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张富清出生在陕西省汉中洋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张富清很小就饱尝艰辛。父亲早逝,大哥夭折,母亲拉扯着兄弟姊妹3个孩子艰难度日。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张富清十五六岁就当了长工。
1945年,家里唯一的壮劳力二哥被国民党抓走当壮丁,张富清用自己换回二哥。因为羸弱,他被关在乡联保处近两年,饱受欺凌,后被迫加入国民党军队当杂役——做饭、喂马、洗衣、打扫等,稍有不慎就会遭到皮带抽打,目睹了国民党军队的种种劣行。
1948年3月,瓦子街战役中,西北野战军把国民党部队“包了饺子”,张富清随着四散的人群遇到了人民解放军。“我早已受够了国民党的黑暗统治,我在老家时就听地下工作者讲,共产党领导的是穷苦老百姓的军队。”被“解放”的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主动要求加入人民解放军,成为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359旅718团2营6连一名战士。
换上新军装,一个崭新的世界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国民党官兵又抢又赌,团长一夜能赌输全团的军饷。而解放军“很仁义、很规矩”,从不拿老百姓东西,借什么一定归还,损坏了赔新的;如果老百姓不愿意借,那决不勉强……张富清从小就听说过共产党,向往过共产党,亲眼看到的一个个细节让他震撼:竟然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让老百姓耕者有其田,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我期盼的!”两支迥然不同的军队对比强烈,让“解放军战士”张富清下定决心:“我要为穷苦人去打仗!”
“一加入解放军,我就没怕过死。”入伍后,正赶上西北野战军军事政治整训,时间不长,瘦小的张富清精神面貌大变。慢慢地,他发现,连队每次执行任务,共产党员敢冲锋、敢硬拼,不犹豫、不躲闪——他真心钦佩这些“老同志”。
1948年7月,胡宗南三大主力之一、国民党整编第36师向北攻击,进至陕西澄城以北冯原镇壶梯山地区后,因发现解放军设伏,迅即就地构筑工事,转入防御。
位于冯原镇的壶梯山,长约7公里,地形险要,守军国民党第28旅第82团构筑了一个个暗堡,企图成为“啃不烂”的骨头。西北野战军第2纵队啃的正是这块骨头。暗堡前,战友一个个倒下。“我去炸掉它!”张富清报名参加突击组。
壶梯山暗堡高约1米,地面以下挖得深,敌人从射击孔中疯狂扫射,死死封锁住我军进攻线路。解决这样的暗堡,在上面扔手榴弹不行,必须从侧面接近,从射击孔塞手榴弹进去。在火力掩护下,伴着呼啸的子弹,张富清时而匍匐,时而跃进,迂回往前冲。
靠近后,他拉开手榴弹引线,朝喷着火舌的暗堡射击孔塞进去。“轰”的一声,机枪哑了,战友们起身冲上来。
那天是8月8日。张富清的右手臂和胸部被燃烧弹烧伤,至今仍留有一片片褐色疤痕。而他却称之为“轻伤”。
当日16时,解放军向壶梯山发起总攻,全歼敌第28旅第82团,致使国民党整编第36师防御支撑点坍塌,全师动摇。一怒之下,胡宗南将其师长革职留任,旅长、团长撤职关押。
此役至关重要。张富清当时并不知道,高度关注战况的彭德怀竟顺着电话线,找到第2纵队司令员兼政委王震的指挥所,抵近观察。
我军乘胜追击,一举收复韩城、澄城、合阳。澄合战役宣告胜利,党中央致电祝贺。
张富清荣立一等功。他获得的军功章简单粗糙,却弥足珍贵。他仔细包好,装进背包。
由于作战勇猛,当年8月张富清便被连队推荐火线入党。入党介绍人是连长李文才、指导员肖友恩——70多年来,这两个名字,深深刻在张富清的脑海中。
张富清说,他多次参加突击组打头阵,但当年他的身体其实很瘦弱,他打仗的秘诀是不怕死:“只想着炸掉它,没感到怕。你不怕死,说不定就真死不了;要是畏畏缩缩,敌人就会把你打死。一冲上阵地,满脑子是怎么消灭敌人,决定胜败的关键是信仰和意志。”
为什么要当突击队员?张富清淡淡一笑:“从入党那一天起,我就把自己交给了党,坚决按照入党宣誓去做,为党为人民我可以牺牲一切。”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有惊心动魄的力量。
老人回忆,那时候解放战争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几乎天天在行军打仗。每次连队布置突击任务,他都报名。手一举,就意味着准备受伤、准备牺牲。这些,他都想过了。
“突击队员就是‘敢死队’,是冲入敌阵、消灭敌军火力点的先头部队,伤亡最大。我是一名共产党员,在党需要的时候,越是艰险,越要向前!”张富清说,自己心中始终有一个信念——只要党和人民需要,情愿牺牲,牺牲了也光荣!
他的战功,次次来自突击,如:“在东马村带突击组6人,扫清敌人外围,消灭了少数敌人,占领敌人一个碉堡,给后续部队打下缺口,自己负伤不下火线,继续战斗。”
如果当时能留下照片,那么突击组长张富清应是这个样子:脸熏得像锅底,目光敏锐坚定;肩挎冲锋枪,身背炸药包,腰上插满手榴弹;军衣上血迹斑斑,烧得到处是洞;赤着双脚,鞋常在突击中跑掉;四周是摧毁的工事、烧黑的黄土、纵横的尸体。据他的讲述,可以还原出这样的画面。
“那时,身上的棉衣又是血又是汗,太阳一晒,很臭。饿了,找到啥吃啥,不管上面有没有血。”张富清说。对他来说,死都不怕,这些算什么。
其实,张富清也怕,战争的残酷让他在几十年后仍会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令他记忆深刻的永丰战役,“一夜之间换了3个营长、8个连长”。那是1948年11月27日夜。
当年11月23日,敌第76军南撤至陕西渭南的蒲城县永丰镇以西的石羊地区。25日下午,在解放军追击下,该部主力逃回永丰镇,困兽犹斗。
永丰镇,围寨高而坚固。国民党第76军军长李日基,将主力布置在永丰镇和附近几个据点,并重兵控制两边高地,形成支撑点。
西北野战军迅速决定,集中第2、第3纵队主力,围攻永丰镇。战至26日晚,我军肃清外围据点,迫使敌第76军万余人麇集于土城内。
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攻坚战。敌人凭借高厚坚固的寨墙顽固抵抗。27日晨,我军发起的第一次总攻未能奏效。黄昏,我军重新调整部署,第2纵队两个团、第3纵队独立第5旅担负攻歼永丰镇国民党第76军的任务。张富清所在6连担任突击连。
之前,我部队伤亡很大,东北角寨墙侧面的两个碉堡是国民党守军两处主要火力点。是夜,连队决定成立突击组,炸掉那两个碉堡,确保攻击部队上去。张富清任突击组长,带两名战士子夜出击。
依旧清瘦的他浑身是胆,携带1支步枪、1支冲锋枪、2个炸药包和16枚手榴弹,这几乎是他的负重极限。3名突击组员跃出坑道,快速抵近,趁着夜色,抠着墙砖缝隙攀上三四米高的寨墙。张富清第一个跳了下去。
听到动静,敌人围了上来,他端起冲锋枪猛扫,令敌猝不及防,一下撂倒七八个。突然,他感觉头被重重地砸了一下,用手一摸,一块头皮翻了起来,满脸都是鲜血,原来是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如果子弹飞低一寸,那自己肯定“光荣”了。
此刻,张富清已经顾不得这些,冒着枪林弹雨匍匐前进接近敌人的碉堡,用刺刀挖出一个土坑,将捆在一起的8颗手榴弹和一个炸药包码在一起,再盖上一层土。
接着,他用手一拉,侧身一滚,“轰”的一声,碉堡被炸毁。瞬间,尘土、石头、弹片四处飞溅,空气滚烫。趁着烟雾,他迅速逼近第2座碉堡,如法炮制,又成功了。
从跳下寨墙那一刻起,他就没准备回去,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心中腾起。无限的勇气,让他打出了自己都惊讶的战绩:炸毁2座碉堡,缴获2挺机枪、数箱弹药。
“痛快!”一放松,他才感到伤口剧痛,吐出一口鲜血。他满口牙被穿云破石般的爆破震松,3颗大牙当场脱落,其余的后来陆续掉光。
此刻,总攻尚未开始,他用满是鲜血的双手紧握钢枪,“打退敌人数次反扑,坚持到天明”。凌晨3点,冲锋号吹响。拂晓,我军主力部队攻入永丰镇。
永丰一战,西北野战军共歼国民党军第76军2.5万余人,俘虏了敌军长李日基,粉碎了胡宗南的军事部署,有力配合了淮海战役,同时也解决了部队粮食问题。
战斗结束后,张富清被战友搀回,卫生员赶紧给他处理伤口。他发现,自己带的两名突击组员没回来,也找不到遗体。他深感自责:没把两个战友照顾好,自己还活着,可他们牺牲了,连掩埋一下、立个坟头的责任都没尽到啊!
枪声歇息,夜幕沉沉。他抱着冲锋枪,一宿未眠,一会儿躺下,一会儿坐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痛,而是心痛!一想起两个瘦高的战友,他就痛哭失声……
是役,张富清因为作战英勇,荣立西北野战军特等功,被授予“战斗英雄”称号,晋升为副排长。西北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签发的报功书上说,张富清“因在陕西永丰城战斗中勇敢杀敌,荣获特等功,实为贵府之光、我军之荣”,“此驰报鸿禧”。表彰大会上,王震亲自为他佩戴奖章,也喜欢上了这位小个子英雄,此后见面就鼓励他。彭德怀也因此认识了张富清,行军途中遇见,总是亲切地说:你在永丰战役表现突出,立下了大功!我把你认准了,你是个好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