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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周杰伦

房间里的火药味就像陈见夏的眼泪一样,来去都稀里糊涂的,一瞬间消散不见。

她俯身对他微笑,他也仰起头露出小白牙。

消气的一刻,他们才发现为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露出尖牙利爪的样子是多么可笑。

“不过你刚才真的很三八。”见夏还是做了一句总结陈词,她掏出一张面巾纸擦眼泪擤鼻涕,语气轻松。

李燃耸耸肩,“我烦一班这两个字。”

见夏不解,“为什么?”

“不为什么。”

也许李燃是很想进一班而不得,所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许他只是抱有一种对尖子生的成见,就好像当初很多初中同学对见夏的敌视一样。

但她没有追问。陈见夏虽然不善交际,却很懂得见好就收的艺术,更是不愿意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揣测安在眼前这个男生身上,尽管他刚刚把她气哭。

“听歌吗?”

李燃扶起歪倒在地上的椅子,若无其事地从书包里面拽出一只CD机,银白色的机身折射着阳光,一晃,有点刺眼。

SONY的CD机呢,和几天前在第一百货商场看到的那款一样。

见夏望着机器出神。

初一的时候,陈见夏想要一款步步高复读机来学外语,然而妈妈总是说家里那款爱华的老牌随身听就够用,反正都是听英语磁带,自己多动动手,倒带翻面就可以,何必用什么复读机。

陈见夏无数次想要大声反驳,“弟弟根本不用文曲星学习,他就是用它来打那款什么什么英雄坛的RPG游戏,你不还是给他买了,可是复读机的价钱还没有文曲星一半贵呢……”

却说不出口。

后来考上振华,妈妈在亲戚朋友面前把陈见夏大夸特夸,“我家小夏初中就用好几年前买的破随身听学英语,中考英语照样考了119分,差一分就满分呢!所以你也告诉你家东东,别任性,这学习成绩可不是物质条件堆起来的,重要的还是自身要努力!”

一瞬间变身为热心子女教育的专家,高瞻远瞩,殚精竭虑,富有计划地一手培养出了优秀而简朴的陈见夏。

陈见夏在别的家长钦佩夸赞的目光中低下头,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自豪还是委屈。

后来还是爸爸提议,去省城念高中前,怎么也应该给女儿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妈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就给她买步步高复读机好了,反正她一直想要。”

陈见夏彻底被激怒了。原来妈妈一直都记得,却直到两年后复读机落伍,连相关电视广告都销声匿迹了,才这么随随便便地提起。

“我才不要复读机!”

爸妈被这声大叫震住了。见夏平静下来,有点后悔,顿了顿,用舒缓的口气重新说:“我想要索尼的CD机,上次在第一百货商场看到过,行吗?”

初中班里面最时髦的女同学在中考前也买了那款CD机,见夏不管多么懂事,多么“不虚荣”,到底还是羡慕的。何况她对CD机的渴望中附着了些许因复读机和文曲星而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怨念。

爸爸并不知道什么SONY什么CD的,他只是点点头说:“行啊,买吧,明天和你妈去一百买不就行了?”

然而第二天在专柜前,妈妈瞟到价格牌,脸皮一下就紧了,立刻扭头问:“小夏,你说的就是这个东西啊?这东西对学习真的有用吗?”

专柜小姐迎上来热情轰炸,姐你给孩子买啊,你女儿多大了啊真漂亮,上初中还是高中啊,姐想看哪款啊——见夏妈妈始终矜持,一句也不答,仿佛对方是透明的。

陈见夏的余光一直追随着妈妈细微的表情,直到她又看向自己,声音发涩地再次询问:“小夏,真的想要?”

陈见夏低头盯着脚尖,半晌抬眼笑起来,“也不是那么想要,要不算了,逛逛别的地方吧。”

专柜小姐唰地冷下脸,毫不吝啬地送了母女俩一对临别白眼。见夏妈妈挽起女儿的手转身,因为知道专柜小姐在背后看,走得不急不缓的;倒是陈见夏步履急躁,她想快点离开这儿。

“慌什么!”妈妈捏了她一把,徐徐转回头瞥了瞥专柜,轻声嘟囔,“一个站柜台的牛什么,再牛也不就是个站柜台的。”

她消了气,侧过脸看到见夏乖巧的侧脸,心中慰藉。

“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喜欢的,晚上咱们回家给你和小伟做好吃的。”

“喂,想什么呢?”

被人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见夏醒过神,也不知道已经呆了多久。

“喏,给你。”他递过来一只耳机,模样怪怪的,是个曲奇饼大小的、扁扁的半球体,边上挂着一圈塑料半环。陈见夏第一次见到这种样式的耳机,有点不知所措,放在手里研究了一会儿。

“这个……”她支支吾吾,李燃一把将耳机抢了过来,掰开塑料半环挂在她右耳廓,将半球扣在耳朵上。

陈见夏惊讶地低着头,耳机扣下来的时候,他的拇指按在她耳垂上,很轻柔的一下,痒痒的,她却感觉到温度从耳垂蔓延到脸颊和脖子上,烧得火热。

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肯定羞红了。

这个男生怎么胆子这么大,动作还那么自然。

陈见夏心神不宁,始作俑者却已经若无其事地开始摆弄按钮了,一段带着怪异美感的前奏响起来。

那是一首陈见夏从没听过的歌,说不上哪里怪,却意外地好听,和声很特别,只可惜不知道唱的是哪国语言,歌手好像咬舌头了,含含糊糊,一句歌词都听不清。

这首歌结束之后的短暂空白,她侧过脸问:“这是谁的歌?”

李燃头也不抬,“周杰伦啊。”

见夏疑惑,“周杰伦是谁?”

说完就有点忐忑,她不希望听到李燃甩出一句类似于“你连周杰伦都不知道你土不土啊”的话。

李燃耐心地对陈见夏解释道:“周杰伦是台湾的一个音乐人,自己写歌,方文山给他填词,出过三张专辑,口齿不清,很有风格,我挺喜欢的,他最近很红。”

陈见夏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是个书呆子,对同学们最关心的娱乐圈知之甚少,所以从来不在班里和别人聊这些。有天带弟弟去剪头发,听到沿街功放音乐问这什么歌,弟弟都笑话她:孙燕姿新出的《绿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见夏狗急跳墙,回嘴道:听过能怎么样,考试考你默写歌词吗?

弟弟笑得整条街的小老板们都探头出来看。再后来这句话被他传播得好多人都知道了,彻底成为名人名言,成为陈见夏“学傻了”的有力证据。陈见夏也知道自己的话蠢。她不喜欢别人笑她只有成绩,但她的确只有成绩,她没有别的优点。

其实他们告诉她就好了呀,就像李燃介绍周杰伦一样,是谁,干什么的,好好说不行吗?

陈见夏偷偷瞄着李燃。男孩正对着CD机表面的划痕哈气,用袖子擦拭,对着阳光观察,再次哈气,对陈见夏感激的目光浑然不觉。

周杰伦。

她决定喜欢这个歌手。

午后的阳光均匀洒在他们身上,见夏一只耳朵交给周杰伦,另一只耳朵捕捉着窗外遥远的喧嚣,却仍然能清楚地听到身边男孩子的呼吸。那是她此生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地感觉男生鲜活的生命力——专注,顽皮,喜怒无常,大咧咧,直白凛冽,却又很温柔。

像一只初长成的温柔野兽。

见夏弯起嘴角。她不知怎么就把那些优秀同学和摸底考试所带来的恐慌抛在了脑后,只是专心地听着歌。窗外烈日下的操场好像一幅凝固了时间的画。

李燃终于彻底放弃修补划痕,对着CD机愤愤骂了一声“妈的”。

见夏歪头笑了,指着机器说:“我喜欢这一款,索尼的CD机真好看。”

李燃满不在乎地掂了掂,“你们女生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真俗。”

见夏灿烂一笑,“你长得也好看啊。”

李燃仿佛见到鬼一样扭过头盯着她,吓得她把椅子往左边一撤,渐渐也发觉自己的话不妥当,正要解释什么,李燃咧嘴一笑。

“我也觉得我挺帅的。”他说。

看陈见夏还是不自在,李燃将话题引向CD机,“你喜欢这款?”

“是,”见夏答应得很快,“因为……”

“那送你吧。”

见夏的嘴巴又张成了O形。

“这不是我的,我自己的送修了,这是……是我表姐借给我的,但不用我还了,因为……因为今天摔倒的时候让我给划坏了。”他指指play键旁边大概一指长的细长划痕,“你不知道她,公主病,多好的东西只要有一点瑕疵,她肯定不会要的,你硬让她用,她就顺窗户往外砸。我不夸张,她就这脾气,特别糟蹋东西。所以你要是喜欢就拿着吧,反正这种女生款式我也不会用的。”

他急急地说着,陈见夏听得一愣一愣,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这种流畅程度有点眼熟,好像刚才也发生过。

李燃打断了她的回想,“所以,送你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随便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李燃很诧异,“否则我也不知道给谁啊,这样总比浪费要好,既然你喜欢,就拿着喽,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而且咱俩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那也不行啊!”

“怎么不行了?”

“反正我不要,你不喜欢就自己扔了。”

“那我扔了。”李燃说。

在陈见夏惊诧的目光中,李燃左手拉开没有纱窗遮挡的那半扇窗子,毫不作假地举起CD机,姿势像要扔铁饼,右手攥着的银白色机身在阳光下闪了一瞬,飞离他的掌心。

“别啊!”陈见夏大喊。

CD机没飞出去。李燃笑嘻嘻地把机器像钟摆一样垂着荡来荡去。陈见夏心疼那根细弱的耳机线,上前一步接过来:“谢谢,那我不客气了。”

这次轮到李燃惊讶了:“你也有干脆的时候啊。我以为你还得再磨叽一会儿呢。”

陈见夏低头摩挲着银白色的机身,用沉默来过渡内心极度的震动。她从来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即使她是,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此不遮掩地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或许她还太年轻,与真正的自我没有想象中熟络。

她安慰自己,因为对方是个怪人,怪人激发了她的不寻常。

“你家很有钱?”她抬起头直白地问。

李燃想了想,诚恳地说:“只能说,我五行不缺钱。”

这种表达方式比有钱还过分。

“里面那张《范特西》也给你吧。我没带CD盒,你自己去买一个CD包好了。”

“这不是你喜欢的CD吗?”

“你不是也喜欢么。”

见夏想了想,“谢谢你。也帮我谢谢你姐姐。”

李燃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陈见夏轻轻摩挲着磨砂表面的机身,发现背面刻着一个符号,像是一朵花。

“其实我早就想要这款CD机了,”她诚实地说,“可是……”

“想要就买啊,这款又不贵,”李燃说完,尴尬地咧咧嘴笑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见夏摇头,“没,我家可能没你姐姐家那么……但是也绝对不困难,不过……”她没有往下说,“总之谢谢你。我,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把好东西送给需要的人,应该的,总比被扔到柜子里落灰要强得多。你怎么老想那么多,累不累啊,老了要秃头的!”

他竟伸手敲了她的脑门一下。

陈见夏抬头,迎上李燃坦荡的目光。不知怎么,初入振华的那些小心翼翼和谦卑伪装在这个男生面前一点点剥落,她一路提溜着的那颗心,一点点落回胸膛里。

“陈见夏!”“见夏,找你有事儿!”

陈见夏刚要说点什么,就听见背后的敲门声,门外说话的应该是班长楚天阔和于丝丝。

她慌张地看了一眼李燃,刚才听歌听得忘了时间,现在一想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生在一起偷懒不军训,就很紧张。

敲门只是礼节性的,很快门把手被拧开,探头进来的是于丝丝。

“见夏咱们俞老师说……”

于丝丝说到一半,笑容就被冻住了。见夏听见李燃轻蔑地哼了一声。

于丝丝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俞老师听说你晕倒了。她让我们问问你好了没有,她正好有事情要跟班长和咱们两个说。”

楚天阔这时候才走进来。陈见夏眼前一亮。

早上俞老师在方阵前宣布代班长名字的时候,她只看到他的后脑勺;虽然是救命恩人,可刚才在医务室,晕乎乎的她面对逆光照旧什么都没看清。

楚天阔果然是个很英俊的男孩,气质不凡。

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包装纸和牛奶空盒,“吃饱了?”

陈见夏感激地笑了,“谢谢班长,于丝丝说是你特意给我买的,麻烦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一起去找俞老师吧。”

于丝丝早就转头出门了。陈见夏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跑回去将桌上的纸盒垃圾妥善扔进废纸篓里面,然后抱紧怀里的CD机,用口型对李燃说了声“谢谢”。

李燃却倚在桌子上翻着死鱼眼,表情阴晴不定。

“你得把耳机还我,这个我可没说要给你。”他大声说。 n4TBeMT5vNXeM7IZOFBXyaimr72qmAoKRECg05+37Q/pophi/QIYsAKgZeesG1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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