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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分的老秋

是年盛夏。

黄家圩港又迎来一个热情发烫的季节,随着海风阵阵袭来,马路上卷起一团团扑面而来的灰尘,随着劲风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肆虐,令骡车及行人紧闭眼睛捂住嘴鼻躲闪。天空那轮巨悍而裸露的烈日,毫不客气地用亮灿灿的光芒横扫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要融化、烤焦世间万物,然不时有云层捂遮,使人们得到间隙的舒服感和喘息的机会。当然,这里的海水也功不可没,时不时有规律地抚慰生活在港边的人们,将热腾腾的、烈不可挡的热浪有效地抑制,因而即使热得中暑,除非不时剧烈劳作,一般不会窒息。这就是黄家圩港靠海而生的好处。

因遭遇“氧化锌”案件洗礼的“秃头秋”,显然倍受打击,工厂被迫关停,船厂岗位已被他人顶替,虽然与顾浩敏厂长关系很铁,他也开不了口返回厂里上班,因为老秋这人拉不下这个脸面,他也想到找儿子秋峰帮助,但他又于心不甘,也是拉不下面子。他说:“面子问题要比他性命还重要。”橡胶厂关了,工人解散了,设备也抵了债,秃头秋一下子变成无业游民,整天找人寻赌是他目前解闷的方式,通过赌博寻找刺激,一时忘却心中的烦恼。但久而久之,输了赢了,时间长了,总不是办法,长此以往这种生活方式给儿子、老伴知道了,谁瞧得起他,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不行,得找个正经事干,他暗暗下决心!

一日,他了解并发现上海人时兴吃老鳖(甲鱼)和螃蟹,老鳖营养价值高,喝鳖汤据说有强身健体、祛痛延寿、滋阴壮阳等诸多好处,同时又预防和抑制各种癌细胞的生成,常食此物可降低血胆固醇,对高血压、冠心病等患者以及“补劳伤、治贫血、治虚弱体质”具有相当好的疗效,上海人不仅讲究吃时鲜等玩意,更讲究营养健身,由于甲鱼的诸多营养价值功效,使沪上兴起一股“吃鳖”旋风。

甲鳖一般有三种吃法,一种是红烧,一种是清蒸,还有一种是煨汤喝。在沪上请客送礼能够端上老鳖来,那是对客人最大的尊重和礼遇,也足见客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如果再加一道菜,用上海话说就是“狄个大闸蟹”即“螃蟹”,那更不用说多时鲜且隆重了。被请的客人食后一般过了数月还念念不忘如此“高规格”的宴请。

吃“大闸蟹”更是沪上最高贵最流行的交往,请客的礼节。“一盘蟹胜过一桌鱼肉大餐”是上海人口头认同的谚语,在上海人眼中,蟹乃食中之珍味,桌上之尊品,其味道酥脆、营养、美味是沪上无以复加的佳肴,在隆重的宾客宴请中,少不了这道价格不菲的大菜。

有则笑话说的是一位长得极标志的上海美女,乘上赴京的列车,从包里小心翼翼取出上车前男友赠送的一只煮熟的大闸蟹,慢慢剥撕享用,引得左邻右座直流口水。

美女啜吸细嚼,一路上一只大闸蟹竟细细吃了两三个小时。突然轰隆隆的列车一片漆黑,原来列车进入隧道,美女一惊竟将一只蟹腿不小心丢落地上,黑暗中她摸索到那只“蟹腿”,遂放入嘴中又有滋有味地嘬起来,约莫半个小时,那美女觉得口中那物不对劲儿,用手取出来一看,对面一直注视她那个大爷惊讶叫道:“姑娘,你嘴上是颗锈钉子呀!”原来列车进隧道的黑暗,美女在座位地上摸索到的不是那个蟹腿,而是一颗锈迹斑斑的钉子,她误以为是蟹腿而放入口中继续嚼,当她取出那颗锈钉子时,钉子已经被她嘬得亮晶晶了。

这当然是则笑话,但通过这则笑话说明了上海人的好蟹程度。

老秋通过上海朋友掌握了上海农贸市场“老鳖”“螃蟹”的价格行情。

“老鳖”按斤买卖,一般在二十七八元每斤,而螃蟹则一般按只买卖,大蟹一只卖到三四十元,二三两重的小蟹也卖到二十元上下,且市场交易异常火爆。老秋想,做“鳖蟹”生意赚钱要比赌钱现实得多,而且周转资金不算多,打定主意后,他决定凑钱干这个行当。

他了解到儿子秋峰原工作的南淮地区鳖蟹繁殖多,且收购价格不算高,主要成本是盘缠和乘车路费,只要一个月多跑几趟,挣个万把元应该没问题。

老秋想去南淮收购鳖蟹的事,打电话给石门的儿子秋峰,想让儿子提供些熟人线索,以便少走弯路。哪知道电话一通就遭到儿子秋峰的一盆冷水灌浇。秋峰反对的理由是:一是鳖蟹收购价格弄清没有,销售渠道在哪?二是筹借的资金都有利息,这些成本够不够赚的利润,心中是否清晰计算过?三是每个行业都有门道,初涉这个行当是否有熟人或朋友帮助?还有上海工商所对农贸商品买卖查得紧,无证无照的商贩不仅要没收商品,还可能处予重罚,这些您想过没有?

老秋听儿子一连串的疑问,想想确有道理,但老秋此人性格固执,又死撑面子,不仅因为自己在儿子面前丢尽父亲的尊严,而且他已在一帮朋友面前吹嘘自己,做生意经过深思熟虑,从不失手,且一帮朋友慷慨解囊,纷纷拿出数千元借给他,指望他每个月赚到钱可以按份分红呢。

老秋对儿子一顿呵斥,“你这个狗崽子,在世上混几天就来教训你老子!你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呢,你不帮可以,老子自个儿去办,我就是将来死了,也用不着你这个不孝之子来收尸!”骂完气呼呼地把电话摔了。

次日,“秃头秋”带着盘缠,将一沓沓钞票装入长布袋,再系在腰上乘着去南淮的班车到了肥城。他以前听朋友说南淮有个狄旺镇是水乡,水产品特别丰富繁多,兴许狄旺水产品便宜,有意外的收获。想到这,老秋便登上班车直赴狄旺。从南淮至狄旺镇大概需要五六个小时。

狄旺镇,确是南淮地区最大的水乡及规模之最的水产品交易集散地,该镇水域辽阔而星罗棋布,盛产淡水鱼类,如鲫鱼、鳝鱼、泥鳅、鲶鱼、刀鱼、河鳗等;水产贝壳类,如螃蟹、螺丝、河蚌、甲鱼、龙虾等。这个镇年产各类水产品达到四五千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淡水产品成为当地主要的经济收入来源。

老秋到了狄旺镇看到这番景象异常兴奋,这里穷归穷,但如此丰富繁多的淡水产品资源着实让他感到吃惊。下午三时,“秃头秋”下车后,接连问了几个路人,他首先直奔当地有名的狄旺水产品交易市场。

老秋站在水产品交易市场门口,端详了一番这个又破又大的交易市场,里面人头攒动,有卖有买的,进市场装满鱼类的小货车和卸货出市场的空货车不时交叉侧让,而市场门口一条颠簸不平的石砂铺成的道路两侧摆上三三两两的地摊,这些头顶大草帽的男女扯着嗓门叫卖那些已渐渐变质的各种鱼类、贝壳类水产品,一群群苍蝇嗡嗡地在四处飞舞乱爬。突然有一个慌慌张张的约有十三四岁的男孩,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大声喊道:“快、快收摊,爹爹,工商来啦。”中年男子怔了一下,飞快地用一把草革编制的簸箕将地上的死鱼死虾铲上装入一个大筐里,惊飞了一群苍蝇,中年男子大声喊:“闪人,工商来抓了!”

听到中年男子一声喊,旁边几个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纷纷快速收拾地摊,仅仅两三分钟工夫,市场门口的地摊迅速不见了,留下少许臭鱼臭虾,几十只苍蝇又飞下爬叮,弥漫着一阵阵刺鼻的腥味!

“突突突……”一辆军用摩托如刮风而至,车上下来两个人,身穿工商制服、头戴大盖帽的一胖一瘦的家伙,他们环顾四周径直走进市场大门,市场里那些鱼贩老板立即放下活对他们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打着招呼,一个壮汉则上前给他们敬烟,大盖帽摆摆手继续朝里面走去,壮汉灿灿地笑着,望着他的背影喊句:“宋科有空来拿鱼啊。”

老秋进了市场,朝一个规模较大的摊位走去,看到摊位有一只大大的塑料红盆,里面爬动数十只老鳖,老秋对正在拨着算盘的老板问道:“伙计,这老鳖卖什么价?”

“二十八一斤!”

“我全部要了,最低什么价?”

“不还价,就这个价。”

老秋正要开口,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约四十开外的男子喊道:“老张,这盆货不要再卖了,我回头来装走!”被唤作老张的老头抬头一看,马上应道:“哦,是你啊,储主任,保证不卖,保证不卖,您现在装,还是咋弄?”

“过会儿来装,”戴眼镜的叫储主任的人边擦汗边手指了指前方两位工商背影说:“我到后面抓了几筐鳖,你这摊留六只给工商的宋科,他们下班来取,是他们头要的,账算在我头上。我在你本上签个字,账在月底开支票来,你准备好发票就是。”

“好的、好的,放心、放心。”张老板站起身连声道,“俺家里还有三十多只养着呢,你看是否都要呢?”

“都要、都要,”储主任大手一挥,说,“上海那头缺货严重呢,这玩意在本地没人吃,不稀罕,可到上海就吃得香呢。”

“你储主任在上海熟人熟路广,啥时候带俺们到上海开开眼界啊!”张老板不无羡慕地道,随后恭恭敬敬给储主任递支烟。

“你帮我多组织老鳖,我会请你全家到上海玩几天,费用我全包了。”储主任瞟了老张一眼。

“好啊好啊,”张老板闻言更加殷勤,“托储主任福啊,俺这就回家取货,您等等啊。”

老秋目睹张老板离去的背影,笑嘻嘻想与姓储的主任套近乎,遂上前掏烟敬递储主任,“您是储主任,请问您收购的老鳖都是发上海的吗?”姓储的见一个陌生老头递烟问他,摇摇头反问:“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什么事?”

“哦,呵呵,”老秋堆满笑意道,“我是上海过来采购老鳖的,听您说要大批量收购老鳖发上海,我是第一次来狄旺,想讨教您本地老鳖行情。”

“哦,你是上海来的?”储主任闻言上下打量面前的大老粗,似乎将信将疑又道,“你是上海哪家饭店?”

“不、不是不是,”老秋信口编了谎,“是我上海几个朋友让我来采购的。”

“你要采购多少?”储主任追问。

“采购三五万吧。”老秋随口应答。

“三五万?”储主任听后似乎脸色一下子好看多了,说,“按五万块算算,也有近两千斤呢,量还可以啊。老哥贵姓?看看我能否帮您一把。”又说,“哦,自我介绍一下,我姓储,叫储林,储蓄的储,双木的林。是狄旺镇政府驻上海办事处主任,在天目西路238号1027弄,靠老北站附近。给您一张名片。”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了老秋。

老秋恭恭敬敬接过名片,连声说:“幸会幸会啊,我姓秋,叫秋殿昌,秋天的秋,您喊我老秋好了,我是东营黄家圩港人,黄家圩船厂的,现在停薪留职,专门帮上海一个朋友跑跑,采购些物资包括水产品。”

“您上海的朋友是做什么的?”储主任掏出一包万宝路香烟递给老秋。

“我朋友是上海铁路局后勤的。”老秋又编了一个谎。

“上海铁路局后勤的?”储主任一听似乎很有兴趣,遂追问,“做什么后勤?什么角色?有权吗?”

“嗯,很有权。”老秋神秘地说,“要不我能采购这么多老鳖吗?”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我不能暴露人家的身份哦。”

“那是,那是。”储主任想了一下说,“在官场上为人家多考虑考虑是对的。”然后十分友好地说:“今儿认识秋老哥十分高兴,缘分呐,老哥,今儿我请您喝个酒,采购老鳖的事包在老弟我身上,包您满意而归,您老哥不要推辞交个朋友,给个面子,跟我走!”

储主任边说边拖着老秋的手向市场外面走去,老秋见此也不客气,便随着储主任走了出来。

储主任出了市场大门,便朝不远处停着的一辆挂南淮牌照的桑塔纳轿车大喊:“老赵、老赵,快把车开过来!”

站在轿车旁抽烟的老赵终于听到储主任的喊声,把烟头往地上一摔,上了车,迅速开到储主任身边。

“秋哥哥,上车上车,”储主任跑到轿车旁为老秋打开后车门,用手作了请,嘴上说,“今儿我请秋哥哥在狄旺最高级最好的酒店吃顿饭,一定给老弟我面子哦。我要让我们镇的镇长作陪。” fyWP+Zk12LeOf4D+wUy/zpCQSmOEjezfwhSCtXYtgm7zXDY7WaH/yWLPnzrkgx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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