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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伤事故

黄家圩港船厂是一个有着十余年光荣历程的镇办大集体企业,是拥有在职职工200余人,临时工及合同工近500余名,两者合计达到近700余名的县级骨干中型企业。这个船厂有造船和修船两大使命。造船,每年黄家圩港口符合海洋捕捞能力的有200多艘渔船,都是出自该厂。这些渔船大多是周边地区乡镇集体单位预订,绝少听说有私营户订购;修船,黄家圩港常年有各类渔船约500艘需要休渔待修,船厂为当地经济发展及居民收入生活水平的提高作着不可磨灭的贡献,每年每季基本需要修缮和靠岸后再次检查,船厂业务如“皇帝女儿不愁嫁”,渔船一上岸,船老大们就把大箱大箱的保留的精品海鲜向船厂各层领导“进贡”。船厂厂长顾敏浩牛气冲天,是个大喉咙,他挺着如有“九个月身孕”的大肚子,在厂内对稍不顺眼的人便训斥一通,他颐指气使,好似四川的大地主刘文彩,当地人给他也取了个绰号,叫“顾雷公”,意思是喉咙大,耍起威风来如雷公发怒。工人们见他来了,都不敢吱声,等他一走,欢呼即起:“雷公走啰!”

蔡师傅驮着秋峰沿着高低不平的海边堤坝线向船厂方向驶来。

冬日的晨曦,居然也有几分暖意,道道红光映红了整个船厂工棚,天上海鸥忽高忽低飞翔,发出清脆的“咿呀”声,上班的三三两两的职工往工场各棚点鱼贯而入,不时传来“早”、“开工啦”的相互招呼声,有的工棚已响起“隆隆”的机器声。

“蔡段长,今儿带了个儿子?还是侄子?”一个又胖又矮又黑的青年男子冲着蔡师傅喊道。

“你这死海狗,我哪有儿子?你才是我龟儿子呢!”蔡师傅骂道,又缓和说:“哦,这是新带的徒儿,又是侄子,你赶紧先给我带他去会计科登个记,就说顾厂长安排的,放在一工区第二组。”

“哦,和我一个组吗?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多大啦?”叫“海狗”的黑汉子看了看秋峰,一手托住蔡师傅的自行车龙头。

“15岁了。”秋峰怯怯地答道。

“知晓不,他是铸造车间秋主任的大公子!”蔡段长道。

“哦,原来是‘秃头秋’的儿子,这贼有这样的端庄的儿子?”海狗不甚相信的神态。

“你他娘的废什么话!他叫秋峰,今年15岁,你就别啰唆了,快带他去登记,领套劳动服和帽子然后回工棚给他换下,先教教他基本的活儿,先用我箱子里的斧头、勺子搅麻丝。回头我来看,我要走趟卫生所拿个药。”蔡师傅交代一下海狗后,推着自行车朝工棚另一端方向骑去。

海狗哼了一声,带着秋峰从工棚绕个弯,来到一栋二层的办公房,上了二楼,最靠里边的一间有铁栅门的就是会计室。

“吴会计,”海狗对戴深度老花眼镜的吴会计一口气地介绍说,“是蔡段长带的新来的学徒工,顾厂长的关系,叫秋峰,15岁。”

吴会计怪怪地上下打量一下秋峰,露出一丝笑容,指着面前的长板凳,说:“好,坐下坐下。”

说着翻开一本厚厚的大簿,边问边写:“叫什么名字?多大?住址?师傅是谁?”

秋峰一一作答。

“小伙子,看你嫩嫩的手,不像吃过苦的,上这个班得要学费的哦!”吴会计皮笑肉不笑地说,秋峰听了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海狗向吴会计要了秋峰的饭菜票,随后领着秋峰离开会计室下了楼,找到“劳保科”,领取一套劳动服和一个竹编的安全帽,然后他们返回工棚。秋峰换了劳动服,戴上安全帽。他看着穿上新崭崭的劳动服心里一阵窃喜,平生终于参加工作了,这是成年人做的事情啊。

秋峰上到初三辍学了,他的学校叫志高中学,学校在他住家附近,特别最近一段时间,学校门口满贴了大字报,批评校长张洪明是个走资派,喻老师是个臭老九;秋峰班上共有43名同学,大概已有20余名同学以各种借口请假、不辞而别或者旷课,只留下一半的同学糊里糊涂留置学校,其实大多数也根本无心思读书,有时一整天都看不到一个老师的影子;秋峰记得,他的语文老师,也就是班主任廖克文老师,是个乡村代课教师,教同学的文字读音经常错,如“铸(zhù)成”,读成“寿成”;“风流倜(tì)傥”念成“风流周党”,等等。

事后秋峰在查《新华字典》后发现这些错误读法,因而秋峰对廖老师渐渐产生不信任感,同时,也有了厌学的想法。

廖老师也多次到秋峰家家访多次,每次秋峰听到廖老师的声音就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秋爸见儿子再也无心读书,与老伴商讨咋办,想来想去与其在家无事玩耍,还不如替他找份工作让他去打工,尝尝吃苦的滋味。秋峰知道父亲替他找工作,也高兴地应承“好好”。

秋峰顽皮捣蛋是外里乡间出了名的,在他七八岁时,一次独自爬到隔壁邻居屋顶上将人家的烟囱用木板和瓦片堵上了,到晌午时分人家按时烧饭(乡下当时都是用泥土、砖头垒筑的两孔燃灶台,用柴火烧煮),只见满屋子全是浓浓烟味,呛得全家人一脸泪水,咳嗽不止,都纳闷咋回事,后来发现烟囱被堵,烟排不出去,只能往屋内倒灌了,后经小孩举报是秋峰所为,便向秋父告状,“秃头秋”将秋峰喊到面前,讯问是否是他干的,秋峰先是抵赖,邻居将举报的孩子直接找来,当面指控是亲眼看到秋峰堵烟囱的,“秃头秋”不由分说,立即将秋峰一手拎起,又摁倒在地,挥起拳头劈头盖脸砸来,秋妈知道“秃头秋”下手狠,怕一气之下将儿子送了命,遂跪在地上求情,又扑到儿子身上护着儿子,“秃头秋”不解气,脱下皮带把母子俩身上一顿猛抽,母子俩哀嚎不断,秋峰身上、屁股顿时皮开肉绽……

秋峰被打后,对那个举报的孩子怀恨在心,发誓要进行报复。事过一个月后的深夜十二点许,秋峰偷偷地爬起床,带着事先准备的铁锹,来到那孩子家门口,趁四周静悄悄他们熟睡时,刨挖一个大坑,用他们家的粪勺子在茅坑里取了粪便倒在挖的坑里,然后用树枝横摆坑上,再用灰土封盖起来,然后用脚轻轻抹平,使之与平常路一样。忙完了,秋峰蹿回家,脱掉外衣,若无其事地装睡起来,心想,叫你打小报告,这下搞了你,你可没证据说是我秋峰干的吧,哼!边想边偷偷乐起来。秋峰想亲眼看看他们家“出糗”的样子,一定解气,于是又偷偷溜到那孩子家对面的树背后,然后爬上树,背靠树干边喘息边等待。翌日早晨,那孩子爸爸带其出门上学,将门打开后,其父迈开双腿,一脚踩入坑里,那孩子来不及后撤,也踏入虚坑。那个臭啊,顿时熏得快要吐了。

秋峰看到后,双手捂嘴,一副幸灾乐祸神态,乐不可支……

像这样“坑人”的把戏,秋峰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而事后总会有人来揭发他,秋父反复如此体罚秋峰,包括跪搓衣板、面壁思过、屁股吃鞭、断餐等,秋父无所不用,也伤透了脑筋。秋峰妈妈总是先责备秋峰顽皮,后见秋父如此狠心体罚儿子她心疼得不行,每次都阻止秋父用“刑”,但都被秋爸推出反锁外面。收拾完儿子,“秃头秋”心里着实也不好受。经常对邻居们苦叹:“我家怎么出了这么个儿子,长大不知是龙是虫,真没得法子了。”

秋峰虽然如此“作恶多端”,而学习上却不知怎么搞的,一般孩子的学习成绩不如他,也看不到他在复习什么,到考试时语文分数没有低于90分的,数学没有低于80分。这也让“秃头秋”有几分慰藉和纳闷,“真奇了怪,这孩子再差不到哪里。”秋父经常自言自语。而每次一放学,人们经常看见秋峰带着一群孩子不是奔跑撒野,就是“闯祸”不断。

“秋峰!快来斩麻丝!”海狗喊道,只见他自己挥动斧头在利索地切斩一团团已搅拌油灰的麻丝:“你好好看我怎么切的。”切麻丝,搅拌油灰是一道用于修缮船体构造的前提工序,麻丝大多是破旧麻绳解体后变成一团团的麻条,将麻条蘸拌油灰(油灰:用石油和石灰调和而成)后,需要用斧子斩切成丝,经不断切斩再搅拌后变成了一堆麻丝“浆”。然后再用器皿盛装,就可以用到船体木板相间的一条条缝中,将“缝”封死,保证在远赴万里海疆时,纵然千吨气压下也不渗水。这是大匠们确保船只漂洋过海不渗漏的绝活,这可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这是科技界无法创造发现的“科门”,更是这些大匠们的创造,应该说是祖辈传承下来的秘密绝活儿。

“封缝”的工序是:先用锋利的铲刀将缝的上下两口铲平整,然后涂上调油灰,这是第一道工序;第二道:将麻浆做成一条条“油条”,先将麻浆用钻子和榔头在上口打死,然后又在下口用同样的办法钉死,中间再加根“油条”。先上后下徐徐钻进,循序渐进不得有坑凹,形成平整有序的麻花平口,且低于上下木板约0.05厘米;最后一道工序:将厚固的油灰用一个约2~3cm弯铁尺徐徐抹贴上,木匠师傅们用口水或少量水粘上弯铁尺,沿着缝口的油灰反复推平使之光滑,最后用漆刷蘸上桐油沿着缝口轻轻一刷,这样这条缝口就算是完成了。

但是船厂派数个监工不断来寻“疵”,他们手上拿着小铁锤和一把钢钻,只要他们感觉有的“缝”看着不够舒服,或者知道是徒工做的,不由分说,开锤砸缝,他们三锤下去,只要缝不串透,则此工序应是合格的;反之,所有已做成的“缝”全部返工重做。这是船厂铁的规矩,任何人不得违抗。这是人命关天的事,谁敢在这个工序上马虎?

按照船厂做“缝”的劳酬,合格的“缝”约1.5米长,正反面完工的,是五毛钱,一个老道的大匠师傅,一般每天(10小时)能完成4~5条;而新手学徒工一天能完成2~3条,也就是说,老师傅每天可以挣到两元至三元,而学徒工每天挣到一元至一元五角,这就是80年代初的修船工的大致月收入。当地人打破头、走后门想进船厂打工,没有一定的关系,是不可能荣幸地成为船厂的修船工的。

海狗是船厂工棚里有名的光棍汉,今年三十大几了,至今还找不着对象。健壮而憨厚的他有着极高的木匠手艺,一般熟手一天下来能修出五条“缝”,而他一天能干出六、七条“缝”来,且不忙不乱,手到擒来。每到月底在工资张榜的排行表上都是前三名,第一名必然是蔡思明工段长了,第三名就是海狗,他真名叫李远长。据说20公里开外有位寡妇看上他挣钱的本领了,来船厂偷偷瞧瞧他,他却嫌寡妇长得太丑,暂不考虑。

秋峰硬生生地举起斧子切斩麻丝,海狗上去拍了秋峰脑袋两下,说:“你看你,切斩时要对准一个目标,斧子东倒西歪的,砍歪脑袋咋弄?”

一个小时过去了,秋峰边切边东张西望,见工棚四周的工人都在忙碌着。秋峰被太阳晒的时间长了,心不在焉起来,他举着斧头东倒西歪地砍切着麻丝,砍着切着,他竟然歪切到木板边一支粗钢钉,斧头反弹过来,秋峰抓不稳,斧刀口直奔他的脑袋。“哇!”秋峰一手捂住被砍的额头,只见鲜血从指缝里汩汩直流下来,顿时他的衣襟胸口都被鲜血染红了。海狗正在与其他工友聊天,一听秋峰“哇”的一声,侧头一看惊呆了。此时蔡师傅刚好也骑车回来了,见数个工友围着秋峰,他赶紧下车,海狗边帮捂着秋峰的额头边狠狠骂道:“你这个小屁弹子,不能干就滚回家,头天上班就给老子惹祸,怎向你娘的‘秃头秋’交代啊?!”

蔡师傅急忙说:“快快,不讲那么多废话了,赶紧送卫生所包扎。海狗把秋峰扶上车,我们一起送去吧。”

几个工友连扶带推地把秋峰扶上车,蔡师傅和海狗踉踉跄跄驮着秋峰朝卫生所走去,蔡师傅一路上不断地叹着气……

两个多时辰后,秋峰头部绷着白纱布,蔡师傅驮着他返回了工棚,他口中还在念念有词:“老天呀,要是斧子再向下偏一点点,你的眼睛就没有了,如果这样,叫我如何向你老子交代呀?真是,阿弥陀佛……晚上你回去又怎么说呢?唉……”

回到了工棚后,蔡师傅让海狗照看秋峰,想了想说:“我还是把秋峰老子喊来吧。”

“不不不,求求您了!”秋峰哭丧着脸向蔡师傅不断作揖:“师傅,千万不要让我爹知晓,要不然我又要挨揍了,这还不算,我可又要在家待业了。求求您了好不好?”

“瞧你可怜样,你才来就犯事,谁敢带你这个徒弟?!”海狗对蔡师傅比画说:“蔡段长,跟他老子说,这个熊孩子不带了,如果下面再出事谁负这个责任。你就跟老秋说明,别带他了,我在工棚十多年了,还没出过这样的事!”

秋峰一听,朝海狗面前一跪:“叔,您打我一顿出口气好吗?我知道了,下面肯定不再出这样的事故了。”

“好吧好吧,”蔡师傅看了秋峰急样,心软了,说“秋峰啊,今天师傅给你一次机会,我不给你老子讲,下面可要好好注意了。但,你这副模样怎么办?”

海狗一听蔡段长这样表态,思忖了一下:“这样吧,这小子今晚就跟我回家住吧,住一段时间估计头伤差不多好了,蔡段长你负责瞒住他老子吧。”

秋峰听了海狗的话,感动地朝他点头嘻笑,不住地作揖,语无伦次地说:“谢谢叔叔,谢谢老哥,谢谢啊,谢谢!”

“喊我叔,什么老哥老哥的,”海狗瞥了秋峰一眼,“没大没小的,走,跟我继续干活!”

“下面注意了!”蔡师傅看了看手表:“还干什么活?到吃饭时间了。”他从裤袋里掏出口哨猛吹一下:“嘟……”对几十个干活的大匠们高喊一声:“停活,吃饭啦……” rqvaExY22jjGAuzfsrudUZu1qJHizOtrssadwKzJa9pNFIA0EGiQOGyVGk7a2zx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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