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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尿灭火

又一个冬天不期而至。

黄家圩港口的冬季格外让人感到冰寒,傍晚时分,不时传来吼叫的海风,从门缝里塞进一股股又潮又冷的寒气,港口人烟稀少,少了往日的喧哗,渔船一艘紧挨着一艘,满满当当地挤在闸道内的避风港,渔民们把自己的船只用粗粗长长的尼龙绳拴在岸堤桩上,然后就回家过冬去了。整个港口静悄悄的,只有海风不时吹起,闸道内的港口水面上泛起阵阵涟漪,随着波涛的激起,渔船对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天气愈来愈冷,已经飘起雪花,这港口有人并没离开自己心爱的船只,他们以船只为家,连过大年也不离开船舱一步。这时是烧晚饭的时候,船舱里冒出袅袅炊烟,随着弥漫的炊烟,空气中可以隐约嗅出浓浓的鱼香味,这好像红烧鱼块的味道。其实,一些船老大不仅是捕捞各种鱼类的高手,还是烩煮海鲜的行家高手,船老大烹饪的海鲜是用大铁锅、干柴,烧制的鱼,外形不见得十分美观,但内质味道却是一绝,比如烧制银鲳,既讲究烧前泡盐时间,又讲究烧时火功火候,做到忙闲兼顾,铲放干净利落。烧鱼作料一般用蒜、葱、油、酱、盐,还有酒水,也从不用味精等添加作料。只要尝尝船老大烧的菜,定会胃口大开,那滋味绝非一般,享用后叫人久久难忘。

由于蔡段长安排加班,秋峰、小皮并没回家,俩人收拾好工具,一前一后返回住处,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过大年了,整个厂区内空荡荡的,住厂的大多回家准备年货,一字排的宿舍只留下秋峰、小皮,还有不能走的是职工食堂的两个厨房师傅。秋峰、小皮嗅到远处飘来好闻的烧鱼香味,更觉又饥又馋。他们迫不及待地跑到食堂,秋峰点了几个菜,特地要一份红烧鱼块,小皮出去一下,不一会儿转过来,手举大半瓶洋河大曲,狡猾地说:“这是师傅、你爹吃剩下的,今儿个我们把它吃完。”两人对视一笑,找了席位埋头就吃喝起来。

两人吃着喝着,不觉脸颊绯红,话也多了,一个说:“你今儿个不上路子,我喝了,你都不喝。”一个说:“我脸已红得像猪肝,你既少喝,还瞎说劝人喝。”

小皮突然兴致很高地说:“港东卫生所旁有一部黑白电视机,据说是顾厂长的一个情妇开的电视室,今晚放映日本的《姿三四郎》,是部连续剧,非常好看。那女人收费每人五毛。吃完了,我们过去看,我请客。”

“这么贵啊,”秋峰说,“看个电视,这个娘们儿心怎么这么黑!”想了想又说:“我还是看书吧。”

“好啦好啦,看什么书,你去不去?”小皮说,“那部电视可好看了,是个武打片。”

“好吧!”秋峰肯定地说,“现在就走!”

俩人出了食堂门,他们把衣服上领扣得紧紧的,两手插在衣服袖里。迎着凛冽的海风,向港口走去。此时雪花越飘越大,秋峰、小皮迎着雪奔跑起来。

港东卫生所的门口撑出一块招牌,上写“内有电视,欢迎观看”。

秋峰、小皮推开门,见屋里暖洋洋的,小凳排成四排,已坐满了人,电视开始放映《姿三四郎》。屋里面的一间还有几桌人好像在打牌赌博,一个妇人叼着一支烟,见又有人进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铁饭盒走了过来,走到秋峰、小皮面前,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两个小伙子请买下票,一人五毛,共一块钱。”

“俩人一毛,这电视已放了一半了。”小皮讨价还价。

“那你们就出去算了,”老妇女不客气地说,“不还价!”

“算了算了,我付钱。”秋峰掏出两毛钱。

“哎,还是这个小伙子爽气!”妇人瞥了小皮一眼。

小皮“哼”了一下,嘴里又咕嘟一声:“老婊子眼里只有钱。”

“你兔崽子说什么?!”妇人用手将嘴上的烟拔下,气急败坏地往地下一摔,边骂边拿左手掐住小皮的脖子,右手朝小皮“啪”的一巴掌,眼冒凶光骂道:“你这个狗娘生的小东西,老娘掐死你!”

一屋子人侧头来纷纷指责:“吵到外面吵,看不看电视啦?!”“别吵了,快去外面……”

小皮本是个不省油的灯,突然挨了打,立即起身朝妇人连蹬几脚,接着又朝她肚子上“咚咚”两记重拳,妇人招架不住,连哭带喊:“救命哪、救命哪!”

秋峰拉小皮往外走,这时里屋走出一群人,秋峰眼尖,一眼认出是他父亲、顾厂长和其他的几个船厂领导,还有不认识的,一下子吓得屁滚尿流,小皮见师傅竟然在此,也吓得脸色煞白,掉头就往外冲去。

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气喘吁吁地躲到港边一艘渔船的角落里,小皮嘴里不停骂那臭婆娘是个巫婆,正在起劲骂着,只见一条恶狗突然扑了上来,朝着他们一阵狂吠,两人赤手空拳,不断用脚乱踢,正在他们疲于奔命之时,一道亮光照在惊慌失措的秋峰、小皮脸上:“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壮汉朝他们喝道。

“哦,是李左撇!”小皮应声道:“我是船厂的小皮啊。是‘秃头秋’的小徒弟。”

“噢,原来是小皮。”那个叫“李左撇”的声音顿时和缓起来:“我还以为小偷呢。天寒地冻的,你们在这儿干吗?”

“你把狗叫走,把我们拽上来,”小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到你船里慢慢说。”

李左撇喝令大狗:“黄毛,回屋里去!”然后又说,“小皮上来,到我船舱里喝杯酒。我正在喝酒呢。”

两人好不容易上了岸,进了“李左撇”的船舱,船里热乎乎的,见一个木板制成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鱼、虾、蟹之类的海鲜菜肴。李左撇客气地让他们进了屋,还给他们斟满老白干(米酒),对旁边的婆娘(李左撇老婆)喝道:“快给我两个小兄弟泡壶热茶,驱驱寒,暖暖身子。”李婆娘应声而去。

“小皮啊,”李左撇给他们发了两支烟,说:“我的上季捕捞还全靠你哟,铁锱铁钩都已解决,既快又好用,帮我也省了不少钱呢。”

“有事尽管说,”小皮又对李左撇介绍秋峰,“他是我师傅秋主任的儿子,叫秋峰,现在船厂做大匠。”

“哦哦,幸会幸会!”李左撇站起身与秋峰握握手,秋峰朝他点点头。

“你们这么晚了跑到船底下干吗呀?”李左撇不解问道。

小皮、秋峰面面相觑,小皮想了想说:“听说冬天来了,船底下有聚集的海蛇避冬,我们就下水里去看看,到底有没有呢?”

“这、这,我好像从没听说过冬天船底有什么海蛇的事……”李左撇费劲想。

“既然来了,我们就敬李左撇一杯酒,借花献佛,祝李左撇来年发财!渔事丰收!”小皮端起一碗米酒一饮而尽,秋峰也将一碗酒喝光。李左撇站起身连饮两碗米酒,大声说:“痛快!吃菜吃菜!”随着猛吸一口烟,满船舱烟雾弥漫,呛得秋峰一阵咳嗽。

不知不觉吃喝已有两个时辰,秋峰拉了拉小皮衣角,示意可以走了。小皮懂了,站起身对李左撇说:“李左撇,晚上我和秋峰还要到船厂值班,告辞!有空再聚。”

“哎,”李左撇挽留他们,说:“再喝一碗酒再走嘛!”

“好吧,再喝一碗。”秋峰自己斟满,又给小皮、李左撇都斟满,三人站起身一饮而尽。

告别李左撇出来,俩人醉酗酗,走路有些踉跄,相互搀扶着好不容易走回到船厂。

回到宿舍后,秋峰尚是清醒,开了开关,似无反应:“停电了。”小皮和衣而睡,不一会儿起了鼾声;秋峰点了支蜡烛,小皮睡南头,秋峰睡北头,两人共睡一张床不是一次了,秋峰把蜡烛吹灭,也躺下闭眼入眠。

秋峰被小皮的鼾声吵得实在无法入睡,又翻身起床重新将蜡烛点燃,找到一本吴敬梓的《儒林外史》,有滋有味地看了起来。

《儒林外史》是清代小说家吴敬梓著的章回体长篇名作,它描绘了一幅晚清封建末世儒林的“清明上河图”,是部力透纸背的讽刺文学力作。

秋峰深深被作品中第一回“楔子”所感动,一个为官的王冕母亲在临死时劝说儿子:“做官并非是为光宗耀祖的,我看见有些做官的却不见得有什么好收场,况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遗言,将来要娶妻生子,守着我的坟墓,不要再出去做官,我死了口眼也闭了。”王冕是个出生于农民家庭的放牛娃,他自小聪明好学,凭借他的勤奋不仅精通史子,还自学了画荷花的绝招,但从来没有迈进科举的轨道,从不被功名富贵所连累,他孝敬母亲,自食其力,当他得知朝廷要他出来做官时,却连夜逃到了会稽山隐居,因为他知道,任何一个人,无论什么出身,一旦身登官位就身不由己了,不能有自己的思想活动,只能做一个没有灵魂的奴才。听了他母亲的话,隐居在会稽山间成了一个为山民同乐,浪迹天涯的潇洒之人。

而另一个叫祁超人的也是贫苦出身的孩子,由于他追求仕途背弃了父亲的遗训,一心贪图功名不择手段,不顾德行,终变成一个毒辣凉薄、趋炎附势的统治者的打手,最终生了大病,瘦得没了人样,早早死于一场瘟疫中。

秋峰看着感动,想想荡气回肠,不知不觉已是午夜两点多钟,旁边的小皮鼾声此起彼伏,秋峰连蹬三脚,小皮“嗯”了一声,又翻身睡过去。秋峰倦了,竟忘记吹灭蜡烛便昏昏的睡了,进入《儒林外史》梦境中。他梦见了范进向他走来,向他寻路,他问范进去哪里,你不是中举进士吗?范进说,没有中举,只是皇上让他做官,没有路费见不了皇上,如果你借我二十两银子,等做了官,会加倍还你。秋峰说没有银子,只有人民币。范进大笑,你这几张纸哪是钱,骗人不如烧了它,说着便掏出火柴,把秋峰手上的人民币抢走烧了起来。秋峰伤心地叫嚷着:“还我人民币,你这蠢货!”

秋峰此时被一股浓烈糊味呛醒,小皮也咳嗽起来,黑暗中他的脚和手都被灼了一下,小皮“啊,烧了”,从床上蹦了起来,秋峰隐隐看到他们睡的棉被子不断在跳闪着火苗,满屋子烟雾,“啊,不得了,着火了!”

两人从床上跳到地上。

“怎么搞的?”小皮急切问。

“可能睡着了,被子掉到蜡烛上了。”秋峰沮丧地说。

“用水浇!”小皮打开门,出去转了一周根本找不到水源,又折了进来。

“用尿浇!”秋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顾不了了,浇!”小皮脱了裤子,转身就朝棉被的火花撒尿,秋峰也效仿冲浇燃烧的被子。

两人浇完后,卷起被子往潮湿的地方死死按住,大约一刻钟后,火种终于消除,小皮打开门窗,让烟味散开。

秋峰又重新点燃一支蜡烛,两人看着一床的惨相,想笑又想哭,呆坐在一边,发愣着。

这夜,俩人就在床边迷迷糊糊熬到天明…… zYqUXLk/bslqryad4Zo3DhDQjMY0gsOfzgyqhkCUw4Ia3qXWMTVhmqUw96Qpak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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