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致说给他们煮点面片,叶徽安原本想着应该只是清水煮白面,不知道自己咽不咽得下去,而且容槿身体不好,饮食都有专人格外注意,这粗茶淡饭他如何能吃习惯?
可是真的煮好端过来,叶徽安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哪里是清水煮白面,简直就是清水煮杂面!那面在灯光的映照下看着有点发黑,还有点发青。碗里一滴油水没有,只上面漂着两根菜叶子。
“这是,面?”叶徽安盯着那碗面,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对啊,就只有这一碗了,你们俩将就吃点,现在黑了不好弄吃的,明天早上我蒸几个窝窝头给你们补一补。”肖致将碗放下,转身又出去拿进来一个硬邦邦的饼子,自己蹲在一旁来啃了两口。
“你手里的是?”叶徽安是看他吃才知道是饼,其实那颜色也是惨不忍睹,黑青黄,就是没有看见一点白面的痕迹。
“这个是豆饼,里面黑豆黄豆都有,这个吃了管饱。”肖致扬了扬手里的饼子说:“不过很难吃,你们吃面就好,不用客气。”
“额。”叶徽安惊呆了。黑豆饼,他也听说过一些,这几年打仗,很多人家吃不饱饭了就拿这个充饥,豆子做的饼吃下去哪里是饱腹,那是胀气!
落霞村竟穷困至此?那一碗杂粮面条是招待他们的?
也许那是肖致原本留下来的晚餐,如今从牙缝里给他们省出来的!
想到这里,叶徽安又有些感动,他想说你不要吃那个了,你来吃面吧,可是他说不出口。
一来容槿的身体确实很需要补充一点食物,二来那黑豆饼,他们俩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也许肖致他们吃多了就习惯了!叶徽安罪恶地想,以后一定十倍百倍千倍地偿还他这一碗面的情义!
容槿在床上听了半天,突然开口问:“这是什么地界?你们归何处管辖?为何生活如此穷困却无人上报?”
肖致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了,如今腊月里青黄不接,去年秋收收成也不好,玉米都没有结穗,所以,暂时困难了些。不过,地里的白菜还有一些,其它的青菜也冒芽了,开春就好了。”
容槿依然面色冷峻,问:“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这里啊?”肖致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按地界应该属于徽州,但是府衙管不到这么远,这村子太偏僻了,而且,我听王捷说,这是十五六年前才有的新村子,对上没有汇报的,村里的人也不出去,所以也比较惧怕外面过来的人。不过这十几年过去了,不算你们俩的话。我是唯一一个外来人。”
叶徽安奇怪地问:“既是生活艰苦,交通不便,你也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为何会留下来?你以前的家呢?你不想回去了吗?”
肖致说:“我没有家,这里挺好,我习惯了。没有觉得生活艰苦,能吃饱就行!”
容槿刚要开口再问,肖致连连摆手说:“这位小兄弟,你当着我就算了,如果有村里其他人,你千万不要提什么上面,官府什么的,小心当即给你赶出去!好了好了,你们吃了把碗放门口,等下我会来收,累了一天休息吧。”
这房子虽然简陋,可是好歹有两个房间,除了肖致住的东屋,在小院里相对的西屋就归叶徽安和容槿两个了。
肖致出去了,在门口又叮嘱一句:“若是明天村长来看你们,千万不要问那么多问题,横竖你们养了伤就走了,就当没有来过这落霞村。”
叶徽安笑着道了谢,看他走远关了门,端起面碗说:“来,将就吃吧,明天有窝窝头可以补一补身子!”
容槿“扑哧”笑了出来,接过筷子说:“怕什么,现在给我生的我都吃得下!”
叶徽安吞了一下口水,问:“怎么样?咽得下去吗?”
“嗯。”容槿像是吃燕窝鲍鱼一般慢条斯理,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吞了几筷子面条,又递给叶徽安说:“吃不下了,给你了。”
叶徽安看清汤里还有半碗面,摆了摆手说:“你病了多吃点,我等下喝口汤就行!”
“难吃,不吃了!”容槿皱着眉头说:“第一次碰到如此难吃的食物,我一下子吃不下太多,智能这样了,先这样吧。”
“是吗?”叶徽安不确定地探过头去,问:“真不吃了?再吃一口好不好?”
容槿将头扭过去,一副十分不愿搭理他的样子。叶徽安无奈,挑起一根面尝了尝。
“嗯,还不错啊。”虽然没有什么味道,清清淡淡的,只余一丝青菜味,可是那面混杂多种豆类,里面应该还有玉米和白面,原汁原味倒也不算难以下咽。
“容槿,你不会担心我怕我饿,故意留给我的吧?”叶徽安又吃了一口,大概真是饿极了,竟意外觉得这半碗杂粮素面,胜过宫里的饕餮盛宴。
容槿却没有搭理他,叶徽安看他态度坚决,便想着会不会发烧没有胃口?
于是三两下将半碗面下肚,面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出去敲了肖致的门,找他借了盆子温水和毛巾,想要给容槿擦洗湿敷。
“别急,你等下。”肖致正在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拿出一包中药来,兴奋地说:“我就说,上次发烧林叔给的药没吃完,原来收这里了。”
这真的是雪中送炭啊!叶徽安感动的无以复加,握着肖致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是谁?”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叶徽安一愣,回头一看后面站了一个男子,年纪个头都跟他差不多,比肖致稍微矮一点点,眉清目秀,藏青色衣袍穿在他身上,趁得宽肩窄腰风度翩翩,还自带一股凛然之气,他看一眼,就觉得那人眼睛里像淬了腊月冬夜里的霜气。
“王捷,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肖致一兴奋朝着那人奔过去,完全忘记了还被叶徽安握着手,差点收不住摔倒在地。
叶徽安见状赶紧松开手,叫王捷的青年上前扶了一下肖致才没有摔倒。
“这就是今天来的客人,他的同伴断了腿又发烧了,我给他找点药。”肖致饶有兴致地跟王捷介绍,又转头问:“对了,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徽安,跟我一起那个叫容槿。”叶徽安看王捷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虽然不解,但也还是摆摆手致谢说:“我去煎药,谢谢了啊!”
脚步不停地往外走,还是听见了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我就知道,你肯定把晚餐留给那两个外人了,自己还饿着肚子吧?给你!”
原来是好朋友送吃的来接济,叶徽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王捷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露出一个黄澄澄还冒着热气的饼。
看那成色,比黑豆饼好太多,应该是百分百的纯玉米粉做的!
“真好!”他心里羡慕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难得的是那一份真心。
叶徽安在灶火旁一边煎药一边想:“飞扬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唉,但愿还活着!”
他看着肖致房间的门又开了,王捷走了出来消失在夜色里,心里百感交集。
“这样的好朋友,其实我也有一个的!”
容槿的脑袋昏昏沉沉,吃了几口面胃里好受了一些,可头昏脑胀人也感觉冷,听见门响了一下,闭着眼睛叫了一声:“风驰。”
“又叫风驰?”叶徽安不悦地说:“是我,不是他。”
因为对这个声音熟悉,容槿眯着眼睛晃了晃脑袋,说:“我好冷。”
叶徽安坐在床头,两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唇角说:“快张嘴,喝了药就好了。”
容槿乖乖照做,药很苦,可他愣是一声没吭,就着叶徽安的手一饮而尽。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平时没少吃药吧,都习惯了。
吃了药,叶徽安放了心,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正犹豫着睡哪里的问题,看见容槿因为在退烧额头上全是汗,又拿毛巾给他擦了擦,容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神志不清地嘟哝着:“冷,热……”
叶徽安低下头去听,好笑地问:“我说王爷,你到底是冷还是热啊?”
容槿没有回答,扣着他的手往床上一带,叶徽安猝不及防跌进不算松软的被褥上,隔着那一层被子压在了容槿身上。
“我……”差点吐出一句脏话!叶徽安翻了一下身,用手撑着脑袋打趣容槿,“半碗面条还吃出牛力气来了。”
容槿却全然不知,手上空了就收回了被子里,也翻个身向外,背对着叶徽安彻底睡了过去。
叶徽安实在太累,感觉自己沾在床上就开始迷糊,一伸手摸到容槿后背上湿湿的一片,凉飕飕的,顿时清醒了几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可容槿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退烧的时候好像是出很多汗!”叶徽安歪着脑袋想了想,以往有人伺候,但是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湿衣服必然要赶紧先换下来,顺便将身上的汗擦干。
忙完这一切,叶徽安觉得自己就差一头栽到地上了,“等我出去了,必然要叶徽宁先给我当一个月丫环!”