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第三章
太严苛内官投燕 搏天命孤师南下

当建文的舆驾行到坤宁宫门口时,马皇后领着太子朱文奎以及马云一帮子内官迎了出来。建文处罚江保之事,马皇后已经知晓,知道夫君心情不好,她也愈发小心谨慎。见马皇后等人行礼,建文伸手一虚扶,随即牵住朱文奎的小手道:“父皇几日没过来,奎儿可有淘气?你弟弟呢?怎么没一起出来?”

“回父皇的话!”朱文奎扬着脑袋答道,“母后教导,儿臣不敢放肆!母后说傍晚外面风大,怕弟弟出来着了凉,就让他待在房里了!”

见太子举止合礼,回答也是有板有眼,建文满意地点点头,遂不再说话,直牵着他一起进宫。

待进入宫内,皇后的贴身都人英儿已抱着三个月大的朱文圭在暖阁门口跪候。建文走进暖阁,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然后从英儿手中将朱文圭接过,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抱着儿子一阵好哄。

朱文圭是懵懂婴儿,根本不知道眼前之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父皇。而建文也完全没有哄婴儿的技巧,只顾又摸脸蛋又捏鼻子,不一阵竟把朱文圭惹得哇哇大哭起来。

建文哄小儿时,马皇后在一旁坐着。朱文圭一哭,她立时慌了神儿,忙从建文怀里抱过一阵好哄,又嗔道:“陛下老不来看圭儿,他哪还认这个父皇?”

朱文圭出生未久便赶上夹河大败,建文当时忧虑不安,实在没工夫顾及这个儿子。后来国事堪忧,他更是焦头烂额,几个月下来,见这个亲儿子的次数扳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此时马皇后嗔怪,他也只能尴尬一笑。

不过愧疚归愧疚,过了好一阵,眼见朱文圭仍哭个没完,建文就有些不耐烦了。本来他心情就不好,此番来坤宁宫也是想通过这天伦之乐缓解烦乱心绪,谁知小儿竟然闹出这茬。眼见建文越来越焦躁,马皇后也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一旁的马云小声说道:“娘娘,二皇子也许是饿了,奴才拿些奶子来吧?”

闻言,马皇后才如梦方醒,本来之前便到了喂奶的时辰,只是听说建文要来,便赶紧准备接驾,把这件事给忘了。

“嗯!你赶紧去!”马皇后忙点头道。马云得旨,遂蹑着脚退到暖阁外头,过了一会儿,便拿着一个精致的银制小壶进来。马皇后一示意,一个都人忙将朱文圭抱了过去,马云找了个瓷碗将奶子倒出,然后拿了支汤匙一口一口地喂起来。

朱文圭开始吃奶,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马皇后腾出手,又见建文脸色已稍稍好转,便小心问道:“那个江保犯了什么大事?惹得陛下如此生气?”江保平日很是机灵,也颇讨马皇后欢喜。今日他突然被罚,马皇后不知其因,便随口这么一问。

建文哼了一声道:“这个阉货,竟敢妄议朝中大臣,朕不杀他就不错了!”

一听关系朝政,马皇后忙闭紧了嘴巴。

马皇后不说话,建文也不说话,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过了好一阵,马皇后才无话找话道:“前几日徐都督的夫人进宫来,说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千秋节。她想探听一下,今年是否要进宫朝贺。”

原来下个月是吕太后的生日。按制,这天一众命妇应进宫朝贺。不过自燕王起兵后,国事不顺,去年吕太后便下懿旨免去了当年的朝贺之礼。至于今年如何办,到现在宫中还没有消息出来。

“哪个徐都督?”建文疑惑地问道。

“还有哪个?就是中山王府的徐增寿啊!他们家一向和皇家亲近。今年宫中迟迟没个消息,外面的命妇都不知该不该准备贺礼,便推举她进宫来问臣妾。臣妾又哪做得了这个主?”

马皇后不提还罢,一提徐增寿,建文当即怒意大炽,气冲冲说道:“别提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你以后不许再召见徐家的人!若他们还有脸进宫,就给朕统统轰出去!”

“陛下这是怎么啦?”见建文突然发怒,马皇后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久方嗫嚅道,“中山王是大明的功臣,怎么陛下对他们家生了这么大怨气?”

“什么功臣?老子是功臣,儿子是奸贼!”建文一双眸子都快要冒出火来,他也不管马云这个内官在场,便直接对马皇后道,“你知道么?徐增寿身边的那个徐得,竟跑到河北去见四叔手下的马和!那个马和你以前也见过,是四叔最亲信的内官!他们俩搅在一起,你说徐增寿想做什么?”

建文说话时,马云一直在旁边给朱文圭喂奶。一听建文说徐家暗结燕藩,他立刻想到自己兄弟与徐妙锦的关系,心中不由一紧,手中的汤匙也停在了半空中。这时朱文圭正张大了嘴巴等着吃奶,却见汤匙半天落不下来。他当即扬起小手便是一拨,马云猝不及防,拿汤匙的手被朱文圭打中,一匙奶子竟直直泼在了朱文圭的脸上!

“啊!”朱文圭一声大叫,马云的脸颊一下被抽干了血色——他明白,自己捅了个马蜂窝!

果不其然,建文的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江保和徐增寿的事已让他满腹不爽,马云不早不晚偏偏就在这个当口犯错,这无疑给了皇上一个发泄怒火的“良机”。狠狠盯了马云一眼,建文眼光一寒,厉声道:“来人啊!拉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马皇后正手忙脚乱吩咐下人拿水给朱文圭擦脸,听得建文下此杀手,顿时吃了一惊。这马云是她的亲信内官,为人一向恭谨,此次虽犯了过失,但朱文圭毕竟也没受什么伤,在她看来,将马云严斥一顿也就罢了,谁知建文竟会拿出“杖毙”的章程来!一时间,她也顾不得照看朱文圭,转身对建文道,“皇上,这马云也就是一时失手,陛下又何必发这么大火呢?”

“一时失手?”建文冷哼道,“朕看他就是故意的!这帮子阉货没一个好东西!”

“他哪有故意的胆子?”马皇后赔着笑脸道,“这人跟了臣妾几年,平日里办事还是挺麻利的,今日却不知中了什么邪。好在圭儿无事,不过是奶子浇了脸,洗洗也就干净了,陛下何必跟一个内官计较呢!”

要在往常,马皇后这么一说,建文就是有天大的怒火也会平息下来。不过今日建文心境确实糟透了,尤其是方才放了江保一马,他自觉破了太祖的规矩,心中愈发不爽。但君命已出,却又无法收回来,只能将怒火撒到马云身上。不过毕竟是皇后开口,他也不能完全不给面子。略一沉吟,建文狠狠地瞪了马云一眼,鼻子里粗气一呼道:“看在皇后求情的分上,便饶了你这条狗命!不过你等天生就生了颗蛇蝎心,此番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你和江保一样,领三十棍子,滚到宝钞司当火者去!”

马皇后一怔。虽然建文已饶马云不死,可她仍觉得这种处罚太重。不过此时她也猜到,马云这是遭了江保的池鱼之殃。皇上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建文此时正在火头上,她要再劝谏,肯定会被他认定为得寸进尺,到时候不但马云保不住,自己也可能挨一顿训斥。马皇后叹了口气,转而对马云道:“你这奴才,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谢陛下的不杀之恩?”

马云生来就是个老实本分人,刚才听建文要杀自己,他一时吓傻了,瘫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此时马皇后开口,他才恍然惊醒,忙如之前的江保一般趴到地上一阵叩头,随即失魂落魄地被执刑的内官如拧小鸡一般提了出去。

处罚完马云,暖阁里的温馨氛围也被驱得一干二净。建文本想晚上留宿坤宁宫,但此时已心思全无,一瞧马皇后,她也是意兴阑珊。于是二人只拣不着边的话闲聊一阵。亥时一到,建文便起身,径自回乾清宫去了。

……

西安门内大街南侧是内宫诸监衙门所在。此时已近三更,皇城内万籁俱静,可弹子房后面的一间小屋内却不合时宜地传出阵阵哀号。借着昏暗的烛光,弹子房管事牌子马骐正拿着一块沾湿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马云背上渗出的斑斑血迹。

昨日被打完棍子后,马云便被两个小火者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宝钞司。宝钞司的管事牌子吴三与马骐相熟,赶紧通知其过来料理。马骐到后,痛哭失声,只哀求吴三网开一面,让他将马云带回自己房中照料。吴三心软,便睁只眼闭只眼地答应了,马云这才从脏兮兮的宝钞司火者房搬出来,住进了相对干净舒适的弹子房的单间。

一番痛楚过后,马云身上的血垢总算被擦拭干净,马骐拿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金疮药粉均匀地倒在伤口上,方擦了擦汗道:“好了!幸亏没伤到筋骨,休养几日,等结了痂就无大碍了!”

“哪有休养的福分!”马云哭丧着脸道,“明日一早就得去宝钞司做草纸,要是误了时辰,被人检举到皇爷那,哥哥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不会的!吴三和咱兄弟俩都还算对付。明日我再过去跟他说说,让哥哥你多休养几日,他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要他不说,下面哪个小火者敢不长眼到皇爷那去嚼舌根子?”马骐劝慰道。

听马骐这么说,马云稍稍安了些心,但只片刻却又嘤嘤泣泣地哭了起来。马骐一声叹息,他明白这位哥哥的心情。马云是个树叶落下来都怕砸着脑袋的人,平日不求飞黄腾达,只求把主子侍候舒坦,从而可以平平安安过此一生。也正是因为勤勉且无欲无求,所以他受到皇后的宠信,成为坤宁宫的头号内官。本来,就这样下去,马云的这点子小念想也不难达成。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昨晚这一个不小心,正撞在了怒意正炽的建文的枪口上,以致被贬为制作草纸的最卑贱火者。这种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心情,马骐设身处地一想也觉得心酸,落泪道:“咱兄弟怎么就这么命苦。皇爷他在外头有火,与咱们何干?凭什么每次都往咱们身上撒气?”

马骐本也是乾清宫的答应,先前建文因削藩不顺,抓着个由头将他暴打一顿,大手一挥贬到了浣衣局。联想到自己的这份悲惨往事,不由得不感伤。

“弟弟你也别太伤心了!”见自己的经历触动了马骐的心思,马云黯然半晌,反过来安慰他道,“这就是命!谁叫咱们都是阉人呢!咱们这种人,从进宫那天起就注定是受糟践的!”马云这么一说,倒又把自己心头那份儿痛给揪了出来,竟也跟着马骐掉了两滴泪。

“什么命!我哥俩成天尽心尽力,哪一件事儿不是办得熨熨帖帖?可只要稍出些岔子,便被皇爷往死里整!上次是我去浣衣局,这次是你到宝钞司,都是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咱哥俩就是有错,也犯不着罚得这么狠吧?他这硬是要把咱往死里逼呀!”马骐恨恨地说到这里,怨气更盛,直接提着鹅公嗓子叫道,“他朱允炆在外廷满嘴仁义道德,回到宫里却视咱们如猪狗!咱们虽是宦官,可也是爹生娘养,凭什么被他这么糟践?”

马骐自打进弹子房后,日夜想着有朝一日能东山再起,而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在坤宁宫当管事牌子的马云。本来,马骐还指望着过个几年,等皇上彻底忘了自己,再让马云在皇后那边撞撞木钟,给自己安排个体面差事从头再来。可现在马云也遭了难,他最后的希望也就此破灭,不禁对建文恨到了死处。

“你不要命啦?”马云吓得魂飞天外,忙不顾伤势撑起身子,一把将马骐的嘴捂住,急急斥道,“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要被外人听见,咱们兄弟俩都得没命!”

马骐此时也觉得刚才太冒失了,不过他仍是怒意难平,只是压低声音,不服气地说道:“这皇爷确实不是个东西!我上次出使真定,听人说燕藩的内官都极受燕王器重,燕王待他们也好。再看咱们,天天走路都怕被叶子砸头,却仍逃不过这般下场!都是龙子龙孙,燕王和皇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马骐的这个说法,马云也深有同感。但嗟叹过后,他只是苦涩一笑道:“谁叫咱们摊上这么个主人呢?同人不同命,你我不认也得认啊!”

“认什么认?就皇爷这德行早晚都被燕王给灭了,咱还不如投奔燕王得了!”

马骐一言既出,自己也吓了一跳。一望马云,他也是惊诧地望着自己。四目相对,过了好一阵,马骐狞着脸憋出一句:“哥哥,在这里混着也是等死,要不咱们投北平去吧?”

“什么?”马云惊得一下站起身子,两只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马骐,当即压低嗓音喝道,“你疯啦,燕藩可是叛逆!”

“什么叛逆?”马骐不屑道,“燕王败了才是叛逆,燕王要是胜了,那叛逆就是皇爷!成者王侯败者贼,自古都是这个道理!”

马云有些心动了,但想了想仍摇头道:“那也不成!咱们和燕藩素无交情,又无丝毫功劳在手,燕王凭什么收留我们?”

“你们没有,我有!”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马家兄弟吓得一个激灵,马云大喝一声:“是谁?”

“怕什么,是我!”房门被推开,江保的身影闪了进来。此时的江保完全没了乾清宫掌印牌子的风光,浑身上下全是纸屑,手上还捏着一卷做到一半的草纸。他望着魂不附体的马家兄弟,脸上露出一丝狞色,“我有燕王想要的消息,你们带上我,咱们仨一起去北平!”

江保和马家兄弟的到来让朱棣大为意外,尤其是江保带来的朝廷抽江淮之兵填补河北空虚的消息,直接解开了最近一直困扰他的一个疑惑——南军军力的底细。

自藁城之战后,德州、真定两个大营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几个月下来,燕军席卷河北,更是将南军打得七零八落。按理说,经过这么多次惨败,纵然朝廷富有天下,也应该油尽灯枯了。可最近几个月,朱棣明显感觉到南军实力又大有恢复。尤其是数月前房昭侵入北平境内,曾扎营于易州境内的西郎山。为彻底剪除这支大同势力,朱棣曾率大军围攻,当时真定方面为救房昭,曾派出三万大军增援。尽管最终真定的援军被打退,但朱棣也暗中吃了一惊——以真定之实力,怎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恢复过来,并派出三万大军?先前因燕藩探马够不到江淮,京师那边的徐增寿也久无消息,所以他对江淮等地增援河北的情况不太了解。现在,疑惑终于解开,原来建文为了消灭燕藩,已经把家底都掏了出来,连京师屏障都给撤了!

“除两淮之外,皇上可有再派援军?”待江保将军情介绍完,朱棣琢磨一阵后又问。

“没有!”江保肯定地答道,“按着皇爷和方先生的话,当今天下,除了两淮,已再无其他军马可派!先前,方先生也想着用沐侯爷的大军。但因云南太过遥远,当地夷人叛服不定,所以不敢轻动。”

“哦!”朱棣应了一声,遂陷入一阵思索。

就在这时,道衍突然抬起头,眼中射出一阵精光道:“据你所说,方孝孺调直隶卫所北上,是要遏制我军,为朝廷收集溃兵,整练士卒,重整旗鼓腾出时间。此言当真?”

“此为小人在一旁亲耳所闻,绝无虚假,皇爷当时也已采纳。但小人当日晚间便被贬到宝钞司,其后有无变化就不知道了!”说到这里,江保想了一想,又笃定地点点头,“不过皇爷对方先生一向倚重。自齐大人、黄大人被罢黜后,对他更是言听计从,想来变易的可能性不大!”

“嗯!”道衍点点头,遂转而用目光向朱棣示意。

朱棣会意,遂对三个内官道:“你等投我燕藩,其心可嘉;尤其是江保,更立下了大功,本王来日必会重赏!你们先行退下吧!”说完,他又示意马和领他们出去。

江保等人听命叩首,随着马和离开。待三人出门,朱棣随即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想法?”

道衍双手合十向朱棣行了一佛礼,却不正面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王爷,您以为这个江保之言有几分可信?”

朱棣想了想道:“十分不敢说,但八九分应是有的。真定和德州兵力确实颇有恢复。除江淮、淮北一带,确实想不出朝廷还能调何处卫所之兵。”

“王爷,您觉得江保被贬之后,朝廷军略可有更改?将来又可有更改之可能?”

“绝无更改!朝廷军事,我等虽不知其内幕,但从其动作中也能窥得一二。两相比较可知,朝廷近期确实是按江保所说布局。至于以后嘛……”朱棣自信地想了想道,“除非本王与盛庸再次决战,以致河北局势生变,否则一两年之内更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朝廷眼下已无平燕之力,唯有恢复元气,方有可能再战!”说到这里,朱棣一怔,“莫非师父觉得此中有异?”

“非也,臣之所想与王爷无二。”道衍淡淡一笑,“臣刚才细思之下,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只是此计之成败,与南军布局干系甚大,故需确认江保之言无差,方能说出!”

“哦?师父有何妙计?”

“其实也是一步险棋!”道衍呵呵一笑,突然话锋一转道,“不知王爷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我军攻彰德之事?”

“当然记得!当时彰德闭门不出,我军一时奈何不得,便弃城而去。”朱棣有些奇怪,“这与师父的妙计有何关联?”

“此次攻城与臣之计无关。臣只想问,王爷可还记得彰德守将赵清的那张纸条?”

朱棣想起来了。当时,燕军刚刚在沛县烧了南军粮草,接着趁势西出大名杀向彰德,彰德守将是都督佥事赵清。燕军赶到后,他出城打了一阵却不敌,遂躲进城内龟缩不出。见赵清死守,朱棣软硬兼施,一面指挥大军攻城,一面遣使入城劝降。使者进入城内,赵清倒也招待得客客气气。只是当使者提出要他举城投降时,赵清便托他给朱棣捎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殿下至京城日,但以二指许帖召臣,臣不敢不至,今未敢也!”

当使者将这句话传给朱棣时,朱棣一笑置之,仍旧攻城不误。随后,因彰德久攻不下,燕军便转战他处,他也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此时道衍怎么提起这一茬来了?

见朱棣疑惑,道衍含笑问道:“王爷,事到如今,您再想这纸条,觉得它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喽!”朱棣尚未回话,一直没说话的朱高煦便在一旁插口道,“当时我也在,这赵清打不过我军,又怕我们攻城,就拿这张破纸条诓父王。只不过咱们本来也没打算拿下彰德,这才放了他一马。”

“二郡王这么想就太简单了!”道衍轻轻摇摇头道,“老衲当时虽未在现场,但听人说后略为思之,却觉得此纸条中之言大有深意。这赵清之言,其实是真亦假来假亦真!”

“什么是真是假来假亦真?”

“师父说明白些,咱们都被绕糊涂了!”

……

道衍的话说得朱能、丘福等将领云山雾罩,纷纷迫不及待地出言相催。只有朱棣一言不发地端坐位上,若有所思般静待下文。

“所谓真亦假者,是若我燕藩靖难失败,那赵清自然不会认账,即便朝廷知道了这张纸条,他也大可推脱称为保彰德而施的缓兵之计,正所谓兵不厌诈,朝廷当然不会怪他;相反,若我军靖难功成,那即便赵清开始时果真只是要用其缓我军攻势,届时亦会忙不迭地解释为早已有归附之心,这就是假亦真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一切依时势而定,这就是赵清写这张纸条的如意算盘!”

“师父之意,赵清其实是心中犹疑,欲以我燕藩与朝廷相争的最终结果来决定其之态度。不知本王所言可对?”朱棣问道。

“不错!其实不光是赵清,这也是当下南军绝大部分将军的想法!”道衍面容镇定,锵锵有声道,“朝廷要将士们与我燕藩厮杀,却又搞什么改制复古,扬文抑武,军中诸将瞧在心里,岂无怨言?而偏偏王爷一向以武扬名,重视武功。两相比较之下,除盛庸等少数几个齐、黄死党外,恐怕绝大部分将军们心里早就倾向于王爷了!只是朝廷势大,又占据着大义名分,将军们虽有反心,却又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故而不得已只能听由朝廷驱使。可若王爷一举攻破京师,鼎定胜局,那他们又岂会继续与燕藩为难?到时候想必会踊跃来投,天下传檄可定!”

道衍讲完,朱棣浑身一震。又思索了半晌,他沉着脸挤出一句话道:“师父之意,是要我军趁直隶和京师空虚,一举渡江,杀入金陵?”

“不错!”朱棣把话挑明,众臣皆面露惊诧,唯道衍纹丝不动,镇定自若道,“今天下大势,我燕藩如日中天,朝廷已呈不支之势。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集天下之力,朝廷完全可以在一两年内重整旗鼓,届时我燕藩又将陷入困局。当今之计,唯有趁朝廷元气未复,一举将其击垮,这才是我燕藩取胜的唯一之望。天幸皇上自毁长城,将两淮屏障撤去,以致京师门户大开,这便是天赐之机。若我军略过德州、真定,长驱南下,一路直扑金陵,试问朝廷还有何力可以挡之?”

“略过德州,直扑京师?”道衍的话让众人吃了一惊。跳过德州、真定南下的事,燕军不是没有干过,但那时大多只是在山东作战,最多也不过抵达淮北。而道衍之意,则是在没有剪除背后敌军的情况下长驱三千里,直抵朝廷的心脏金陵!而且还是在德州、真定两大营实力有所恢复,总兵力仍有十余万之众的情况下!如此孤军深入,一旦有失,全军几无生还可能,众人都被道衍的大胆想法惊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大殿内立即展开激烈的讨论。

“这样做太险了!孤军深入,一旦战事不顺可怎么办?”

“就算直隶空虚,可京师还有上十二卫,长江天堑和金陵坚城也不容易攻破!”

“上次突入淮北,是为了引诱德州的盛庸,这次却是要打京师,其艰难不可同日而语。而且前次东昌一败,我军班师路上被南军连连偷袭,差点都回不来。这次要是去打金陵,一旦受挫,形势要比东昌时更惨!”

朱能、丘福乃至最尊重道衍的朱高炽都纷纷发言,不约而同地表达了他们的担忧。金忠则暂未吱声,似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得失。倒是一直对道衍有些不以为然的朱高煦反而跃跃欲试,想到打下金陵,推父王坐上天子宝座,他眼中顿时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面对眼前的众说纷纭,道衍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如老僧坐定般,平静地听着众人的慷慨陈词。待大伙儿议论得差不多了,他方冷静地说道:“诸位所虑不无道理。但兵法云,‘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今皇上与方孝孺断定我军不会南下京师,尽遣两淮驻军北上,我们偏反其道而行之,这便叫乘人之不及,攻其所不戒。至于孤军深入,看似危险,其实不然。如今两淮已无经制之师,即便朝廷临时招募义勇,也是些乌合之众,守城还勉勉强强,野战根本不值一提。我军此战之目的在直取京师,既如此,直隶城池要也无用,无须去攻。既不攻城池,义勇即便募成,于我等也无任何威胁。”

“可还有京师的上十二卫!”金忠插口道,“盛庸和平安也不会闲着。就算他们一开始时不敢轻举妄动,可随着形势逐渐明朗,必然倾巢南下。届时京师十二卫再出,则我军将南北受敌。退一步说,纵京师不出兵,有盛庸、平安掣肘,亦难越过淮河、长江两道天堑。”

“世忠之虑有理。一旦我军真入两淮,河北南军必然南下追击。不过……”道衍话锋一转,微微笑道,“如此一来,德州、真定的南军便也就出了城。盛庸既然要追击我军,则我军大可以在直隶与其决战!全歼河北南军的大好机会岂不就有了么?”

“啊!”金忠失声一叫,恍然大悟道,“师父之意,莫非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再以南下之名,邀盛庸决战?”

“世忠只说对了一半!”道衍含笑道,“此次南下,若朝廷和盛庸坚认我军乃诱其出战,拒不出兵的话,那我们便直扑京师,以朝廷眼下军力,根本无法抵挡。可若彼等幡然醒悟,判明我军意图,则我们便改弦更张,在江淮歼灭河北南军主力!只要盛庸之军尽丧,即便届时我军力竭,不得不班师北归,所得亦为不小!”

听道衍这么说,大家终于略有些心动,不过质疑之意依然存在。毕竟这种孤军深入,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些。过程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朱棣也有此虑,所以迟迟不开腔。道衍见状,想了一想道:“王爷,请问您可知近年征战,我军耗粮几何?现北平存粮又剩几多?”

“啊?”道衍这一问与之前的话题八竿子打不着,朱棣听了不由一愣,半晌方回过神来,略一思索便答道,“去岁拿下德州时,曾从李九江那里缴获了六十万石存粮,当时已统统运回北平,记得当时北平本身尚存四十万石存粮,加上屯垦所得及四方购买,共有一百二十万石有余。后来连续用兵,存粮消耗不少,尤其是今年出兵长达七月之久,其间虽有从南军中劫掠,但大部分还是靠北平存蓄。仅此一项,所耗费者当在四十万石,加上去年征战所费及北平守城将士所耗,现仅军中已用了近六十万石,再加上支应北平、大宁百姓和军户之用,共用粮七十万石,所存者应为五十万石左右!”这些情况还是前几日刚回城时朱高炽向他禀报的。当时朱棣因车马劳顿,人十分疲惫,只强打精神听了一遍便回宫歇息,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

道衍接着问:“王爷既知我燕藩存粮数目,当知我燕藩目前之窘境!”

“窘境?”朱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今燕藩形势一片大好,哪来的什么窘境?

道衍叹了口气道:“自靖难以来,江南再无粮草接济北平。这两年多来,除了北平、大宁百姓和军户屯垦所得外,我燕藩最重要的粮草来源便是劫掠南军所得,尤其是大宁、德州之克,我军所得颇丰,这才使我军得以支撑至今!”

“啊……”道衍这么一说,朱棣立时便有些明白了,当即脸色一变道,“师父的意思是……”

“臣是要告诉王爷,如今我燕藩虽然军势大振,但其实粮草已逐渐枯竭!”道衍深吸口气沉声道,“北平素来贫瘠,大宁就更不用说了,此两地屯垦所得有限得紧。而劫掠南军粮草,虽有大宁、德州之例在先,但此为可遇不可求之事。且自盛庸为帅后,于粮草十分谨慎,屯粮之地多选在大名、沛县。此二地均距北平较远,中间还有真定、德州隔阻,我燕军即便劫了他们的粮草,也只能取其少数,供一时之需,大部分都无法带回,只能就地焚毁。而德州、真定虽然存粮较多,但此二城却非轻易可以攻破。如此说来,王爷再想靠劫掠获取大批粮草已无可能!而我军眼下总数近十五万,每日即便枯坐城中,所耗粮食最少也需一千三四百石之多,而若出战,以十万军计,将士每人每日最少需耗粮二斤。十万人便是二十万斤,一月下来便是五万石;另留守士卒每月也要耗费一万二三千石,两者相加,再把供应百姓、军户的算上,每月便是近七万石!而我燕藩眼下存粮总共不过七十万石,如此算来,王爷若再像今年这般征战一次,那明年这个时候,咱们燕藩就真得坐吃山空了!”

朱棣这下动容了。其实粮草的问题一直是燕藩的软肋,只是燕军运气好,两次夺了南军的大粮仓,这才能支撑到今天。但道衍说得对,上天不可能永远眷顾燕藩,以眼下的形势,再想一次性从南军手中夺几十万石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燕藩又没有其他足以支持军用的粮草来源。这也就是说,最多一年半,燕藩就将陷入断粮的绝境!

内心做出决定后,朱棣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他威严地扫视了众人一眼,沉声道:“因粮于敌,亦为我燕军所擅长。以我昔日之弱,尚能掠取大宁、德州粮草;今我燕军兵精将勇,锐不可当,突入直隶富庶之地,何愁劫不到粮食?故……”说到这里时,朱棣从椅子上隻然而起,双手按住案几,加重语气坚定道,“本王决定,便依道衍师父之计,即日开始暗中准备,待新年一过,即挥师南下,直扑京城!”

初夏的淮北,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这一日晌午刚过,灵璧县南面的官道上,一支大军正护卫着数千辆粮车娓娓向北而行。从队伍所打的旗号看,这正是朝廷平燕参将平安的人马。烈日炙烤下,将士们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又晒干,贴在身上显得皱巴巴。

队伍最前头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将军,走了一阵后,他热得实在难受,待仰头将葫芦樽里的最后一滴水饮尽后,便拨马折返疾奔一阵,终于见到一个五旬老将的身影。待两人靠近,青年将军将葫芦樽扔到一旁,面色恳切道:“大帅,天气太热了,这么急着走下去,将士们中暑的怕会不少。反正灵璧也就三十里路了,就先找个地方歇歇,待凉快些再赶路也不迟啊!”

被唤作大帅的正是平安,而青年将军则是南军参将葛进。听了葛进的话,平安左右一望,见身旁的亲兵们也都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心头一软,几乎就要答应葛进的请求。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平安何尝不想让将士们歇息?可是他实在不敢啊!回想起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平安犹如做了一场噩梦,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四个月前,刚返回北平不久的燕军在经过短暂休整后,又顶着凛冽的寒风再次出征。这一次,燕军置德州、真定于不顾,直接突入山东境内,并从鲁西平原一路南下,向直隶方向扑去。

燕军再次寇鲁,河北的南军却并未出兵。一来,两淮驻军的北上,虽然使河北南军实力有所恢复,但毕竟与夹河之战前不可同日而语。面对来势汹汹的燕军,别说本就心猿意马、后来又被燕军彻底打怕了的真定吴杰,就连德州城内的平燕总兵官盛庸也不敢轻易出城迎战。而且,在盛庸看来,燕军此番前来,无非又是效当初东昌之战前的故伎,欲引诱河北南军主力出城而已。

时过境迁,如今南军已没有与燕军再次决战的实力,而且盛庸也不相信朱棣会重蹈东昌之败的覆辙。反正放眼南方,无论是济南,还是直隶境内的徐州、凤阳以及淮安等重镇,都有充足的兵力驻守,燕军想攻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有了这层计较,他便打定主意闭门不出,由着朱棣折腾。在他看来,燕军即便突入直隶,也站不稳脚跟,迟早还要乖乖撤回北平。于是,盛庸在移文淮安,嘱咐梅殷严加防范后,便只命河北各路军马养精蓄锐,待来年开春后再作计较。

不过接下来形势的发展,则大大出乎盛庸所料。燕军进入淮北后,犹如蛟龙入海,不但没有北返的念头,反而愈发折腾得痛快。正月二十七日,燕军兵临沛县,守将王显自知不敌,马上开门投降,县令颜伯纬自尽。三日后,燕军兵寇徐州。三月,燕军撤徐州之围,继续南下,抵达淮北腹地的蒙城,直接威胁中都凤阳。

直到蒙城失守的消息传来,盛庸才感觉有些不对劲,此次朱棣似乎不是冲着他的德州大营来的。

不过此时盛庸想出兵也来不及了。沛县失守、徐州被围,河北南军的粮道再次被掐断。而且沛县还存着不少原打算供应德州的粮草,如今也全落到燕军手里。此时正值春荒,山东各州府也没有多少存粮,失去粮草支援后,仅凭德州现有的存粮,南军根本无法大举南下。无奈之下,盛庸只得一面行文山东各州府抓紧征集粮草;另一面又传令真定,命平安火速领兵南下增援。

南军这边手忙脚乱地调整部署,进入淮北的燕军也没闲着。攻克沛县时,燕军获得了八万石粮草,后来又打下了宿州,两地所得粮草足够数月之用。得知河北官军南下,燕军以逸待劳,先在淝水之畔击退平安,继而又打跑了从济南千里赶来增援的铁铉。

本来,若仅于此,那南军的形势也不至于太坏。燕军赖在直隶境内不走,朝廷已明白其有可能渡江犯阙。震惊之下,建文只得从京师仅剩的上十二卫亲军中抽出一半,组成三万大军,由前军右都督何福率领北上;同时,魏国公徐辉祖也率舟师从海路运粮七万石至山东。徐辉祖到山东后心急如焚,在麻湾登陆后立即将粮草交与前来迎接的胶州知州,让他派人运去德州,他则率着随船跟来的一万浙军驰援淮北。而此时,随着天气渐热,燕军将士耐不住高温,水土不服已愈发明显。在接下来的小河之战中,平安抖擞精神,仅以本部四万兵马,竟与比他多一倍还不止的燕军打了个平手。随后,徐辉祖和何福相继赶到,三支大军会师后,与燕军大战于齐眉山,两军旗鼓相当,谁也压不倒谁,战局遂僵持下来。

战事呈胶着状态,这对燕军无疑是不利的。这里毕竟是朝廷的地盘,燕军出征日久,士气已逐渐衰颓。而且由于南军的英勇作战,燕军并未实现“各个击破”的战略构想。而且南军的上十二卫更是朝廷的最强精锐,燕军的优势正在逐渐缩小。

可就在这时,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战事的关键时刻,建文竟下了一道敕旨命徐辉祖火速率军回京!

得知徐辉祖南归,朱棣当即喜出望外。而稍一思索,他便明白了建文的心思,有徐增寿这么个刺猬梗在面前,建文无法消除对徐家人的猜疑。

徐辉祖的南归瞬时改变了战场的形势。南军不仅实力受损,心理上的打击更是十分沉重。何福、平安不明就里之下,对皇帝的举措大为不解,心情也颇为沮丧。更坏的是,因为两军皆是匆忙上阵,所携粮草不多,此时他们也逐渐陷入断粮境地。无奈之下,两人商量一阵后,遂一起撤兵,到灵璧城内坚守,以待朝廷粮草接济。

回想完这段经历,平安又回头打量了一下身后的粮车。三万石粮,从数量上看确实算不得多,但对几乎断炊的灵璧来说至关重要。只要再拖延一段时间,盛庸的德州援军便会赶至。到时候三军会师,不说全歼敌军,至少将燕庶人逼回北平还是有可能的。

“大家加把劲!”暗自鼓劲后,平安气运丹田,向全军将士大声叫道,“灵璧就快要到了。待进了城,咱们再放宽了心休息!”

话音刚落,前军队中便出现一阵惊呼。平安极目一眺,远处逐渐出现一片黑点,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燕山铁骑!

“大家不要慌!”眼见将士们出现骚动,平安立刻抽出宝剑大叫道,“按事先布置,列方阵迎敌!”说完,他又对还在跟前的葛进叫道,“马上回前队,压住阵脚!”

“是!”葛进也立刻打起精神,对着平安双拳一供,随即催马前去。

燕军在距南军约两三百步时停了下来,显然是在整肃队形,准备冲阵。此时南军阵型已排列完毕,四万将士结成一个巨大的中空方阵,将粮车护在阵中。见己军布阵完毕,平安心中稍安,遂又大声呼道:“大家不要怕,灵璧就在眼前,何都督得知燕军劫粮,必会出城来援。咱们稳扎稳打,一定能平平安安返回城中。”

说话间,战斗便开始了。燕山铁骑都是百战精锐,其冲锋之势锐不可当,不过平安这边也不是吃素的。这四万南军大都是跟随平安征战多年的老军,战力在南军中都是一流。燕山铁骑几次冲阵,都被他们挡了回去。

几次交手过后,平安心中突然冒出个疑惑——据他所知,燕军此次出兵总数将近十万,经过数月的转战,刨去死伤及掉队者,现在能战之兵应该还剩八万左右。而眼前这股子燕军不过三万之数,其中铁骑最多一万。如果燕军是要劫粮,应不会只派出这么点人才对!

“该不会是去灵璧城外截击何都督的吧!”当平安将心中疑惑说出,一旁的偏将立刻作了解答。平安一听之下心顿时揪了起来——自己手中这批军粮至关重要,所以一旦得知自己遇劫,何福十有八九会出城相救,难不成燕庶人是项庄舞剑?

“大帅,下官看了一阵,这燕军好像也没有拼死猛攻,倒是更像在游斗,这又是何意?”说话的是礼部左侍郎陈性善。自得知徐增寿暗通燕藩后,建文对五府将帅都存了戒心。此番何福北上,建文派了一堆文官跟随,名为参赞,实则监视,陈性善便是其中职衔最高者。此番南军外出征粮,需与各州府衙门交涉,为方便行事,何福便把陈性善派了出来。

“游斗?”听了陈性善之言,平安又远眺一阵,发现燕军还真有这个意思。他愈发觉得自己刚才的判断有理——灵璧只有三万上直军,何福出援最多能带上一半,如果被剩下的五万燕军截击,那是必败无疑!

“传令!各部不要与燕军纠缠,保持阵型,缓缓前进,向灵璧进发!”此时平安已有计较,如果何福中道被围,那也是无法可想,此时自己不可能分兵去救他,只能摆开阵势,全军缓缓前进。若赶到时何福尚在,自己自能救他出来;若何福战殁,至少自己的四万人马可以退回灵璧。只要灵璧不丢,军粮不丢,那即便何福援军全军覆没,战局也还是有希望的。总而言之一句话,现在绝不能在这里和燕军纠缠。

南军以步兵为主,原先固守原地,阵势十分坚固,此时要在战斗的同时向前推进,则必须加强前阵的兵力,以逼退燕军。在平安的指挥下,后阵的一万名将士有一半被抽调到前阵去打开道路,左、右两翼也有松动,这样粮车周围的防御便显得单薄起来。

战斗继续进行,南军毕竟人多,虽然推进缓慢,但前进的步伐却一直未停止。不过奇怪的是,随着南军大阵的移动,燕军的战术也逐渐起了变化,原先燕军是半纠缠半游斗,看似凶狠,但实地里并不拼命;而到这时,他们却一反方才之犹疑,个个拼命向前将南军缠住。

“何都督果然被围!”燕军的死战更加坚信了平安的判断,他一咬牙叫道,“亲兵全部冲到前头去,杀一道口子出来!”

平安的亲军有近两千人,全是重甲铁骑。在保证阵形完整的前提下,调这一支强悍的机动骑兵上前杀出一条血路,至少能加快己军推进速度,救出何福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一分。

平安的亲军一直拱卫在粮车周围,此时听得将令,遂撇下粮车集中到一起,向燕军阵中突进。果然,铁骑的冲击使燕军阵中出现一阵骚乱,原先凌厉的攻势也渐渐缓了下来。平安在阵中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指挥大军趁热打铁,忽然右后方传来一阵隐隐的马蹄之声……

怎么回事?平安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燕军不都去围何福了吗?怎么后方还有敌军?就在平安恍惚间,马蹄声越来越明显,一支铁骑从右后方远处的小丘旁冒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而领头的一员小将一身银色钢甲,身后的大旗上绣着四个黝黑大字——高阳王朱!

“中计!”平安脸色大变,他原以为燕军的目标是何福,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那其实是朱棣设下的套,其真实目的是自己的粮车!是灵璧七万大军的三万石救命粮!举目四顾,平安发现,护卫粮车的部队已有将近一半调到了前阵,正和燕军缠杀在一起,粮车周围的护卫军阵已只剩下薄薄的一层。

眼见燕军铁骑越来越近,连朱高煦头盔上飘扬的小旗都能隐隐看清,平安惊骇之下肝胆俱裂。挡不住的——他立刻做出了判断,只得立刻大声呼道:“舍弃粮车,向前阵靠拢,重新结密实方阵!”粮车已经保不住了,当务之急只有尽可能地保住将士们的性命。至于粮食没了怎么办,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燕军冲了上来,他们并没有攻击已结成紧密方阵的南军,而是将早已准备好的火把肆无忌惮地扔到一辆辆装满粮食的大车上。随着熊熊大火冲天燃起,南军的最后口粮也在火光中逐渐化为灰烬……

平安一败,灵璧顿时陷入断粮绝境。无奈之下,总兵何福率上十二卫强行突围。但此时的南军哪有斗志,在燕军的步步紧逼下,南军连战连败,最终彻底瓦解。

而随着上十二卫的崩溃,朝廷最后的精锐也随之损失殆尽。接下来,燕军势如破竹,攻下泗州,继而强渡淮水,一举洞穿由盛庸匆匆南撤后临时布置的淮河防线。

淮河失守,长江以北便成通途,此时燕军气势如虹。五月十七,燕军先锋抵达扬州。见燕军杀至,扬州卫指挥使王礼不战而降。

扬州乃江北第一重镇,它的丢失在沿江诸城中产生巨大影响。随后,高邮、泰州、南通州等地守将也纷纷归降,趁这个势头,朱棣又一举拿下仪真。

得到仪真后,燕军于江岸扎营,并集战船于江上往来穿梭,旌旗遮天,一时京师大震。建文无奈,只得派宗室中德高望重的庆成郡主前往燕军营中求和,许以中分天下,但遭到已胜利在望的朱棣的断然拒绝。

建文四年六月一日,燕军再次出战,打败驻军浦子口的盛庸,拿下了长江北岸最后一个要塞,盛庸渡江南逃。当日,右府都督佥事、水军统领陈瑄率舟师归附燕王,朝廷用以守卫长江的水师也落到燕王手中。

六月三日,金陵一带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燕军于瓜洲誓师,一举跨过长江天堑。此战燕军气势如虹,南军再遭惨败,主帅盛庸落荒而逃,朝廷拱卫京师的最后一支军队也就此覆没,镇江失守。六月八日,朱棣挥师西进,突入京畿,至龙潭扎营。在经过了长达三年的艰苦奋战后,燕军终于杀到了金陵城下,朱棣距最后胜利只剩一步之遥! 5XYS7q+zkgQW76IPhAWW8nboV3E9fg14tCjtUMcYhLQGME4/NOFdqlKHq9MYOQT0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