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农民
乡村是他爸爸
土地就是他母亲
像一株紫色的石榴
谁也没有他倔强
谁也没有他年轻
他那平原似的灵魂谁也摸不到
他不好说,也不爱笑
静默好像和他结成友好
他爱看天边的一线白云
他说白云下是他的故土
白云下有他的母亲
有时当他疲倦了
他一个人就吹起口哨
于是,你可听见他的心声
口哨的声音急促得很
一下子哨声又变得轻轻
像芦笛钻入了你的心灵
口哨里有泥土的芳香
那是他想起南方
想起了生他的地方
口哨声忽然短促
好像咽哽在喉
呵,他一定想起了童年的痛楚
口哨声又转得低微
好像夜行人在古墓边徘徊
简直叫人滴下泪水
这些他并不常吹
他的口哨常常高亢
孩子听见也想去拿起刀枪
哨声颤颤地从土堤上扑过
他好像一根火苗
在北方人民的心里引起红火……
他说:“我们这个抗战的时代
青年人不应当有悲哀”
从他的哨声里可以挤出热血来
他的哨声一声又一声
吹奏在晋察冀的乡村
呵!你看他正像一位行吟的农民诗人
有一天他被敌人捉住了
那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山坡上
他愤怒地挺起阔海般的胸膛
“你问我干什么呢
我生下来就是战斗的
和仇人斗争而外,我再没有真理!”
钉子钉在他的手上
血污涂满了他的脸庞
这以后他就沉默了
太阳吻着地面
西风吹打山岗
他死掉了,在一个晚上
那个晚上,月亮很大
枯枝上还堆着雪花
风吹来了,拨开了他的头发
他想再吹一吹口哨
可是枪声就已响了
安静得很,他默默地在地上睡倒
正如夜空里落下一颗小小的露水
他死了,没有人伤悲下泪
斗争的人们还活着
哦,在他那黄土墓上
夜风呀吹打着白杨
松柏呀也高声叫响
是的,夜风呀正在歌唱
歌唱千千万万活着的祖国的农民
去攻打黑暗的城墙……
1940年4月20日,吐血后之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