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秋峰、朱海乘坐长途汽车两手空空从盐都返回石门市,回程路上,朱海不时长吁短叹,秋峰则一言不发。显然,这趟盐都讨债之行不仅徒劳,而且朱海挨打,秋峰有说不出的沮丧,就连重整旗鼓的信念也泯灭殆尽,满脑的混沌,他内心陷入苦苦的煎熬之中。
“唉,这一大笔一百几十万的窟窿如何收拾、填平,后面咋办呢?”秋峰自言自语,精神恍惚,他木然地取钥匙开了公司防盗门后,走进屋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闭目不语。
“这一百几十万,我们要干多少年才能出头哇?”朱海正在说着,“丁零丁零……”电话忽然响了。
“奇怪,刚进门就有电话跟来了?”朱海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厉声责问,朱海捂着电话筒对秋峰轻轻道,“是何老师的石门工学院基建处那个女会计盯结上个月钢材款,都发火了,这?”
秋峰此时心情十分糟糕,把一只茶杯推翻在地,咣当一声碎了,然后又指着自己摇摇手,朱海吓一跳,又省悟对着电话道:“我们秋站长出差收资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不好意思!”
电话里又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朱海“哦好,哦好”地应付便挂了电话。
“欠人家的,不能含糊了事,这信誉没了,下面就得卡壳,就不灵了!”秋峰站起身来怏怏道,“我们绝不能像曹无赖那样厚颜无耻,无信苟活,你跟我明天得上门给人家打招呼把欠账结了!”
“那曹无赖不给钱,上面钱没了,下面拿什么钱再付?”朱海道。
“桥归桥,路归路,欠人家的,砸锅卖铁也要付,这叫商道规则!”秋峰想了一下,又低低道,“把付雄钢款截留,先把欠工学院的付了,后面我好跟何老师商议!”
“哦……”朱海听了似是而非地点点头。
“秋老板”耷拉着昏沉沉的脑袋,不知他仍在寻思什么,俩人不再言语,空气似乎就此凝固了。
几天后……
“嘭!嘭嘭嘭!”门口传来敲击声。
“谁呀?”朱海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进来一男一女,男的长得又矮又胖,面颊黝黑,衣着随便,目光炯炯,年纪四十来岁,一看便是长年浪迹江湖之人,给人以沉稳精明的印象;而女的却是婀娜多姿,皮肤白皙,衣着讲究,还带着金丝眼镜,显得十分文雅而柔情,时髦而富有贵族之气,估计年岁三十不到,两人反差甚大。
“你们是?”朱海发问。
“哦,”那男的说,“哪位是秋峰经理?听说你们这里卖这些钢材?这是清单,”边说边从口袋掏出一张用香烟盒撕开背面纸写的清单。朱海接过一看,上下一番目测,嘴上招呼道:“二位稍坐,我去给秋经理看看库中是否有货。”
朱海将纸条拿给正在算账的秋峰,秋峰看了下,沉吟说:“这货倒是有,不过库中就这些了,暂时不卖了,做样品吧,卖掉的话连客户参观的样件都没有了。”
那黝黑的汉子一听,连忙掏出一支烟走过来敬秋峰,满脸堆笑道:“这位兄弟,我向您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石门市水泥制管厂的供应科科长,我叫霍元旦,”又指下那艳丽的女人道,“这是我们厂的财务会计陈娇娇。早听说贵处有高线钢材优惠批售,本来早该拜访,只是厂子里太忙耽误了,今天我们特地拜访,希望咱们能建立一个长期合作关系,我厂常年需要此钢材,今年匡算下至少五千吨的数量,只要贵处长期稳定有货,说不准我厂是贵处的长期性客户呢!嘿嘿。”
“是啊,是啊,我们厂长早就催我们来了,”被介绍的陈娇娇也附和地补一句说,“希望秋经理到我们厂考察下,我们伍厂长可是十分仗义豪爽的部队转业干部,是石门本地有名的企业家呢!”
“哦,荣幸荣幸,你们请入座!”秋峰听了俩人的话,不觉平添几分好感。但又露出有些为难,道,“可你们要的货,我们仓库仅有这些了,下批货估计十天样子就能到库,是否能等到下月再来呢?”
霍元旦一听便有些着急,连说三个“NO!NO!NO!”。又道:“我厂现在等米下锅,等不及啦,你们能不能将库中货先卖我们应急用,下月我们提前报单,但这次可不能耽误我厂生产用料啊。”
“那好,”秋峰想了想道,“既然贵厂急等用货,就卖给你们吧,价格是每吨3860元,还是原来的优惠价,就D6:80吨,D8:120吨,全部给你们了,你们凭单自个提货。”“谢谢、谢谢,可以、可以!”霍科长看了下陈娇娇,陈娇娇点点头,陈娇娇抢话道:“你们把提货单开给我们,我已带来转账支票,你们收到钱了,就给我们提货可行么?”
“行啊行啊!”秋峰随即回到座位上,迅速照着清单开具了提货单,交给朱海叮嘱说:“你与那个女的会计去银行扎款,扎款完了回头告诉我,我好通知仓库发货!”
“好嘞,”朱海拿了提货单对秋峰耳语一下,“一定要等我正式收款了,才能放货哦!”秋峰闻言点点头。
朱海带着陈娇娇出了门,留下秋峰和霍科长。
两人聊起天来。
霍元旦见秋峰脸部僵硬,似乎心事重重,不禁问道:“我感到秋经理心神不定,好像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吧?”
“唉,”秋峰轻叹一口气说,“是啊,初试下水竟迎头撞上大石头,头破血流呢!”
“究竟遇上什么事呢?”霍元旦又掏了一支三五牌香烟,秋峰接过烟点上火,猛吸一口,但呛得一阵咳嗽。
秋峰把“老赖”曹子风的情况一一叙说了一遍,最后骂道:“这老家伙不仅赖账,还伙同那老婊子打了我兄弟朱海,您没看见那小伙子朱海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吗?”
“是吗?”霍元旦听了秋峰一番怒诉后也义愤填膺道,“那老家伙要是遇到我老霍了,就该遭殃了,就是圆铁头,老子也要捏扁它!”又道,“看你文绉绉地对付他这套,这不管用啊!”
“那又如何呢?”秋峰看了一眼霍元旦。
“你们请律师了没有呢?”霍元旦问。
“请律师去法院打官司,官司赢了又执行不到他们的财产,又有何用呢?”秋峰又叹了一口气说。
“这也是,”霍元旦说,“像我厂,人家欠我厂的钱,赢了官司但还是执行不了,拖了几年了,这官司花费人力、财力一大堆,至今分文未拿到,白忙活不说,还搭进去不少!这年头,想办事哪有不付本钱的,即使付了本钱也未必办成事啊!”
秋峰听了霍元旦的话点点头。
“我倒有个主意!”霍元旦说。
“什么主意?说给我听听!”秋峰望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霍元旦。
“你们派个老道点的人,跟踪那个姓曹的家伙,看他在哪些单位活动,一定要先掌握这些情报,但跟踪不能让他发现!”霍元旦吸了一口烟又说,“另外,我厂有个诉讼经验很丰富的叫肖武的律师,我可以介绍给你,肖律师是个老律师,是石门济世八方律师事务所的大律师,这人在石门名气大得很,在法院人脉关系多,经验又老道,我相信他有能力助你一臂之力!”
“那太好了,你是否能联络肖律师马上与我接头呢?”秋峰脸色由阴转晴。
“看你兄弟,此事我帮定了!”霍元旦决然地攥紧拳头说,“我先与肖律师通个话。”
霍元旦正要打电话时,桌上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哪位?”秋峰接电话问。
“我是朱海,秋经理……”话筒传来朱海急促的声音。
“什么事?”秋峰下意识看了看霍元旦。
“经理,那批货是不是别卖了,我将转账支票退给那个女会计了。”
“什么?为什么?”秋峰一脸疑惑。
“经理,我跟你说,那个女会计不在旁边,”电话那头朱海压低声音说:“在我下楼时遇到了骑脚踏车的城南工商局袁科长,知道吗,那个胖科长,他还认识我,他拽住我说我们是不是在销售高线,我不知就里,便老实告知他确实在销售高线钢材,那胖子科长问多少钱一吨,我说价格应该在4300元左右,具体由秋经理定价。袁科长说他先去办事,回头来找你,还说剩下的钢材不要卖了,他有一朋友全包了。经理、你听到没?货不能再卖了,咱们不能得罪那胖科长啊,你把那个姓霍的科长打发走吧。”
“这……”秋峰听了朱海电话里一番话,怕旁边的霍元旦听见,双手捂住话筒,错愕地不知说什么,但他嘴上道,“这不行,这不行!”便挂断电话。
“怎么了?发货有难处?”霍元旦感觉秋峰不对劲,脸色沉了下来。
桌上电话又“丁零丁零”响起。
秋峰拿起电话,又是朱海急促的声音:“经理,你赶紧把他们打发走,袁胖子马上到了。这货不能卖给他们,一则袁胖子对我们有利害关系啊,另一方面袁胖子介绍的朋友价格还高呢,喂喂,你说话呀!”
“这不成!”秋峰想了想,果断地说,“总有先来后到的,再说,我已经答应了,做买卖哪能不讲诚信,不能出尔反尔,别再多说了,这货卖给他们了!就这么定了!”
“那那……咋说……”电话那头传来朱海的焦急声。
“别说了,听我的!”秋峰啪地挂断了电话。
听此言,霍元旦上前紧握秋峰的手,动情地说:“我交你这个老弟交定了。盐都那个欠债的曹胖子,我会帮你的,我老霍说到做到!”
秋峰拿着单子对霍元旦道:“初次打交道,也请多谅解,请您让贵厂的会计把货款落实好,这货等款到了才能提,单子可以先给您,但提货时仓储站那里等我通知才能放行,明白吗?”
“明白,货款但请放心。”霍元旦信誓旦旦地说,“我老霍做事可不是曹无赖,再说我厂可是国有企业,犯不着骗人。”
就在秋峰与霍元旦寒暄间,朱海带着袁科长和一个陌生中年人,后面跟着那女会计陈娇娇闯了进来,朱海对秋峰耸耸肩,同时用无奈的目光望着秋峰,而秋峰一边热情地请袁科长和一个陌生中年人入座,一边悄悄地对霍元旦耳语一阵,霍元旦领会地点点头。秋峰道:“朱海,你带两位客人先回避下。”
朱海皱着眉头,也只好带着霍元旦、陈娇娇出了门。
袁科长歪着头问秋峰:“小秋啊,你还认识我吗?”
“我们在您的地盘混饭吃,怎么还认不得您袁大科长,谁有这个胆呀?”秋峰笑笑拱拱手道。
“哎哟哟,这话过了!认识就好,认识就好!”袁科长矜持地笑笑道,“哦,来来,给你介绍下,这位是中国西南建设集团石门分公司的胡总经理,我们今天能屈身上门,你想想看,你秋经理面子可大啦。”那中年男子朝秋峰讪笑下,道:“你叫什么名字啊?”完了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个儿用打火机点着火独自抽了一口,显得十分霸道和自负。他吐出一口烟,不待秋峰说话,又慢悠悠道:“看你如此年轻,好像出道不久吧,我老胡一般不急,是从来不亲自出门采购的,你懂吧?”
“他叫秋峰,”袁科长接话茬说,“不是他父子来我局办执照,我还不认得呢,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他们的广告,我才晓得他在做钢材生意,哎,秋峰,你这钢材紧俏物资是从哪弄来的?好像有什么后台吧?”袁科长不无好奇地问道。
“这个,以后慢慢向您汇报吧,”秋峰见面前两个桀骜不驯又不可一世的家伙,心里极度反感,但他仍表面装作热情,不卑不亢道,“刚才听小朱说,你们需要一批马钢高线?不过,我得向你们道歉了,在你们要货前,我把仅存的一百多吨货已卖给刚刚走的水泥制管厂霍科长他们了,货暂时没了。”
“没货了?”袁科长、胡总几乎异口同声发出惊讶声。
“那、那我工地在等米下锅呢?这、这如何是好?”胡总一个劲儿地呷嘴,刚才的傲慢忽然变得无可奈何,一筹莫展。
“你,你手下的朱海没跟你反映?你太不给我面子了!”袁科长蹭地站起身,一脸羞恼,踱了两步对秋峰几乎用命令的口吻说,“秋峰,你把那批货给我截留下来,否则,否则,你看着办吧。”
“这我做不到,我不可能收了人家钱,又把货截留,这是违反商业规则的,况且这家客户在你们之前就订购了啊。”秋峰摊摊双手,也无可奈何,但并不松口。
“那抬你上轿你不上轿?”袁科长阴着脸,朝坐在椅子上的胡总挥挥手,恼羞成怒道,“你看着办吧,咱们走!”
胡总慢慢地站起身,朝秋峰肩膀拍拍,丢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年轻人,看你这个样子是涉世不深啊,这样子吃苦日子会在后面呢!”说完与袁胖子一前一后出了门,下了楼扬长而去。
“威胁谁?”秋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恨恨地骂了句粗话。
电话响了,秋峰拿起电话,传来朱海的声音:“工商局袁科长要货咋说啊……”
“还什么咋说,我已回绝他们,没有货了!”秋峰毫无余地道。
“唉,这恐怕后面会有麻烦,你……”朱海道。
“他们想报复不成?袁胖子如果假公济私,胡作非为,我就投诉他!哼!”秋峰狠狠地挂断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