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燕
导盲无障爱

陈燕，1973年生，患有先天性白内障、青光眼，凭着敏锐的听力学得一手高水平的钢琴调律技术。2011年领养了中国第18条导盲犬珍妮，从此多了一项人生理想：让社会接受盲人的眼睛——导盲犬。2018年年底，珍妮退役，黑萌萌上岗。著有《听见：陈燕的调律人生》《妈妈，我是你的眼》《导盲犬珍妮》。北京市第四届残疾人自强模范。

导盲犬黑萌萌领着陈燕在北京街头走了三个多月，几乎没人认出这是一条和珍妮完全不同的狗。黑萌萌和珍妮外形一样，都是黑色纯种拉布拉多，身上一根杂毛都没有，不同的是黑萌萌是弟弟，珍妮是姐姐，弟弟比姐姐高大一些。

珍妮太有名了。作为中国人自己训练出来的第18条导盲犬，它跟着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工作”了八个年头。这八年里，珍妮成了陈燕的“眼睛”，陈燕成了珍妮的“妈妈”，她们相濡以沫、相依为命、共经风雨、共担荣辱，改变了中国人对导盲犬的认识和态度，创造了许多奇迹。陈燕总结说：

珍妮是一只在公众视野里出现、在媒体上亮相最多的导盲犬；

珍妮是一只会帮盲人妈妈去超市选东西，能认识很多品牌的导盲犬；珍妮是一只带领主人去遍祖国各地，到厂矿、企业、学校、幼儿园做励志演讲最多的导盲犬；

珍妮也是一只受过委屈最多、遭遇拒绝次数最多、听到恶言恶语最多的导盲犬；

……

社会文明的进步和提升，离不开珍妮的无私奉献：

因为珍妮，银行业宣布全国的银行营业厅允许导盲犬进入；

因为珍妮，吉野家总部宣布全国门店接纳导盲犬进入；

因为珍妮，中国联通宣布全国的营业厅允许导盲犬进入；

因为珍妮，北京市所有庆丰包子店宣布允许导盲犬进入；

因为珍妮，北京市自2015年5月1日起允许导盲犬进入地铁和乘坐公共交通；

……

珍妮是推进中国导盲犬事业的开路先锋，它的这些功绩离不开主人陈燕的勇敢和执着。陈燕出名很早。除了是中国第一位女盲人钢琴调律师，她还是中国第一位盲人跆拳道手、第一位盲人独轮车手、第一位画猫的盲人、第一位出版自传的盲人、第一位在电视上展示“听音辨物”的盲人……

1973年，陈燕出生于河北容城，三个月大时因为先天性残障被父母遗弃，送到北京姥姥家抚养。姥姥从小训练她靠听反射音和开发其他器官功能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五岁起，就让她自己出门买东西、坐公交、过马路、上公园……

陈燕一开始很不理解，觉得姥姥心太狠，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盲小孩独自做这些事吃了很多苦。2002年姥姥得肺癌病故，弥留之际，把她叫到床边说：“从小我就想把你培养得和健全人一样，我怕我死了以后你不能自食其力，会受罪，会饿死。其实你出门我不放心，一直在你身后跟着……我跟了你18年，当你可以找到每一个钢琴客户家里，去给人家调琴的时候，我才放心了……”

陈燕放声大哭。其实她心里早就怀疑姥姥一直跟着她，不然为什么每当她迷失方向、摔倒、找不到回家的路、在路上大哭的时候，姥姥总会及时出现？

陈燕10岁时被姥姥送进北京盲校上学，18岁跟随中国盲人钢琴调律的开创者李任炜老师学习调琴。用了差不多四年时间，她完全掌握了这门技术。学的过程很艰苦，一天十几个小时泡在钢琴边，用手摸，用心记，还要学会修琴，一个盲人拿着锤子钉钉子、用刨子刨木头，手经常被伤得鲜血淋漓。

学成之后，就业遇到问题。那时候盲人调琴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被行业接受。好容易在一家琴行找到工作，经理怕她上门为客户调琴出交通事故。陈燕只得请人帮忙，把路线图、车站、胡同小区等一一抄成盲文，一一记熟，然后靠着一根导盲棍和眼睛残存的光感，进入客户的家，走到钢琴前，连调带修，用精湛的技艺赢得了客户的信任。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开始陈燕上门给客户调琴，不会告诉对方她是盲人，客户往往在琴调完之后才知道，感到非常惊讶。陈燕也不敢出丝毫差错，她牢记老师李任炜的话，健全人调琴调不好，客户顶多下次换个人，盲人调琴要出错，客户下次不用的是整个盲人群体。

作为中国第一个女盲人钢琴调律师，陈燕肩负着给盲人调律开辟就业道路的重任。这些年她的足迹遍布北京的大街小巷甚至外省市，给上千个家庭做过钢琴调律，还创办了中国第一家以盲人为主、面向全国的调琴企业——北京陈燕新乐钢琴调律有限责任公司。陈燕用实力向全社会证明，盲人完全可以从事钢琴调律工作，过有尊严的生活。

姥姥去世后陈燕悲伤过度，2010年一场车祸把她残余的0.02视力也永远夺去了。2011年，她从大连导盲犬基地领回一条导盲犬珍妮，这条导盲犬几乎改变了她的生活。导盲犬是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工作犬，懂得很多口令，可以带领盲人安全地走路出行，在西方已有近百年发展历史。在中国，导盲犬还不被大众认识和接受，好多人觉得那就是宠物甚至畜生，是“咬人”的代名词。公交、地铁、超市、银行、商店、公园、餐馆、学校……几乎哪里都不让导盲犬进，有的盲人无奈之下只能把导盲犬搁家里当宠物养。

陈燕不信这个邪，带着珍妮四处活动，动不动上新闻。最典型的一件事，她家门口那趟地铁，四年时间里拒绝了珍妮11次，每次她都要跟人家“缠斗”上一两个小时；不让进，好，说理由，她驳斥；实在进不去，走；过段时间她再来试，看改进了没有……到第12次被拒绝时，珍妮哭了。

“狗有记忆，你一直拒绝它，它心里有阴影。珍妮哭了以后，我就再不带她去了。”陈燕伤心地说。

文明的进步是缓慢而痛苦的。有了珍妮之后，陈燕大多数出行靠租“黑车”，因为只有“黑车”能接受珍妮，其他的公共交通和公共场合接受与不接受，用陈燕的话说，“没准儿，有时让进，有时不让进”。虽然《残疾人保障法》和《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有明文规定，盲人可以携带导盲犬进入公共场所，但法律细则语焉不详，执行起来障碍重重。

这些年，珍妮和陈燕在一起承受了无数的拒绝、挫折甚至羞辱，但她们的抗争一天也没有放弃。陈燕的社交媒体上几乎全是有关珍妮的照片和消息，她还写了两本书《妈妈，我是你的眼》《导盲犬珍妮》，在全国各地做签名售书、励志演讲。仅《导盲犬珍妮》一年的销量就超过5万册，陈燕带着珍妮到南京、上海、海口、呼和浩特等各大城市演讲，“宣传让大家都知道导盲犬可以给盲人带路，不咬人。”她说。

在川藏线上，珍妮救过陈燕一命。那次他们一行人从昆明开车去拉萨，翻越海拔5000多米的东达山时，珍妮忽然在车后座狼嚎不止。

“司机还说陈燕你的狗怎么了，见我没回应，再一看，我已经昏迷了……”陈燕说。她出现了高原反应。再醒来，陈燕首先感受到的是珍妮热乎乎的舌头，珍妮一直在舔她的脸，全车的人都哭了，因为珍妮这种忠心。

2018年到了珍妮退役的年龄，按照国际惯例，它要回到出生后第一个寄养家庭去养老。陈燕舍不得，甚至设计一个手推车，等珍妮年老丧失行动能力后她能带着它出门散步、遛弯，但她和丈夫都是盲人，两人也没要孩子，照顾珍妮这个想法显然不现实。

电视台帮珍妮做了一台节目，请来它出生45天后抚养它的“妈妈”、它在导盲犬基地接受训练的“老师”以及相伴了八年的“主人”陈燕，三人同台而坐，看它到底会选谁。

结果，珍妮在三个人之间转来转去，转了五分钟，谁都没选。陈燕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个不停，她知道珍妮是怕如果选择了三个人中一位，其他两个会伤心，它想让三位主人一起永远陪着它。多么善解人意的狗！从那一刻起，陈燕决定放手，给珍妮一个最好的归宿。

2018年12月18日，大连导盲犬基地为珍妮举行了退役仪式，珍妮回到它第一个寄养家庭安度晚年。珍妮在接受导盲犬训练之前，曾在这里度过了一年的欢快时光，“妈妈”把它小时候咬烂的玩具都缝好收藏起来，等待它退役回来继续玩。有这样的人照顾珍妮，陈燕很放心，可是她忍不住思念，2019年春节刚过，就带着新上岗的翻版珍妮“黑萌萌”到大连去看“女儿”。

小别重逢，珍妮看到陈燕就冲过来了，用头亲昵地蹭她，陈燕哭得止不住，黑萌萌调皮好动，老想跟珍妮一起玩。两狗一人在酒店度过了开心的一周，陈燕带着黑萌萌返京，继续四处奔波干她的调琴工作。

黑萌萌有两岁三个月大，非常聪明。陈燕说它去陌生的地方一次就记住路了。“比如上地铁站，出门之前跟它讲，去×××；到了之后跟它说，这就是×××；它一下就记住了。”陈燕说。以前老拒绝珍妮的那趟地铁，现在让黑萌萌进了。

黑萌萌已经和陈燕在一起磨合了三个多月，陈燕说：“黑萌萌可知道心疼自己了。以前珍妮喜欢玩球、游泳，疯起来没个完。黑萌萌玩累了，自己就歇着去了。黑萌萌还喜欢拆玩具，把珍妮的玩具拆毁了五个……”

中国有近2000万视障人口，导盲犬却不到200条。陈燕要用她的余生推动中国导盲犬事业的发展，在宣传“盲人的眼睛”这条公益之路上，她和黑萌萌不会停下脚步。

（文/麦楠） jCYAHHujwlZkYs4sSPZLhT6qXmUlEGt8FMKYZDQmTFZIvpjdX0SR/9SXdv/NvZk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