的批评,他是我姐夫的业师,精鉴赏,富收藏,而对“西洋画”无知识,有成见。我初入“蘋南”,老夫子每来夜谭,看了我带出来的山水花卉和隶真行草,以为然,孺子可教。不久,我弃长衫布鞋,取西装革履,满屋油彩气味,画具画材狼藉,难怪老夫子要在他给我姐夫的信中,来那么一句“华而不实”。好在他怕闻油彩气味,夜谭从此不继。
居有顷,母亲来杭州办事,当然也是为了要看看儿子,我想不免要甄检“华”与“实”的公案,结果陪母亲游山泛舟,逛街选物之余,添置了秋冬大衣各一、英国纹皮皮鞋、瑞士名牌金表,还印了几匣名片。母亲说:“先一步步学起来,以后就老练,独个子在外面,要懂交际,别让人家瞧不起。”我趁势问了那讥评的来源,诚然是“蘋南书屋”主人的高见,母亲笑道:“真的华而不实倒先得一‘华’,再要得‘实’也就不难,从‘华’变过来的‘实’,才是真‘实’,你姐夫,实而不华,再说也华不起来,从前你父亲是正当由华转实,无奈去世了,否则我们这个家庭也不致如此,我是说,你要‘华’,可以,得要真华,浮华可不是华……”
母亲归去后,我尝试与杭地的几许名门世家的子弟辈作交游。其中擅书画的那些个,都各有师承,谨守传统“六法”,一派仿作,毫无才气,更使我惶惑不解的是,他们在艺术上根本无视“现代”,意识不到欧罗巴(世界性艺术)的存在和发展,而生活享受呢?却来得个会赶时髦,西方物质文明的种种新鲜玩意儿,他们捷手先得,自命不凡,男男女女凑在一起时,像是谈恋爱,又不见得真相干,这种场合和氛围,使我废然退出,仍旧回到“蘋南书屋”,在“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的概念丛里,走我自以为是的“路”,而且有点明白何以“西湖边上没有画家在写生”的道理了,既然艺专因战事迁去内地,杭州就没有主流的“洋画”,只有支流的“国画”——我像离群之雁,只等艺专回来,才有入群齐飞的可能。而就这样孤雁单飞,也不失为一种自强的训练,与所谓名门世家的后代的交游经验,使我知道“浮华”真的只是“浮”而不是“华”。(木心:《战后嘉年华》,《鱼丽之宴》,木心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13—115页)
◎是年,在杭州举办平生第一次个人画展。
八岁学画,十七岁在杭州开了一次成功的画展。(陈英德:《也是画家木心》,《联合文学》创刊号,1984年11月1日,61页)
◎是年前后,到过上海,在上海初次读到张爱玲的散文。
我初次读到张爱玲的作品是她的散文,在一九四二年的上海,在几本杂志间,十五岁的读者快心的反应是:鲁迅之后感觉敏锐表呈精准的是她了。(木心:《一生常对水精盘:读张爱玲》,《作别张爱玲》,陈子善编,上海:文汇出版社,1996年,126页)
按:“一九四二年”系木心误记,当为“一九四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