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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出一辙

菲洛满脸阴沉地在屋里转圈。她鄙视这里甜腻的空气、窸窣作响的帘幕、高大的窗户和耸立的阳台;她鄙视这里随处可见以黑色为底的、描绘苍白肥胖的国王们的画像,鄙视宽敞的房间内闪闪发光的家具;她鄙视这里柔软的床铺和懦弱的人民。与之相比,她宁可选择坎忒大陆恶土上的风沙与干旱。

那里的确炙热、艰苦,不适合居住。

但至少真诚。

这个联合王国,尤其是这个名为阿杜瓦的城市和这座名叫阿金堡的城堡,充满谎言。在这里,谎言像一层油覆着她,怎么也擦不干净。巴亚兹更位于一切谎言的中心,他欺骗她横跨世界,最终却一无所获,没能找到对付古尔库人的古老武器。现在他还满脸堆笑,和几个老头交头接耳——这些人汗流浃背地从外面的艳阳下进来,然后挥洒着更多汗水。

虽然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可心底不得不郁闷地承认自己想念九指;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但有个可以稍微信任的人多少会感到安心。

而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陪伴她的只有门徒——倒不如没有更好。他悄无声息地坐着盯住她,浑不在意身边桌上的书籍。他脸上挂着饶有兴致的笑意,仿佛知道她不知道的东西,并据此认为她是个白痴。这让她异常恼怒,于是继续大步绕圈,紧皱眉头看待一切,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你该回南方去,菲洛。”

她停步瞪住魁。他说的当然没错,不再理会这些不信神的粉佬,继续依靠熟悉的武器对付古尔库人,没什么比这更合她心意。哪怕用牙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行。魁说得对,但什么也改变不了,菲洛从不愿听从他人的建议。“你这皮包骨头的蠢粉佬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我能凭借的东西超乎你想象。”他呆滞的视线片刻也不曾离开她,“我们是一类人,你和我。你可能意识不到,但事实如此。我们如出一辙。”菲洛紧皱眉头,不明白这病恹恹的白痴有何企图,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不想听。“巴亚兹给不了你要的东西,你绝不能相信他。我发现得太晚,但你还来得及抽身。你该另寻个主人。”

“我没有主人。”她猛然回击,“我是自由的。”

魁撇了撇苍白的嘴角:“你我都永远无法自由。快走吧,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那你为什么留下?”

“为了复仇。”

菲洛眉头皱得更深。“向谁复仇?”

门徒欺身靠近,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她。但门突然开了,魁立刻闭嘴,坐回去看向窗外,好像根本没打算开口一般。

该死的门徒,该死的哑谜。菲洛怒冲冲地转向门口。

巴亚兹缓步进屋,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平端茶杯。他看都没看菲洛一眼,径直朝敞开的阳台门走去。该死的法师。她跟着他走向阳台,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睛。阳台很高,可总览阿金堡,跟许久以前她和九指在屋顶上看见的景象别无二致。一群群无所事事的粉佬躺在下方闪亮的草地上,这也跟菲洛去旧帝国前目睹的一样。

但并非所有事情都一如既往。

这座城市如今到处弥漫着某种恐慌,她能从那些软弱、苍白的脸上看出来,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感受到。这氛围犹如风暴前的喘息,仿若一颗火星便能引发燎原大火。她不知他们在等什么,她也不在乎。

但她听到了好多有关投票的话。

第一法师眼看她走上阳台,半个秃头反射着明亮阳光。“菲洛,喝茶吗?”

菲洛厌恶茶,这点巴亚兹明明知道。古尔库人心怀鬼胎时都在喝茶。她记得自己在尘土中挣扎时那些兵喝着茶,她记得奴隶主讨价还价时喝着茶,她记得奥斯曼嘲笑愤怒与无助的她时也喝着茶。现在,巴亚兹喝着茶,粗大的拇指和食指优雅地捏住小小的茶杯,面带微笑。

菲洛咬紧牙关。“我受够了,粉佬。你答应给我复仇,结果什么都没有。我要回南方。”

“真的?你走了可太遗憾了。不过古尔库和联合王国正在交战,没有船会去坎忒大陆,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有。”

“那我怎么走?”

“你不是一再要与我划清界限吗?我让你有地方住,你却不知感恩,现在你想走请自便。不过我师弟余威快回来了,或许你可以躲到他的羽翼下。”

“这不够。”巴亚兹瞪了她一眼——凶狠的一眼——但菲洛不是长脚,不是路瑟,不是魁。她没有主人,也不会有主人。“我说,这不够!”

“你为何一定要测试我的底线?要知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的也是。”

巴亚兹嗤之以鼻。“你根本就没耐心,九指师傅对此一定深有感触。你要明白,菲洛,那件事你办得实在糟糕,你对他发脾气完全没有必要。”他噘起嘴,杯子微倾,优雅地从杯沿吸了一口。菲洛用尽全力才忍住没一掌拍飞杯子、一头撞烂这秃头杂种的脸。“算了,若你还想与古尔库人打——”

“我一直想着。”

“那么尽管你毫无幽默感,我确信你的天赋我还用得上。我要对付古尔库的目标并未改变,斗争必须继续下去,只不过要动用其他武器。”他瞥向高踞于城堡之上的巨塔。

菲洛对美学一无所知,更不在乎这个,但连她也能察觉到那栋建筑的美。它犹如裸岩堆成的山丘,与软弱奢靡彻底绝缘。它的外形有种粗鲁的直诚,而它露出的诸多漆黑锋利的尖角精密得近乎严苛。

它让菲洛着迷。

“那是什么地方?”她问。

巴亚兹眯眼看她。“锻造者大厦。”

“那里面有什么?”

“与你无关。”

菲洛气得差点啐他一脸。“你在里面住过。你给坎迪斯干活。你协助锻造者工作。这些都是你自己在平原上承认的。赶紧告诉我里面有什么!”

“你记性很好,菲洛,但你忘了一件事:我们没找到种子,所以你不是不可或缺的了,我尤其没必要再回答你无休无止的问题。想想我有多失落吧。”他又小心翼翼地吮了口茶,挑眉看着公园里懒洋洋的粉佬。

菲洛努力挤出笑容——或者说她自认为最接近笑的表情,至少她露出了牙——那个满肚子酸水的老太婆康妮尔说的那些话以及那些话如何激怒了巴亚兹,菲洛记忆犹新。她决定依葫芦画瓢。“锻造者。你企图偷走他的秘密,偷走他的女儿。她叫托萝美,对吧?她父亲把她扔下屋顶来报复她的背叛,报复她为你开门。我没说错吧?”

巴亚兹愤怒地将最后一点茶洒下阳台。菲洛看着水滴在阳光中闪烁、翻滚、下落。“没错,菲洛,锻造者把女儿扔下了屋顶。这样看来,咱俩的爱情都不太美满,呃?不过咱们固然不走运,更倒霉的却是咱们的爱人。谁想到咱们竟如出一辙呢?”菲洛真想把这杂种粉佬像那几滴茶一样甩下阳台。但他还欠她一个承诺,而她有意要他偿还,于是只能皱眉回到屋里。

屋里来了个新人,一头卷发,笑容灿烂,单手握着长长的法杖,一边肩上挎着褪色的皮袋。他的眼睛很奇特,一深一浅——最让菲洛生疑,乃至产生非同寻常的戒备的便是他的注视。

“噢,大名鼎鼎的菲洛·马尔基尼。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您这样……血统卓越的人,真是难得一见啊。”

菲洛不乐意自己的名字、血统乃至任何事被他知晓。“你是谁?”

“啊,我的礼节哪儿去了?我叫尤鲁·苏法,是法师组织的成员。”他伸出手,菲洛没有回应。他只笑笑。“当然,我不在最初的十二门徒之列,只是个后生晚辈,拜师于伟大的巴亚兹。”

菲洛哼了一声。在她看来,这点让他更不值得信任。“之后呢?”

“我毕业了。”

巴亚兹“哐”一声把杯子扔在窗边桌上。“尤鲁。”他说,新来的法师谦逊地低下头,“我赞赏你最近的工作,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切中要害。”

苏法笑得更灿烂了。“我不过是大机器上的小螺丝,巴亚兹师父,只求稳稳当当。”

“你一直没让我失望,这点我不会忘记。你的下一个小游戏准备得如何?”

“万事俱备,只待您下令。”

“那就开始吧,再推迟也无裨益。”

“我即刻着手。应您要求,我带来此物。”他甩下肩上袋子,谨慎地伸手进去,缓缓取出一本书。一本宽大的黑皮书,厚重的外壳磨损不堪,布满划痕和焦痕。“高斯德的书。”他轻声说,似乎这个名字让他恐惧。

巴亚兹皱眉。“你先拿着。情况有些变化。”

“变化?”苏法将书塞回皮袋,仿佛突然如释重负。

“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在那儿。”

“那——”

“其他的计划依然不变。”

“当然。”苏法再次低下头,“伊斯尔公爵正在路上。”

“甚好。”巴亚兹好像才想起菲洛存在似的看了她一眼,“你不介意暂时给我们挪个地方吧?我有位重要客人要见。”

她巴不得离开,但既然巴亚兹想赶她走,她偏要磨蹭。她展开双臂,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优哉游哉地迂回走向门口,脚底蹭着地板,满屋都能听到粗噶的刮擦声。她还在中途停下来欣赏画作,摆弄椅子,轻拂锃亮的罐子——这些东西她过去丝毫不感兴趣。魁全程旁观,巴亚兹眉头紧蹙,苏法则露出了然的浅笑。她停在门口:

“现在出去?”

“没错,现在!”巴亚兹恶狠狠地说。

她再次环视房间。“去他妈的法师。”她哼了一句,这才溜出门外——

结果她差点撞上一个高个老粉佬。这么热的天他还穿着厚重袍子,双肩挂着闪闪发光的链条。他身后跟着个大块头,神情严肃警觉,应是贴身卫士。菲洛很不喜欢老粉佬的模样:他高昂着头,鼻孔冲她,活像她是条狗。

活像她是个奴隶。

“嘶嘶嘶!”擦肩而过时,菲洛冲老人当面嘶叫,对方愤慨地轻哼一声,卫士则狠瞪着菲洛。菲洛不在乎,表情凶狠算什么?他要是想尝尝膝盖顶脸的滋味,大可挑衅试试。但他没动手,而是和前面的老人一起进了门。

“啊,伊斯尔大人!”门关上前,她听到巴亚兹说,“你这么快就赶来,老夫深感欣慰。”

“我接到消息后立刻动身。我祖父总对我说——”

“你祖父是个聪明人,也是位热心的朋友。老夫想跟你讨论议会的现状。你喝茶吗——” 94t4xstgEDcDOTld9AKhpXwNuY88ETvvm/HJP1ccMBZu/yXWESryRGltQAdJ4b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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