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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外交家”的名字直接取自《诗经》

“朔风呼啸掠窗前,寒夜孤衾未晓天。恍见亡人门外入,悄然加盖一床棉。”2009年6月,周南的夫人黄过(原名黄敏琪)在京病逝,周南怀念不已,这首悼亡诗里的思念之情跃然纸上。

周南与黄过是燕京大学同学,一起参加地下党,一起奉派国外,一起进驻香港,共同经历近60年风雨。两人于1950年10月结婚,婚后第二天周南要求参加抗美援朝的报告被外交部批准,次日他就作为领队被编入“总政工作队”出发赴朝,连夜过鸭绿江。他回忆说,那时候过江并不像后来许多人唱的那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当时过江几乎鸦雀无声,因为敌情复杂,边境附近不时有敌方特务打照明弹,指示美军飞机随时投弹。

过江后,周南被编入“俘管团”,归后来任外交部副部长的韩念龙领导,负责管理、教育战俘,向他们说明战争的正义性与非正义性。周南说,那时候俘虏们很老实,问什么答什么,志愿军对待俘虏也很好,很多俘虏深受感动,也很配合管理与教育。这成了周南外交生涯的起点。

新中国成立初期,驻外大使主要来自老红军,以及一些在解放区和白区从事党政工作的领导同志。不久韩念龙被派往巴基斯坦任大使,点名带周南同去。在那里周南做了4年多的“外交学徒”,回国后被分配到外交部办公厅、亚非司等部门工作。其间,他常随一些领导人出访,很受锻炼。在与周恩来总理的几次接触中,他感受到周恩来在外交上挥洒自如,对国际问题的原委了如指掌,在重大方针的掌握上很有分寸,待人接物也细致周到。

1961年,周南随陈毅副总理出席解决老挝问题的日内瓦会议,与美国国务卿杜勒斯展开外交斗争。当年,他诗云:“寒雨连朝霰未收,万国宫里议春秋。迷蒙勃朗峰头雪,出没莱蒙水上舟。屈理穷词嗤异类,振聋发聩是神州。喧喧作态终何益,一下帕东霸业休。”周南对陈毅很敬佩,认为陈毅在大的原则上是非分明,敢讲真话,大义凛然。

1962年3月,周南离京到坦桑尼亚赴任,5年后奉调回国。他曾赋诗记载当时的生活:“朔雪炎风俱是家,中华儿女自天涯。三分宇内终为主,一片丹心久著花。”

周南年轻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当外交官,当年最大的愿望是想成为一名文学青年。其后,虽然现实与理想产生了很大偏差,但好读书的习惯却一直未曾改变。他的爱书成癖,在外交部是出了名的,哪怕只有半小时的空隙,他也要拿起书读上一会儿。到了国外,只要时间允许,他也必去图书馆、博物馆走一走。

1971年10月,出席第26届联合国大会的中国代表团成立,乔冠华、黄华为正副团长,周南也在名单之中,并被安排会后随中国驻联合国安理会首席代表黄华留下常驻。据周南回忆,中国代表团初次进入联大当天的场面非常热烈:大会的正常议程被打断了,各国代表团争先恐后上台致欢迎词,讲得很热情,有的说中国早就应该进来了,有的讲没有中国进来的联合国就不叫联合国。

“当时,国际之间公开战线和隐蔽战线的斗争很复杂也很尖锐。”周南说,为了防止失密他从来不写记录,特别的环境养成了这个习惯。中国加入联合国后外交局面打开了,原来在美国影响下没与中国建交的西欧和拉美的多数国家也纷纷同中国发展外交关系。这期间,周南主要的工作就是建交谈判。他说,这是中国开拓外交局面的一个分水岭,一下子打开了,多边里有双边,双边里有多边。

在周南心目中,联合国是一个培养外交官的大学校。经历整整10年的多边外交锻炼,他感觉自己获益颇多,对外交事务的把握日臻成熟。周南曾在《六十述怀》一诗中这样描述此段经历:“复我联大席,重理涉外政。十载居纽约,日日事谯诤。樽俎足风流,临事惧而敬。谈笑靖胡氛,彼顽我愈劲。持节走四方,幸未辱国命。久似屠牛坦,刃如新发硎。”

少为人知的是,周南曾经有两次想离开外交官的岗位。一次是1981年他结束了长达10年的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工作回到国内的时候,他曾计划去北京大学做一名教授;第二次是20世纪90年代初在香港见到匡亚明的时候,他对时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匡亚明说:“将来你不干了的时候,我去接你好不好?”

喜欢与书打交道的周南,最终还是留在了外交官的岗位上。回国后,他又回到了外交部办公厅,主持起草政策文件工作。1982年任外交部部长助理,开始接触香港问题。1984年9月,就任外交部副部长。在他的办公室里,常常放几本古书,午休时间他时不时翻阅一下。

▎“诗人外交家”周南(余玮 摄)

“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哲学,但业余时间喜欢文学。后来又学西洋文学,对外国的东西一度比较痴迷。不过,最终还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对我更有吸引力。我现在读得最多的是线装书。文学、历史、哲学,这方面的书我都非常喜欢。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拿上一本看一看,现在都养成习惯了,要不看会儿书,就睡不着觉。”周南家中满屋子多是线装书。“这一部分是我自己‘淘’来的,另外就是别人帮我‘淘’来的。这可都是前人留给我们的丰富的文化遗产。像你们年轻人,还是要多看一点古书。当然,其中有不少糟粕的东西,但更多的还是精华。现在,有很多外国的有识之士都在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认为其中有很多值得借鉴的东西。我们自己反而不觉得怎么好,还有些人更极端,把外国的什么东西都看得比我们好。这也不见得,小平同志就曾不止一次说过,外国的月亮也不比中国的圆嘛。把我们前人留下来的这些好东西,一股脑儿都抛弃了,实在太可惜了。”

鲜为人知的是,周南其实并不姓周,而是姓高,原名叫高庆琏,初中时家人给他改名高庆琮。祖籍山东曲阜的他,1927年11月出生于吉林长春。

“我们家,是在祖父那一辈,因为闹饥荒才逃到东北去的,最先落脚是在辽宁,时间大概是在清末。和《红旗谱》里的朱老忠一个样子。”周南说,他其实很早就想回老家山东看一看的,但年轻的时候上学、干革命,工作后又长期在国外工作,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间。他说,中国最早的编年体史书《春秋》,写的就是鲁史;中国最早的外交家晏子,则是齐国人。因此,自古以来,齐鲁大地就是文化之邦、礼仪之乡。

10岁那年,周南随家人落户天津,先后在耀华中学附小及耀华中学学习。出身书香门第的周南喜欢京戏昆曲和西洋音乐,偏好文史,对中国经典诗文情有独钟,也涉猎外国文学,读过不少英文原版小说。

16岁那年,才读完高一的周南直接跳级报考北大哲学系与北师大文学院,结果同时被录取,他选择了前者,“因为中学时期已经开始思考哲学问题”,但课余时间他最喜欢读古典文学作品。1945年抗战胜利后,周南考入燕京大学,选了新闻系以及经济系的课,后改选西洋文学。在燕大期间,他大量阅读中英古典文学作品,并开始尝试写新体诗,和马恩成等同学组织燕大新诗社,出版诗刊《创世曲》。

1945年底,在燕京大学第一学期后的寒假,周南约上同学去解放区的张家口。在那里,他们作为访问解放区的蒋管区大学生代表被送到晋察冀边区招待所,看了《白毛女》《血泪仇》等进步歌剧,参加了座谈会。几天的解放区之行,促成了他人生的一个转折。返校后,他主持组建了燕京大学第一个进步社团“自由论坛社”,任首任“坛主”,出版墙报,引起地下党的密切关注。

1946年,加入党组织要用化名,当时非常痴迷古诗的周南想起《诗经·国风》第一章章名即为《周南》,遂将原名高庆琮改为“周南”。新中国成立后,陈毅在向毛泽东主席介绍周南的时候,还风趣地加了一句“诗唱《周南》第一章”。周南没有想到这个名字最终被写进了新中国的外交史。而他的两个子女,也都一直沿用了周姓。

在燕大,周南一边从事地下学运,一边攻读中外文史典籍。国民党曾准备逮捕一批进步学生,黑名单中就有周南的名字。60年后,他以诗述怀:“投身激流内,同列尽豪英。昂首斥民贼,倜傥少年行。”

1948年5月底,毛泽东率领中共中央来到西柏坡,指挥全国的解放。为了迎接全国的胜利,培养新中国的翻译人才和外事人才,周恩来指示在张家口外语干部训练班的基础上,吸收从平津和各解放区来的学员,成立中央外事学校。6月,中央外事学校在河北省获鹿县南海山村成立,后转移至赞皇县,再后来进驻北平。周南被安排到该校学习时间不长,因为英文不错,很快在这里当上了教员。从这里,他与外事结缘,1950年因为赴朝做战俘工作而开始外交生涯,一直“超期服役”到70岁,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

1951年,周南第一次到香港。那时的香港,“还没有类似广州爱群大厦这样的建筑,只有九龙的小客栈”。此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日后与这块土地紧紧相连。

1989年底,周南受命在香港回归历程中的关键时刻出任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次年2月,周南飞抵香港履新,以“春在枝头”4个字赠予港人。港媒纷纷寻查这4个字的出处,最后一位大学教授查出,出自一首宋诗绝句:“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暗示香港大好春光的到来。

周南笑着说:“我访问马来西亚时,当地的新闻部长出来接待我,头一句话就问我,新华社香港分社每天发多少条新闻?我说,对不起,一条没发。只是在特殊的情况下,用这样一个特殊的名称。”

过渡时期的香港,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潮汹涌,各种力量错综复杂。特别是1992年彭定康出任港督以后,单方抛出违反中英《联合声明》、违反《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违反中英已达成关于选举问题协议的方案,形势异常严峻。周南请示邓小平,邓小平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英国人想从所谓的“民主”入手,来损害我们的主权,继续由他们的力量来管治香港,这个问题不能让步。这不是简单的多几个或少几个议席的问题,这只是表面现象,看不清就上当了。

1991年起,撒切尔夫人数次来港,均约见周南。周南则在新华社香港分社赤柱别墅设宴款待,开始几次还谈及香港问题,后来相见时在政治上已无共同语言,乃即兴谈风花雪月、文化和音乐等话题。

在闻一多的诗句中,香港和澳门是两个离家的孩子,等待归家。在周南看来,邓小平提出的“一国两制”,照亮了在外百年的游子回家的路。“香港能够繁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背靠祖国的因素,香港要继续繁荣也离不开内地的支持。”亲眼见证过香港变迁的周南说,香港还要继续发挥其制度优势,与内地互补。“‘一带一路’和(粤港澳)大湾区,香港都近在咫尺,问题在于你会不会抓住。”

1997年7月6日,香港顺利回归祖国怀抱刚过去几天,早已被查出患胃癌的周南就返回北京,住进医院做了个大手术。随后几年,周南由于身体不适,很少外出。但随着身体的康复,他喜欢四处走走。

晚年的周南身体大不如前,但他的思维依旧敏捷,言谈幽默如常,还学会了用微信看朋友圈的消息。

卸下公职后的周南,“息影林泉下,时还读我书”,手不释卷,几乎到了“夜不读书难自眠”的状态。他先后出版了《诗歌与外交》《周南诗词》《身在疾风骤雨中》等多部著作。

2004年年初,周南有感于一段时期内某些外部势力企图在香港制造动荡的情况写了一道题为《甲申感事》的七律:“又是还寒乍暖时,山前山后雨如丝。墙头桃偶翻陈曲,门外乌鸦噪晚枝。岂有羲和忧日坠,更无劲草怯风驰。东君徐放花千树,何必天涯觅紫芝。”

周南现在每天仍快速翻看多份香港澳门的报刊,了解港澳发展的最新动态。他就像是香港、澳门同胞的一位知己挚友,始终牵挂着港澳回归后的繁荣稳定。 xhr4OR4OUK7LGszqPlISg8JtTHL6my/HN+RF0xwjklQja/tt1ucgCP2uIJYQDE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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