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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建文怒杀徐增寿 谷王叛开金川门

建文四年六月初九,再过四天便是大暑。

这几日,金陵烈日高照,将整个城市炙烤得如火笼一般。与晴朗天空迥异的是,京师士民的心头被一层浓浓的愁云笼罩。如今,燕王的大军已杀到龙潭,不出意外的话,几日后便要攻城。自大明开国以来,金陵已经有三十多年未遭兵戈了。大战在即,京师士民又岂能不胆战心惊?

不过,同样是提心吊胆,不同身份的人揪心的程度也有深浅之分。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虽然担心,但并不太过畏惧。毕竟燕王不是胡人,而是大明亲王、太祖亲子。不管他进京是何目的,但至少不会行烧杀抢掠、屠戮百姓的暴举。而且据那些从北方逃回的溃卒和民夫所言,燕军的军纪还是很不错的。有了这层计较,百姓们多少还能镇定,只要身家无恙,那至于坐上皇位的是叔叔还是侄儿,又与升斗小民何干?

可官员们则不同了。自打燕军全取江北、誓师渡江以来,京师的官员们便陷入极大的恐慌之中。他们都是朝廷的官吏,建文削藩之时,这些官员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迫于时势,大都附和了建文的方略,至不济也是缄默不言,极少有为藩王们说话的。如今燕王翻过身来,又岂能放过建文?又岂能轻易放过这些“不忠之臣”?这几日,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请求外出募兵勤王,实际上是想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他们看来,燕王的胜利已不可阻挡。出于名节考虑,这部分大臣不愿效忠犯上作乱的燕王,但也不愿给建文陪葬。

最坐卧不安的便是建文本人了,如今他已有大祸临头之感。眼下,他正在武英殿议事阁内召见自己的心腹——文学博士方孝孺,希望这位股肱之臣能想出奇计,挽狂澜于既倒。

与建文一样,方孝孺的神情也非常憔悴。自打齐泰、黄子澄被贬后,方孝孺便成为建文唯一倚重的心腹。他既要负责改制,又要操心与燕军的战事,这让他觉得心力交瘁。不过方孝孺看似文质彬彬,实则是个心志坚毅之人。他知道国事日下,因此愈发不敢有丝毫马虎,一直勉力顶着。直到前几日终于支撑不住,累倒在文渊阁值房里,才不得不回家休养。现在燕军已渡过长江,局势万分危急,他在家心急如焚,无论如何也躺不下去了。正好建文此时相召,于是他便又强拖着孱弱之躯进宫来了。

“京师城高壕深,天下无双,燕军插翅也难飞进来,陛下请勿太过忧虑!”见建文一副惶恐不安之态,方孝孺忙给他打气。

建文一声苦笑。京师城防确实是天下第一,但这丝毫不能让他感到安心。今时不同往日,燕军连长江天堑都轻易过了,这一道城墙果真能挡住他们的步伐吗?

建文的颓唐让方孝孺大为心急,其实他也知道眼下的形势,城墙的确不足以为凭。但事到如今,他们都已无退路。无论如何,此时必须让建文先振作起来。如果连天子都怯了,那就真的万事皆休了。

“陛下!城中尚有军士数万。请陛下下旨将城中军户无论老少悉数征召,另将百姓之中青壮遴选上城。如此一来,可得守军二十万!足以抵御燕军!”见仅凭激励无法奏效,方孝孺想了一想,便拿出了方案。

建文闻言稍有振作,但思虑一番后,他仍是轻叹摇头。京中的经制之师已消耗几尽,之前为挽救危局,他连锦衣卫中负责仪仗的大汉将军们都调上了战场。眼下城中所谓的军士,除了剩下的不到两万上直军外,其余大都是从北方逃回的败卒。这些人早就被燕军吓破了胆,再强驱其上阵,战力必然大打折扣。而军户皆是老弱,百姓更是不通兵事,他们都不是燕军对手。更何况,经过三年耗费,武库司的刀枪箭弩几都用尽,即便募得新军,朝廷也拿不出军械来装备这些人马。

“陛下!”眼见皇上萎靡不振,方孝孺终于忍不住,竟不顾礼仪一把上前抓住建文衣角,呜咽道,“陛下务必振作!如今城中已是人心浮动,若连陛下都已夺气,那大家还如何守城?事态紧急,陛下必先坚定心志,方能统驭众人,以抗燕军啊!”

建文听了浑身一震,方孝孺这番失仪倒将他从萎靡中激了回来。确实,若天子都绝望了,那京师还有守住的可能吗?不可放弃,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建文心中暗道。

“先生说得是!朕不该如此!”建文将跪在身前的方孝孺扶起,又强打起精神道,“当年盛庸以数万青壮尚能守住济南!朕还有二十万人马,又何尝挡不住燕军!”

“皇上英明!”见建文态度转变,方孝孺忙继续打气,“这几日外出募兵的大臣不下数十位,想来用不了多久,四方卫所便会群起勤王。只要咱们坚守数月,到时候天下兵马齐聚京师,燕贼的末日便就到了。”

建文闻言又是苦涩一笑,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些大臣说是募兵,但绝大多数都有去无回。之前他之所以一概照准,一来是心境沮丧,二来也是存了个聊胜于无的想头。毕竟,这里面没准儿还是有些忠臣的。虽然现在京师周围已没有经制之师,但他们能募到些义勇也是好的。

“此外,还请陛下再拟手诏数道,封藏于蜡丸之中,在城中招募敢死之士带出,奔赴湖广、四川、云南等地。此三省尚有不少卫所,且楚、蜀二王和西平侯一向忠顺陛下。他们接诏,必会提兵前来!”方孝孺又建议道。

“准!”建文当即应允。这一招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但也比坐困孤城要强。建文既已振作,自然要用尽所有办法。

一连数策,建文均已采纳,方孝孺心境稍安,此时便觉得有些累了。建文看在眼里,忙尴尬一笑道:“朕先前心神不宁,竟忘了爱卿尚在病中。既然大事已定,爱卿先回去歇息吧!”

建文的关慰让方孝孺心中滚过一阵暖流,他忙跪下道:“谢陛下,臣还坚持得住!”

看着骨瘦嶙峋的方孝孺,建文心中不由一阵难受。他命人拿了碗参汤给他喝了,又过了一阵才继续道:“先生,朕还有一事,想征询你的意见。”

“陛下请讲!”一碗参汤下肚,方孝孺苍白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些血色,中气也稍足了些。见皇上相询,他忙又打起精神,洗耳恭听。

建文犹豫片刻,方小声问道:“先生,你觉得朝中武官靠得住么?”

方孝孺闻言心中一震,这句话确实触中了眼下京中的一个大问题。

建文推动改制,扬文抑武,勋臣武官们的利益自然大受影响。他们不仅对方孝孺等文臣颇为不满,就是对皇上也颇有微词。这些情况,方孝孺心知肚明。

若是平常,不满也就是不满而已,虽然在战场上这些武将多少有些消极,但起码在京城还是安分的。

可如今不同了。燕军近在咫尺,燕王又统兵多年,对武将颇为照顾,他们会不会在这个关键当口倒向燕藩?前几日的陈瑄便是前车之鉴。若非这个水师总兵率全军投降,燕军渡江又岂能如此容易?文官虽忠,但带不了兵,把守各门的都是武将。他们若反了,那朝廷可真就彻底完了。想到这里,方孝孺不由打了个寒噤,沉吟再三才道:“陛下所言确有道理!非常之时,务须谨慎。”

“那先生有什么办法?”建文听方孝孺也这么说,愈发印证自己的疑虑,心中更为焦急。

“眼下朝中文官已被分派驻守十三门,陛下可再遣心腹内官充作监军,对武官们也是个震慑!”

“不行!”建文稍一思考,旋即摇头否决,“事关重大,仅凭内官又岂能震得住武将?他们手上统着兵,真要开门,宦官如何阻拦得住?”

方孝孺一阵默然。建文说得有道理,这种情况下,武将若真要反,一般人还真没办法。要想确保不出现反叛之事,除非把这些五府将官们尽皆换下,由忠于皇帝的文臣们亲自领军。但若真如此,那城也不用守了。

直到这时,建文才有些后悔。若当年没那么冲动,不将剿燕和改制同步进行,而是采取逐一推行的方略,又岂会让武将们在关键时刻离心离德?这些武将不仅在平燕战场上态度消极,造成了诸多不该有的失利;眼下还成了直接威胁朝廷、威胁自己的隐患。

“陛下,臣有一策!或可消弭隐患!”就在建文悔不当初之时,方孝孺又说话了。

“哦!先生有何良策,可速速道来!”犹如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建文眼睛一亮,急匆匆地问道。

“如今城中尚有谷、韩、沈、安、唐、郢、伊七王。陛下可命他们与诸将一起把守重要城门。亲王们身份贵重,必能号令军士,压制诸将。有他们在,再加上文臣、内官,武将们纵有反心,亦会有所忌惮,不敢轻举妄动!”

“遣诸王守城?”建文皱眉思忖片刻,方犹豫道,“这怕不妥吧!谷王年纪稍大,又曾出镇一方,他统兵倒还说得过去;但郢、伊等王都尚未行冠礼,更不习兵事。让他们守城,岂不是儿戏?朕即位以来,厉行削藩,自韩王以下,诸位叔叔都没有赴藩。他们若心怀不满,岂不同样坏事?”

改制针对武将勋臣,削藩则直接把亲王们得罪了。谁不希望当一方诸侯?谁希望困在京城做个闲散王爷?若论对建文的怨气,亲王们未必就比朝中武官勋臣小。

“皇上言之有理!但臣之策却能保他们不反!”见建文疑惑,方孝孺遂将胸中算计道出,“臣请亲王登城,不过是借其威势,而非让其统兵。把守城门,自需武将出力。但亲王身份贵重,虽不直接掌兵,却能震慑诸将。若武将尽心,亲王则只需居中督战;若武将心存歹意,上面有一位亲王压阵,谅他们也不敢轻行不轨。何况即便武将谋反,只要有亲王坐镇弹压,下面的人也不敢乱来。如此可保京师无恙!”

“好计!”方孝孺刚一说完,建文便击掌相赞。说白了,这便是互相钳制之法,亲王有势无兵,将领有兵无势。二者缺一,想反都是不可能的。

“既如此,朕这便下诏命诸位叔叔上城!”建文下定决心。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感觉到一点点安心。

……

从乾清宫出来,方孝孺刚回到翰林院掌院值房坐下,程济便匆匆跑了进来。见方孝孺在场,他忙大声叫道:“恩师果然在这里!学生刚去您府上,您府上人也不知道您去哪了。学生便想着您或许在衙门里,竟然真就撞见了!”

程济是个急性子,一出声便跟连珠炮似的。方孝孺本已疲累,且因国事的缘故心情十分低落,此时程济一喊,倒让他吃了一惊,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定下神后,他看了看程济道:“你不是在定淮门吗?军情紧急,怎么擅自回来了?”

程济回京城后,继续做他的翰林编修。燕兵渡江后,京师危急,文官们大都被派到十三门协助守御,程济被分到西面的定淮门。

“恩师!”程济抹了抹脸上油汗,急匆匆道,“学生在定淮门看见徐得了!”

“什么?”方孝孺一惊,忙问道,“就是徐增寿的那个家奴?”

“就是他!”程济凑到跟前道,“就在方才,学生从定淮门城头向下望,见徐得正骑着一头骡子从旁边的便门出城了!”

“糟了!”方孝孺闻言脸上大变。自得知徐增寿暗通燕藩后,建文已暗中加强了对他的监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自打那时起徐增寿似乎断绝了和燕藩的往来,徐得也没有再出京城。徐增寿突然偃旗息鼓,使建文和方孝孺收集证据、然后明正典刑的想法就此落空。不过随着燕军的南下,徐增寿在勋戚武官间的走动却稍显频繁,这一点曾让建文颇有疑虑。但他身为右府掌印,世家勋臣,在五府勋戚间走动多些也属正当,迫于时局,再加上也没有证据表明徐增寿行不轨之事,为避免触怒勋戚,建文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只得暗自隐忍。可是今日,徐得居然又再次出城!这个节骨眼出城,肯定没什么好事,八成是徐增寿和朱棣勾搭上了!眼下京师危如累卵,若徐增寿选在这当口闹点儿事出来,那朝廷可真就大难临头了!饶是方孝孺谦谦君子,此时也是大急,当即对程济吼道:“蠢猪!你怎么不把他截住?”

“恩师!学生不过是一个参军,连匹马都没有,又如何拦得住徐得?”程济略有些委屈,他不仅是参军,还是文官,是方孝孺的门生!方孝孺推行改制,激化了文武矛盾,更把勋臣武将们得罪了个遍。程济作为他的拥趸,自然也不招武将的待见。他这个参军一无亲兵,二无军权,除了暗中监视武将动态,什么正事儿都做不了,又岂能拦得住已出城门的徐得?

“你确定没有看走眼?”想了一想,方孝孺问道。

“绝对没有!”程济十分肯定地回道。

方孝孺一阵沉默。徐得出京,很有可能是去找燕王,而他肯定又是受徐增寿的指使。至于为什么选择从西面儿的定淮门出城,其实也很好解释:燕军在北城方向,北面儿的仪凤、钟阜、金川、神策等门都盘查甚严。定淮门位于华严岗与古平岗两座小山之间,门内算不上繁华,门外更是荒凉。且位于西城,不直接面对燕军,盘查相对较松。

“他出去多久了?”方孝孺又问道。

“大约快一个时辰了!”

方孝孺一阵沉吟,随即抬起头正容对程济道:“此事十分重要。徐得八成是去找燕庶人了。若我料得不差,他回来还会走定淮门。这样,我从锦衣卫抽几个人给你扮作家仆。你一定要盯好了,待徐得回来,立刻将其擒拿!”

“是!”程济干脆地答道。他早就把吃里爬外的徐增寿恨到死里,此时总算可以动手,他感到十分快意。

见程济一番咬牙切齿之态,方孝孺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此事一定要密,万不可让定淮门诸将知道。待徐得走到回龙桥一带时,再下手擒拿。”

方孝孺心思缜密,他知道徐增寿与五军都督府的武将们关系不错,眼下是多事之秋,没准儿这些人中有些已被他收买。若徐得之事一泄,徐增寿可能即刻造反,如此就坏事了。回龙桥是由定淮门进城后的必经之路,此处人烟稀少,离定淮门也有一段距离,在这里下手,被发现的几率最小。

“恩师放心!”程济深感责任重大,面色坚毅地答道。

“还有,抓住他后切勿声张,直接带到我府上审问!”方孝孺生怕消息走漏,尽管私自审人有违律令,但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学生明白!”

六月初十的晚上,徐增寿一夜未眠。昨日下午,他派徐得出城见朱棣,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这不得不让他感到忧心。

自打江保北上向朱棣袒露详情后,徐增寿便知自己已经暴露,不过对此他倒不太担心。毕竟建文手中没有证据,如果强行逮捕自己,必然会在武官中造成极大震动。现在朝廷处境不妙,前线投燕的武将一个接着一个,建文如果不傻,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向自己动刀。

当然,小心还是难免的。不过自从燕军打到长江北岸后,徐增寿便又活跃起来。本来,建文派了一个锦衣卫百户盯住徐增寿,不过随着局势的变化,燕王渐有杀进京师之势。徐增寿抓住这个机会,用一千贯外加未来的指挥佥事之职成功把这个百户买通,从而又开始在五军都督府中搞起了串联。

受大局的影响,本就不老实的五府将军们早已是心猿意马。徐增寿借燕军得胜之势,没费多大功夫便拉拢了一大批人,水师总兵陈瑄的倒戈便是他的得意之作。燕军渡江后,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大势已去,因而更加积极地附和徐增寿。

现在,燕军已到金陵城外,眼看靖难大功就要告成,徐增寿也开始为燕军破城做最后的准备,可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出城联系燕王的徐得却未如期归来!

当然,徐得未归也不一定就意味着暴露。毕竟燕军已至金陵城下,各门盘查甚严,他一时进不了城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即便徐得真被逮了,也不用太过担心。这个下人只负责传信,对城中诸将之事并不知情,因此建文不可能从他口中撬到投降将领的确切姓名。至于自己他也盘算好了,建文也不会冒着惊动众将的风险痛下杀手。

建文剩下的日子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了,哪怕他下旨将自己监禁,用不了几天,燕军也会成功将自己救出。经历了牢狱之灾,只怕燕王的感激之情还要更甚几分!

盘算完毕,徐增寿心中有了底。此时已是六月十一日的寅时,他洗漱完毕,又穿戴好衣冠,随即出门上朝。

赴华盖殿的路上,徐增寿隐隐觉得不对。首先,程济便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将他吃掉的样子。虽说程济与自己不睦众所皆知,不过今天这般模样又比往日明显许多。

进入华盖殿后不久,建文驾到,众臣赶忙跪地行礼。

今日的朝会主题是商议守城。只是眼下金陵城内兵力有限,再加上军心涣散,无论如何也商议不出个妥善的章程。

等到李景隆结结巴巴将窘境一一道出,文臣个个面如土色,有些胆小的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呜咽之声。

朝臣们沉痛的情绪影响到了建文,其实他对守城也没太大信心。想到数日之后这江山或将易主,自己也即将沦为阶下之囚,他一时也忍耐不住,痛哭失声!

就在提袖抹泪之际,建文不经意间发现徐增寿竟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瞅见此人,他心中顿生一股怒火。

就在昨天上午,程济在定淮门等到了徐得。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不动声色地将徐得绑了,直接送到方孝孺府上。方孝孺虽是儒臣,这时也顾不得斯文,一上来便命番役上刑。

徐得一开始还不招,可当番役们将刑罚用上后,他便撑不住了。不过让方孝孺失望的是,关于密谋的内容徐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无奈之下,方孝孺只得将徐得知道的事情整理成供词,让他画押之后,进宫呈给建文。

看到徐得的供词,建文恨不得立刻就将徐增寿碎尸万段,不过在方孝孺的劝说下,他终于冷静下来。尽管不知道徐增寿暗中做了什么,但他明白这多少会与守城将领有关。若在往常,建文自然是要彻查到底。可如今一旦把此事揭开,那些暗中降燕的将帅们很可能成惊弓之鸟,没准儿立刻就开城投降了。不过建文毕竟年轻,此时朝堂上一片哀号,再看到徐增寿时,满腔悲愤便化为深深恨意。

“徐增寿!”建文发出一阵怒吼,殿中众人顿时一震,哀鸣声戛然而止。大伙儿用惊疑的目光看着徐增寿,不知皇上要做什么。

徐增寿也是一惊,他立刻意识到徐得肯定被抓,而且已经招了!不过他已有所准备,此时虽然内心惊恐,但面子上仍强作镇定,垂首不语。他已打定主意,不管皇上说什么,他就是一言不发,先把这关熬过去再说!

见徐增寿不语,建文愈发怒不可遏,厉声骂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北伐开始,你便与燕庶人暗结,出卖朝廷!如今你又里外勾结,妄想助燕军进城!朝廷待你不薄,你却如此狼心狗肺!”说着,他从袖口抽出供词,一把掷给丹陛下侍立的王钺道,“给朕念!”

王钺展开供词哆哆嗦嗦地念了起来,殿上百官先是狐疑,继而惊愕,当王钺将供词念完时,文官们已是群情激愤!

“逆贼!”大理寺丞邹瑾首先发难,他疾步上前,抓住徐增寿的衣领便是一拳。紧接着,监察御史魏冕上前一脚,将猝不及防的徐增寿踹倒在地。

“打死他!”

“杀了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

在邹瑾和魏冕的带动下,文官们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紧接着,程济和御史大夫练子宁、礼部尚书陈迪、监察御史牛景先、衡府纪善周是修等大小官员一哄而上,把徐增寿揍了个鼻青脸肿。

打完徐增寿后,众人还不解气,不知是谁又叫道:“要不是李九江这厮,朝廷岂会落到如此地步,不能让他跑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怒火未平,再次一拥而上,围着李景隆又一顿拳打脚踢。

众官打得解气,一旁的方孝孺却焦急万分。建文一喊徐增寿的名字,他便知不好,可要阻拦也来不及了。继而,百官围殴徐、李二人,更是让他感到事态严重。若真让徐、李二人被文官打死,那其他武将即便无反心,也会因愤恨文官转而投降燕王。方孝孺忙向建文示意,让他赶快阻止。

建文也没料到会成这种局面,见方孝孺一脸焦急之态,他马上大喝一声道:“都给朕住手!”

皇帝发怒,群臣虽犹不解恨,也只得听命罢手。建文一眼望去,李景隆脸上瘀青,冠帽已被扯下;徐增寿更惨,额头和鼻孔已流出血来,公服也被扒光,躺在地上一副哼哼唧唧的样子。

“当庭闹事,成何体统?把徐增寿收入内官监牢中,听候处置!”建文恨恨骂道。不过他也不想处罚打人文官,毕竟他们都是忠心的,而且徐增寿实在可恨。

处置完徐增寿,建文又对李景隆道:“曹国公要从大局着想,今日之事切勿介怀!”

“是!”李景隆带着哭腔答道。

此时,建文感到心力交瘁。不过他仍强打起精神,用恳切的语气对众人道:“朝廷危在旦夕,众卿务必和衷共济,万不可再自相猜疑!”

“遵旨!”不管是真心抑或假意,文武众臣仍是齐齐答应。只是,恐怕建文也不清楚,这种表面上的毕恭毕敬到底还能持续几时!

散朝后,气急败坏的李景隆和谷王朱橞一起骑马直奔金川门。一进箭楼,李景隆便寻了个小阁间,然后咬牙切齿地对朱橞道:“王爷,不能再耽搁了,马上派人给燕王送信,请他赶紧攻城!”

燕王一渡江,李景隆便知江山易主已成定局。等到他被起复领兵,徐增寿立刻找上门来,要他配合献城。

对于献城,李景隆没有半点心理障碍,甚至还十分积极。这位曹国公明白:当年在德州虽然“帮”过燕王,但那不过是形势所迫。现在燕王进京在即,甭管他是真靖难,还只是拿着这个当幌子,反正等他进入京城,这大明的江山就是他的了。到那时,仅凭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功劳”根本不足以在新朝立足。要想保住自己的荣华,甚至东山再起,他必须拿出够分量的“功劳”,以证明自己的价值。

什么样的功劳才足够分量,当然只有献城。只要能将把守的金川门打开,那他李景隆就是无可置疑的靖难功臣。将来论功行赏,他的名字妥妥地名列前茅!

不过,要开金川门仅他一个人还不行。毕竟在他头上,还有个谷王朱橞。

本来,李景隆还琢磨着当年燕王举兵,这朱橞不但不响应,还举家逃回了京城。有这么份心结,怕他不会轻易就范。孰料稍一试探,朱橞便一口答应,爽快得让他都觉得吃惊。

原来朱橞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当年他弃藩南下,本是想四哥靖难绝无成功可能,所以还不如顺从朝廷,保一生平安。孰料才短短三年,四哥竟然越战越勇,打到了金陵城下!

一旦燕王进京,保不准就要清算自己当年的背弃之过。念及于此,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成天就琢磨着怎么能够将功补过。本来,他还想找机会试探下李景隆,孰料这个曹国公跟自己是一个心思,大喜之下,二人立马勾结到了一起。

今日朝议,朱橞并未参与,但朝堂上的那些事他已听闻风声。

徐增寿的那些隐晦事,朱橞之前已从李景隆口中得知。此次他突然被押,这让朱橞大吃一惊,可见建文已对城中武将谋反之事颇有察觉。不过就建文的处置看,他应该还不知道具体的谋反人员,但过两天就不好说了。一旦建文用刑,而徐增寿又受不住尽数招了,那这些与徐增寿勾结的武官很有可能会被一网打尽。朱橞倒不担心自己,毕竟他是朱棣亲自招揽的,徐增寿也供不到他头上。但若李景隆这帮人都被一锅端了,那他将孤掌难鸣!此刻,朱橞也觉得应该抓紧时间赶快让燕王进来。只要燕军进了城,自己的迎附大功就算坐实了。

“不错,此事越快越好!”朱橞当机立断道,“马上去把王佐喊来,咱们把献城之事妥善商议一下,然后派人去龙潭一并禀告四哥!”

本来王佐的防区不是金川门。不过就在昨日再赴燕营之前,李景隆借口金川门位置重要要兵部把王佐调来。兵部尚书是茹瑺,他自然是心照不宣。有了王佐,朱橞他们的力量自是愈发强大。

不一会,李景隆便将王佐领到。三个人关上门嘀嘀咕咕了半天,终于敲定了献城一应事宜。紧接着当天傍晚,朱橞的心腹内官吴智换上百姓衣裳急匆匆向龙潭方向奔去。

六月十二日,金陵下起了瓢泼大雨。久旱逢甘霖,这本是一件喜事,不过在建文看来,这场暴雨似乎在昭示他末日的到来。上午,燕军启程开拔,从龙潭一路西行,直至龙江扎营。龙江在京师的外廓之内,离外城已是咫尺之遥。而这时,他千呼万唤的勤王兵马却仍不见踪影。建文不知道的是,那些携带蜡丸密召出城的人都被燕军游骑截获,短期内不可能有勤王军马前来了。

晚膳是在坤宁宫进的。马皇后虽在后宫,也知道外头形势不好。见建文满脸愁容,善解人意的她想尽法子逗夫君开心,不过建文又哪笑得出来?草草吃完,建文撇下妻儿,独自一人走进了奉先殿。

当太祖朱元璋和孝康皇帝朱标的画像出现在建文面前时,这位年轻的天子忽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三年前也是盛夏,也是在这里,他曾庄重地向祖父和父亲禀告其将出兵讨伐燕逆的决心。当时他踌躇满志,坚信王师一出,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让燕藩化为灰烬。可三年征战下来,不仅他剿平燕藩的梦想未能实现,反而朝廷却变得风雨飘摇,皇位也岌岌可危了。跪在大殿中央的蒲团上,他想起这段不堪的经过,一时不由泪如雨下。

难道自己错了吗?建文内心痛苦地呐喊着。他只是想削除藩国割据隐患,使天下真正尽归朝廷所有。作为一个天子,他这种想法有什么错?而复古改制,也是要一扫太祖时期的弊政,创造一个安定祥和、繁荣富强的大明盛世!

可如今,改制让武将离心离德,削藩更把燕军逼到了金陵城下,他心中犹如被针扎一样难受。他不明白,事情这么会成这样;他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走到这般绝境。他终于忍受不住,竟号啕大哭起来。

“皇爷!皇爷!”王钺一直守候在殿外,听到建文的哭嚎声,他顿时大惊,忙隔着门焦急地劝道,“皇爷您莫要如此悲伤,金陵城坚固无双,且勤王兵马也会相继赶到,到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话说得连王钺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到最后他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再也说不下去了。

殿内的哭声停了下来。半晌后,随着“吱……”的一声响,奉先殿的殿门被打开,形容枯槁的建文走了出来。望着满脸关切的王钺,建文似哭似笑地支吾一声,随即又发出一阵长长的叹息,才有气无力地登上乘舆返回乾清宫。

时间到了建文四年六月十三日。一大清早,李景隆便已起身。今天,是他们和燕王约好献城的日子。在燕军到来之前,他要做好准备,确保这场大戏万无一失。

进入金川门城楼没多久,谷王朱橞和都督王佐也随即赶来。按照事先部署,李景隆昨日下令把守金川门的全体文武于今日巳时二刻到城楼议事。实际上,他要在这里将这帮人全部收服,以免在献城之时生出祸端。

过了一会,文武官员陆续到齐。按规矩,众人向谷王行礼。礼毕,李景隆便朝坐在堂上的朱橞望去,朱橞微微点头,他遂走到堂中,对大家道:“诸位肃静,本帅有话要讲!”

所有人都蒙在鼓里,还以为李景隆要部署防御事宜,忙屏住呼吸洗耳恭听。

李景隆脸上还留着前天挨打的瘀痕,此时为显庄重,他又竭力摆出一副威严之态,显得十分滑稽。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他提起中气大声道:“今上宠信奸臣,不念亲情,构陷诸王,上天震怒。燕王秉太祖遗训,奉天靖难,现已兵至龙江。正所谓成王失道,周公辅之。燕王进京,乃顺天意、应民心之义举。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大明之臣,自当竭力相助!本帅已与燕王说好,今日便要迎天兵进城。诸位务须鼎力相赞。事成之后,燕王自有犒赏!……”

“奸贼!你竟敢背叛皇上,你不得好死!”就在李景隆喋喋不休地长篇大论之时,左班队中忽然传来一阵怒吼。

“谁在这里放肆!”李景隆脸一红,随即大声斥道。

“户科给事中叶福!”一位青年绿袍官员昂首出列。

“八品官?”李景隆瞧了瞧叶福胸前的鹌鹑补子,当即冷哼一声道,“国家大事,岂容你这种微末小官置喙?”

“位卑不忘忠君!你身为朝廷大员,居然背负皇恩,党附逆贼,还有脸在这里蛊惑众人?”叶福毫不畏惧地反叱,随后又大声疾呼,“诸位,我等受陛下厚恩,切不可听这奸贼胡言!大家一起把这个奸贼绑了,交给皇上论处!”

没有人吱声。叶福举目四望,前方,谷王护卫拔出了刀;两侧,王佐的亲兵已将众人夹在中间;背后的门槛外,李增枝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正带着一帮亲兵狞笑着向堂内张望。

谷王和王佐也反了!叶福当即明白过来。弄清楚状况后,他满脸悲愤地向朱橞骂道:“你身为亲王,竟也党附逆贼。九泉之下,太祖必不饶你!”

“混账!”朱橞一拍案几,怒声喝道,“来人哪,把他给我砍了!”

两个谷王护卫提刀向前,叶福自知不免,当即一声大哭道:“陛下,臣为您尽忠了……”只听得“嘭”的一响,他已是脑浆迸出,血光四溅。

“还有谁敢不服?”望了一眼血泊中的叶福尸体,朱橞不屑地“呸”了一声,紧接着又拉下脸恶狠狠地对众人道。

叶福的惨状让众人都吓呆了,再瞧着谷王因狰狞而扭曲的脸,大伙儿一时噤若寒蝉。过了一会,不知谁喊道:“臣愿追随殿下,迎接燕王进京!”

“臣愿追随殿下!”

“臣也愿效忠燕王!”

……

不多时,所有人都已表态归降。毕竟,这里面大多都是武官,他们本就对建文毫无感情,当然犯不着去拼死尽忠。而不多的几个文官,也被叶福的遭遇吓破了胆。如今大势已去,他们又哪敢再说一个“不”字?

眼见众人归附,朱橞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再说什么,忽然门外远方传来一阵呼声。

“王爷,大哥!”李增枝滚葫芦样儿跑进来,兴奋喊道,“燕军到了,燕王到了!”

“好!”李景隆精神大振。他整了整衣冠,继而对朱橞一揖,然后大声对众人叫道,“诸位随殿下和本帅下城,敞开大门,迎‘天兵’入城!”

……

就当朱橞和李景隆在金川门威慑众臣时,奉天殿内,建文正亲自审问徐增寿。

自华盖殿揭穿徐增寿通燕之后,建文便十分担心,怕此举会打草惊蛇。本来,他准备昨日便招徐增寿来审,只是当时忙着布置城防,故又拖了一日。今天,他实在忍不住了,便把徐增寿提了出来。

徐增寿的脸色十分苍白,不过精神倒不算太差。得知建文竟是在三大殿之首的奉天殿审自己,他顿有种不祥的感觉。思虑再三,他打定主意死不开口。反正通燕之事铁板钉钉,那还不如什么也不说,这样或许还能让建文少些怒气。

建文今天头戴五彩十二缝覆表黑纱帽,身披一件全素绛纱袍,这是只有在朔望视朝、降诏、降香进表、四夷朝贡朝觐时才穿的皮弁服。如此郑重装扮,建文是想彰显威仪,以震慑徐增寿这叛臣贼子。只不过如今的他,已经瘦弱得快皮包骨了,庄重皮弁服套在身上,不但不能显出威仪,反而多少还显得有些外强中干。徐增寿刚进殿内,建文眉头顿时一紧,两只眸子似要冒出火来,愤恨地瞪了许久咬牙道:“徐增寿,你还有何话说?”

徐增寿跪在地上,把头死死埋着,一句话也不说。

“朕待你不薄啊!”不知怎么的,一时间建文的言语中竟有几分伤感,“你以前便与燕庶人勾勾搭搭,这些事朝中谁人不知?若是换了别人,一俟燕庶人谋反,即刻便将你下狱了。可朕呢?仍相信你之所言,相信你与燕庶人已断绝往来,仍让你位列朝班,当你的左都督。可你都做了些什么?你竟然不辨是非,暗中勾结燕藩,与朝廷为敌!你说,你可对得起朕?可对得起你一生忠谨的父亲?可对得起太祖高皇帝?”

徐增寿心一颤。平心而论,建文对他还不错。直到程济告密前,建文还曾数次询问他军务事宜,足见还是比较信任他的。此时听得建文痛心疾首地连连发问,他不由感到一丝羞愧。

不过这羞愧也仅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被他按压下去。面对建文的诘问,徐增寿不无鄙夷地想:要不是你不顾亲情,要不是你不给人活路,燕王又岂会举兵造反?你要能耐大,把燕藩一举剿灭倒也罢了;可你偏又无能,以天下之力扫一藩,反被人家打到金陵城下!如今,燕王逼宫在即,你无计可施,便拿我出气,这又算哪门子本事?就算我传了些情报出去,可若你真是个精明强干之主,就算有一百个徐增寿,你也能把燕藩轻易剿灭!不管怎么说,燕王不过是一域之主,而你手上握着的是整个大明江山!说到底,你建文不仅不是个明主,反倒是个不通世事、毫无治国本领的无能之君!想到这里,徐增寿心中彻底释然,从私心考虑,自己当然愿燕王继位;而从公心考量,仅以八百勇士举兵,继而连战连胜,如今即将问鼎的燕王,毫无疑问比眼前这个孱弱青年强得多!大明由燕王主掌,必会比在建文手中强上百倍!至于所谓的叛逆,所谓的阴谋篡位,那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建文不可能知道徐增寿此间心思。见他不吱声,建文还以为他心中有愧,不敢作答。骂了一阵,他又记起今天提徐增寿前来的目的,便作色道:“说!你遣徐得出城,是何目的?”

徐增寿不答。

“五府之中,可有人暗结燕藩?”

徐增寿不应声。

“你是不是早和四叔串通好了,要将京师献给他?”

徐增寿仍不言语。

建文感到胸堵气闷。其实,他一开始就预感今天问不出什么结果。本来,建文已下定决心,只要徐增寿不招,便大刑伺候。不过此时的他已是心烦意乱,瞧着像木头般钉在金砖上的徐增寿,他感到十二分的厌恶。建文懒得再上刑了,他只想快点让这个人从眼前消失,好让自己舒舒畅畅地透出一口闷气!

“来人,将他带回去!”建文烦躁地挥了挥手,做出中止审问的决定。

两个锦衣卫走上来将徐增寿双臂一抓,直向门外拖去。就在他即将被拖出殿门之时,建文又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正好,徐增寿也迎面瞄来,两人的目光顿时交汇在一起。

徐增寿的目光十分深邃,也十分阴冷,建文不由打了个寒噤。突然,他反应过来,这徐增寿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压根就没打算再和自己说话!燕王就要进城了!自己就要完蛋了!此时,在这位燕王内弟眼里,自己已是一个活死人!一个即将被赶下宝座,变得猪狗不如的活死人!而他徐增寿只要熬过这最后几日,便能一飞冲天,成为新朝的天字第一号功臣!

“卑鄙!无耻!”建文被激怒了,这种巨大的心理反差让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温文尔雅不见了,文质彬彬不见了,此时的建文犹如一只落入瓮中,即将被猎人捕杀的猛兽!望着眼前这个为虎作伥的饿狼,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他要报复!哪怕这一切都是徒劳,他也要在猎人到来之前,让这只阴险的恶狼粉身碎骨!

建文拔出了腰间的宝剑,这柄剑是他今天特意带上用来增加威势、震慑徐增寿的!而在这一刻,它却成了用来发泄胸中悲愤的最好利器!

“朕杀了你……”建文欺身上前,对准徐增寿的胸膛便是一剑。伴随着一声尖利的惨叫,鲜血从徐增寿身上激射出来,将建文干净的龙袍染得通红!

徐增寿做梦也没有料到,这个优柔寡断、仁弱不堪的天子竟也会如此疯狂,竟也会如此歇斯底里!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建文,眼中充斥着惊异、憎恨、轻蔑,还有那深深的遗憾和不甘。终于,徐增寿魁梧的身躯倒到地上,几番抽搐后,一动也不动了……

“把他扔出去!”建文红通着眼,狠狠地下达了旨意。

“呜噢!呜噢……”就在这时,西北方向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怎么回事?”建文惊诧地失声道,“出了什么事?谁在喊?谁在喊?”

没有人回答,殿外的内官和锦衣卫都一脸不知所措,万分紧张地向呼喊声传来的方向探望。

“快去探听消息……”建文声嘶力竭地叫道。

王钺飞奔出去。建文心慌意乱地走到丹陛上坐下,此时的他,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陛下!陛下!”伴随着一阵惊恐的叫声,王钺和程济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到底怎么了!”建文声音颤抖着问道。

“陛下!”程济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回道,“曹国公打开了金川门,燕军进城了……”

“噗……”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建文双眼一黑,紧接着双腿一软,竟直直瘫倒在地…… taXysRHt+StVbYyf6wS0TXG85sZoMka9VLM+8gHIBBi9O0CR+91RR3T3vUOTeh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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