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能够产生,是人们对历史认识不断深化的结果。
面对自然,人们自觉不自觉地产生了唯物主义的朴素观念,即自然界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岁岁年年花开花落,周而复始,不看人的脸色而存在。人类运用自己理性是能够把握自然规律的。然而,面对社会历史,人们却陷入了迷茫。不难发现,在历史的星空中曾经出现过令人眼花缭乱的种种信仰的、仪式的或观念的光环,这些折射了人类掌控历史真相的诉求以及为此付出的不懈努力,同时却又或多或少地遮蔽了历史的真相。
大凡来北京的人,往往希望到紫禁城里走一走。在紫禁城里参观的时候,不知有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紫禁城为什么会建成这样?
从历史观的角度看,紫禁城的建筑,凝聚着人们对历史的理解,表达着皇家治国理政的程序,其机理深远繁杂,一时半会无法说透。但是,其最耀眼的三处是可以回味的,即它的“左祖”“右社”和它的“三大殿”。
“左祖”即处于紫禁城前端左手处的建筑,名为“太庙”,是皇家祭奠祖先灵位的地方。最容易得到的解释是,这是皇家向百姓垂示勤勉于孝道。这有一定的道理。走到文化的深处,它还有另一方面的机理,即中国自古就有人死灵魂升天的信仰,皇家的祖先死后,其灵魂也在天上活动。皇家“奉天承运”,时时需要与“天神”有良好的沟通。因此皇帝在登基、大婚和御驾亲征之时,要到“太庙”行祭奠祖先灵位之礼,其隐含的诉求是希望其祖先能够就诸如此类的事件,和“天神”有所沟通,以便获得“天神”的护佑。
“右社”即处于紫禁城前端右手处的建筑,名为“社稷坛”,是皇家祭奠社稷神的地方。社、稷本为两种神格。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物神。祭祀社稷本来是民间百姓对土地和谷物表达感恩情绪的文化与仪式。社稷合在一起,与“江山石”组队出场,被皇家征用,供在坛上,定时举行祭奠大礼,表达皇家对于“江山社稷”的深重关切。其背后的历史观是认为掌控历史进程的是“江山社稷”人格化的存在。
“三大殿”的曾用名是“奉天殿”“华盖殿”“谨身殿”,嘉靖时改名:“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现在的名字是“太和殿”“中和殿”和“保和殿”。从直观上看,这三大殿高处于三层台基之上。显而易见的是,皇帝在上面处理政务的时候,对于匍匐在下的众官员而言,具有君临天下的威严。其实,这只是外在的一面。在另一方面,三大殿所在的台基,作为“台”的变体,有沟通天地的功能。这就是说,贵如皇帝,还得攀附天神,才有无限魅力。
紫禁城这三处景点,以及它们所见证的皇家仪式,明明白白地告诉后人,中国先人曾经以为,人间的祸福荣辱都是由天神决定的。通常民间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表达的也是这样的意思。
这样的信仰、仪式或者观念,上升到哲学的角度看,叫神学历史观。
不仅中国先人有神学历史观。在西方,神们也曾经在人们的思想观念中安营扎寨,主导着人们对历史的理解。
比如,作为古希腊文化名片的“荷马史诗”,就向人们叙述着人间的命运被神所主宰的故事。留存下来的《伊利亚特》诗篇从阿基琉斯的愤怒说起。无论是阿基琉斯还是他的愤怒,无不烙印着神的魅力。阿基琉斯是英雄人物,是让其对手特洛伊人胆战的英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有一半神的血统。他的妈妈是海洋之神忒提斯,特洛伊战争因为他妈妈的婚礼而起。
据说,宙斯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得知,如果他和忒提斯之间有欢爱并产生结晶的话,那么,这个结晶就会像他爸爸克诺诺斯对待他爷爷乌拉诺斯,或者像他对待他爸爸克诺诺斯那样,推翻他并占据神的主位。于是宙斯就主张忒提斯下嫁凡人佩琉斯,并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结婚典礼。在办婚礼的时候,请遍了众神,却忘掉了邀请不和女神,不和女神大为不满,发誓制造事端。于是,在婚礼现场抛下一只金苹果,上面写有“献给最美丽的女神”字样。当时,在场的女神中,能够享有这一美誉的有天后赫拉,智慧之神雅典娜和美神阿佛洛狄忒。宙斯眼看事端骤起,不想揽事。一脚把裁判权踢给了远在山间放羊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帕里斯因为出生时有异兆,被父亲流放在伊达山里,于是乎干起了牧羊人的活计。
没想到是祸就躲不过。当三位女神蜂拥而至的时候,帕里斯才得知自己拥有裁判权。赫拉许愿,如果得到金苹果,将赋予他权力;雅典娜承诺,如果得到金苹果,将给予他智慧;阿佛洛狄忒引诱,如果得到金苹果,将让他得到天下最美丽的女人,获得爱情。在爱情面前,权力和智慧好像没有那么强大。阿佛洛狄忒获得了金苹果,帕里斯被带到天下最美丽的女人海伦身边。然而,海伦早已是名花有主,是斯巴达王墨涅拉奥斯的妻子。可是,有神帮助的帕里斯还是如愿以偿地带走了海伦,并顺手牵羊般地拿走了斯巴达城邦的财产。
战争因此而起。斯巴达王的哥哥是迈锡尼王阿伽门农,哥俩整合一干人马,包括智多星奥德修斯、天神之子阿基琉斯等。战争的发动因神而起,战争的进展因神而推进,战争的结局也充满着神的设计。
希腊神话以美妙动人而著称,有些细节当然不好按照日常生活的逻辑来推敲。但是,其中含有的观念成分是显而易见的。神是人的命运的主导者、知晓者和发布者。
尽管中国的建筑物语与希腊的神话叙述出现的时间、表达的形式,甚至精神意旨都不相同,但是,它们的关切却是一样的,即关心现实世界背后的支配力量。
除此之外,中国、希腊先人还对在神秘力量支配下,人类历史发展的进程有所言说。
据说战国时阴阳家邹衍提出了解说中国历史变迁的“五德终始说”。“五德”是指“金木水火土”这五种物质元素所具有的性能,亦称为“德性”。“终始”指“五德”的周而复始的循环运转。“五德终始说”认为王朝更替有背后的掌控力量,王朝在兴起的时候,必以天意符瑞作为象征和验证。
无独有偶,希腊人对历史变迁也有神“话”。与荷马可以并列的诗人赫西奥德创作两篇流传至今的诗作:《劳动与时日》和《神谱》。在他的诗作里,他对历史做了“退化论”的阐释,有所谓的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英雄时代和黑铁时代的划分。显而易见,这里有依稀可见的历史发展的阶段论和规律论的萌芽。
无论是中国,还是希腊,人们起初对历史的叩问与叙说,无疑都预设了神或精神的主体性存在,这样的预设在传递出人类早期对历史的关切、追问和总结之外,也在人类现实生活的历史之上罩上了层层神秘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