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峰深夜返回老家,看到父亲仿佛熟睡的遗体,心里充满悲凉,脑海里翻滚着父亲的音容笑貌和各种神情,但眼里却挤不出一滴泪水。母亲边抹泪水边向他叙述父亲去世的情形和时间,长辈们见秋峰回来了,似乎有了主心骨,一位资深老伯主持了深夜会议,大家一致认为次日要为父亲老秋举办盛大的葬礼,并召开追悼大会。老秋的老厂长顾敏浩带着女儿及女婿小宋也来了,秋峰的一帮师兄师弟“座山雕”、毛小利等也来了,船厂工棚蔡段长带着一帮工友以及当地政府、商界约有两百多人参加了秃头秋的追悼大会。
顾敏浩老厂长带着沉痛的心情,环顾四周布满黑绸、鲜花、花圈的灵堂,走到老秋遗体的灵柩前三鞠躬,随后主持了追悼会,他边念悼词边遏制内心的难受,但终究潸然泪下。
他念道:“作为秋殿昌同志的老同事、老弟兄,我们失去了一位在复杂的政治经济社会大形势下,敢于赤诚为众、敢于实践冒险,不畏艰难、不惧社会负荷,敢于打破历史旧观念的好同志。他曾建立自己的创业工厂,不仅解决了一部分民工的就业,也为地方财政收入贡献了一定力量,多年来,不仅为黄家圩船厂的发展身先士卒,也在社会改革发展的初级阶段做出了贡献。他以他的身家性命开河建路,他对集体慷慨,为家庭以及周围邻里和睦相处竭尽全力,他疾恶如仇、他乐于施善、他刚正不阿、他坚定信念,他不仅是我的好同事,更是我顾敏浩的好兄长,他的辞世,令我们倍受打击,使我黄家圩在经济发展中失去一个重要的开拓者和重要力量。”
看着顾敏浩声泪俱下的表情和如此高度的评价,大家都深受感染,秋峰及其家属更是泣不成声,呜呜痛哭。老顾念罢,让其长子秋峰上台作答谢词,秋峰缓缓上台后,朝四周的亲友一一鞠躬,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不断用手绢拭泪的顾萍及她的妈妈,心中突然萌生不可名状的难受,他又看见那饱受沧桑的师父蔡段长,老工友小皮、海狗,还有港口霸头“黑猫子”“座山雕”等等,更有已经明显苍老的老大姐甘菊英、祁医生以及朱所长、胡守志等等,一拨拨熟悉而肃穆的脸,秋峰已是多年未见他们了,此时相聚一起,他感慨万千,一时无从说起。他哽噎了一阵,缓缓地说道:“各位长辈、各位领导,亲爱的兄弟姐妹、大哥大嫂们,首先我代表全家,代表我的父亲秋殿昌感谢你们的到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他边说边一眼瞄见顾萍悄悄地闪人了,但他继续以低沉的声音述说父亲一个又一个生前的闪光故事,引得全场一片叹息。
送走父亲上山下葬后,秋峰向他父亲的亲友们告辞,并带着朱海返回省城石门。
刚回到众成公司后的秋峰,便有贵客造访,原来是石门工业学院的何老师,何处长带着一位戴眼镜、身上散发文人气息的中年男子走进秋峰的办公室。
“秋峰啊,”何老师一见秋峰就介绍旁边的男子,说,“给你介绍一个贵客,他是明都县粮食局的鲍局长。”
“鲍生贤。”那斯文稳重的男子笑吟吟地说,“早听何处长介绍你了,一个无冕之王的新闻记者不干,干这个钢材买卖了,不可思议,也不简单!”
“您好,幸会幸会,鲍局长。”秋峰与那男子握手道,“多多关照,多多帮助!”
“是的,”何老师接话茬说,“太对了,鲍局长就是来帮助你的啦!还不快泡茶啊?”
“哦,瞧我这脑子,你们先坐坐。”秋峰招呼朱海泡茶,自己引他们走进里面的接客室。
他们坐定后,朱海赶紧端上热腾腾的茶杯。
“秋峰,”何老师问道,“听说你卖高线钢筋还不错,如果大批量吃进货源,一个月下来能卖多少?”
“这要看销售价格有无优势,”秋峰回答道,“再一个是看钢号品种规格是什么,如果这两者均有优势,一个月卖三五千吨都不是问题的。”
“你说的优势和钢号品种,能否具体点?”鲍局长问。
“不好意思,有句话当讲不当讲?”秋峰说。
“尽管讲,秋经理。”鲍局长看了看何处长。
“鲍局长,您是粮食局局长怎关心钢材行情啊?”秋峰直言不讳。
“哦,是这样的,”何老师替鲍局长回答说,“鲍局长那里账上有相当足的闲置资金,又有上级下拨的专项资金,还有当地农民的粮食收购款,这些资金可配合你来做钢材生意。”何老师顿了顿说,“但这资金一要确保投放无风险,也就是不能流失;二是动用这资金,需要收取管理费的,也就是鲍局长要有一定回报的,这事可是保密的哦!”
“我们相信你,才找上门的。”鲍局长加重语气对秋峰说,又补一句,“当然,更相信何处长的眼力嘛!”
“哦,原来如此,明白了。”秋峰一下子醒悟了。
“这样吧,”何老师开门见山地说,“秋峰啊,不瞒你说,我和鲍局长就钢材情况做了些前期调研,现在市面上像钢号Q235、Q195的钢材最好卖,每吨价格在3800元至3850元之间,而我们如果大批量在雄钢大户购进,每吨价格是3300元不到,中间差价是500多元一吨。”
“大户名单有吗?”秋峰追问。
“这个吗,”何老师笑笑说,“就要你秋峰配合,与我一起去雄钢公司做工作了。”
“何老师,雄钢那里有关系吗?”秋峰问道。
“何处长当然有关系啦。”鲍局长插话说。
“那太好了!”秋峰拍手说。
“难道你在南淮这么多年,雄钢公司没有熟人?”何老师反问道。
“哦,有啊,”秋峰忽然想起自己有个同学在雄钢任职,便说,“我有个大学同学在雄钢日报社任办公室主任呢。”
“那敢情好啊,”何老师说,“你把公司营业执照带上,我们近期去趟雄钢吧。”
“明天?还是后天去?”秋峰追问。
“嗯,”何老师想了想说,“事不宜迟,明天正好无要紧事,明天上午就去,用我校的桑塔纳车吧,我让驾驶员老杨来接你,早点出发。”
“好!”秋峰、鲍局长异口同声,鲍局长笑着说,“就等你们消息了。”
十天后,石门大旗门储运站。
秋峰、朱海汗流浃背,来回往返收集登记货单,只见车轮滚滚,一辆又一辆满载盘卷钢筋络绎不绝排着长龙驶入偌大的仓储场地,十几个装卸师傅驾着叉车有条不紊地将车上的盘卷钢筋一件件叉起,垒堆成一座座巍然巨大的钢墙,机器隆隆响成一片,场地天空上弥漫着汽油味和一簇簇扬尘,有的载货驾驶员不停地给朱海递上香烟,有的索性给他塞了几包烟,央求他插队卸货,好再赶一趟钢厂提货,秋峰看在眼里,并不阻挡,只是高喊朱海报上收货数量。
而秋峰旁边多了几个闻讯赶来的客户,恳求他卖些钢材,有的竟然朝他口袋里塞红包,死皮赖脸粘着秋峰卖些货。秋峰一边推卸红包,一边闪躲解释:“过几天来谈,今天肯定不行,在入库前上面不允许批销的,请多多包涵,我做不了主,不好意思。”
几个客户硬是不信,纠缠着秋峰,秋峰在朱海的帮助下,终于摆脱这些人,逃出了大旗门储运站,躲进了附近一个农户家里。
20世纪90年代初,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并轨的年代,严重的通货膨胀使物资紧缺,有钱难购的矛盾日益突出,不仅是大宗物资的钢材,像民众消费品的摩托车、电视机、洗衣机,以至锅碗瓢盆、柴米油盐,无一不是物价飞涨,而又抢购一空,石门城内市民听说市场的盐将卖空,厂家无一续货,价格新一轮大涨在即,遂动员全家出动,连夜到日用百货店排队购买,据说一户姓许的人家用了三天时间,囤积了近五吨的盐,家里堆得如山,无法摆下,竟租了一个空置的泵站还雇人看管盐。然而过了两个月后,盐不仅没有大涨,还跌价不少,商店的盐像拔不去的野草,越来越多,这个姓许的人家最后将盐无偿赠送左邻又舍,过了保质期的,当尘土一样给清除了,损失可谓不轻。
秋峰只是在纸媒上刊登了几则盘卷钢筋大批量到货消息,但就是封盘不卖,一连十几天办公室闭门不开,许多看到广告的客户及远道而来的客户来访求购,但却找不到人无功而返。
秋峰一则吊足了客户的胃口,而他更预料到钢价不断涨价,拖一天卖就又多赚几百元。
何老师见秋峰毫无动静,有点沉不住气,他找到秋峰,催促他开盘,秋峰又拖了三天,终于选择一个黄道吉日,在三处同时开单销售,在开盘当日,他规定销价在市场基础上每吨不仅让价一百元,而且免费送货上门,有客户来开单自提的,返贴每车运费500元。
如此一来,石门全城业界惊爆开了,全城的客户几乎被众成公司牢牢地“吸”了过来,偌大的大旗门仓储站摆放约有五千吨钢材,秋峰仅用一个礼拜不到的时间便将其销售一空。
秋峰临时雇用十几个人员,装卸人员忙得不可开交,朱海更是来回跑银行送钱,喘不过气,虽然忙得如同打仗,但个个喜笑颜开,从秋峰那里挣到不菲的酬金。
何老师、鲍局长不仅提前收回本金,还在秋峰处按约定分到可观的红利,自然喜不自胜,对秋峰的从商才能刮目相看,感谢之情溢于言表。
初战告捷,秋峰要在石门最好的五星级酒店设宴招待何处长、鲍局长及跟随他的伙计们。
“秋峰啊,”此时已喝得踉踉跄跄的何老师,一边高举着斟得满满的威尼斯干红,一边拉住秋峰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算、算我开、开了天眼,其、其实啊,老师我早就知晓你是块材料,能、能干,比、比我有出息,来跟老师一块干了它。”
“等等,不带我呀?”正当秋峰举杯喝酒时,后面传来鲍局长的声音,只见鲍局长也举着干红,他拍拍何处长肩膀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何处长你别小觑秋经理的商业头脑,这回他赚了个盆满钵满啊!”接着他拍拍秋峰的肩膀道:“秋经理,你肯定比你老师强,这杯酒,我鲍生贤敬你们师生俩,更感谢秋经理对我们局做了贡献,呵呵呵。”说着便一饮而尽。
“鲍局长,你随我来一下。”秋峰拽了鲍生贤的衣角,低低道。
鲍生贤心中有数地跟着秋峰来到外面走廊,秋峰见两旁无人,立即掏出事先早已准备的鼓鼓的大信封放入鲍生贤口袋里,道:“鲍局,我秋峰打了这场漂亮的钢材贸易战,主要是您在幕后支持,这份心意不在何老师和您的公账上,我另外追加给您的一份,这两万您收下吧!”
“谢谢秋老弟,”鲍局长满意地又拍拍秋峰肩膀压低声音说:“哦,喊你秋老弟吧,下笔单子继续合作,可没问题吧?”
“当然当然,”秋峰指指屋里面,低语道,“下次尽量不带何,他贪得无厌。”
“有数有数。”鲍局长听了秋峰的话若有所思,还是点点头道。
“我们进屋吧。”秋峰说完,与鲍回到包间。
“鲍局,”秋峰指着东倒西歪的何老师说,“今天何老师好像喝高了,这有点不像他的特点嘛。”
“什么?你们俩合谋要撇开我?”何老师重重地将玻璃酒杯往桌上一拍,酒杯坏了。
“哪里话,哪里话!”鲍局长忙跑到何老师身边,申辩说,“你看你,酒喝高了吧,我们刚刚开个好头,哪能把你撇了,此事别在酒桌上谈,是不是啊?”
“秋峰,”何老师指着秋峰的脸说,“你说,是不是?你这个毛小子别长大有饭吃了,忘了老娘舅,想发财,可别忘了人家鲍大局长!”
“这话什么意思?谁靠谁呀!”秋峰闻言脸色一沉,坐下把酒杯倒置一放,嘴上咕哝道。
鲍局长及旁边一拨人见状一愣,随后纷纷劝慰何老师与秋峰。
“各位、各位,”鲍局长见这场面因言语走样,陷入尴尬之境,便提高声音说道,“今天秋经理及众成公司经营得法,旗开得胜,在石门这如此奢华的酒店设宴款待大家,这应该是喜事、好事、吉祥事!学生有成,老师自然开心,何老师因为有他引以为豪的学生,兴奋之下多饮几杯,言语并非发自内心,还请秋峰先生多多谅解,师生之情如海,海之博大,有什么不可容纳。今天大家美食尽享,酒已尽头,本人鲍生贤最后一杯,祝愿众成公司在石门钢铁业扬帆远航,在秋经理率领下,运筹帷幄,独占鳌头,也预祝我们再度合作成功,干杯!”鲍局长言罢,又是一饮而尽。
“好,听鲍局长的,干杯!”秋峰和何老师在大家劝导下与鲍局长端起酒杯将酒喝下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