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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中国古代文学源远流长的历史长河中,戏剧、小说等叙事类文学是在元、明、清各代才充分发展起来的;在此之前,以抒情为基本特征的诗歌,一直占据着文学的主流地位。所以,中国被称为“诗的国度”。唐代(618—907)是诗歌的黄金时代,作为“一代之文学”的唐诗是中国古代诗歌发展的顶峰。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是割不断的,历经一千三百多年,直到今天,唐诗仍然是每个社会成员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一个人只要接受过初等教育,就能背诵几首唐诗。并没有任何形式的社会约定,也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选项,李白《静夜思》这首小诗至今仍是牙牙学语的幼儿首选的“语言文学”教材,年轻母亲都会用“床前明月光”的文化乳汁哺育孩子的心田。可见唐诗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唐诗数量巨大,清代康熙年间官方编成的《全唐诗》,收诗近五万首。唐诗的选本,在唐代就出现了,历经宋、元、明、清,传世的唐诗选本有六百种以上。然而,唯有清代乾隆年间蘅塘退士(原名孙洙)编选的《唐诗三百首》一枝独秀,时至今日,仍在社会上广泛流布,承担着普及唐诗的任务。这是有原因的。首先,蘅塘退士在《序》中说,此书是作为“家塾(相当于今天的小学)课本,俾童而习之”,它原本具有普及读物的性质。其次,《序》中又说选诗的原则是“专就唐诗中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换句话说,这些诗篇在千年以上的传播过程中经历了读者大众的鉴别筛选,所以,总体上可以视为五万首唐诗的“代表作”。读者尝鼎一脔,便能领略唐诗的一般风貌。

唐诗的优秀作品之所以能够获得后世读者喜爱,就本质而言,是因为其内在生命中含有“人性”的基因。《唐诗三百首》中除了一首《列女操》字面意义违背人性外,其余诗篇无论表现何种题材内容,均从某一角度反映了人性的一个侧面。人性是一个广义的话题。诸如爱情、亲情、友情、乡情等世俗人性,在《唐诗三百首》中都有生动反映。除此之外,人性还有更重要的内容,就其大端而言,有三个方面:

一是希望人生有所作为,人生价值得以实现。对于唐人来说,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就是步入仕途,报效朝廷,在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同时,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唐代实行科举制度,选官用人空前地公平公开,从而极大地激发了广大读书人的用世热情,因而唐诗中多写宏伟不凡的人生抱负,如“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的少年壮志,“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孟浩然《临洞庭上张丞相》)的入世渴望,“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的强烈自信,以及许多边塞诗所抒写的立功疆场的豪情,都包含了张扬人性、实现人生目标的积极意义。当人生道路上遭遇挫折时,诗人则会发出“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李白《行路难》)的浩叹,产生“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的烦忧,甚至发出“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将进酒》)的呼喊,这是人性与社会现实冲突时迸射的感情火花。

二是追求精神自由,保持人格独立。向往自由是人的天性,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又不可能不受社会的约束,尤其在追求功业的过程中更难免要以牺牲自由为代价。面对现实,诗人们或者如李白那样身在朝廷而坚守自我:“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梦游天姥吟留别》),或者转向世外寻找另一个摆脱了世俗的天地,来获得精神补偿,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山居秋暝》)的幽静山林,“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过故人庄》)的温馨田园,都令人精神解脱,心旷神怡。山水田园诗就是这样产生的。

三是对生命、对弱者(包括苍生黎庶)的关爱与同情。唐诗中许多批评时政的篇章,固然显示了诗人关切政治的宏大襟抱,但出发点仍是对弱者的同情。比如杜甫《兵车行》、张籍《没蕃故人》等反战之作,王昌龄《长信怨》、朱庆馀《宫中词》等宫怨诗,无不展现了诗人满含“恻隐之心”的悲悯情怀。诗人对生命的关爱还会超越人类而及于花鸟虫鱼等物类,如孟浩然《春晓》对落花的怜惜,崔涂《孤雁》对失群雁的系念,同样能拨动人的心弦。

唐诗的丰富内容难以备述。一些诗句虽然并不显示明确的思想意义,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有些诗句甚至意思朦胧而难得确解,如“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李商隐《锦瑟》),但读来却能愉悦人的心灵,给人以美的享受。另一些诗句则富有哲理意味,如“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杜少府之任蜀川》),“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王维《终南别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白居易《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无题》)等,启人心智,耐人涵咏。

唐代诗人享有充分的创作自由,诗人们尽情挥洒各自的天分与才能,杰出诗人无不具有鲜明的艺术个性。“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调张籍》),李白号称“诗仙”,诗风豪放飘逸;杜甫号称“诗圣”,诗风沉郁顿挫。王维的山水诗被苏轼誉为“诗中有画”(《书摩诘蓝田烟雨图》);孟浩然的田园诗则被闻一多评为“淡到看不见诗了,才是真正孟浩然的诗”(《唐诗杂论·孟浩然》)。同是边塞之作,岑参诗奇峭壮伟,高适诗感激浩荡。白居易诗风平易晓畅,他的长篇歌行《长恨歌》、《琵琶行》一经问世便广为传诵,以致唐宣宗在悼诗中写道:“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李商隐诗风朦胧幽深,他的《无题》诗被王蒙比喻为“混沌的心灵场”(见《双飞翼》)。捧读《唐诗三百首》,确能领略到“从山阴道上行”(《世说新语·言语》)那种应接不暇的美。

《唐诗三百首》按诗体编排。“五言古诗”在汉代兴起,读来有沧桑古朴之感。“七言古诗”又称歌行,句式虽以七言为主,但长短变化没有任何限制,是一种最自由、最能发挥诗人才情的诗体,李白、杜甫都是写作歌行的高手。五言律诗、七言律诗和五、七言绝句总称“格律诗”(五绝中有非格律的“古绝”,如王维《鹿柴》),格律诗孕育于南朝,至唐初定型,成为唐代最常用的诗体。此外,第一、三、五、六诸卷目录中有标出“乐府”者,是因为这些诗的题目出自汉魏晋南北朝“古乐府”或唐代“新乐府”,就诗体而言并无特殊处。至于“乐府”为何物,是一个专门话题,则不能细说了。

薛天纬 ge5raG7qhgC8YHkf12UPQejVaTRZPzd6uqd4eTlfcgul1b3BuWZMqKpkeIrU8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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