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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四小姐设计擒贼 李增枝口吐实言

胜了!终于胜了!当东昌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师,朝廷上下顿时成为欢乐的海洋。这是开战一年多来第一次取得重大军事胜利,在这段日子里,朝廷官员,尤其是赞同削藩的文官们已经遭受了无数次打击,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如今,所有阴霾似乎都在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文官们兴高采烈,争先恐后地向皇上进献贺表。一些原本对平燕颇有微词的勋戚武官们也改变了立场,转而大唱赞歌。

最开心的自然是建文。尽管在随后的军报中得知燕军最终逃脱了官军追击,但大破敌军的辉煌战果仍让他喜不自胜。

在一片弹冠相庆中,有一个大臣显得十分落寞,他便是兵部尚书茹瑺。捷报回京,建文欢庆之余,首先就是让齐泰、黄子澄复职。齐泰回归兵部,茹瑺迅速被边缘化。这几日朝廷连连下令,河南、江淮等地的镇守卫所悉数北上,大批的粮饷、辎重也从京师装船,源源不断地向德州运输,而这一切都是建文与齐泰、黄子澄商议后的决策,茹瑺不过是在大事已定后被告知一下而已。他十分愤然,但又敢怒不敢言,只能郁郁寡欢。

这一日,茹瑺如往常一般散衙回府。刚到府门口下马,一个家奴打扮的人凑到近前一揖道:“茹大人,我家老爷在江东楼备好酒席一桌,敬待大人捧场!”说着,恭恭敬敬将一张名帖奉上。

“你家老爷?”茹瑺看这个家奴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遂面露狐疑地将名帖接过。一看之下面色一变,隔了半晌方喃喃出声道,“是他……”

……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江南大地上的绿草也渐渐冒出了尖儿。与春意盎然的节气相同,京中士民的心思也被撩拨起来。这几日,钞库街、武定桥一带,无数公子少爷们蜂拥而至,将十里秦淮烘托得热闹非常。

这一日傍晚,钞库街上最负盛名的翠烟楼前来了一位衣装华丽的贵客。守在门口的老鸨儿远远瞧着,当即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道:“哎哟李二爷!都一年多没瞧着您了咧!自打您去了河北,后来就没了音讯。前两个月,听客人闲谈时说您哥哥已被皇上赦免,咱还想着您也没事儿了,可左盼右盼,就见不到您过来。还以为您老把咱们都给忘了呢!”

“我这不是来了么?”贵客趁机在老鸨胸前抹了一把,一脸淫笑道,“萧烟儿还好么?可有把老爷我忘了?”

“您还有脸提?”老鸨啐了一口,哼道,“您这一走就是一年,烟儿日思夜盼,人都憔悴了。就上个月,烟儿还抽抽搭搭地跟我提起,说您最后一次来时还答应送她个金簪子来着,敢情您是反了悔,所以就撩开不理她了!”

“哪能呢?”贵客当即一叫道,“老爷我是什么人?还差个破簪子?十个咱也不眨下眼睛,快,带我去见她!”

“您这边走!”老鸨从来客怀中抽出身来,笑着一让,然后扭动着腰肢向内院走去。

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李增枝。李增枝因兵败白沟河,故背了个“待罪听勘”的罪名在家闲居,倒也一直十分谨慎。不过盛庸取得东昌大捷后,建文大喜之下,重新重用剿燕派大臣,连李景隆也时来运转,恢复了太子太傅的官职,李增枝自然也不用再“待罪听勘”。虽然前军左都督的官职未复,但他仍以闲散大臣的身份位列朝班。先前落魄时,李增枝为了避祸,不得不收敛行迹,如今他也算是囚鸟出笼。又忍耐了两个月后,李增枝实在憋不住,终于再来秦淮河寻欢作乐。

待走到后院,早有一个二九少女迎了上来,当即一声嘤呼,直扑到李增枝的怀里。李增枝只觉胸口一团火直往上冒,忍耐不住,一把搂住少女直接往旁边的房中奔去。老鸨嘿嘿一笑,随即将门带上离开。不一会,房中便响起呻吟声……

一夜风流,到了第二日拂晓,李增枝方从温柔乡中醒来。这一日正值朝休,李增枝本欲再风流一阵,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他毕竟是刚刚起复,凡事还需谨慎些好,故盘算着趁天没亮透赶紧回府,如此也不惹眼。计议已定,他遂又在少女身上摸索一阵,待过完了瘾,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待李增枝从翠烟楼出来,天空已隐隐露出肚白。他从武定桥上过了秦淮河,正欲顺着东牌楼、贡院街打道回府,忽然前方过来一辆堆满木桶的板车。因推板车的人身形娇小,又是一副民妇打扮,他只当是起早收粪水的,倒也没太在意。可当板车与他交身错过时,那个民妇忽然从车上掏出一个大木棒,疾步冲了过来。李增枝察觉后面一阵疾步声,正转头欲瞧,后脑勺便已挨了一棒。待他醒来时,已身处一片荒木丛中。

李增枝左右一扭,才发现自己早已被捆得严严实实。他心中大恐,一抬头发现两个少女正一脸愤恨地望着自己。此时天色已有些亮了,李增枝定睛一瞧,当即大惊——这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当初强抢的玉蚕的侍女景儿,而另一个竟是徐府的四小姐——徐妙锦!

“徐妙锦,你要怎样?”待意识全恢复后,李增枝浑身战栗,当即吓得大叫。

“你这淫贼,害我玉蚕姐姐,还想逍遥法外?皇帝哥哥不杀侬,那是他没长眼睛!我今日要替天行道,为玉蚕姐姐报仇。”

原来徐妙锦早就想杀李增枝,只因怕牵连家人,一直不敢动手。东昌大捷后,李增枝兄弟相继起复,徐妙锦得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遂每日与景儿乔装到岐阳王府外晃悠,刺探李增枝的行踪。昨日傍晚,李增枝从府中出来直奔翠烟楼,徐妙锦她们一路尾随。确信李增枝又要嫖宿后,徐妙锦心生一计,竟装扮成运粪车的民妇,一早便躲在中山王府的后院中,并派景儿在李增枝回府所必经的东牌楼一带晃悠。东牌楼就在中山王府的西门外,待李增枝出现,景儿即刻回报,徐妙锦当即趁李增枝不备一举将其擒获。

当“报仇”两个字从徐妙锦口中说出时,李增枝已彻底明白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惊恐之余,他当即尖声叫道:“你敢!我乃朝廷一品大员,你敢私自杀我,朝廷必诛你满门!”

“叫什么!你睁开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聚宝山,早就出了聚宝门了!荒郊野岭的,谁会一大清早来这里?我就是杀了你,又有谁知道是我杀的?”徐妙锦怒目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道,“你李家兄弟折了十多万京卫将士的性命,现这京城内外恨你们的人多得是,我这也算是为这些孤儿寡母报仇了!到时候朝廷就是追查,也疑不到徐家头上!”经历了德州一事后,徐妙锦也成熟不少,此番她如此设计,也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在荒郊野外诛杀李增枝,还真是一点娄子也没有。

“小姐,跟这淫贼有什么好说的,直接杀了就是!”一旁的景儿早已是满腔怒火,眼见杀死玉蚕的仇人在此,她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此时的李增枝已吓得浑身筛糠,他想反抗,可手脚都被捆死,想动也动不了。眼见徐妙锦逼至眼前,那寒意凛冽的匕锋让他肝胆俱裂,当即撩开嗓子大叫道:“那个玉蚕不是我强抢来的,是徐增寿主动送我的!”

“什么!”李增枝此言一出,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把景儿和徐妙锦震得花容失色。

过了一会儿,徐妙锦方回过神来,当即冲上前给了李增枝一个耳刮子骂道:“淫贼!那日明明是你家杨思美在三山门外抢人!侬死到临头,还要诬陷我四哥,看我不一剑戳侬个大窟窿!”

徐妙锦是真动了气,一直封着的越女剑也抽了出来,作势便要往李增枝身上捅。

见她如此,李增枝知道稍有延迟就要命丧黄泉,遂急切道:“我没有说谎,你听我解释!”

见李增枝一脸惶急之色,不似作伪,徐妙锦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剑锋也停滞下来。稍一沉吟,她宝剑一提指着李增枝的喉咙道:“好!侬说,若有半点虚伪,本小姐必将侬碎尸万段!”

“我不敢说谎!”李增枝哭丧着脸,将前后经过娓娓道来——

当初耿炳文兵败,建文以李景隆为平燕总兵后官。诏旨一下,李景隆喜出望外。他明白,只要打败燕藩,他就将超越徐辉祖,成为大明第一勋臣!接诏后,他调兵遣将,为北伐作准备。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景隆当上总兵后,李增枝也被封了个参将。得此任命,李增枝喜出望外。在他看来,燕藩根本就不堪一击,此次北伐,取胜是铁板钉钉的事。待平燕功成,不仅哥哥从此威势无二,他也可在这场战争中大捞一把军功,从而洗刷掉“膏粱子弟”的恶名,一跃成为建文新朝的中流砥柱!

而就在李增枝筹备出征时,忽然徐增寿派人前来下帖,请他到醉仙楼一聚。

收到请帖之时候,李增枝有些诧异——毕竟徐李两家已形同陌路,不知道这时候找他干嘛。

不过李增枝很快就恍然了:眼下李家受皇帝宠信,眼瞅着就要平步青云。徐增寿当初在官妓一事上得罪他,现在多半是要赔罪!

想象着徐增寿诚惶诚恐、摇尾乞怜的模样,李增枝心中也不由大爽,于是欣然赴宴。而果不出其所料,席中,徐增寿频频举杯,外夹着甜言蜜语,把李增枝捧得晕头转向。李增枝在勋戚间一向名声败坏,如今得此殊遇,感觉自然大好,对徐增寿的不满也由此化解不少。

酒过三巡,徐增寿端着酒杯凑到已是醉眼蒙眬的李增枝身旁,一脸讨好道:“增枝老弟,你我同为元勋子嗣,情如兄弟,以往虽有些芥蒂,但大都只是误会。今日愚兄设此薄宴,便是向老弟赔个不是,还请你莫要将往日种种记在心上,看在愚兄这番诚心上,徐李两家从此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李增枝与徐增寿其实并无大梁子,所谓的过节无非是一些面皮子上的小事而已。此时眼见徐增寿如此低三下四,李增枝的内心已是舒畅到了极致,几乎就要点头答应下来。但他生生忍住了,嘿嘿一笑道:“四哥言重了。徐李两家同为朝廷擎天之柱,岂有交恶的道理?往日那些不对付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我与哥哥岂会放在心上?”

见李增枝如此爽快,徐增寿顿时一喜,正欲开口说话,李增枝又接着道:“只是这徐李两家和睦嘛……其实我兄弟内心一向敬重徐家,可你家那四小姐……”

“妙锦一女儿家,懵懂无知,贤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徐增寿忙道。

李增枝却仍摇头不语,只攥着手中酒杯来回把玩。

徐增寿明白李增枝的意思,眼珠一转又压低声音赔笑道:“贤弟,妙锦的脾气你也晓得,要她一时半会儿转过性子,想来也不容易。不过当初在卢妃巷她确实折了贤弟脸面,不如这样,由愚兄做主,将那玉蚕送与贤弟,权当替小妹向贤弟赔罪,以消此芥蒂,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哦?”李增枝眼光一亮。那玉蚕的美色,他是觊觎已久,其后被徐家救去,他仍是念念不忘。没想到徐增寿竟会开出这样一个赔罪的“价码”!想了一想,他又犹疑道:“你将她送我?你家妹子知道了那还得了?”

“这有何难?”徐增寿脸上露出一丝奸笑,“明的不行,来暗的就是了!妹子现卧病在床,明日下午,我让内子打发玉蚕去三山门外采办些果蔬,就说是给妹子开胃,她岂有不去的道理?到时候你便派人在三山门外守着,把她绑回去不就结了?”

“又是当街抢人?”李增枝吃了一惊。

“贤弟放心!我自会拿捏时辰,待她们采办完时,天色已暗,正好动手!三山门城门郎林谓,还有西城兵马指挥刘辉都是先父亲兵出身,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届时把巡捕、兵丁都调开,正利于你行事!”说到这里徐增寿笑道,“贤弟此番北上伐燕,军中必然清苦,带一个清秀小厮随身侍候起居,想来也在情理之中吧?”

李增枝怦然心动,思忖一番后终于点头道:“既然哥哥如此盛情,那弟弟就却之不恭了!”

见李增枝终于答应,徐增寿心中大喜,当即举杯道:“好!从今以后,徐李两家一消旧怨,共扶大明社稷!”

“干!”两只酒杯干脆地碰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事,徐妙锦与景儿早已知晓。

听完李增枝的叙说,徐妙锦和景儿都呆若木鸡。隔了半晌,徐妙锦才怒骂道:“一派胡言!侬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我四哥!”

“不错!你要真与我徐家和好,为何还要扣押我家小姐?”景儿也跟着附和。

李增枝知道此事太过骇人听闻,妙锦她们一时不可能相信,忙接着道:“小姐请听我说完!我与徐增寿所谓修好,仅是官场上的逢场作戏;可他徐增寿送玉蚕给我,根本就不是想和李家修好,而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徐妙锦已听的得云山雾罩,脑中直犯迷糊。

“这也是我事后才明白的!起初我也以为徐增寿将那个玉蚕送给我,只是见我李家得势,怕将来遭报复而已,后来才明白,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李增枝苦笑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那玉蚕一开始死活不从,到后来却突然转性,对我曲意顺从,待到白沟河决战时,她却突然跳出来刺我哥哥,以致我军惨败!”

“那是玉蚕姐姐要救我,才忍辱让你这淫贼糟蹋!”想到玉蚕为自己所做的种种,徐妙锦心痛之余,眼中又冒出熊熊怒火。

“自是为了救小姐,可又不完全是!”见徐妙锦如此神情,李增枝生怕她一怒之下将自己杀了,忙加快语速道,“是燕王的人让她这么做的,并以此为挟,换取他们救小姐出来!”

“什么?”见事情居然还牵扯到燕王,徐妙锦心中更惊,当即追问道,“你有何凭据?”

“凭据自是没有,不过从我后面的遭遇中便可推测出来,”李增枝顿了顿,又接着道,“玉蚕一介女流,就算想救你,又岂能想到阵前刺我大哥这一出?而她刺我大哥不成,继而又砍倒纛旗,以致我军惨败,燕王趁此机会将你从德州救出!小姐你想,若玉蚕不受燕王唆使,他们岂能有此默契?”

闻言,徐妙锦心中一震,她一直对玉蚕不杀李增枝,却转而刺杀李景隆之举心存疑惑,只是一直没有详细梳理罢了。此刻听李增枝说来,其间确实透着太多古怪。

“而白沟河一战后,马和又来找我,要我劝哥哥退出德州,并将粮饷留给燕藩。当时马和说燕王已答应,只要我们放弃德州,将来靖难功成,必保我兄弟二人无恙。此时我军惨败,天下形势已变,我与哥哥商议后便答应了燕藩的条件。谁知燕王不守信用,在禹城设伏截击,以致我军全军覆没!”

“这是侬自作自受!”徐妙锦怒斥道。

“不错,这是我自作自受。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小姐怕是想不到了!”李增枝接着道,“禹城大败,世人皆以为我孤身脱险,实则当时我在逃亡途中被朱高煦生擒,后来马和赶到,传燕王令旨将我放了,并叫我在荏平收集溃兵。我遵其意照办,这才收罗了万余人马带回京师,将功补过,使朝廷免处重罚!”

听到这里,徐妙锦已是瞠目结舌,半晌方怔怔道:“大姐夫为什么要放你回京师?”

“他是要我,还有我哥哥暗助燕藩!”李增枝垂头丧气道,“白沟河一败,朝廷元气大伤,燕王也想夺取天下。他看中了我李家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力,希望我们能待在京里暗中助他。而且在放我之时,马和还偷偷跟我说,待我家兄弟回京,自有人来联络我们,为我兄弟在朝堂上开脱!可小姐你可知?那个联络我的人是谁?”

“谁?”

“你四哥徐增寿!你可知你四哥为何会拼命在朝堂上为我大哥脱罪?因为他一直都是燕藩在朝中的内奸!他救我们徐家,便是听燕王之命要保住我们李家这支势力。只要哥哥这次不死,那不仅欠他一个天大人情,而且从此就和你四哥,还有燕王绑在了一起。将来你四哥要他做什么,我家哥哥又岂敢不从?”

“咿呀!”徐妙锦失声一叫。她万万没想到,李增枝竟然说四哥是燕藩的人。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怒喝道,“你撒谎!四哥已经跟我解释过,他救李景隆是因为你去找他,威胁他说若不救李景隆,你就咬出我去德州的事!”

“我哪里敢咬他?是他主动找的我!我都说了,他是燕藩的人。既然如此,我兄弟和燕藩的交易他自然都一清二楚。我若出来咬他,且不说无凭无据,就算成功,他死前再把我兄弟出卖德州的事抖搂出来,那不仅我哥哥完了,就是我也难逃死罪!他若见死不救,我哥哥纵然被朝廷处死,可他念及兄弟之情,为保我一命,也未必就把他徐增寿攀出。再说了,当时我哥哥是九死一生之局。我又不是神仙,怎就知道他徐增寿竟有逞天之能,连这种案子都能给翻过来?有这两处计较,你说我何必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危险去招惹他?所以,这都是燕王一早就设定之计,先放我回来,并给我机会收罗溃兵,将功补过;继而再把救我家哥哥的办法告诉徐增寿,让他在朝堂上救我哥哥一命。从今以后,我李家就是燕藩的人了!”李增枝哭丧着脸说到这里,舔舔干枯的嘴唇,“说了这些,小姐也该明白那个玉蚕是怎么回事了吧?从一开始,那玉蚕就是徐增寿故意扔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若我没料错,小姐去德州多半也受了他的怂恿。你孤身救玉蚕,自然不可能成功,而我兄弟肯定也不敢贸然杀你。到时候,燕藩的人再偷偷找到玉蚕,让她临阵刺杀我家哥哥,以换取他们救你脱险。当初擒你时,我衙门内突然起火,想来就是他们的设计。那时候我忙着救火,又要遣人看管你,根本就无暇顾及玉蚕,正好给了燕王的人机会,要不然那女人怎么突然变了性,愿意伺候我了?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这才有了接下来的白沟河大败。这之后,咱兄弟陷入绝境,只能被燕王一步步牵着鼻子走,终于把朝廷的本钱赔得精光!事到如今,就连咱兄弟也和他徐增寿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能听他和燕王的吩咐!”

“咣当”一声,徐妙锦手中的宝剑掉落于地,起初因怒气涨得通红的脸颊此刻已是一片惨白。过了好半天,她猛地摇头道:“我不信!这都是侬的狡辩!”

“我如今命在旦夕,哪还敢诓小姐!密谋劫持玉蚕之事,是我亲自和徐四哥商量好的,后面在德州的事,虽是推测,但想来也差不了多少。小姐要有不信的地方,只管去问你家四哥!”李景隆解释一番,又可怜巴巴道,“小姐,我该说的都说了。其实杀玉蚕的真不是我,这都是徐四哥,还有燕王他们串谋好的啊,我只是被算计罢了!”

徐妙锦没有再吭声。李增枝兄弟贪生怕死,他们为了保全性命投效燕藩她并不感到奇怪。而徐增寿的诸般作为,徐妙锦听了虽然震惊,但冷静想来,却也并无疑点。而且听了李增枝的话后,徐妙锦将自己的经历一对照,立时发现了两个可相印证之处:当初从景儿口中得知玉蚕被劫后,她曾经去找徐增寿问计,他的回答便只有去德州强行劫人一法。虽然当时徐增寿也说了此事甚险,但自己听后却动了心思,虽不能说是受此言怂恿,但说受他启发倒也不为过。而更关键的是在德州,当时怎么就这么巧碰见马和?而且那时他也正在打税客司衙门的主意,还挖好了地道?最重要的是,自己进入玉蚕房中后,明明有亦失哈在门外把风,怎么会突然间就没了人影,还把李增枝给招来了?而且自己被擒时,燕藩诸内官也没有现身相救,只是放了把火。想到这里,她的心顿如坠落到了冰窟窿里——她已隐隐感到,李增枝的话是真的。

突然,徐妙锦猛一弯身,从地上捡起宝剑,对准李增枝的胸膛厉声问道:“李增枝,你北上后,景儿从你府中逃出,你的家丁是否又将她捕了回来?”

“她?”李增枝一愣道,“这事在德州时家人就有来书,说这婢女趁人不备,打伤了几个下人,从后院逃了出去。后来他们也曾有追,但没有追上。因为我要的是玉蚕,对这婢女倒没上心,便回书命他们不用管了!”

“你瞎说,我逃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打伤你家下人。当时后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抓住机会就逃了。”一旁的景儿立刻反驳道。

“不是你打伤的?”这下轮到李增枝发蒙了,“可当时家人来信,确实是有三个下人被打晕了啊?我还在纳闷,你一个弱女子怎能有这番能耐!可要是这样,他们又是谁打伤的呢?”

徐妙锦皱起眉头开始沉思:景儿说是顺利逃出,李增枝却说有几个下人被打晕。两相矛盾之下,那结论只有一个——打伤下人的其实另有其人。而那个人——想到这里,她已经有了答案。

徐增寿!对!只有徐增寿!李家兄弟出征后,岐阳王府守卫松懈,徐增寿借着机会遣人暗中打伤李府家奴,制造出机会让景儿逃脱。而景儿逃出来后,又只能回中山王府,这时徐增寿再偷偷将其擒获。并一直秘密看押到自己回京,直到逛街那天,再将她扔到织棉坊,让她与自己相遇,从而使自己知道玉蚕被李增枝所擒之事。自己得知玉蚕落入李增枝之手,必然会火冒三丈地去找徐增寿问计,他再因势利导,让自己跑去德州救人。而在德州,马和他们早已准备就绪。待自己到后,他们先将自己带进税客司衙门与玉蚕相见,继而又故意走漏风声,并将地道出口堵死,使自己束手就擒,并以此为挟说动玉蚕委身李增枝,在战事开始后寻机刺杀李景隆,从而一举改变了白沟河大战的形势!这个圈套布局缜密、环环相扣、阴毒至极!作为布局者,不仅一开始就将玉蚕的清白和性命算计在其中,就连自己这个徐府四小姐也成了其中的一颗棋子!而这布局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四哥——或许还有远在北平的大姐夫!

徐增寿和燕王!将他们和这个阴谋牵连在一起,徐妙锦不由一阵头晕目眩。这两个人,一个是最信任的四哥,而另一个更是她一直视作英雄且芳心暗许的意中人。可就是这两个徐妙锦心中最为亲近的男人,竟为了他们的“功业”,用最为奸险的算计,设下如此恶毒的圈套,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溃了。

徐妙锦眼色漂移,神情中已带着癫狂,一旁的景儿看在眼里不由大惊,忙将她扶到一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急声劝道:“小姐,你莫听这淫贼乱讲。四老爷多风雅的人,岂会和他狼狈为奸?依奴婢看,咱们不如回家找四老爷问个明白,省得中了这淫贼的奸计!”

景儿劝了半晌,徐妙锦方回过神来。听了景儿劝说,她不由一阵苦笑。景儿与她徐妙锦不一样,在这盘所谓的棋局中,景儿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没有像她那般发挥穿针引线般的重要作用,所以对其中详情也不甚了解。故听完李增枝的话后,徐妙锦基本上已经信了,而景儿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景儿的话也给了徐妙锦一丝希望:如果李增枝是在撒谎呢?她不由有些激动。

“嗯,回去问四哥!”刹那工夫,徐妙锦做出了决定。尽管理智已经告诉她,李增枝之言应该是真的,可在内心深处,她仍期盼着有奇迹发生。毕竟从感情上说,她实在不能接受一向敬仰的四哥,还有大姐夫是那种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的奸毒之人!她希望徐增寿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将李增枝的这些“污蔑”全部推翻!

“小姐,那这个淫贼怎么办?”景儿指着被捆成麻花似的李增枝问道。

“他……”徐妙锦将眼光瞄向李增枝。

李增枝浑身一抖,带着哭腔叫道:“小姐,该说的我都说了,事情经过你也知道了,您姑奶奶就行行好,饶我一命吧!我还不想死啊……”

李增枝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口中哀号不止,徐妙锦看在眼里,心中又恶心又鄙夷。不过经过刚才的异变,她已失去了杀李增枝的兴趣,摇摇头道:“罢了,将他扔在这里,任他自生自灭吧!”

“谢小姐不杀之恩,谢小姐不杀之恩!”见徐妙锦终于放过自己,李增枝如释重负,忙扭着身子趴到地上一顿猛磕。

不过徐妙锦已没工夫搭理李增枝了,此时的她,心思早已飞到了城中的中山王府。她需要徐增寿给她一个解释,一个能让她信服的解释。只有这样,才能让她保持住内心的安宁,使她不至于陷入绝望的沼泽和深渊!

可是,徐增寿能给她一个满意的解释吗?

日上三竿,徐增寿终于大梦初醒。这几日五军都督府忙得热火朝天,就在上个月,燕军在经历短暂休整后又重新南征,而朝廷这边,在经历了东昌大捷后也是信心高涨,平燕总兵官盛庸率德州大营倾巢而出,真定的吴杰也率兵出城,约定合击燕军。前几日军报传回,燕军已兵至夹河,盛庸正督军前往迎战。

虽说决战远在千里之外,庙算也都是兵部之事,不过作为右府左都督,徐增寿也没落到清闲。这两日,年轻的天子精神抖擞,连招五府都督们入宫讲解战事。虽然徐增寿身份敏感,但这种纸上谈兵于军事并无关系,只不过是为了过瘾而已,因此建文也没有特地避开他。昨日,徐增寿与王佐等几个武官陪建文讲到午时初刻方才打道回府。连日的折腾,饶是他身强体壮,也给累得够呛,便趁着今日朝休好好休息一番,舒缓舒缓心情。

盥洗完毕,徐增寿走出卧室,徐得已在外面候着。徐增寿见着他,遂问道:“大哥与二哥呢?”

“回四爷话!”徐得恭恭敬敬禀道,“一大早宫里就来话,说今日凌晨又有军报送到,盛大帅五日前已在夹河与北兵遭遇,皇上急招几位老爷入宫分析战局。因四爷您昨日午夜方回,故皇上特地交代,今日就不用您过去了。”

“哦?”徐增寿脸色一变,忙问道,“战况如何?”

“这个小人哪里晓得。”徐得干笑一声。

徐增寿陷入沉思:五日前两军遭遇,那结果现在应已出来了,只是尚未送到京城而已。自盛庸迎击燕军以来,每日都会有战报送至。这也就是说,最迟这一两日内,夹河决战的战况就会传至京师。东昌一战后,燕王之前取得的优势已基本上化为乌有,现在两军大致上应该是势均力敌。这也就是说,夹河决战将再次决定天下气运:南军若胜,则燕藩纵不至于败亡,也会重新回到开战初期左支右绌的境地;相反,若燕军获胜,南军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又将被彻底扭转。想到这里,徐增寿有些发急,他迫切想知道此战的结果。不过眼下消息未至,他纵是望穿秋水,却也只能无可奈何。他按捺住心中焦虑,慢慢踱到西花园的池塘边,望着一池春水怔怔不语。

“四哥!”忽然,一阵叫声传来,徐增寿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徐妙锦已怒气冲冲地闯了过来。

“呵呵!”徐增寿露出一丝亲和的笑容,“谁又招惹我们徐四小姐了?说出来,四哥帮你出头!”

“你不要装腔作势!”徐妙锦怒哼一声,打断了徐增寿的调笑,“我有事问侬,侬要跟我说个明白!”

“什么事?”徐增寿感到有点不对劲,脸色也变得正经。

“你是不是和大姐夫暗中勾结,故意把玉蚕姐姐送给李增枝糟蹋,然后又逼她在白沟河刺杀李景隆?”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徐增寿当即被惊得面如土色。愣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立即语含怒意斥道,“胡说八道!你从哪听来这些谣言?”

“你不要骗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是李增枝告诉我的!”徐妙锦气咻咻地说完这些,又把今日凌晨劫持李增枝,从他口中得到的消息复述了一遍,末了盯着徐增寿的脸狠狠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徐增寿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没有立刻回答徐妙锦的话,而是转而将目光投向湖面,足足呆滞了有一盏茶工夫,才缓缓转过身子冷冷道:“李增枝说得没错,玉蚕是我送给他的!”

“啊!”尽管内心早有准备,但徐增寿的回答仍让徐妙锦震惊万分。就在回府的路上,她还一直抱着侥幸,甚至内心中还产生了这样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想法:只要四哥矢口否认,那她即便不能完全排除疑虑,也愿意去相信他的说辞。毕竟,她实在不想把一直敬爱的四哥与这种奸邪恶毒之流联系在一起。

可是事与愿违,徐增寿没有狡辩,反而痛快地承认了。这一下,轮到徐妙锦不知所措了。面对徐增寿的回答,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呆呆地立在那里。

“不仅玉蚕是我送的,就是当初你偷偷去北平,也是我在暗中操纵!”徐妙锦已是心如刀绞,徐增寿不仅不去安抚,反而却接着竹筒倒豆子,把她不知道的也尽数讲出,“耿大帅北上之前,我与二哥曾在书房密议。当时我故意事先在玉蚕面前走漏些风声,好引起你的好奇之心。那次你在窗外偷听,其实我一清二楚,只是装作不知,就是你引起异响,我也只当是野猫作祟,在二哥面前遮掩过去,其目的就是把朝廷大军的动态透给你知,然后引你去北平!”

“侬怎知我定会去北平?”徐妙锦的神志已经陷于迷乱,只讷讷问道。

“妹子,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徐增寿苦笑一声道,“自打前年燕王来我们府上,我便察觉你对他有意。而你这人又一向是非分明,兼又生得一副古道热肠的性子。大姐夫无罪受难,危在旦夕,你知道了岂能置之不理?”

“可为什么是我?”徐妙锦此时眼中已饱含泪光。

“只能是你!”徐增寿的语气中稍有几丝无奈,“当时燕王刚反,朝廷有无数暗探盯着我们兄弟,就连大哥也把我看得死死的。我若派下人北上,就算不被朝廷抓住,也会被大哥知晓。大哥一向忠于朝廷,得知此事,必然和我翻脸。只有你,一来不会引起朝廷注意,二来即便大哥知你北上,也只当是瞎胡闹,万想不到你是去传递军情!”

“真是一番好算计!”徐妙锦终于稍稍稳定住了情绪,听得徐增寿这番叙说,她不由一阵冷笑。

“妹子,你不要这么说!”徐增寿摇摇头道,“我与大姐夫是什么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你不知道我暗通燕藩时,不还骂我不顾亲情吗?其实我与你一样,都是一心在帮大姐夫。只不过你在明面上,我是隐于暗中罢了。说到底,我们是殊途同归!”

“谁和侬殊途同归?侬暗中帮大姐夫,我无话可说。可侬怎能把玉蚕送给李增枝那淫贼!”徐妙锦已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增寿的鼻子哆嗦道,“侬早就将这一切都算计好了,然后一步步将玉蚕姐姐逼上绝境。四哥,侬好狠的心肠,好毒的心机!”

“妹子你高看我了!”徐增寿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他往前踱了几步,到一张石凳前坐下才淡淡道,“我还没那份能耐能一开始就把这一切都给算计清楚。当初送玉蚕给李增枝,只是因为当时燕藩要北征大宁。而得知燕军北上,李景隆必然会大举进犯北平。我想着玉蚕定被李增枝糟蹋,而其又必是满腔怨恨。故待到李景隆围北平时,燕王可从城中遣人找到玉蚕,劝其当时便在军中行刺。只要能刺伤李景隆,北平短期便无大碍。不料玉蚕生性刚烈,李增枝一直不能得手,只得将其留在德州,故北平城下行刺之事顿成泡影。至于后来白沟河之事,只是因势利导而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玉蚕白沟河一刺,对燕藩之效用竟数倍于之前设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狗屁的天意!”徐增寿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徐妙锦,她当即冲到跟前双手抓住他的衣襟叫道,“你就是丧心病狂!”

“这是情非得已!”忽然,徐增寿倏地挺身而起,眸子中闪烁着犀利的光芒。他一把将徐妙锦的双手架开,咄咄问道,“妹子,你可明白四哥的苦衷?不用奇谋,大姐夫区区一藩又岂能是朝廷对手?你不是对大姐夫有意吗?既然如此,难道你忍心看着他兵败被擒?靖难之路遍布荆棘,若没有牺牲,岂能有成功的指望?《司马法》云:正不获益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仁!你一向好读兵书,应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徐妙锦瞠目结舌。此时她眼中的徐增寿已不再是那个通明事理,且又一身正气的四哥,而变成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鸷小人。当这个认识进入脑海时,她觉得对整个世界的认识都颠覆了。什么仁义礼智信,在徐增寿的这番作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顺着白皙的脸颊潸然落下,徐妙锦的内心似被针蜂扎了无数个眼,正在源源不断地向外冒着鲜血。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望着徐增寿那张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又无比陌生的脸庞,好像突然想到什么,急切地问道:“侬说,这些毒计,是侬想的,还是大姐夫想的?”

“一开始是我布的局。郑村坝之战后,燕王审时度势,又有所更易,这才有了德州之事!”徐增寿非常痛快地给出了回答。

“侬是说,故意叫李增枝擒我,然后再让玉蚕姐姐刺杀李景隆,这些都是大姐夫想出来的?”徐妙锦说话的嗓音已有些颤抖。

“不错!”徐增寿的回答依然干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徐妙锦口中发出绝望的呼喊,脸色也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徐增寿眉头一挑,冷冷道:“你若不信,自可再赴北平去找大姐夫问个明白!”

“去北平?”徐妙锦闻言心念一动。不管怎么说,这些都只是徐增寿的一面之词,这其中关于大姐夫的种种是否完全属实呢?她心中又浮出这样一丝期盼。甚至,她还生出这样一丝幻想:即便真如徐增寿所说,燕王在这些事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可他没准儿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也未尝可知!这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徐妙锦觉得有必要再去一趟北平。事到如今,她已经看清了徐增寿的嘴脸,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自己心仪的大姐夫也会和徐增寿一样,有这等阴暗狠毒的心肠!

“侬愿意放我走?侬就不怕我一出府就直接进宫?”徐妙锦望着徐增寿,狐疑道。

徐增寿一阵沉默。良久,他方抬起头,用深邃的目光望着徐妙锦,口中幽幽地吐出两个字:“随你!”

徐妙锦不再说话,她转身离开花园,直奔卧房而去。小半个时辰过去,当徐妙锦换好装束出现在王府大门前时,徐增寿已守在那里,在他身旁,则是他平日的坐骑“草上飞”。

见徐妙锦一身劲装,徐增寿淡淡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马缰递给她,压低声音道:“你的‘雪燕’上次丢在了德州,此番再赴北平,路途遥远,这匹‘草上飞’亦是千里良驹,你便驾它去吧!”

徐妙锦此时面如冰霜,她冷冷地看了徐增寿一眼,一言不发走上前将“草上飞”牵过,随即翻身上马,狠狠地一抽马鞭。骏马吃痛,当即发力向街口跑去,只留下一片扬起的黄沙。

直到徐妙锦的身影消失不见后许久,徐增寿才怅然若失般转身回府。

一进书房,徐得已在里面等着。徐增寿面色一沉,赶紧将门窗关好后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妥了!”徐得沉声答道,“小人已带人将景儿扣在西花院花房里。”

“可有走漏风声?”

“没有!”徐得肯定地答道,“小人先将她诓到假山下面,趁她不备一棒子砸晕了,前后均无人察觉。只是花房非久居之地,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觉。还请四爷示下,是不是尽快将她转移到您在建安坊的外宅里去?那边的下人都是您的心腹,不会走漏风声。”

“嗯!”徐增寿点点头,“这事你去办,千万别让人看见!”

“小人明白!”徐得答应一声,顿了一顿,又略显担心地问道,“四爷,只是小人有点不明白,您为何要诱四小姐去北平。眼下河北正打得一塌糊涂,万一这路上要出点岔子……”

徐增寿神色一黯,半晌方无奈地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继续留她在府里,怎保得她不会一时昏头,跑进宫把这事告诉皇上?就算她本不打算说,可她那性子又是藏不住事的,万一不小心抖搂出来,也会不可收拾!”

“也是!”徐得也无奈地一笑道,“四小姐这性子……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年她经历这些事,人也历练得精明不少,应掂量得出轻重。不管怎么说,您毕竟是她四哥,就算她再恨您,想来也不至于胡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徐增寿断然道,“如今她对我成见太深,不是轻易解得了的。就算她不在外面胡说,可谁知道她会不会告诉大哥和二哥?二哥倒也罢了,大哥可是刚直之人,又一向忠于皇上。若让他得知我外联燕藩,十有八九会大义灭亲!”

“只是小人还有一虑,此番激她去北平,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若她再从燕王那里确认玉蚕的事,恐怕会失望更深。到时候她再回来,四爷您可怎么劝她?”

“她回不来了!”徐增寿冷冷道。

“回不来?”徐得诧异地望着徐增寿。

徐增寿阴冷地道:“你赶紧收拾一下,下午就出城渡江,一定要赶在小妹之前找到燕王。见到燕王后,让他无论如何将小妹扣住,绝不能放她回京!”

“是。”徐得答应一声,正准备出门,徐增寿又将他叫住。

徐得回过头问:“四爷,还有什么吩咐?”

徐增寿的脸色十分阴郁,顿了顿道:“那个景儿留着终是个祸害,万一走漏风声,我们定然死无葬身之地。待会儿你出城前,先将其……”说到这里,徐增寿手一抬,做了个“杀”的手势。

徐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看着徐增寿坚定的表情,他犹豫片刻后一咬牙道:“是。小人马上去办……”

待徐得出屋,徐增寿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正想着如何跟两位哥哥解释景儿“失踪”一事,忽然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声。

“四爷,四爷!”徐增寿正错愕间,一个苍头急匆匆跑了进来道,“四爷,宫里的江公公来了!”

“哦?”徐增寿一惊,不是已经说了自己不用进宫么,怎么又派江保来了?难不成徐妙锦骗了自己,去宫里把自己暗通燕藩的事揭发了?想到这里,他身子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不过江保既到,也容不得多想。按捺住心中不安,徐增寿赶紧出门相迎。

刚走到仪门,江保已小跑过来。一见徐增寿,他便急匆匆道:“徐都督,有旨意!”

徐增寿一听,心中更慌,忙将江保迎至台阶上,自己站在台阶下面北而跪。

“传皇上口谕,着曹国公李景隆,长兴侯耿炳文,兵部尚书齐泰、茹瑺及各府都督即刻到武英殿见驾!”

“遵旨!”听到不是独独召见自己一人,徐增寿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想岔了。舒了口气,他站起身子问道,“江公公,皇上为何这么急召见我们?”

“唉!”江保一跺脚叹了口气道,“北边坏事了。方才军报送至,四日前王师在夹河大败,盛大帅损失惨重,十四万大军伤亡近半,余众已退回德州。”

“啊……”徐增寿一声惊呼——燕军果然赢了,而且赢得如此迅速,战果如此辉煌!一时间,他内心乐开了花,不过当着江保的面,他却不能表露心思,忙做大惊失色状道,“这是怎么回事?前两日军报上不是还说此战必胜无疑吗?”

“详情咱家也不清楚,好像是说盛大帅与吴大帅配合出了问题,真定兵马未如约赶到!”江保似乎无心多说,只草草应付几句又急着道,“其余的都督都已在宫里了,咱家还要去通知几位爵爷和尚书,徐都督还是赶紧进宫吧!”说完,他也不多待,忙作了一揖便转身匆匆去了。

待江保离开,徐增寿脸上的惊色已消逝得无影无踪。低头沉思片刻,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转而大声对一旁的家奴道:“赶紧的,把常服拿到书房,我要更衣进宫!”

“是!”家丁们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向内堂跑去。 OmalTizyXA+m8uzmPXzX0GSMQNmOdR70+eBe3HSIBa4zf6mZW8DiAOARGHPyZt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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