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方孝孺没有和百官一起出紫禁城。自改制以来,他把署事之所从皇城外的翰林院搬到了左顺门边上的文渊阁。今日早朝的种种情事,方孝孺悉数收入眼底。不过自始至终,他都一言未发。他回想着刚才发生的情景,也对徐增寿的反常大惑不解。当他回到文渊阁值房内坐下,欲将此间种种想个明白时,江保忽然跑了进来。
“方大人!”江保先是一揖,然后恭敬地禀道,“皇爷召您去乾清宫见驾!”
“哦?”方孝孺应了一声,随即问道,“公公可知陛下召我何事?”
“这个……奴才不太清楚。”江保摇了摇头。
见江保如此,方孝孺自失一笑——建文家法甚严,江保岂敢妄言政事?于是他微笑道:“知道了,劳烦公公带路!”
“回大人话,奴才还要去传茹尚书,还请大人自己前去!”
还要叫茹瑺?方孝孺又是一阵疑惑。茹瑺是兵部尚书,皇上传他,难不成要议兵事吗?可议论兵事,怎么不叫齐泰呢?不过方孝孺无暇多想,忙应了一声,整整衣冠便昂首出门而去。
到了乾清门前,方孝孺正要进去,便听后面传来一阵小步急跑声。他转身一看,正是兵部尚书茹瑺赶来。
“良玉!”方孝孺一笑,称着茹瑺表字道,“皇上又非急召,你何以匆匆至此?”
“希直兄已经到了?”茹瑺拿出块帕子将头上的热汗擦了,随即笑道,“我料想皇上召见,多半是为了兵事。眼下河北糜烂,皇上忧心如焚,咱们做臣子的得恭谨些,免得皇上心急!”
对茹瑺的解释,方孝孺只是淡淡一笑。他知道茹瑺之所以“恭谨”,其实是另有原因。
茹瑺非等闲大臣,此人少怀大志,聪颖好学,十六岁由贡生拔入国子监,吏部试居第一。入仕后,茹瑺官运亨通,历任承敕郎、通政使,到洪武二十三年,年仅三十四岁的他已官拜右副都御史,署兵部尚书,第二年实授,位列九卿。太祖在世时十分喜欢茹瑺,时称其为贤人君子,颁他“中外一人,中流砥柱”铁券丹书,并赐“绳愆纠谬”图章一枚,下旨在其老家衡山城南门外建贡元坊一座。这样的恩宠,在没有开国功勋的文官中可谓首屈一指。
不过月满则亏,茹瑺方过而立便身居高位,正是志得意满,做起事来未免独断专行。他又与勋戚藩王走得近,这便引起了众多文官的不满,其中便有黄子澄、暴昭。建文登基后,茹瑺调任吏部尚书。调令刚下,暴昭便参劾其为官不廉,黄子澄亦附和检举。此时建文正思谋削藩,也不想让这个与藩王交好的重臣在朝中碍事,索性打发他去河南做了布政使。布政使比尚书低了整整两级,茹瑺一下从云端跌落,自是郁闷异常。
可是时来运转,随着燕王作乱,王师连战连败,时任兵部尚书齐泰难辞其咎,在汹汹物议中被罢免。茹瑺又被招了回来,重新放到了兵部尚书的位置。经此波折,茹瑺回京后战战兢兢,对建文也是满怀敬畏之心。故而建文一召,他便心急火燎地往宫里赶。
方孝孺在洪武朝时不过一介小吏,与茹瑺谈不上有什么过节。不过自入朝以来,他一直与齐泰、黄子澄同气连枝,故也不好与茹瑺走得太近。略一思忖,他便笑道:“也未必就是兵事,或有他事要询我二人也未必!”说完,他也不再多言,只作了个“请”的手势,与茹瑺联袂入殿。
建文在御书房,两人一进书房便撩起袍脚要跪。建文正在伏案批阅奏疏,见他们二人进来,遂撂下笔淡淡道:“平身。”随即指了指案前的两张紫檀木凳子。两人会意,小心翼翼地就着凳子边缘坐下。
“两位爱卿!”建文轻轻吁了口气,望着方孝孺道,“此番召你们前来,是为商议平燕主帅一事。李景隆已被罢免,平燕军事以谁为首,还需早作决定。”
尚礼他们真的失势了吗?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见建文果然是议军事,方孝孺心中不免仍是一惊。开战一年来,随着败报的不断传回,不仅朝野对齐泰的不满之情甚嚣尘上,就连建文本人暗中对他也颇有微词。方孝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建文逐渐拉着参与到兵事中来的。虽然建文对齐泰的信任不如当初,但每议军机也都会征询他和黄子澄的意见。这一点即使是在李景隆兵败郑村坝,他二人迫于舆论被罢官之后也未改变。可此番皇上却未召齐泰与黄子澄问计,而是换上了茹瑺,这是否说明皇上对他们的恩宠不再?如今的朝堂局势波诡云谲,若他二人果真倒台,削藩派文官将遭受重创,那些本就不想打仗,现在愈发被燕军吓怕了的勋戚们更是会一哄而上,逼建文与燕王讲和,到那时,局势就真不可收拾了!方孝孺愈发心惊,略一思忖,他一欠身试探道:“陛下,臣身在翰林,对五府武官不甚了解,主帅人选,可否征询齐泰的意见?他久在兵部,对将军们也熟悉些!”
方孝孺话音方落,旁边的茹瑺顿时眼角一跳。齐泰确实在兵部多年,可他待得更久,而且是现任兵部尚书!方孝孺当着他的面这么说话,茹瑺听在耳里岂能受用?不过他也是经过波折的人,自知圣眷和方孝孺全不能比,故虽心中恼怒,但脸上却一片淡然。
“不必了!”建文摆摆手道,“李景隆刚刚回京,朝野正是舆情沸腾。此时再叫齐泰和黄子澄进宫,外间恐又多非议。黄爱卿今天早朝被徐增寿气得不轻,先生待会出宫后去一趟他府上,代朕善加抚慰!”
方孝孺松了口气,从建文的态度中,虽不能判定他对齐、黄二人仍恩宠如初,但至少没到圣眷已逝的地步。只要齐、黄不倒,朝政便不会发生根本逆转。念及于此,他暗自出了口气。不过他又马上意识到,刚才试探建文的话对茹瑺无疑是一种失礼,这事又没办法直接道歉,想了一想,方孝孺又对建文道:“陛下,臣对武将人选确无见识,还是听茹大人的意见吧!”
“哦!”建文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转而对茹瑺道,“爱卿心中可有妥当人选?”
茹瑺已憋了一肚子火,方孝孺对自己视若无睹的那些话就不说了。就以职分论,他是兵部尚书,涉及选将的事应以他的意见为主,方孝孺顶多从旁参赞罢了。可建文一上来就先问方孝孺,反把他晾到一边,联想起当年太祖对他言听计从,茹瑺心中顿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调整好情绪,茹瑺对建文一欠身,恭敬禀道:“回陛下,现济南虽得保全,但燕军依旧势大。反观王师,接连大败之下,实力大损不说,士气亦是堪忧。值此之际,平燕总兵官一职应由位高望重者担任,如此方能迅速稳定军心。故臣建议,以武定侯郭英为帅,统领各路王师,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郭英不行!他虽是开国老将,但廉颇老矣。白沟河一战,若他不溃,我军也未必会败!”茹瑺话音方落,建文便断然否决。说到白沟河那场惨败,他的火气又冲了上来,声音也高了几拍,“何况郭英本就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当初皇祖父之所以封其为侯,多半还是看在其姐总摄六宫的面子上。他在真定碌碌无为,独当一面尚且不足,又岂能再担任主帅?”
见建文如此评判郭英,茹瑺心中一阵苦笑:郭英确实不算名将,但带兵还是有章法的。至于白沟河一败,当时大纛在关键时刻突然倒下,这种事就是要怪也只能怪李景隆,与郭英何干?不过眼见建文动怒,茹瑺也不敢硬争,无奈下只得咽了口唾沫又道:“既然郭英不可,那按资历排下来就应是安陆侯吴杰了。吴杰亦是将门之后,又兼着河北都司掌印,由他担任也合适!”
“你就只知将门吗?”建文忽然一声冷笑,语含讥讽道,“都说茹爱卿与勋戚们私交甚笃,看来确实不假啊!”
“皇上明鉴!”茹瑺大吃一惊,忙从凳子上蹦起,一骨碌跪倒在地颤声道,“臣只是就事论事,绝不敢掺杂私情!”
方孝孺也吃了一惊,他明白建文这是火气上头,一时冲动浪言,也忙起身跪下道:“茹尚书之言皆为公心,与私谊无关,皇上明察!”
见茹瑺一副惊慌失措之态,建文顿时也知自己孟浪了,遂不好意思一笑道:“二位爱卿快快请起。朕方才念及白沟河大败,一时动了心火,茹爱卿莫要介意。”
“是!”茹瑺这才稍稍安心,待起身后,才发现背上已被冷汗浸湿。
“接着说主帅之事吧!”安抚了茹瑺,建文又接着自己的思路道,“前两次选帅,皆以高爵勋将充任,但无论耿炳文还是李景隆都深负朕望!朕看这帮子勋臣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早就忘了本分!尤其是李景隆,身为曹国公竟败得这么惨!如今局势糜烂至此,皆此辈之过也!”建文越说越火,右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向御案,一脸愤然道,“此次再选主帅,绝不能仅看资历官爵,当唯才是举,如此方能救社稷于危难!”
“那陛下的意思是……”方孝孺试探地道。
“盛庸!”建文一脸坚决道,“济南一战,乃开战以来王师首胜,其中盛庸与铁铉居功至伟,亦足现他二人之忠义和本事!国难思良将,朕欲命盛庸佩征虏大将军印,充总兵官,总领各路兵马;铁铉晋山东布政使,参赞军务!二位爱卿意下如何?”
盛庸在朝廷主力全军覆没的情况下,以一支残兵守住济南,硬是让所向披靡的燕军望城兴叹,这样的战果,对已被连番惨败惊得手足无措的朝堂诸公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而盛庸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建文和所有支持平叛的官员心目中力挽狂澜的英雄。方孝孺也对这位不久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将军充满了敬佩,以盛庸为帅,他亦觉合适,只是心中还有一个顾虑,便道:“陛下,盛庸现在不过是一个都指挥使。而各路王师中,主将资历和官爵大多远在其上。贸然任其为帅,他人会不会不满?”
“他们也配?”建文轻蔑地说道,“他们要有本事,也胜燕军一回给朕瞧瞧!一个个都只会打败仗,有什么资格对盛庸说短较长?”
“话虽如此,但盛庸毕竟资历太浅,位份太低,怕指挥不动其他将领……”
“那好办!盛庸坚守济南,其功本就该重赏。朕明日一齐下旨,封盛庸为侯!至于爵名……”建文扭头想了想道,“盛庸以守济南获封,便名‘历城侯’!此诏一下,盛庸便也是勋臣。”
“如此最好!”方孝孺这才放下了心。
“茹爱卿,你的意思呢?”见方孝孺称善,建文又问茹瑺。
茹瑺心中却又是一阵苦笑。建文长年居于深宫,方孝孺又是个整天拿着书卷的儒臣,他们对世道人心虽不能说是一无所知,但也是知之甚少。盛庸确实有才干,这点茹瑺也承认,重用亦是情理中事。但凡事皆需有度。茹瑺在洪武朝当了八年的兵部尚书,对军队再熟悉不过。军中最讲资格,盛庸原先不过一个默默无闻的正二品都指挥使,即便封为侯爵,但其资历不足,也很难让那些老资格的将军服气。尤其是吴杰这种世袭侯爵,突然要听一个原先还是自己下属的总兵大人指派,他们没有想法才是怪事!建文和方孝孺以为封个侯爵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可在他眼中这简直就是梦呓!在茹瑺看来,盛庸最合适的位置应该是副总兵官。至于总兵,必须要由勋臣担任方可!
不过茹瑺虽满肚子反对,但也不敢说出口。方才建文已给他扣了一顶“攀附勋戚”的帽子,这顶帽子意味着什么,他可是一清二楚。这时要再坚持以勋戚为帅,建文一怒之下,再把他打发回开封也是有可能的。何况,茹瑺心中还有一丝怨气:反正这事是你和方孝孺两人弄出来的,而且看样子也不大信任我!既如此,我又何必强惹你们不痛快?到时候盛庸干得好,我身为兵部尚书,也少不了一份运筹帷幄之功;要干得不好,那是你们识人不明,要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念及于此,他干巴巴一笑,淡淡道:“臣唯圣命是从!”
茹瑺这话往实了追究,其实就是不赞成不反对——没态度。不过在建文看来,他这便是附议了。见两位大臣都赞同,建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当即一拍手道:“好!朕意已决,明日便下诏册封盛庸,命其统领平燕军事!”
“吾皇圣明!”怀揣着不同心思,两位大臣一起应命。
说完正事,建文忽然觉得十分疲惫。近一年来,这种感觉已越来越明显。他摇摇头,一挥手道:“你等道乏吧!”
茹瑺跪地行礼,遵旨告退。方孝孺叩完头后想了想,却没有起身。建文闭目沉思一阵,睁开眼发现方孝孺仍在场,遂问道:“先生还有事要奏吗?”
“陛下!”方孝孺犹豫一番,道,“臣尚有一事不解……”
“先生是说李景隆吧?你是想他万死难辞其咎!朕能饶他性命已是殊恩,又岂能再保留爵位?可是……”建文打断孝孺的话,无奈地一叹道,“朕也有苦衷啊!军中勋戚势力盘根错节,如今朝廷连遭惨败,元气大伤!值此之际,难保他们中有人会生出二心!这些人即便不敢公然谋逆,但心猿意马恐是难免!李景隆与军中将帅渊源颇深,朕饶他不死,还保他爵位,便是冀他能知恩图报,替朕镇住那帮将军!过几日,朕便会派人去把这层意思透给他!李景隆打仗是不行,但他至少还是忠心的!眼下勋戚中果真忠心于朕的又还有几个呢?”
方孝孺这才明白,建文并不是全因徐增寿的紧逼才对李景隆开恩,其中还另有一番深思熟虑。搞清楚状况后,他当即伏地一叩道:“皇上见识高远,臣佩服之至!”
建文凄然一笑。他为了平乱累死累活,而五府中那帮世受国恩的勋戚们不但不慷慨请缨,为国除奸,反而时不时在暗中鼓动物议,希望朝廷与燕逆媾和!每每思及于此,他都觉得心寒,方孝孺所说的这番见识,他其实是半点也不想有,可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为了防范这些朝中隐患,他必须耍弄“帝王心机”,即便明知李景隆“坏了大事”,可他也必须得用这个罪臣去掣肘那些勋戚。看着跪伏于地的方孝孺,建文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当初不那么心急,不在削藩的同时厉行改制,那勋戚们恐也不会与自己貌合神离吧!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覆水难收,即便立刻停止改制,也挽不回勋戚们的心,反而会搅乱朝堂,使自己陷入内忧外患的绝境!因此,建文将遐思收回,淡淡对方孝孺道:“先生去吧!给盛庸和铁铉的诏书要拟得漂亮些!”
“是!”方孝孺又重重磕了个头。
方孝孺告退,屋子里便又空荡起来,建文将目光扫向御案,右上角正叠着一堆勋戚们保李景隆的奏本。建文随手拿起几本,最上面的正是徐增寿昨日所呈的保本。看到徐增寿的名字,建文眼前又浮现出今天早朝时的情景——徐增寿为何要死保李景隆呢?建文托着腮帮子,苦苦思索起来……
建文君臣在乾清宫商议军机的同时,中山王府内已经闹翻了天。徐增寿突然出手,李景隆逃脱大劫的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玉蚕当初的侍女景儿已重回中山王府,今日正得闲外出。在路上景儿听得此信,震惊之下立刻赶回府,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给了她现在的主人——被软禁在府的徐妙锦。
当初徐妙锦孤身前往德州,继而被李增枝擒获,秘密“软禁”了好几个月。直到白沟河大败的消息传回德州,她才被马和等人趁乱救出。脱难后,徐妙锦从马和口中得知了玉蚕已被李增枝糟蹋,后又在白沟河自尽的消息,当场便哭晕了过去。她醒后,便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李增枝身上,并连带恨上了包庇弟弟的李景隆,当时便要留下来为玉蚕报仇。马和好说歹说,才把这位徐小姐稳住,将她安安稳稳地送回了京师。
徐妙锦又一次不辞而别,徐辉祖的震怒可想而知。此番回府,就连徐增寿也不敢再为他说话。在挨了二十篾条后,徐妙锦被严严实实地看管起来,再也不能出府半步。她虽然挨了打,但火辣的性子却丝毫未减。在府中,她日思夜想的就是要替玉蚕报仇。先前李增枝逃亡回京,她得知消息后便欲出府报仇,无奈家人看得紧,几次欲偷偷出府都被发现,只能徒唤奈何。此时得知徐增寿竟然为李景隆开脱,火冒三丈之下,她当即要强闯出府,去右军都督府找徐增寿问个明白。
好在景儿见徐妙锦如此,忙一把拉住她道:“四小姐不可莽撞。奴婢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是否属实尚没个准。何况咱们徐家一向和李家不对付,四爷凭什么无缘无故要救那个李景隆?您听奴婢一句话,等三位老爷回来,问个明白再做计较不迟。您就这么闯出去,真要到了衙门里一问是讹传,那四爷的面子如何下得来?倒是奴婢百死莫赎了!”
听了景儿的话,徐妙锦想想也是,只好强耐着性子等三位哥哥散衙回府。
好不容易挨到申时二刻,就在徐妙锦等得不耐烦时,景儿一溜烟儿跑回房中焦急说道:“小姐,三位老爷都回来了!现都在四爷书房聚着。”
“咿呀!”徐妙锦闻言身子一抖,当即将手中吃了一半的蜜橘扔下,大步流星地向徐增寿书房方向走去。
待到房门前,徐妙锦才发现不对劲,大哥满脸愤怒地坐在上首,二哥则一脸忧色地望着四哥。徐增寿没有坐,而是站在房中央,因他背对屋门,故徐妙锦看不清楚他脸上神色,但从其傲然而立的姿态上,便知他并无愧疚。
“四哥!”徐妙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开嗓子尖叫一声,便直直闯进屋内。一进门,她便一把抓住增寿的袖子,仰着脸急急问道,“侬是不是在朝堂上救了李景隆?”
“你来做什么?”徐增寿尚未及答话,徐辉祖便脸一沉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赶紧回屋去!”
“凭什么?”徐妙锦白了大哥一眼,又紧盯着徐增寿道,“侬说,侬有没有救李景隆?”
“大哥,妹子来了也好,反正这事也和她有关,便让她在这听吧!”见徐妙锦逼问,徐增寿丝毫没有惊讶之色,反而微微一笑将大哥的怒意从容化解。
“和我有关?”徐妙锦一时没明白话里的意思。
徐增寿看了她一眼,镇定自若地说道:“不错,李景隆是我救的!”
“什么?”徐妙锦失声大叫!就在来之前,她还想着景儿或许是听错了,四哥怎么会救李景隆呢?可当四哥亲口说出这话时,她惊呆了。在确认没有听错后,她颤声问道,“为什么?侬为什么要救李景隆?侬不知玉蚕姐姐怎么死的么?”
“方才大哥也正问我来着!”徐增寿轻轻拍拍徐妙锦肩头,温言道,“四哥这么做,正是为了我们徐家!”
“为我们徐家?”这一下不仅是徐妙锦,就连一直在旁边愤愤听着的徐辉祖和徐膺绪都绕不过弯儿来。好一阵之后,徐膺绪方怔怔道:“李景隆一直想找机会整治我们,他遭难应是我徐家之大幸才是?你怎么反要救他了?”
“二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徐增寿一声长叹,苦笑着解释道,“小妹擅闯德州、行刺军中大将,此等天大罪过,李景隆却把它压了下来,二哥以为是何故?”
“当时李景隆正筹备与燕军决战,自不愿因招惹我徐家而使军中动荡,故引而不发呗!”说到这里,徐膺绪忽然明白了什么,当即讶道,“莫非……”
“不错!”徐增寿接过膺绪的话头道,“两日前,李增枝找到我,要我出面保李景隆。他扬言若李景隆被处极刑,便将妙锦军中行刺一事抖出,并以此为由,参我徐家勾结燕王!”说到这里,徐增寿无奈地望了徐妙锦一眼,“妹子,你说我能怎么办?我愿救这千夫所指之人么?我岂不知这么做会惹恼了齐泰、黄子澄,会让皇上猜疑?但为我徐家满门,为兄不得不如此啊!”
“我都已经逃出来了!李增枝手中没证据,凭什么说我去过德州?”徐妙锦仍在诘问,但口气已明显软了下来。
“没有证据?”徐增寿豁然睁目,咄咄道,“你说回濠州祭祖,在娘娘那边我兄弟也是这么应付的!可祭祖需要数月之久?就算要,可你去濠州数月,当地官府岂能毫不知情?只不过娘娘不疑,故没派人去查罢了!若李增枝将此事抖出,宫中随便遣一内官去濠州查问,立刻就会知道你在撒谎!届时我们如何自圆其说?”
“这……”徐妙锦无言以对,脸上的愤怒也随之消弭无形。
“大哥,二哥!”见徐妙锦被问住,徐增寿转而对他俩道,“此事之所以未跟你们商量,只因为弟弟想着万一事泄,后果弟弟均一力承担,不会波及二位哥哥!不想竟让你们误会!”
徐膺绪被说服了,徐辉祖将他的解释细细品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四弟为保全徐家其他人而一力扛下此事,倒让他有些诧异。半晌,徐辉祖一叹道:“也罢,你用心良苦,我是错怪你了!”
“二位哥哥和妹子不怨我就好!”成功地化解掉兄妹们的怒意,徐增寿心头一阵轻松。这时他才觉得自己渴了,一瞅自己的茶杯正放在桌子上,遂不客气笑道,“大哥,弟弟站了这么久,也该可以坐上一坐,喝口茶润润嗓子了吧!”
想到徐增寿如被过堂般站在房中回答自己喝问,徐辉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尴尬一笑道:“四弟哪里话!这是你的书房,你当自便!”
徐增寿又瞅向徐妙锦。她此时已原谅了徐增寿,但一向骄横的性子又使她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把头一侧到旁边哼哼道:“你要喝便喝,关我何事?”
徐增寿闻言一笑,当即微微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晚饭仍是徐家兄妹同进,吃完饭,徐妙锦和徐辉祖自行离去,徐膺绪与徐增寿对弈一局后也起身告辞。随后,徐增寿到西花园闲逛一会,慢慢踱到了徐府后门前。正好,他的心腹徐得从外面回来。徐增寿也不吱声,只打了个眼色,随即转身往园中假山处走去,徐得亦一声不吭紧紧跟上。待登上山顶的凉亭,徐增寿四下一望,方沉声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回四爷话,见到李大人了!”
“哪个李大人?大的还是小的?”
“小的!大的奉旨闭门思过,不敢出来!”徐得将身子凑到徐增寿跟前,压低嗓音道,“李大人跟小的说,这次多谢四爷救他大哥,他兄弟俩感激涕零!”
“我懒得听这些废话!”徐增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李景隆呢?难道他就没有表示?”
“有的!李大人给小的透话,说他哥哥亲口说了,将来四爷您若真用得着他,他一定在所不辞!”
“李景隆是个聪明人……”徐增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建文册封盛庸的诏书在五日后抵达山东。此时已是深秋,齐鲁大地已可感受到阵阵凉意。不过与天气截然相反,山东军民的热情却是日益高涨。燕军退兵后,盛庸重建德州大营,原先败亡各地的溃军也重新聚拢起来。而朝廷从江淮等地征集来的五万援兵亦陆续赶至,德州大营的军力又恢复到了十万有余。此时南军虽不复昔日之盛,但与守济南时的窘状相比,已有了大大改观。
盛庸充平燕总兵官、封历城侯的诏书一下,山东士民欢欣鼓舞。济南一战,盛庸名声大震,在百姓中的威望也疾速攀升。在刚经历了战乱之苦的山东百姓眼里,这位新晋的大将军才是护佑齐鲁大地的合适人选。盛庸自己也是激动万分,他万没想到皇上竟如此信任自己,一下擢升到如此显要的位置。
这一日,盛庸与从济南赶来的新任山东布政使铁铉一起,在德州的校场内检阅新征募的士卒。在盛、铁二人的瞩目下,场上军士们精神抖擞,刺砍劈削皆有章法,喊杀之声直贯长空。铁铉看在眼里心中大慰,当即笑道:“大帅不愧良将之资!这些汉子均是新募未久,竟这么快便初具气势!此次大帅招募了两万新兵,加上他们,德州现在又有了十三万军马!有此大军,我们也足以和燕军一战了!”
“坚守德州倒是够了,但要出战仍远远不足!”盛庸淡淡一笑道,“济南城下虽挫了燕军锐气,但其实力并无损失!如今燕军总数恐已有十五万之多,能外出作战的亦超十万之数,且皆是百战精锐!要想像当初那般大举北伐,一两年内恐无可能!”
铁铉神色一黯,不过他很快又笑道:“这也无妨,我军虽屡遭重创,但朝廷聚天下之力,实力胜过燕军百倍。只要咱们能将燕军钳制在北平境内,假以时日,必又能聚起百万之师!到时候再攻北平不迟!”
“鼎石兄说得不错!”盛庸亦打起精神道,“我已命河间徐凯部移师沧州。沧州毗邻运河,乃北平与德州间的要冲之地。只要守住此城,便能与我德州成掎角之势。真定那边,兵部已调晋南的潞州、宁山等卫移师增援,现兵力亦恢复到近十万,足以抵御北兵。只要德州、真定不失,燕庶人便冲不出北平!”
“徐凯移防沧州的事我也听说了!沧州虽处要地,但只是一州城,小且不说,城防也年久失修。徐凯部虽有四万之众,但多是屯田士卒,战力不强,能守住这残缺之城么?”铁铉不无忧虑地问道。
“鼎石兄勿忧。我已命徐凯在原先老墙外再筑一新墙。只要城墙建成,就不怕他燕山铁骑!”
见盛庸这么笃定,铁铉这才放下了心。
……
不过盛庸终究还是失算了!十月十五日,燕军突然出击,直扑沧州。徐凯接战不利,索性弃甲投降,四万大军全军覆没。
败报传回,德州顿时大震。盛庸立即判断局势,全歼徐凯部后,燕军并未就此北返,反而继续南下。这就表明朱棣是想趁势攻破德州,一举打破南军的包围!此时德州尚有大军十余万,人数与燕军大致相当,但以战力论则远远不及。于是,盛庸立即下令据城死守。济南一役,盛庸已看清燕军的致命弱点——不善攻城。当初燕军携白沟河大胜之势,尚不能打下危如累卵的济南,如今德州大营尚有十万大军,只要不傻到出城对阵,又岂会战败?念及于此,他已定下了此战的基调——坚守不出,待燕军力竭而返!
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盛庸以下所有文武都大跌眼镜——燕军赶到后,却瞧都不瞧德州城一眼,竟是全军南下,直向山东腹地而去。
燕军的诡异之举,让德州的官员们一时都摸不着头脑——朱棣这是要干什么?他就不怕自己断他归路?他就不怕德州这十万人马趁机北上,捣了他的老巢?但很快,一个个惊悚的消息传至,德州官员逐渐慌了手脚。燕军一路南下,至临清,破馆陶,继而分兵杀向大名。
大名位于东昌府以西,是北平境内最南之府。在这里屯着三十万石粮草,这都是盛庸重建德州大营后,兵部从山西、河南等地转运过来充作军用的。燕军抵达,运粮军一哄而散,劫掠一番后,燕军将无法带走的二十余万石粮食一焚而尽!
当大名粮草被焚的消息传回,德州的气氛更加紧张。德州城内本无太多存粮,而燕军又深入冀南鲁西,阻断了直隶与德州间的粮道。若燕军持续在山东扫荡,那德州大营的十万军士可就得喝西北风了!一时间,德州文武顿时分成了两派,以楚智、庄得为首的将军们主张趁燕军滞留山东,一举杀向北平,拼他个鱼死网破。而铁铉、王度则从求稳的角度出发,认为北平难以攻克,不若命真定大军移师德州,聚集全部力量堵住燕军的归路,来个关门打狗。两帮人各有道理,莫衷一是,盛庸亦无主张。
而就在德州文武吵得不亦乐乎时,一个更加骇人的消息传来,燕军夺大名粮草后重新折而向东,陆续攻克东阿、东平。随后,燕军驻兵汶上,前锋直指济宁。
济宁位于山东省最南端,再往南就是直隶了!此时的直隶,除了徐州、淮安以及中都凤阳等要地尚有些军力外,其余各州府的驻军大都增援给了盛庸。若燕军突入直隶,很有可能就此越过淮河、饮马长江!盛庸再也坐不住,当即召集军议,与众文武僚属商议对策。此时参军高巍已回京师,参加会议的除盛庸、铁铉外,只有宋佚、王度两个文职参军以及楚智、庄得以及葛进三个新晋的参将。
“燕军驻师汶上,兵指江淮,诸位有何良策可以应之?”征虏大将军行辕的正堂内,盛庸神色严峻地望着面前的一帮文武,沉声问道。
“下官并不以为燕军会南下!”宋佚略一沉吟,拱手道,“燕军若要南下,所图绝非江淮,而是要渡江犯阙!可如今我德州十三万大军在后,真定亦有十万兵马云集,燕军后顾有忧;二来,北平与京师相隔三千里,中间皆为朝廷疆土,燕军无根据之地,如此孤军袭远,岂非自取败亡?燕军既要南下,必须先取根据之地。先前燕庶人围攻济南,其意便是如此。可眼下济南仍在我手中,放眼两淮,淮安、徐州、凤阳等重镇亦有驻军,绝非轻易可破。以燕庶人之精明,岂会看不透这些?既然他明知南下会进退失据,又岂会自投罗网?故下官愚见,燕庶人此次南下,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
宋佚侃侃而谈,众人的思绪也随之清晰起来。待他讲完,铁铉便道:“宋参军的意思是,燕庶人此举实为围魏救赵?”
“不错!”宋佚眼中精光一闪道,“现在燕军已逼近济宁,若济宁失守,其便可以威胁直隶。直隶一旦遭兵,京师必然大震,届时朝廷定会急令大帅南下。而这段日子燕军沿南北官道大肆劫掠,所破之城,皆尽力捣毁城墙,就是要让我军南下时无所依持。真到那一步,燕庶人根本不用学孙膑设伏桂陵,直接驱众与我堂堂对阵就是。以两军战力论,若真要野外决战,我军必无胜算!”
“奸贼可恶!”铁铉一拳头砸向身旁木桌,震的桌上杯中茶水四溅,“不敢攻城,便用这种奸计逼我出战!”
“兵者,诡道也!”宋佚笑了笑道,“既然咱们看穿了他的奸计,那不就范便是。只命各州府严加防范,待他闹够了,回军时咱们再设法破之!”
宋佚话音方落,一旁王度突然说道:“江淮乃京师屏障。北兵兵犯江淮,朝中岂不恐慌?到时候一道催兵圣旨过来,我们能稳坐钓鱼台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佚眉头一皱道,“既然已知燕庶人使诈,直接把内情禀明朝廷便是!”
“朝廷又岂会因你一面之词而拿京师安危作赌?何况……”说到这里,王度又把眼光瞄向盛庸,意味深长地说道,“以盛帅处境而言,恐怕是不受也得受啊!”
盛庸身子一颤,王度虽未明言,但其中蕴意他却知晓。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虽称得上一说,但也要分人分场合的。于私处说,他不过是一新晋总兵官,资望甚浅,根本没资格抗拒朝廷旨意。若坚持不出兵,很容易被人理解成龟缩怯战。盛庸骤然显贵,朝中有一大拨人嫉妒眼红,到时候他们随便撩拨一下,鼓捣个“拒绝勤王”的大逆罪名出来,那别说皇上会龙颜大怒,就是世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没了他!退一万步说,就算朝廷仍信任他,可军中呢?军中武将也不乏对他的擢升颇有微词的,到时候他们便会以此为契机大加贬损,引得将士们看轻了他。果真如此,就算朝廷继续让他当这个总兵官,自己也没办法再指挥大军了。
“皇上毕竟是明理的,只要咱们把利弊分析清楚,他岂不能看清燕庶人之真意?”宋佚也露出一丝犹疑,不过仍强自争辩。
王度看了看宋佚,又瞅了瞅盛庸,过了好一阵方表情复杂的一笑,口中缓缓迸出八个字:“君无主见,臣心难测!”
这一下不光盛庸,就连铁铉也明白了其中含义。半晌,铁铉方黯然地道:“子中说得有理。燕军在山东还好说,可一旦他们进了直隶,朝廷……要让朝廷听信我们,难啊!”
盛庸也是一叹,他可以在军事上与朱棣斗智斗勇,但对于波诡云谲的朝堂他却无能为力。
“其实……”就在众人束手之际,王度又说话了,“我军也不是全无胜算!”
“哦?”盛庸闻言一震,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子中莫非有其他办法?”
“或战或守,哪有什么他法可想?”王度嘿嘿一笑道,“燕庶人不是想逼咱们出兵吗?咱们出就是了!”
“出兵?”盛庸一听之下大失所望,“堂堂对阵,我军恐胜算不大!”
“岂止是胜算不大!”王度摇摇头道,“简直是毫无胜算!”
“那你还……”盛庸有些迷惑。
“大帅!”王度深吸口气道,“下官有一计,大帅依此出战,或可大败燕军!”
“子中请讲?”盛庸精神又是一振。
王度微微一笑,扫视众人一眼,沉声将自己心中想法说了。话音一落,宋佚便一拍巴掌叫道:“这法子不错!只要行踪隐秘,胜算还是很大的!”
“不错,反正横竖是要打,不如就用王参军的法子!”
“燕庶人狂妄自大,以为咱都是软馍馍,咱正好给他个教训!”宋佚叫罢,楚智和庄得两个参将也连声附和。
盛庸没有说话,他望了望铁铉,脸上露出一丝忧色。铁铉明白他的心意,半晌方叹道:“此策虽好,但需真定军马相助。真定大营归吴侯统领,他……”
铁铉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却都已明白过来,随即堂内又陷入一片死寂。说来说去,终究绕不开了那个令盛庸难堪,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盛庸爬得太快,招人嫉恨。
自打盛庸一跃成为历城侯、平燕总兵官以来,不仅是朝中,就是在军中也引起了一帮将军的眼红和不满。坚守济南的功劳足以让建文将北方战事全盘托付给盛庸,但在那些老资历将军眼中,却远不足以使他们心服口服,这一点在徐凯身上已经得到了印证。自打盛庸命他移师沧州,重修城墙以来,这位都督便心有不满,认定盛庸是无事生非,借此机会在他面前立威。他却嫌寒冬筑城太过辛苦,一直磨磨蹭蹭,直到盛庸限定的日子过了,墙也仍未筑好,这才给了燕军可乘之机,导致沧州四万大军覆没。
徐凯不过是个都督衔的将军,而此次盛庸要“讨扰”的却是安陆侯吴杰!
盛庸与吴杰是有“梁子”的。本来,吴杰以为李景隆、郭英回京后,这下一任的平燕总兵官会是自己,谁知建文却把它给了盛庸!他只得了个副总兵官!
得知自己屈居盛庸之下,吴杰当时便勃然大怒!作为一个勋臣,吴杰自觉尊严受损,对这位新任上司毫不客气。盛庸几次送去私信,言辞颇为亲切,可吴杰均置之不理,一个回复也没有。而对盛庸的军令,吴杰也是阳奉阴违,敷衍了事。郭英罢免后,真定兵马由吴杰统领,在他的主导下,真定大营虽名归盛庸统属,但实际上却自成一体,平燕总兵官的军令在这里大半不能落实。
吴杰瞧不起自己,盛庸自然也明白。可他资望太浅,在军中势力也有限,实在拿这位世袭勋臣没办法。此次王度之策,需真定方面鼎力协助,万一他不搭理可怎么办?
“我给暴方子大人去信,让他劝劝吴侯!他是刑部堂官出身,在朝中也颇有威望,他开口的话,吴侯或许会卖这个面子!”铁铉沉吟半晌道。
“暴昭也管不了吴杰!”盛庸摇摇头道,“军务皆由吴侯统管,他若不听,暴大人一介文臣,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敢不听!”宋佚一咬牙道,“他不就瞧着大帅封了侯爵当了总兵官心中不服么?可他要有本事,当时怎么不来救济南?大帅只管下令,口气尽可严厉些,他若不遵,便是违抗军令。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奏,请皇上治了他!”
“不是这么说!子中之计说到底也是个险招,必须真定那边配合得严丝合缝,方有可能成功。若大帅以总兵官之势压之,吴侯就算明面儿上不敢违抗,但心中只怕更加嫉恨。到时他只要暗地里动下手脚,随便找个理由慢上半拍,那咱们拿他没办法倒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这十万大军,很可能会因此死无葬身之地。”铁铉的话说得大伙儿悚然变色,但细细一想,确实也很有道理。
堂内顿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最先献计的王度方幽幽道:“若咱们甩开吴侯呢?”
“哦?你是说?”盛庸疑惑道。
王度微微一笑,口中吐出两个字:“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